本帖最后由 神速青燦 于 2016-8-1 23:15 编辑
黃色的眸子裡熊熊燃燒飢渴之火,但又透露著忿忿的恐懼。霜齒獸群低低鳴吼著,齜牙咧嘴的團團包圍獵物。
儘管牠們潔白似雪的皮毛彈甲不穿,刀劍不破,卻不敢貿然攻擊,因為在這群如俎上肉的人類和馬匹之前,擋著一具淺青色的身影。
希奧瞇起血紅色的眼睛,微微撐開雙翼呈傘狀護住身後的人車馬,牠趴低前半身,雪白的羚角直指天際,閃閃泛著冷光,細長的尾部高舉過頭,尾尖的深藍鬃毛上閃著青白色的電弧。
就這樣僵持著,直到不耐的霜齒獸決定縮小包圍圈。
數十隻如北極熊般強壯的雪獸同時衝向希奧和人群,張舞著劍齒虎似的巨牙和黑色鋼爪,帶著風聲赫赫進擊,希奧抓準時間,在獸群衝刺之時後爪一跺地,一圈冰晶旋展出去,嘩啦啦地將粗糙的雪地滑開一片鏡似的冰平面,前衝的猛獸煞不住踩上冰面紛紛滑倒,在衝擊之下滑著摔向人群。
與此同時牠將尾部猛烈一甩繞了個圈,青白色的落雷乍響在希奧身周,雷電的閃光將過分接近的猛獸電焦彈出去,強大的雷擊力量甚至導入地面藉由水的傳導向四周擴散,霜齒獸群見狀不對拔腿便跑,那裡跑得過雷電的速度?立刻全數被電倒在地。
只有希奧身後的人們因為身著不導電的厚底鞋而幸免於難,連馬匹都因為蹄鐵而被電斃,在人們不可置信的表情下希奧冷冷地望向山腳,那裏有一片艷綠的草原,是人們的目的地,已經近在咫尺。
在人類的目送下牠轉身踏入雪峰,遠遠的消失在茫茫白皚之中。牠沒有回頭去看地上的屍體一眼,一點都沒有,因為牠知道山裡還有許多飢餓的霜齒獸,這些屍體不會存在太久。
非不得已,牠並不想使出雷霆,因為這個招式不但會造成很大的傷亡,還會傷及無辜的生命,被牠雷擊過的焦土中幾公尺深的生物包含細菌都將死去。
而且,這招使牠的心很痛,很痛很痛。
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狼之谷樹蛙區風嘯洞附近的草原和往常一樣平靜,兩個孩子躺在草原上,一個端正坐著正在看書,一個閉著眼睛枕著手臂狀似沉睡,他們看上去約莫十三四歲左右,男孩咀嚼著書本裡的智慧,女孩閉目養神著,身旁放著一把入鞘的劍。
一隻蝴蝶飛來,打亂了男孩看書的興致,他抬起頭目送蝴蝶飛走,偶然瞥見蝴蝶停在女孩的額角,女孩細緻的五官完全放鬆著,蛾眉微彎,黑髮貼著臉頰睡得正穩。男孩皺眉微笑,心想這蝴蝶也太遲鈍,怎麼停到這殺氣騰騰的人身上去呢?但轉念一想,她其實是心地善良的人,沒有必要的話,也是很溫柔的吧。
忽然萌生了捉弄的念頭。
男孩靠近女孩,把手上書本張開書頁朝下,輕輕的朝她臉部挨去,想把書蓋在她臉上。突然白光一閃,蝴蝶飛走了,白晃晃的劍刃架在他脖子上,仔細一看,女孩的眼睛張開了,姿勢幾乎沒變,只有原本枕在頭下的右手抽了出來,劍柄在她手裡,她臉上沒有表情,緩緩的,把劍刃再靠向男孩的頸部一些。
「切!小蛙你真是個無聊的人,連一點點惡作劇也捉弄不到你。」
「拜託!會被你這種拙劣的惡作劇弄到,我才是要檢討的無聊人吧!」小蛙緩緩坐起,收起劍打了個大呵欠,露出嘴裡的尖銳犬齒。
小猛懶散的撿起剛剛被嚇掉的書,忿忿的翻開剛才在看的章節,不料手上一輕,書本已經到了小蛙手裡,她捏著書皮,瞇著眼睛大聲唸著:「Guns and money, dangerous diary, 甚麼稀奇古怪的書啊?」
「是賞金獵人的故事,關於一個獨眼的賞金獵人要養活自己女兒,那女孩為她父親寫下的日記。」小猛回答,並劈手把書搶回來。
「是嗎?」小蛙又往後仰躺下去:「由小女孩的觀點來看,她父親大概是偉人甚麼的吧。」
「是的……但是由日記中可以隱約推測出,她父親並不是甚麼正直的賞金獵人,甚至會搶奪其它賞金獵人的獵物,只是這些行為被女孩單純幼小的心美化了,這也是這部作品獨特之處,在女孩的敬佩之中讀出她父親的卑鄙和女孩的無知。」小猛淡淡的說著,闔上了書頁,彷彿受到書中內容深深感化一般。
兩人無言的沉默出微妙的空虛,幸好一陣涼風吹過帶走了尷尬。
「說到賞金獵人,以你的身手,應該也常幹這種事吧?旅行到某個地方急需當地的貨幣,於是接下這種需要力量和危險的工作,以應付開支?」小猛忽然轉頭詢問,但意外的小蛙閉著眼睛微微晃了晃腦袋:「我基本不幹這種事,糾紛太多了。」
「啊……我以為你會有興趣的。」
「沒有。」
「沒有?一點也沒有?」
「完全沒有。」
「真的?你很喜歡打架吧?」
「喜歡打架?更是沒有!」
「明明有的,你不承認,小蛙你不老實!」
「……」
「我說你啊!」小蛙嘆了口氣皺眉支起上半身:「你是不是很想慫恿我去做這種事情?都說了沒有興趣並且也不喜歡打架,一直盧一直盧,真不像你的作風哦!有話藏在心裡不說的不老實人是你吧?」
被小蛙一語道破,小猛嘆了口氣垮下臉,正經闔上書本倒向草地,綠草立刻刺在他皮膚上,使他赤裸的前臂感覺有些發癢,他看著身著短衫短褲的小蛙恣意躺著似乎都不會癢,心想著我倆果然還是不同,小猛不看小蛙,望著藍天一邊悠悠的開口:
「對,有個我很想要的東西。如果我有你的身手,應該也會去接下這個任務,搶奪賞金和獎品,這麼說吧!如果我功夫有你那麼好臉皮有你那麼厚,說不定強搶也能幹出來呢!真的非常想要。」
「慢著你是不是對我的人格有甚麼意──
「是的說不定我會打倒所有人然後拿走那個東西。」
「等一下我說小猛,我並沒有──
「你不要打斷我講話,我告訴你那是甚麼,雖然我八成是得不到。」
「……」
「你知道大魔戰士葛雷德古吧?」
「那是誰?」
「葛雷德古是世界上最偉大的魔戰士,是所有魔法師景仰的人,他的事蹟多到數不完,其中最讓人感興趣的是他號稱發現了世界的真理,寫成一本書名叫裡像秘譜,闡述世界的奧義,然而並沒有人真正持有那本書,啊我扯遠了,總之他也是我的偶像。」
「啊……然後呢?」
「葛雷德古最後被看到的地方是護行山,據稱他為了解開世界真正的秘密而獨自前往山中自此未歸,遺留下的東西卻遭到盜賊搶奪而逸散到世界各處,這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
「幾天前我在時光圖書館聽說護行山腳有一件賞金任務,是殺死阻斷山道的惡龍,完成這件任務的人可以得到當地所遺留下的唯一一件確認出自葛雷德古的物件,一個羊皮卷軸,我想要。」小猛的眼神中充滿遺憾,他轉過頭望著小蛙,緩緩說道:「只是當時書耳朵告訴我,許多在魔法方面很有建樹的前輩都去了,我想我沒有機會吧。」
小蛙點頭,爬起來走到小猛面前雙手叉腰彎下身看著他:「既然想要,那就去吧。」
「你在說甚麼?」迎向她的是一片愕然的空白眼神。
「沒試過就放棄,這也太不像話了,你知道有時候運氣也很重要,難保那不會是屬於你的東西,怎麼不去搶看看呢?」銳利的黑眼睛緊迫逼人。
「但是……輸掉了會非常丟臉。」小猛別過頭躲避小蛙刀光般的眼神。
「有甚麼好丟臉的?反正以你的能力本來就是搶不贏,輸了你根本沒有損失,加上輸家不可能只有你,但是贏了不就賺到了?出發遠比坐在這裡空想要好吧。」小蛙反駁。
「但是……屠龍甚麼的想起來根本就不是我能做到的事情啊!」
「既然是惡龍,殺掉也是為民除害吧?你至今為止的修行在修甚麼啊?連殺一條龍的力量都沒有,反而更加沒有自信嗎?況且我們是種,也許不需要動真格,好好說說把龍趕走不就得了?當地人只是想要通過山道吧?結果還不是一樣。」小蛙攤攤手不屑的說。
「小蛙,你當真殺過龍?」小猛忽然沉下語氣,陰森森的說。
「沒有。」小蛙回答得坦蕩。
「那是霜羚龍,冰系魔法的頂尖高手物種,出生就比人類的魔法師更加擅長駕馭冰霜魔法的恐怖生物哦。」
「那麼就去看看其他的前輩怎麼對付這個兇蠻的生物吧,觀摩戰也可以長經驗。」小蛙一擊掌:「走吧,東西收收我陪你去,僅此一次。」
「什……什麼?」小猛驚喜萬分。
「就這一次,免得我在寶物真正名物有主之前都要聽到你一直哀怨的抱怨,那樣我可受不了。」小蛙閉眼微笑。
「你不是剛剛結束一場很長時間的旅行?身體沒問題嗎?」小猛再次確認。
「不用管我我好的很呢,隨時都是可以出發的狀態。」
「謝啦小蛙!」小猛歡呼。
「我要順便好好糾正你對我人格的誤解!可惡的傢伙!」
護行山如許多古老的峰巒一樣,自古就是傳說的發源地,此地是一片終年下雪的山脈,綿延數千公里,事實上,”護行”在當地語言裡就是“越龍也無法飛越的地方”之意。
雖然主峰高度進逼人類所知道的極限,但正如人類所知甚乏一般,越龍也不是飛不過護行山,護行山之所以有這樣的名稱,是肇因於越過山脈的人,從沒有人會回來。不僅是人類,生物也如此,古傳說中當地人曾看過龍群飛越山脈,卻消失在雲裡,也從來沒有山脈對側來的人,山的另一邊是甚麼,著實令人好奇。
但自古卻又流傳著另一個傳說,護行山的對面是塊豐腴的大地,遠比人們生活的此地要富饒,那裡春天的泉水飲起來像甘醴,樹葉脆甜可口,地上種的植物帶著芳香,疾病瘟疫都不多見,因此自古便有無法在原先居住地生活下去的貧苦家族,賣掉全部的家當,毅然越過護行山,賭一把運氣去尋找傳說中的香格里拉。
護行山腳的氣候比狼之谷冷多了,灰白色的雲層壓得很低,細細的雪雨交織著飄盪,放眼望去萬里覆霜,綿密的雪毯遮蓋了一切,尋常石化工業的交通在這裡無跡無蹤,大概只有古老的獸力車或者步行可以越過這片區域。
小猛似乎沒有料到此地嚴寒,或者他身體不太能抵禦低溫,凍得臉色蒼白嘴唇發紫。他全身縮在棉襖裡,雙手都套著羊皮手套,腿上蹬著襯兔毛的厚底靴,身體圍著淺米色斗篷頭上還帶著皮帽,纏著厚圍巾還不夠,把褐色的長髮圍在脖子上當成第二條圍巾,縮頭縮腦的向前走,雙手不斷拍著自己的臉頰,呼呼吹氣。小蛙雖然神色如常,卻也罩著白色連帽兔毛斗篷,腳踩防滑的厚底靴,但當她走動的時候斗篷微微張開,小猛看到她內裡竟然還是穿著淺青色短衫,胸前配著輕甲,沒有戴手套,只戴了護臂,一陣寒風吹來,小蛙黑色的短髮黏了些雪片,她伸出手拍掉白雪,把斗篷的帽子拉上。
「喂喂,我說小蛙你不會冷嗎?甚麼都沒有穿啊!」小猛忍不住碎念。
「甚麼叫甚麼都沒穿?」小蛙伸出腳,指指自己的長褲:「冷死人啦。」
「你……可是你穿著短袖!你只穿一件上衣!」
「我還有穿內衣。」小蛙翻了個白眼。
「內衣!內衣哪算!你真的去哪裡都穿短袖,你不會冷嗎?」
「很冷啊,所以藉機練內功!」小蛙看起來懶得再跟小猛解釋:「這種武家的事情你不懂啦,天氣冷運功也是種修行,收效比溫暖的時候好。」說著,兩腳輪流踩在鬆軟的雪上,把雪踏出了一個淺坑。
「……」
「比起那個,我們現在遇到的問題更煩躁吧?這一大片幾千里的雪原是要怎麼走過去?」小蛙望著蒼白無盡的銀色世界,在斗篷裡用手摸著腰上佩劍的劍首,發愁的說道。
他們遭遇了很不順心的事,讓這兩個孩子被遺落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野中。
小蛙他們離開狼之谷到這片大陸,乘坐飛機和火車,抵達護行山附近最近的火車站之後,原本打算轉乘能橫越雪原的包車,但卻在路上被丟包了,理由是小蛙的衝動和小猛的遲鈍。
「都甚麼時代了,沒有飛機或直升機可以上護行山嗎?為甚麼非得坐車不可啊,我們也不是真的沒金錢吧。」小蛙抱怨著,望著高聳入雲的雪山,小猛嘆一口氣拉住她,默默地開始找車。
護行山附近飛行器難以使用,一方面是空氣稀薄,大氣壓力不夠,直升機旋葉無法產生足夠浮力,就像珠穆朗瑪峰上的情況,而噴射式引擎的飛機又難以降落在地形極度崎嶇不穩定的雪層上,這是對外公開的理由。但真正的原因是護行山周圍有一道稱為環山流的氣層亂流屏障,人類的乘人飛行載具靈敏程度終究還是略輸飛行動物,在穿越環山流的時候意外頻傳,從未有順利穿越的紀錄,都是瞎打誤撞和狀況百出,因此才只能選擇沿著地面移動的交通工具,用最原始的方式前往。
一開始他們沒料到有許多魔法師來到這個區域,又加上這裡的交通本來就很疲爛,在火車站滯留了三天才找到一輛車願意載他們到護行山腳,車費貴得驚人,他倆忍著付了終於擠上去,卻發現車裡已經有六個魔法師,八個乘客加一個司機,九個人把一輛六人座拆掉座椅的改裝休旅車塞得滿滿滿。
一路上車程很顛簸又沒有座椅,乘客直接坐在車底盤上,加上雜七雜八的行李,每個人幾乎都無法轉身,更別提調整舒服的姿勢。天冷沒有人喜歡洗澡,車內擁擠汗臭味與體味開始瘋狂擴散,加上囤積的柴油燃料,小蛙和小猛敏感的鼻子越發難受,火氣也大起來,不只他們不舒服,車上其他乘客也很難受,大家情緒都不好,司機卻告訴他們這趟要開車三天。
沒有人想施法改裝車輛,使用魔法會消耗身體的力量,被魔法消耗的力量並不是簡單睡一覺就可以恢復,甚至也有的魔法會反噬,據稱某位大魔導士放出高級魔法之後一生都像個病人般氣虛體弱,這是科學法則對幻想力量的箝制,也可以說是地球自身的意識中空想夢話和實際想法間的拉鋸,地球的意識被認為較理性且較喜歡遵從科學法則,因此建立在地球的幻想上的魔法,會受到許多限制,不管是魔法本身的效果或者施展者的狀態。
決定一個魔法師的強弱有很多因素,其中重要的就是魔力的量,魔力就像體力一樣,每個生物天生都有魔力,但所蘊藏的量不同,使用後恢復的速率也不同,修行就包含增加自己的魔力量。一般而言生物體內的魔力僅足以施展意咒那種自身有效的魔法,但有些生物天生擁有可以使出大範圍魔法的魔力量,這些生物就被稱為魔法生物,奇幻生物和魔法生物的區別在此,只要是人類科學未分類的生物或類生物則統稱奇幻生物。
第一天白天在一觸即發的緊繃中度過,終於到了一個比較平坦的地區可以露宿,司機調整改裝車為擋風的屏障,一群人在雪原裡就升起火來休息。一行都是魔法師,又是爭奪同樣的東西,互相較勁少不了,不知是誰起的頭用魔法生了火,就有人把氣溫調高,又有人把風停下,還有人隔空準備豪華的晚餐,整個晚上大家拚著施展魔法炫耀,讓營地變得熱鬧又舒適,但彼此間火藥味卻很濃厚,人人對看著不順眼,卻彷彿忘了改裝難受的車輛對大家都有好處。
小蛙和小猛靜靜的在角落不參與這場吵鬧,僅以狼語交談,並休息節省著體力。在小蛙漂流的歲月裡她學到低調是保護自己的好方法,低調並不是示弱,只是省麻煩,小猛則不想讓其他人看出自己的魔法深度。他看出這些魔法師大都只是半吊子,施展的魔法等級低耗力大,連修改車身也沒有能力,卻有人為了面子不知節制的施法至雙頰通紅,於是他低聲詢問小蛙的看法,小蛙雖不擅長魔法,卻深知半瓶醋的行為,於是贊同的回應著。
不只他們安靜的坐著,另外也有一男一女的魔法師採取一樣的策略,那兩個人離小蛙和小猛稍有段距離,也正安靜的坐著,但他們並沒有說話。
忽然,那個男的魔法師向他們搭話了:「喂,野狗,在背後批評別人是半吊子,怎麼樣都不是正人君子的作為吧?」說的竟是標準的狼語。
「什……」小猛正要回嘴,小蛙抓住他的衣袖,搖搖頭。
「他找麻煩,不要理他,肯定是用魔法在偷偷聽我們的談話,其實狼語也不是很難學,人類會不足為奇,算了,算我們失算。」小蛙低聲以四海一家方言勸阻,小猛看到她斗篷裡的手放到了劍柄上。
「還在繼續批評,真是些嘴吧不乾淨的傢伙。」小蛙話剛說完,女的魔法師便出聲:「你以為種很少是不是?或者你們天真的以為人類完全不可能學會四海一家方言?抱持這種自大的想法,你們要在這裡死的不明不白,也沒有人可以責怪。」
小猛又想說甚麼,被小蛙用使人發疼的力量握住手腕,小蛙瞇起眼睛,冰著臉問道:「狼?」
「沒有必要回答你,我是不是種跟你們沒關係。」女魔法師一邊抽起菸,一邊淡淡的說:「小女孩,我建議你不要再到處試那個愚蠢的問答,不知道恐龍神為甚麼要建議你們這麼做,自報物種,多麼蠢的行為。」
看對方來意不善,小蛙放開了小猛的手,稍微拉了拉斗篷,深呼吸忍住衝動,她不知道為何對方要這般找碴,小猛皺著眉頭,不安的搓著手指,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人和人之間一見面就是惡意,但小蛙似乎已經習慣,轉頭去看著那些還在互相炫耀著的其他魔法師,此時,那個男的法師又開口了:
「好啦,其實也不是在找你們的麻煩,恕我們剛剛口氣不好,其實我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勸你們放棄,不要再來瞎攪和了。」一樣是清晰的狼語。
「甚麼意思?」小猛終於逮到機會開口,問道。
「你們來的太晚了,已經漏失很多資訊,實際上這場霜羚龍的狩獵早就已經開始,但據說屠龍前線發生了很異常的狀況,我不知道是甚麼啦,反正那裏一團亂就是了,龍好像也沒出來──」
「你不用跟他們說那麼多。」女魔法師插嘴。
「啊……總之,總之現在規則改變了,魔法師們現在必須互相爭鬥,只有得勝的魔法師才能去殺霜羚龍,因此你們兩個小子還是回去吧,以免受傷。」
「乾脆這麼說,」女魔法師吐出一口煙圈:「我同意你們的話,這些傢伙是半吊子,因此我們會把他們都打倒,之後前往惡龍出沒的地點屠龍,但你們畢竟還小,我不想對你們動手,這樣,夠委婉了吧?」
「你憑甚麼認為我們還小就要我們退出?」小蛙冷冷地說:「打倒龍,可以得到羊皮捲,賞金任務是這麼說的吧?那條龍是因為堵住山道才被稱為惡龍,趕走牠不就行了?何必要殺死牠呢?你也會說四海一家方言,根本不用動手,直接去跟龍談談也成的,你們的理由我無法相信。」
「你見識還真是太少了啊。」女魔法師看上去很不耐煩:「大家的目的並不是卷軸!你是不知道葛雷德古的為人嗎?他遺留下來的東西乍看都是白紙!沒有特殊的魔法無法破譯,到現在他的遺物裡面破譯的也不到百分之一!所以說呢完全有可能魚目混珠,是不是真品也不知道。
「我們的目標是霜羚龍!那頭龍是葛雷德古的坐騎,你可以想像他的強大嗎?雖然古籍裡很少有關於牠的紀載,但一定是很強的魔法生物,現在不知何故堵住山道,殺死牠的人在魔法師之間的聲望可是會翻倍的啊!」
「我們是為了屠龍來的,誰管那個附加價值。」男魔法師冷哼:「說得夠詳細了吧?你們可以走了沒?再聊下去我們要開殺戒了。」
「你到底在盤算甚麼!」小蛙低吼。
「要命快滾,別在這裡嚷嚷了,這些傢伙不過是想分一杯羹的食腐動物,真正能殺死獵物的還是獅子。」女魔法師看他們的眼神中帶著冷到骨子裡的殺意。
小蛙站起來,神色若冰霜,零飛劍出鞘,刃光映雪光,沒說一句話,擋在小猛身前,小猛本能緊張地抓住小蛙的斗篷,看到有人拔劍,剛剛正在施法明暗較勁的魔法師們全都轉過來看著,男魔法師微笑,也拔起腰際的雙刀,左手以刀刃指著小蛙,女魔法師則後退了一步。
「為甚麼拔劍?你知道拔劍代表甚麼意思嗎?」男魔法師搖頭。
「我要保護人。」小蛙朗聲說,黑眉倒豎,眉頭擰了起來,烏溜溜的眼睛盯住對方。
「你不需要動手,這些蠢蛋活不了。」他低聲說,嘴上的鬍子聳了聳。
男魔法師朝小蛙一指,刀刃上彈起一道紅色的光線,小猛嚇得縮了一下,小蛙冷靜揚手,劍刃把擊咒彈了出去,此時另一個魔法師大聲唸起咒語,小蛙心裡一驚,左手抓住小猛往後退,恰恰躲過了一發子彈,白色的兔毛斗篷被打穿一個洞,彈頭噗突一聲陷進雪地。此時小猛伸腳將小蛙狠狠絆了一下並往後推,兩個孩子滾下雪坡,剛剛所站立的雪坡便發生了爆炸,雪塵埃中小蛙瞇著眼睛一下看不清,只感覺有人抓了她一把便飛上高空。
揉了揉眼睛,小蛙看到小猛左手抓住自己衣領,右手在胸前快速捏著手印,配合著手印嘴裡朗誦著咒語,兩人飛在空中,隔了好遠的距離才落下。落到地面之後,小猛拉著小蛙往前跑,遠遠的離開了喧鬧的人群。
接著,在他們的注視下,雪原上乍起一條雪塑的巨龍,巨龍往天空飛去,小蛙急著追小猛撲上去抱住小蛙的腰,當塵埃落定他們趕到剛剛的紮營處,發現另外幾個魔法師都已經沒了氣息,只有那一男一女和司機的屍體不知所蹤。
冰冷的雪原上,小蛙和小猛望著白花花的世界,剩下他們倆,小蛙默默的刨出一個雪坑縮進去,效法北極的哈士奇,小猛依靠著她的背,低聲吟起保護的咒歌,阻止寒意侵襲,兩人背對背坐著,小蛙把劍靠著肩膀單手勾著,另一手抵著膝蓋撐著頭望著黑色的天空,微微嘆氣。
「抱歉啊小猛,我還是被挑釁了。」她似乎覺得會發生這種事情,是因為她拔劍的緣故。
「不是你的錯,那是故意的。」小猛低低的說,玩著自己的長髮:「小蛙,你知道嗎?他們是故意激你的啊,他們就是要讓你拔劍破壞那危險的平衡。」
「什……什麼?」
「你是戰鬥員,這誰也看得出來吧?要把戰鬥員激怒一般也不是太難的事情,你們的脾氣通常也比較壞,他們懂。而且,我們是被他們刻意手下留情了的
,我知道他們在挑釁,但是……」
「但是?」
「……我不知道怎麼阻止你,我也會害怕你生氣的樣子。」小猛抬起頭,眼神和剛好轉過來的小蛙對上,小蛙的黑眸是冰冷的,但小猛淺棕色的眸子卻帶著怯懦和不甘,他別過視線,緊緊握住拳頭:「我太弱了,你太強,就是這樣。」
「是嗎?對不起,但我可不是為了欺負你才變強的。」小蛙的聲音裡有一絲不悅。
小猛深呼吸,他問自己怎麼了,一直以來小蛙生活在他身邊,但兩人的情感很疏遠,小猛自覺不了解小蛙任何一點,他對小蛙的過去一無所知,當年小蛙一闖進他的生命就像是個惡鬼般揮劍兇殘的戰鬥,打傷他也打碎他的自尊,之後雖然是依靠小蛙而活著,但小猛搞不清楚自己對小蛙是敬佩還是害怕,是憎恨還是厭惡,又或者其實不討厭她,他完全搞不懂。
他曾想過要遠遠的避開小蛙,但小蛙卻親口告訴他現在的小猛已經是她的同族兄弟,他想接受,內心不斷提醒自己身上流的是小蛙的血,為了斬斷南西伯利亞虎和蒙古草原狼宿命的敵對,他讓自己變成了狼種,可是噩夢卻一直提醒著他自己是煉火的後代,小蛙則繼承著亂雪的血脈,千山萬徑的狼都是她的親族,自己則和煉火一樣寂寞無助,這讓他不禁常常質問自己當年是不真的願意成為狼種?或者只是想苟且偷生而接受了扭曲的決議……
小蛙從來沒有對他表現出嫌惡,但是,小猛可以從小蛙的眼神中讀到:她覺得小猛是個弱者,是需要保護和照顧的存在,無法自立,也缺乏意志。小猛想做給小蛙看,卻不知道要如何。
「幹嘛不講話?」小蛙忽然呼叫道,嚇得小猛被一下子喚回了現實。
「啊……沒有。」小猛心虛的應道,不想讓小蛙知道他在想她的事情。
「每個人都是由弱者變強的,我也曾經是連短刀都握不住的無助少女,」小蛙的聲音聽起來在笑:「那時候真的是好好笑呢!甚麼也做不到,只能看著想保護的人在面前死掉……啊,總算是活過來了也能保護自己了,所以,」
「所以?」
「所以才陪你走這趟啊,不要老是悶在那裏一個人自卑。」小蛙稍微動了動身體,小猛感覺她溫暖的背部拉直了。
小猛嘆氣,接者往前傾,離開小蛙背部的接觸。
「你,想鼓勵人就別用那種兇猛的說話態度。」小猛鎮定的說道。
「甚麼時候輪到你教訓我了?」小蛙的口氣揚了起來。
「好好說出『加油』這樣的話不行嗎?所以我才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討厭你啊,你講話真的很容易激怒人,要不是習慣你了,真的會很想砸你。」
「你可以真的砸啊,看誰先死。」小蛙呼出一口長氣,猛然往後靠,把體重壓到小猛背上,這下重擊讓小猛幾乎咳起嗽來,小猛立刻往前爬離雪坑,抓起地上的雪丟到小蛙身上,小蛙也不甘示弱的回擊,兩人在夜晚的雪原上呼喊追逐,拿著雪球互扔,小蛙玩心大起,小猛發洩掉了他的煩躁。
月光照著銀原上飛來橫去的白雪砲彈,千里無邊閃耀著碎光,笑聲穿過寒風,散佚在空中。
像是預告著這片山麓的陰險和詭譎似的,山谷間突然風聲大作,響起了一陣怪聲,彷若鬼哭又似神嚎,也如負傷的猛獸怒吼,陰沉沉綿延不絕,持續足有一分鐘才停,尾音震顫拉高餘聲悠悠,最後消失在風裡。
小蛙和小猛停下手上的動作,小猛臉現懼色,小蛙習慣性的單手抄起劍,右手放在劍柄上隨時可以拔出,黑色的天空沒有回應,無盡的雪原也沉默不語,他倆背對背站著,小蛙稍稍後退抵住小猛的背,兩人都感到了不知何處傳來的壓迫,那風聲不尋常,帶著點腥臭,小猛全身一陣觳觫。
「來了……」小蛙瞇起眼睛,急速抽出零飛劍,劍刃的震動聲嚶嚶作響彷彿女子嬌喘,她手指緊扣劍柄,夜風中劍首的紅色絲帶飛動,但她的手很穩定,不受此侵擾。她緩緩轉動頭,望向雪原中,小猛努力張眼卻甚麼也沒看見,緊張的吞了口口水。
很快的,小猛也看到了,從四面八方的雪坡上出現此起彼落的聳動,是白色的巨獸,牠們一隻挨著一隻衝向小猛和小蛙,黃色的銅鈴大眼圓睜著,劃出饑饉流光,四肢長著尖銳的黑色爪子,嘴裡有短刀一樣的牙。小猛瞪大眼睛,幾乎無法克制自己雙腳發軟,來獸有上百隻,計畫性的圍成一圈將他們包圍。
「是霜齒獸……」小猛發出呻吟一般的聲音,霜齒獸是冰河期的孓遺物種,世界上已很罕見了,據稱是由劍齒虎演化而來,有獅子一樣的習性。不過大約是住在高寒山區的關係,他們有一身雪白的皮毛,體型像北極熊那麼大。雄的霜齒獸有兩對刀牙,雌的只有一對,一般來說都是由雌性個體和年輕雄性組成狩獵團。霜齒獸最最特別之處是牠的皮毛,刀槍不入堅硬無比,連附魔劍都不一定能切割,至今仍無人知道霜齒獸毛皮堅硬的原因,因為霜齒獸實在是太罕見了。
先攻樹立優勢,小蛙揚起手率先衝向離她最近的一隻霜齒獸,那是隻只有的一對劍齒的較瘦長母獸,她足踏積雪飛身而起,倒握零飛劍右手緊握劍柄左手按住劍首,劍刃垂直獸頸猛力刺下,這擊帶著十成的把握,擬一擊刺穿母獸頸動脈,誰知道劍刃刺入獸皮時竟然像戳到水體般陷入虛無感中,隨即一震彈開,小蛙也跟著被震飛,滾進雪地中,剛剛使出的力氣全彈到手上,雙臂麻痛。母獸受到攻擊停住腳步,搖搖頭站立在當地,同側的獸群慢了下來,小猛跑向小蛙扶她起身,小蛙沒等站穩就趕緊揮出左手,同時吟道:
「雲梯之城械,十夜十日行,
夫子何命焉?吾意不殺人,
荊國有餘地,而宋何罪焉?
九設九距戰,虧功造雲梯,
無理而皆殺,何不如鬼畜!」
她念了咒語,然而霜齒獸群沒有因此而止住腳步,依然怒嘯著逼近,剛剛被刺的母獸也回過神,被刺怒而更加狂躁,單獨脫出獸群衝上來,小蛙跳起來左手拔出腰上的劍鞘插進母獸嘴裡抵住,母獸一口咬碎木質的劍鞘,此時小蛙揮劍刺進獸眼,金色的眼球噴出一汪鮮血,劍刃直刺入獸首深處,小猛放開她的披風,小蛙抽劍,母獸噴著血倒下,銳利的爪子劃傷了小蛙的手臂。
接著小蛙撲向周圍幾隻霜齒獸,零飛劍刃流光點點,閃動之處便是獸眼剜削、暗紅飛揚,無法砍斬刺劈,她便以挑眼為戰鬥手段,在小猛的注視下周圍很快便堆起霜齒獸的屍體,血滴子噴溼了小蛙的臉,他彷彿又看見那個瘋狂撲向自己,有著黑白雙色的狼臉,為此,他緊緊抓住自己的棉襖,深呼吸試圖鎮定。
見到諸多同伴被殺,霜齒獸群遲疑了腳步,牠們遠遠的圍住小蛙和小猛,隔著幾公尺的距離生怕小蛙殺過來,但又不願意離開,發出詭異的風吼聲,想等他倆體力和資源耗盡再吃掉。小蛙喘著氣放下劍,白皙的臉因為劇烈呼吸而發紅,她舔舔自己受傷的手臂,隨意切下一條披風當作繃帶包紮起來,伸手擦拭額上的汗珠,瀏海都因為流汗而有點下垂。
「這些……呼……這些貨怎麼搞的……」她喘息未定,望向依然不願離去的霜齒獸群,忽然體會到獵物被狼包圍的感覺是甚麼,自己也曾和野外的夥伴一起包抄獵物撕咬致死,現在,自己竟然成了霜齒獸的獵物。小猛拍拍小蛙的身體,看著他狼狽不堪的夥伴,對於自己甚麼忙都沒幫上感到有些心虛,他踩踩霜齒獸的屍體,悠悠說道:「霜齒獸的皮毛是刀劍不穿的,你知道嗎?」
「啊,刺不下去之後就知道了。」小蛙皺眉。
「而且你剛剛念的咒語沒有用,你知道為甚麼嗎?霜齒獸吃人是天經地義的掠食,你說牠們無理站不住腳啦。」小猛指出小蛙吟咒的失誤。
「你很會說你來啊!」小蛙終於受不了小猛躲在自己身後的行為,對他大吼道:「如果真想改變甚麼,做!做啊!不要只會想!你明知道該怎麼辦,卻只會躲!懦弱的你這樣永遠也只能做個夢想家!魔法你比我懂得多,幫我,不要讓我那麼辛苦的戰鬥!」
「我也想幫你啊!但是我真的很害怕!難道你不知道你戰鬥的樣子,會刺激我想起被你咬掉腳趾的記憶嗎?我正在克服!」小猛抓住小蛙的手臂,忍耐著甚麼一般的憋著氣說:「我很想幫上你的忙!我也希望我可以靠我的魔法,但是,但是很可怕……」
「那你說,現在該怎麼辦?我沒有辦法了,再等下去我們會被這些野獸吃掉,然而在那之前我有能力殺死牠們全部,只是,你也永遠不會成長,然後我們還是被困在雪地裡,搞不好還會掉命,這不就白費我陪你走這趟?說,你要怎麼補償我?」小蛙煩躁的甩開小猛的手,撿起地上劍鞘的碎片朝獸群扔去,獸群受驚後退,又發出了憤恨的呼呼聲,她握著劍作勢要砍,意在威嚇,野獸們也按兵不動,雙方正在僵持。
「你想,你給我想出一個辦法,在月亮下去或者我撐不住之前給我想出來,沒有決心和行動,我不想理你。」小蛙不悅的說,轉身背對小猛,她突然覺得自己跟小猛是不是八字不合,第一次一起出行就頻頻吵架。
看著小蛙和獸群對峙,小猛自責但又氣憤,說不清楚哪裡覺得難受,只討厭著自己的弱小。他蹲坐在地雙手抱膝,遙望天上的月亮,剪紙般的圓月掛在無星的黑天上,彷彿襯著天空的黑色紙破了一個洞。他望著月亮深深吸氣,覺得,自己一定得放下對小蛙的恐懼或疑惑,坦然跟她相處和商量才行,畢竟是自己慫恿小蛙來,而且,自己對她的同行也喜聞樂見,真的很想要那個卷軸,要和小蛙同心協力才行。
月光兀自閃耀,小猛望著那圓月,心理萌生了些想法。
在跟此地一般天寒地凍的北國,傳說月亮是由月神馬尼駕馭神駒亞斯韋德所拉車載行的,月亮是溫和且溫柔的神明,不若太陽還需要以盾遮掩保護地上的生靈。
拉車嗎?果然在許多文化中,日月都是被載行的……
載行?
「嘿,小蛙,你能聽我說一句嗎?」小猛弱弱的開口。
「幹嘛?如果是道歉,我不聽。」小蛙說得決絕。
「我想到好主意了……不如我們讓霜齒獸載我們到護行山腳吧。」
「啊?」
「你,你不要說話,讓我借你的身體降生奧丁的力量,然後我們騎著霜齒獸到目的去吧!不要緊,這個咒我記得很熟,只是……」
「只是?」
「只是我必須同時有永恆之槍的附生物,你手上的是劍,無法降生奧丁的。」
「噢……」小蛙頷首。
小蛙撿起地上一根枯枝,用劍削成直棍:「這個吧?」小猛有點膽怯的伸出手接過那根樹枝,小蛙深深呼出一口氣,右手包住小猛的手掌一起握緊樹枝,和顏悅色地說:「你就弄吧,我相信你。
「我一直都相信你的法術不是一般水平,是你對自己太沒自信了,所以,放手去做,我把身體借你,我相信你能成功的,好嗎?」
「謝謝你。」
小猛忽然覺得,她真的只是講話很惹人厭而已,其實,心地不壞。小猛認知到了自己對小蛙並沒有厭惡的情感,只是仍有一點害怕。
「阿薩之主,狂怒的暴躁軍閥啊,我歌詠您的偉大,
將為您獻上戰爭與鮮血,滿足您的喜好,請賜予我們勝利。
在此處,選有偉大的戰士,擁有披著狼皮的熊魂,
出征的號角激響,八足駿的蹄聲震動山河,快來看啊,滿足您的趣味,
欣賞為您獻上的殺戮和哭聲……」
小蛙靜靜的站著,聽小猛以古語吟頌她聽不懂的咒歌,她已按照小猛的吩咐蒙上一隻眼睛來迎合奧丁的形象,並解下輕甲和全身的護具,準備接受狂戰士的力量,她所站立的地面,被小猛寫滿了咒文,排列為魔法陣。小猛一隻手拎著一塊布,沾霜齒獸的血來書寫,並輕聲吟唱古老的喚歌,他披散著頭髮,也為自己在這場法術中的地位做準備。這個魔法不算太複雜,但力量卻很強,小猛能施用它,完全是因為小蛙是個曾經浴血的戰士。
「……請您將永恆之槍的雷光,借與這位戰士,
她將為您戰鬥,以敵人的鮮血鋪襯您的金宮地毯,
請您將不敗的勝利,賜予這位戰士,
她將獻上榮光,以勇氣和豪邁穿透北風,化身箭矢流星,
我們誓將必行,永恆之槍啊,我對您起誓。
來吧,流星,帶著您主人的意望,降臨大地如穿透目標的槍芒!」
隨著小猛的呼喊,小蛙逐漸感受到自己的意識模糊,她無法克制地發出吼叫,體內種的力量和咒歌起了共鳴,她的頭變成半獸,手上也長出狼毛和利爪,嘴裡的牙齒變尖,耳朵吊到頭頂,眼睛也著上了狼焰,模樣像停在獸化的某個瞬間。小猛看到小蛙的變化,繼續專心朗誦咒語,小蛙的身體出現雷電的圖騰,手上的長樹枝閃耀著雷光。
確認小蛙沒有即刻爆走的危險,他解開自己的頭髮,用撕下斗篷的纖維編成的繩索綁到自己頸部,接著提高音調,用假音唸道:
「金光,我懇求財富和豐饒,春日,我祈請溫暖和愛情,
美麗的華納之女,我同您般愛著鍊墜,
高貴的華納之女,我委身於地親吻您的芳蹤,
為了勝利的光芒,我不顧自身的貞節,為了使命的重要,我毀棄自身的矜持,
我身負蒼鷺之羽,飛行並跟隨,指引最偉大的戰士,為她點明道路。」
小蛙因為狂戰士而迷茫的眼睛無法看清小猛的變化,在咒聲中小猛因忍受痛苦而猙獰起了臉,但他仍朗誦不輟,他的胸部鼓起,姿態變得女性化,跟在小蛙身後,雙手環著吼叫的小蛙的腰。
「來吧,一切皆已備妥,偉大的戰士,用你的矛戮盡敵人的威嚴!」
隨著小猛的指令,小蛙怒吼著衝進霜齒獸群,揮舞手上的長樹枝,被樹枝所觸及的霜齒獸皮開肉綻,和零飛劍無法切割的情況大相逕庭,霜齒獸們也撲上前撕咬小蛙的身體,但這回他們咬不穿小蛙的皮肉,反而被小蛙野蠻的啃去指爪,甚至被她徒手撕裂喉嚨。小蛙整個人變得鮮紅,怒吼著朝前衝去,霜齒獸四處逃散,跟在其後的小猛看到了霜齒獸群的頭領:一隻體型比北極熊大些的公霜齒獸,他朝那隻公獸一指,小蛙便朝前殺去。
「八足駿啊八足駿,你高貴的主人在召喚你,
跪伏於主人膝下,承載你的主人穿破生死,到達她所要去的彼方!」
隨著小猛出聲指示,小蛙撲上了公霜齒獸的背,死死揪住牠的耳朵,公霜齒獸本來還意欲戰鬥,一被小蛙抓住立刻服服貼貼,身上勝雪的毛髮變成灰色,母獸驚慌逃散,小猛也爬上獸背坐在小蛙後面,緊緊抓住小蛙的腰,在她耳邊指示,她便駕馭著公獸瘋狂朝前衝去。
銀色的大地上,殺戮過的現場一片血河,北風哭喊著奧丁的神名,小猛操弄著狂戰士狀態的小蛙和公霜齒獸,乘著瘋狂和混亂的理智,在無化的無盡雪原上急速馳行。
※ ※ ※
在小蛙他們離開霜齒獸的包圍之前,那兩名魔法師早已經乘著雪龍離去,雪龍蜿蜒飛行在高空,精準地穿過環山流間風的縫隙,上頭載的人卻有三名,兩名是那個使雙刀的男魔法師和抽菸的女魔法師,另一個卻是開車的司機。
司機顯然非常不悅,他繃著臉粗眉倒豎,寬寬的嘴裂大張,雙目因憤恨而瞇成方形,下顎出現激動的皺褶和法令紋,厲聲指責那兩位魔法師,但男的魔法師一隻手搓著自己的絡腮鬍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女魔法師則安靜的填著煙絲,緩緩把小巧的玳瑁貼片長菸斗塞滿。
「……總之不要給我搞砸了,齊格飛!瓦爾秋蓮!讓會長知道你們今天的行徑,休想再讓羽蛇之環給你們任何的好處,被逐出公會也不要怪我沒有警告你們。」
「知道了啦古林肯比,你那煩躁的說話聲音就像公雞嘎鳴一樣討人嫌!會長已說了,無論我們做出任何的決定,他只要我們把護行山調查清楚就夠了,其他的不是都由著我們嗎?」男魔法師──齊格飛煩躁的回應道。
「是這麼說沒錯,但你們為甚麼要給那對孩子那麼多線索?說到底要殺死其他的魔法師也是我們羽蛇之環的決議,跟其他的魔法師公會或者個體戶都沒有關係,為甚麼要說得好像是全民運動?」古林肯比依然質問著。
「是為了有趣,也為了嚇走他們。」瓦爾秋蓮終於出聲:「古林肯比,我知道你很疑惑我為甚麼不殺他們,這個答案,我現在不能告訴你。
「你回去吧,只要告訴會長,事情順利運作著,我們會把秘密帶回去,順便把霜羚龍的角獻給他當筆山,這樣就夠了。」
「瓦爾秋蓮……」
「是了是了就是這樣,你走吧,回去。法夫納,讓他走。」瓦爾秋蓮站起身揮揮手,他們所乘駕的雪龍便裂開了,古林肯比坐著的部分分離出去,一下就離開本體很遠的距離,古林肯比憤怒的嚷嚷著,雪龍的身體很快就生出缺損的部分,繼續朝前飛行,古林肯比在一道光線中消失,被稱為法夫納的巨龍沒有減慢速度,向著護行山全速而去。
在牠背上,齊格飛摟住瓦爾秋蓮的腰,深深的一吻她的臉,對她露出無可奈何但又好奇的表情,瓦爾秋蓮依然帶著冷靜的隱約笑容,輕聲回道:「也不能告訴你。」
※ ※ ※
齊格菲和瓦爾秋蓮,是一個名為羽蛇之環的魔法師公會的成員。在魔法師之間,公會就像政黨,加入之後就是效忠和源源不絕的資源,而沒有公會的魔法師如小猛這樣的就被稱為個體戶,或者用魔法師間的說法叫做羅涅,意思就類似找不到宗主,無處效力的浪客。
有公會的魔法師在資源和消息上都比羅涅有優勢,但一般入會有嚴格的限制,要離開也不容易,每個公會內部有自己嚴格的會規法度,這些都主宰著魔法師們的命運。公會間更是會互相爭搶資源,發生戰鬥,就像政黨相互攻堅只為了吃光選票和政治資源的大餅。在無數的魔法師公會中,羽蛇之環算是較大的公會,內部也人才濟濟,此次的霜羚龍狩獵賞金任務,在公會內也經過一番廝殺,最終瓦爾秋蓮和齊格飛得到為公會出征的機會,出現在這個雪原上。
但事實上他們並不是公會中最強的魔法師,甚至也是有點透明的一群,為了獲得這個機會,瓦爾秋蓮使出了十二萬分的能力說服並打敗會眾,齊格飛一直都不知道她幹嘛這麼辛苦,把機會讓給其他人亦可。因此,會長對他們沒有太多期望,只要能把護行山的情況調查清楚即可回來,這句話的另外一個意思是:如果有不服的會眾想搶功,會長不管,他們倆個得自行面對。古林肯比則是公會中階層比他倆稍高的會員,奉會長的命來協助他們,並且確實傳達公會在他們出發之後的另一項決議:殺光路上遇到的魔法師,為羽蛇之環豎立殘酷的威信,讓大家不敢忤逆或觸怒他們。
簡直就像野獸般殘酷蠻橫,毫無人性的炫耀力量,這就是羽蛇之環,或者說許多魔法師公會的作法,這好像也暗示著人類身上深藏的兇蠻本性在人多的時候會被用包裝過的理由恣意展現。
瓦爾秋蓮和齊格飛出發之後,一路上血染山河,殺死了很多的魔法師,逼得另外幾個公會的魔法師們逃走,不想來淌這趟渾水,有許多先行的魔法師聽聞羽蛇之環又來蠻橫的搶資源,紛紛撒手,畢竟沒有幾個公會想跟羽蛇之環起衝突,而且正如瓦爾秋蓮自己所說,這個賞金任務的報酬是贗品或假品的機率太高,葛雷德古留下的東西本來就不是那麼好破譯。霜羚龍的強大是另一個讓人卻步的理由,若這頭龍真的是葛雷德古的坐騎,那牠已經活了數百年,遠遠超出霜羚龍正常的壽命,說不定成了精怪了。
自古有關霜羚龍的記載就少得可憐,但對牠們的外觀卻有清楚的描述,尤其是那對獨特的角,曾被吟遊詩人譜歌吟詠成是愛美的龍偷走了月神飼養的羚羊,將角裝置頭上,憤怒的月神便對龍降下天譴,詛咒牠的難見和害羞。但在美麗的外表下所隱藏的是強大的能力和高傲的心。成年的霜羚龍一般個體都能對人類的國家進行滅國,這傢伙還是葛雷德古的坐騎,不知強大到甚麼份上去。
對這樣的傢伙,瓦爾秋蓮根本沒想過自己確實能贏。齊格飛想的跟其他被殺死的魔法師大約類同,殺死霜羚龍樹立自己的威信,他很想手刃一條龍讓世界看見自己,而他覺得這頭霜羚龍會是好的對手。
眼下,空中沒下雪,皓月明光千里,雪原閃耀的光芒好似流動的碎鑽河,在遠遠的天邊揚起波濤,護行山脈彷彿河裡載浮載沉的晶瑩冰山,世界就像一杯閃閃發亮的飲料,上頭浮著冰塊。法夫納穩定的飛行著,齊格飛任性地躺在瓦爾秋蓮膝上休息,瓦爾秋蓮玩著他的頭髮,一邊往下面的雪原張望。
她看到了一個驚人的畫面:一隻巨大的公霜齒獸在雪原上瘋狂奔馳,把閃光的碎雪都踢散了,在牠背上坐著兩個孩子,前一個是坦胸露背的人,手上抓著一根長樹枝,腰上配著劍,頭臉上似乎纏著甚麼東西,模樣看起來像在吼叫,後面坐著一個長髮的人,緊緊抱住前面的人,手上拿著一堆衣物,這詭異的騎士們駕馭的霜齒獸跑得比飛行的法夫納還快,但在高空中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瓦爾秋蓮搖醒齊格飛,要他看看這情景,齊格飛忍不住大笑起來,兩人目送那奇怪的騎士們離去,然後開始討論。
「我說那兩個孩子也太執著了,要他們不去,偏偏要去,最後還是這麼固執,也只好讓他們到赫爾那裏去後悔了。」齊格飛搖著頭說。
「世界上有一種人,越激他他越故意要做,越鄙視他做得越好,越是嘲笑他越強大,終於成為你所不能想像的巨人。你也不想想那孩子才多大歲數,會這種法術。」瓦爾秋蓮苦笑。
「說到底是你說要放他們走的,我可從來對他們沒有甚麼意見,要激怒他們也是你說的,你不是因為你的身分而在庇護那兩個孩子吧?」齊格飛質疑道。
「說了你也不懂,有些事情我不能詳細透漏,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們自此之後不能礙著那兩個孩子,因為他們會是拯救我們的人,他們手上有能終結一切的劍,並會化身為咬穿命運的狼,而我們,只能扮演吹送他們的風。」
「瓦爾秋蓮,你在說甚麼?」齊格飛不明所以的囁嚅道。
「他們是黃昏的終結者,這個,是我所知道的信息。」
「無聊,你說過結局的選擇權,還是在人手上的吧。」齊格飛閉上眼睛。
瓦爾秋蓮不能告訴齊格飛真正的原因,因為天機不可洩漏,暴露出命運的人便要遭受逆天的報應,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
她輕輕撫摸著齊格飛的頭髮,看著他的臉龐,想著自己從認識他之後,他一直都對自己很好,說來說去都是命運賜予她的,瓦爾秋蓮衷心的感謝命運,並且歌詠命運的偉大。
她看著雪原上閃閃發亮的山峰,山峰像是銀色的針,插在柔軟的雪地裡,雪地厚實如毯,她想起了很遙遠很遙遠的過去。
※ ※ ※
瓦爾秋蓮是個孤兒。
在她稍微懂事的時候,身為魔法師的父母為羽蛇之環出任務,從此沒有回來,羽蛇之環的幹部們給了她慰問的錢,她便以此維生,在一間小小的手作布坊裡當學徒,學習製作手縫布,並且私底下,暗暗的練習著法術。
有天,一個神祕的男孩跟隨男子,來到了布坊,男子說明自己是魔法師,正帶領學徒修行,需要購買”每針都帶血的手縫布”進行法術訓練學徒,然而找了很多的布坊,都沒有人願意製作這樣的手縫布,因此還在尋覓,他願意出高價。布坊老闆和老闆娘為了魔法師的要求起了爭執,一個說哪有人為了製作布料每針都刺傷自己的手?一個說反正是高償,手被刺傷也是縫紉常態。
在他們三個爭論的時候,小小的瓦爾秋蓮取出三根銀針,插在一塊網狀的布上,低聲念起了已經複誦好幾千遍的咒文,降下諾倫三女神的力量。男孩看得嘖嘖稱奇,當咒音停止,代表斯庫德的銀針倒落,瓦爾秋蓮本能地伸手去接,卻被銀針刺傷,男孩同時伸手,一隻手握住瓦爾秋蓮受傷的手指,另一隻手接住了銀針。
發生了小小的騷動,三個大人的爭論停止了。瓦爾秋蓮害羞的甩開男孩的手,並告訴魔法師,她願意製作每針都帶血的手縫布。
魔法師問她:「小女孩,你剛剛在做甚麼?」
「我在占卜。」瓦爾秋蓮回答他。
「占卜甚麼?」
「占卜……我到底要不要做這塊布。」
「那結果呢?」魔法師揹著手微笑。
「要的。”未來”指示我必受這傷,所以,我要製作這個布,請你先付訂金。」瓦爾秋蓮學著店長的語氣說話。
「你真的很有趣,來吧,跟著我成為魔法師吧。我是羽蛇之環的法師,現在願意收你為徒,要跟我來嗎?」當時,魔法師說不定只是為了有趣,提出這個荒唐的建議,但小小的瓦爾秋蓮聽到了羽蛇之環,便義無反顧的放下一切,跟著魔法師離開了布坊。
※ ※ ※
加入羽蛇之環的瓦爾秋蓮,很快因為父母是過去的公會成員,被其他與父母有交情的會眾接管,帶血的布製作完後就離開了引薦她的那位魔法師,以及他的學徒齊格飛。瓦爾秋蓮在其他的會眾指導下預言愈發精準,漸漸的成長為專供預言的預言師。
然而,她時常感到很孤寂,自小失依,她覺得自己像漂泊的雪花,沒有可歸之處也沒有能憐惜她的人,當她偶然見到正在向魔劍士的路邁進的齊格飛竟已成長為強壯可靠的男人,就不可自拔的受他吸引,去親近他。
兩人互相認識熟悉了之後,有天齊格飛開玩笑的說:「你既然習於預言,怎麼不預言自己是誰的老婆?如果不是我的,我們交往有甚麼用呢?」
「那是不可以的。」瓦爾秋蓮拒絕:「預言家不能為自己預言。」
「為甚麼?」齊格飛很好奇。
「預言之所以會精準,是因為聽到預言的人相信它或者想故意拒絕它,不知不覺作法就受預言影響,最後做出被預言的事情,預言是一種長效性的聲咒。如果聽到預言的人忘記預言或者不在意,做出了和預言不一樣的事情,那預言就失準了。
「我是預言家,我如果對自己做預言,結果卻是我不想要的,於是我迴避掉了,那不就表示我做出預言的當下,我的預言是不準的嗎?這樣我豈不是自己否定了我自己預言的準確性?自己否定了自己的身份?這種邏輯上的矛盾會奪走我的長效性聲咒力量,我就再也不是預言家了。」瓦爾秋蓮悠悠的說道。
「所以預言都是假的嗎?」齊格飛略帶沮喪的說。
「預言是神明給予的指示,只是眾多可能性的其中一種,最後哪一種是真實,當然還是看人囉?」瓦爾秋蓮笑道。
「既然是這樣,那你預言自己的老公有甚麼關係?反正你可以不管預言,按照你喜歡的做啊,一次失準又不會怎麼樣,我真的很想知道嘛!不然這樣好了,你不要預言自己,就預言我好了,預言看看我的老婆會是誰?」齊格飛還是想歪打正著的確認這段感情會不會有結果。
瓦爾秋蓮受不了齊格飛的任性,或者說,也有點喜歡他的任性。
※ ※ ※
那天的深夜裡,瓦爾秋蓮獨自在房間中,望著窗外的落雪。雪花的晶瑩和今日並無二致,雪片裡,她漂泊的靈魂在渴求著歸宿,渴求親情的溫暖。
於是,她摸出了小時候保存的那三根銀針,插在一張網上,雙手扣合於胸前,低聲念起咒文,接著她閉上眼睛,凝神細看意識中浮動的視覺畫面,那彷彿做夢才會看到的眼內視覺,就是神明給予的指示。
※ ※ ※
曾經,在北歐的雪域有一位英雄,挑戰巨龍出名的齊格飛,他斬斷了巨龍法夫納的頭。當他提著龍頭漫步時,在森林中遇到了女武神布倫希爾德,齊格飛便和布倫希爾德展開了一段浪漫的森林漫遊,並把龍頭送給她作紀念。
接著齊格飛遠行,遇到了異國的國王兄妹,忘記布倫希爾德,還為了那位兄長向她求婚,盛怒之下,布倫希爾德作法讓龍頭復活為完整的龍,吞噬了齊格飛。
殺死齊格飛的布倫希爾德痛苦萬分,她捨棄一切,獨自走在雪地裡,哭泣著祈求上天的赦免和解脫,一邊哭一邊捨棄身上的衣著,最後一絲不掛倒在雪原上。正在彌留之際,風中出現了兩頭狼,狼趨近到她的面前,狼嘴裡叼著劍。
狼拋下劍在她面前,示意她拔劍和牠們決鬥,為了她女武神的尊嚴,上天願意寬容的讓她在決鬥中死去,賜予與身分相襯的死法。布倫希爾德跪在地上,向兩狼行禮後拔起劍,和狼戰鬥至血花四濺,終於被雌狼咬住喉嚨,倒在雪中。
她的靈魂離開了身體,騎著灰色的小馬踏霧而升,在空中遇到了騎著龍的齊格飛,齊格菲對她伸出手,雪原裡萌發出翠綠色的芽,轉眼成長為浪漫的森林,兩人的靈相隨著,被吹散在風中。
※ ※ ※
小蛙和小猛所騎乘的霜齒獸經過一日一夜的奔馳,終於撐不住倒斃在路途上,畢竟小猛的魔法是讓牠以生命在奔跑,過程中全然沒有減速,跑到內臟和肌肉都出血撕裂了也沒能停下來,在一天一夜裏趕了三天三夜的路。但在霜齒獸倒下之前他們到了護行山腳的村莊附近,徒步便可到達目的地。
小猛很疲倦,操控被神力附體的小蛙要支出好多的力量,他一離開霜齒獸的背便腳軟跪在雪地裡,幾不可耐的解開了魔法,他還是疏忽了。魔法一解開小蛙就脫力倒下,陷入昏睡的情況,狂戰士狀態解除後的虛弱席捲了她,小猛忘了這點,就冒失的解開魔法,情況變得棘手了。但他很慶幸小蛙是女孩,至少這點有注意到,若是對男人施用這個法術力量會更大,但是男人再也不能醒來了,他的魂會成為祭品被奧丁收去,就好像被瓦爾基麗遴選的戰死著。
小蛙的上半身幾乎赤裸著,只穿白色的內衣,白皙的手臂和肚子在雪地上看起來有點潮濕,不知是雨水或者汗水,黑色的頭髮黏在臉上,睫毛相交墨瞳緊閉,表情完全放鬆著,因為沉睡而發出平穩的呼吸。小猛喘著氣爬到她身邊,靜靜的看著她。
他從來沒有仔細看過女孩子的身體。
小猛很想偷偷摸小蛙的身體,白白軟軟的肚子上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腹肌的線條,肩膀和手臂都有勻稱的肌肉,因為習武的關係,小蛙比同體型同年紀的女孩要結實強壯很多,皮膚也比較粗糙,小猛懷疑自己有錯覺小蛙的右手肌肉比左手發達,但想想也是合理的,畢竟小蛙是右撇子。他知道這時候的小蛙絕對不會醒來,更不可能拿劍指著他的脖子,沒有看過小蛙如此弱小的狀態,小猛癡癡地出了一會神。
一陣風吹來,地上的小蛙稍微抖了一下,臉上露出微微的,不適的表請。
小猛忽然醒悟過來不能讓她這樣躺在地上,他深呼吸平復情緒,抓起小蛙的手臂──好硬但是好溫暖,把她的淺青短衫穿回她身上,但套進袖子後他拉了好幾下也不知道衣帶怎麼綁,只能胡亂的纏住腰部防止衣服脫落,輕甲和護臂就更不知道怎麼弄了,只有披風勉強還罩了回去。接著小猛把小蛙的右手繞過自己脖頸抓緊,伸出左手攬住小蛙的腰──有點細有點硬,把她撐起來,小蛙出乎他意料的重,小猛覺得揹得很吃力,但還是拖著她往前面看得到屋頂的地方走去。
怎麼說我也是男人,不能連一個女孩子都揹不動的。小猛鼓勵自己,但想著背上的女人不是尋常的女人,是小蛙,又覺得有點恐懼有點質疑自己,就這樣在矛盾和膽怯,以及一點點害羞之間往前走,思考著小蛙醒來他要怎麼跟她解釋為甚麼會變成這樣,以及自己絕對沒有非禮她,不然很可能被小蛙斬成碎片。
很久很久以前,這裡曾是一個小小的國家。
地小,人少,氣候濕冷,但土地卻十分肥沃,在這裡生活不困難,豐足而安穩,人與人之間和和氣氣,國政一片欣欣向榮。對於外人來說,這裡便是真正的香格里拉或桃源之世,那個時候還有遠從其他國家來的人,在這裡定居。
平和的生活卻在突然的氣候變遷下結束了。
大環境的氣候變冷,雪覆的時間變長,最後此地完全沒有了春天,土壤難以種植出足夠的糧食,人們開始挨餓受凍。因為雪線下移,山上罕見的霜齒獸活動範圍擴大,族群量激增,每每在夜間襲擊人畜,人們用劍矛長刀驅趕,卻無法有效的保衛家園,有人旅行到遙遠的地方帶回製作槍枝火器的技術,卻仍然無法奏效。
當時的人們認為,這一切的變化都是因為山被激怒了。有人從另一邊進入了”山的核心”,激怒了這山脈,山因人類潛入而痛苦並向周圍的人類國家報復,向著世界展現祂無窮的力量,他們把氣候開始變冷的時候稱為芬布爾之冬,認為這是末日的徵兆並恐懼不已。
由於營生不易,漸漸的,國家的人口減少了,慢慢地變成了城市,最後僅剩村莊的規模,許多人們離開此地,走向這個星球茫茫的未知之處,但有更多的人反其道而行,大批大批的入山,想要尋找那些人曾進入山中的路,因為傳說山中有一塊寶地,四時豐饒沃野千里。
前仆後繼死去無數,人類的辛苦終於有了回報,已逝的人們用鮮血和生命走出一條路,那是一條最短的捷徑,也是霜齒獸最少的地區,若是真有霜齒獸出現,他們便留下馬匹和老弱作為代價,換取強壯的人口前進,漸漸的,一條穿山用的道路出現了,人口大量橫越山脈到另一邊的草原上,擴散進入大陸,建立新的國度,就像千百年來人類會做的那樣。
雖然沒有人找到傳說中山裡的寶地,但人口的問題確實解決了,直到最後這裡只剩下一個小村落,村民也已經習慣了嚴寒,自此護行山腳的文明退化停止,一直持續至今。
在穿山的路被找到之後,一位騎著龍的魔戰士到了這裡,當地至今仍有童謠歌頌他:駕著冰霜的精靈,以雷電作鞭;一聲偉大的雄喝,魔獸屁滾尿流。葛雷德古是他的名字,他用魔法守護了村民,得到大家一致的認可和敬佩,在他的保護下通行山脈兩側的路途上沒有霜齒獸敢襲擊,分別在山脈兩邊的家族也可以相聚並隨意移動。
葛雷在這裡停留一陣子之後,睿智的他告訴大家,造成這一切災難的原因就是他一直在尋找的一種力量。於是他進入山裡,去尋找那股力量並試圖要將其馴服。他告訴村民他一定會歸來,臨走前,葛雷留下了自己的坐騎代他守護村民,那就是霜羚龍希奧德古。
數十年過去,霜羚龍希奧德古在山道上駐守,保護著人們的通訊網路,然而當牠棲居的錫克斯大宅主人夫婦去逝,牠便消失在山中不再出現,一開始當地人也覺得很奇怪,這頭龍怎不守信用呢?但漸漸的也習慣了,反正星移斗轉,分別的家族分別愈久,感情越薄弱,想要見到對方的想法也會隨著代代繁衍而消失,家人變成近親,近親變成遠親,遠親總有一天變成陌生人。相連通的山道不再使用,也沒有人想穿越山脈了。
直到數百年之後,事情有了變化。
山中發現了汞的原礦,氯硫汞礦,汞即是水銀,雖然有劇毒,但人們趨之若鶩。大量大量的人類前往護行山採集汞礦,然後運到山的另一端純化的加工廠,山腳村落的人靠這發了財,聚落的規模又大了起來,還有了自己的村組織。
就在這時候,那頭阻斷山道的惡龍出現了。惡龍盤踞在山道上,不讓人們過去,或者襲擊入山採集的人們,人們驚訝的發現牠應該就是幾百年前保護山道的霜羚龍希奧德古,一樣的顏色一樣的傷疤,兩頰鬃毛上還有銀管綁住的髮辮,絕對錯不了,只是希奧這回像發了瘋,攻擊人畜不允通行,毀壞採礦場阻止開採,讓村落的人苦不堪言。村落買來火器槍砲,傷不了惡龍半根寒毛,請魔法師來,只有一位位身受重傷的魔法師被希奧扔在山道上。
終於村長受夠了,向魔法師界發布了賞金任務的消息,並且拿出珍藏的捲軸,期望有人可以屠龍成功,讓他們繼續以汞賺進大把大把的金財。
※ ※ ※
古老的旅館裡充滿炭火燃燒的氣味,壁爐裡的熊熊烈火有生命般狂舞著,溫暖的橘紅光芒照耀了寬敞的房間,一位彎腰的高大老婦人──村長太太一手端著茶正傾倒,茶水冒出一蓬熱氣,咕嚕嚕流進古舊的木把鋼杯裡。小猛坐在床邊,思考著剛剛村長太太告訴他的話語,一邊注意床上的小蛙有甚麼動靜。
小蛙閉著眼睛很不安穩的睡著,發出有點像夢囈的呻吟聲,正在發著高燒。小猛很後悔對小蛙用了那麼強的法術,這法術對男人來說會奪命,女人也得承受好一陣子的虛弱,加上小蛙又在雪地裡吹風,終於著涼發燒了。小猛略帶好奇的看著小蛙的睡臉,沒看過如此虛弱的她,老婦人把木盆子推到他手邊,他順手擰了毛巾幫小蛙擦擦臉。
摸到小蛙的臉,他全身像是電流通過一般顫了一下,好軟,很熱,這是女孩子的臉龐,小猛發現村長太太正在盯著自己看,表情一臉鄙夷。
「你的小女朋友嗎?」老婦人感興趣的說。
「才不是!」小猛激烈反對。
「我想也是,摸到女生的臉竟然這種表情,真是不重用。」說著便離開了房間。
小猛嘆了一口氣,低下頭用手撐著前額,兩鬢的長髮垂下來搔著他自己的手臂,感到有些發癢。他細細的思考那兩位魔法師為甚麼要放自己走,已經想過,但沒有答案。接著小猛開始想明天要怎麼辦?既然魔法師間會發生互相殺戮的情況,要離大伙遠點才安全。
昨天他抱著小蛙進入旅社,看到許許多多裝備奇怪的人,應該都是魔法師,小猛低調的帶著小蛙趕緊跑開,安置好她後立刻從後門溜出去,買了一整套的當地衣著,不想因為奇裝異服被發覺也是魔法師,現在沒有小蛙保護他,他得提防自己被殺掉。剛剛他發現那些人正坐在圓桌上嚴肅的開會討論要如何屠龍,一個黑皮膚的薩滿站在桌邊比手畫腳的講,大家似乎都在聽他的,那個薩滿眼神很銳利,手腳卻纏著繃帶,講話的聲音嘎嘎粗。
「如果可以和平的勸牠離開,就好了吧,這樣的流血衝突到底有甚麼意義?」小猛自言自語。
「別太天真了!年輕人,根據百年前的傳說,這頭龍會說人話,還會說許多種語言,但是現在牠拒絕說話,只蠻橫的施展著力量。早就有很多人跟你一樣的笨蛋想法,去勸龍,然後被打傷了啦!」村長從他身邊走過,如是說。
不過小猛認為都已經到這個地步,唯有一試,看樣子外面那群人明天一早就會出發,如果自己能在那之前找到龍,跟龍說說話,就有機會避免無謂的死傷。
回到房間,看了看床上的小蛙,小猛忽然覺得沒有小蛙尖酸的鼓勵,還真的很害怕,他凝視小蛙的臉,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和渺小,他緩緩地背靠著床腳坐下,直到坐到地上,抱著手臂唉聲嘆氣起來。
「要自己去見那頭強大的龍,萬一受傷怎辦呢?雖然村長太太說那條龍不殺人,都只是把魔法師打傷而已,還沒有哪次真的讓魔法師死掉,所以應該不必太擔心,但是……」小猛思索著。村長太太這樣的說法,讓小猛更覺得人類是可惡的物種,不傷人的飛龍因為阻斷財路就必須被殺掉,那頭龍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現在不去……也許就救不了牠了……不,這只是我自己的狂妄而已……我怎麼有能力拯救牠呢?我又不是小蛙……是了,小蛙在,我就……
「小蛙在,我就總是依賴她!原來我是這樣的人……」小猛猛然張大眼睛,即使沒人看,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模樣,那是對自己愚懦的不可置信。
小猛深吸一口氣,他決定現在出發,趕在那些人出發之前。
※ ※ ※
小猛穿好保暖的衣物,卻發覺自己沒有保護自身的裝備,略一遲疑之後他把小蛙的整套輕甲穿上身去,雖然小蛙是女孩,但身體粗壯,她的輕甲小猛勉強能用,至少多了一層防護。他穿上護甲,又把小蛙的斗篷披上,然後,他伸手去拿小蛙的劍。
一碰到劍身,小猛腦海裡竟傳來一聲淒厲的女人尖叫,嚇得他放開手,才想起小蛙的劍裡頭好像有武器靈。
「滾開!你不要非禮我!我是小蛙先生的東西!」那女人的聲音又尖又煩躁,激動起來和小蛙還有幾分相似,小猛無言的忍受著武器靈的聲音,心想到底是甚麼原因讓它會叫小蛙先生而不是小姐或姑娘。
「葉零飛……嗎?我想借你一用。」小猛向它表明。
「不行!小蛙先生現在身體不適,我要留在這裡保護她!你休想把我從小蛙先生身邊帶走!」零飛劍的劍靈──葉零飛尖叫。
「我向你保證她很安全,我會把她委託給老太太照顧好嗎?再說她現在在昏睡根本也無法使劍,你要怎麼保護她?」小猛說之以理。
「我不管!你放開我!放開我!我不要被你這個廢物用!可惡!小蛙先生!小蛙先生!小蛙先──
小猛看到床上的小蛙露出有點難受的表情扭著身體,但並沒有醒過來,便無視掙扎尖叫的零飛劍,硬是把它拿走了,然後嘆著氣沿村民給他的指示,騎馬朝山道走去。
※ ※ ※
夜晚的天空飄著散雪,白色的月亮像潮濕的宣紙,貼在暗藍的夜空中,雪片下得不急,但卻很多,視野一片朦朧彷彿千櫻飄落,小猛御馬馳行,穿雪而過竟覺得有點不祥,世界好似在白片的切割中破碎。飛雪蓋住視野實在討厭,很想讓這雪不要再下,雪好像在試圖隱瞞甚麼一般,潮濕的黏膩感在空中擴散。
離開村落一段路之後他看看天空,剛過午夜,圓月西傾,於是他對著夜空輕唸:
「前夜嘉雪至,紛紛萬物俱染白,今朝賞雪時。
春之月明朗,皎皎盈光北水邊,懸於山之南。
南向面晴。」
話音剛落,小猛前方的山道上,雪片漸稀,他可以明確地看到前方的道路,一清二楚,於是小猛一打馬向前急行,畢竟這個咒語只能撐到早上。
一路向晴。
和已經到了一天的小猛小蛙不同,齊格飛和瓦爾秋蓮在小猛離開之前才剛剛到達,他們到的時候,在旅館裡的魔法師們正嚴肅的討論著屠龍的事宜。
因為諸多原因,真正在這裡準備要屠龍的魔法師並沒有人山人海,但也菁英齊聚聲勢不小,和路上的公會競爭不同的是這些人現在很團結的一同在討論合力殺龍的方式,並且客客氣氣的計畫龍死後要如何分配得利的資源,因為已經有不少魔法師鎩羽而歸了。那個非洲來的薩滿正向大家說明他前天如何在霜羚龍閃著雷光的爪子下死裡逃生,用來召喚地靈的聖鼓全被龍踩碎,另一個陰陽師模樣的人也在附和,說他操使的式神在龍面前多麼無力,沒有甚麼結界可以阻擋橫衝直撞的霜羚龍。
瓦爾秋蓮和齊格飛站在不遠處聽著,齊格飛露出很感興趣的模樣,他也想加入討論,便趨前到薩滿所站的那張桌子邊,提出了他的看法:
「這位老兄你說得很有趣啊,所以那頭龍不只會冰霜魔法,連雷電魔法都能出色的使用嗎?」
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全場鴉雀無聲。
薩滿對著齊格飛上下打量,接著很快的退到位子後面去,指著他嘎聲質問:「你是羽蛇之環的成員吧!」他一這麼說,所有的魔法師都馬上退開,齊格飛和瓦爾秋蓮周圍兩公尺內沒有一個人,所有人都離他們遠遠的,開始不停的交頭接耳,一個罩在黑袍子裡的女巫低聲但清楚地說道:「我不喜歡和羽蛇之環共事,他們除了搶功和蠻橫之外簡直一無是處,跟羽蛇之環牽扯上沒有好下場!這位先生如果要加入,我就要退出。」
「我也要退出!以聖光騎士團的成員身分,我不會和羽蛇之環合作。」
「我也不!羽蛇之環是我們土御門流的敵人。」
「雖然我是羅涅,但我不喜歡跟殘暴的公會有瓜葛。」
「獨角獸之歌的會長就是被他們的人殺死的,三賢會也是瓦解在他們手上,據說最近他們用莫須有的罪名討伐伯利恆和加百列那兩個大公會。」
「簡直是魔法師界的狂徒。」
此起彼落的謾罵聲響起,齊格飛雙手緊握成拳,他完全沒想過自己竟會因為屬於羽蛇之環就被討厭,雖然從以前他就聽說羽蛇之環的名聲很差,但自己所拜的老師就是羽蛇之環的成員,齊格飛沒有想太多,瓦爾秋蓮也是,他倆都甚少為公會出任務,雖然也曾被暗地裡評論,但遭到如此激烈的排斥也是第一次。
大家討論了一會兒,那個薩滿代表說話了:「羽蛇之環的兩位,你們要屠龍請便,啥時去都可以,我們沒有資格妨礙你們。但同樣的,我們不歡迎你們加入,如果你們硬是要搶,也不要怪我們大家無禮了,羽蛇之環如果和我們這裡幾個比較大的公會,比如說聖光騎士團、土御門流、血族末裔、天師道、瑪麗亞之女和自由之星等等打起來,你們未必有勝算。」
「切!你們這──」齊格飛氣得掄起雙拳猛力砸向桌面,木製的桌子立刻裂開,桌上的飲料倒了一地,瓦爾秋蓮拉住他要他住手,好不容易才安撫下來把他帶離現場。
他們一走,幾個魔法師立刻施法修好桌子並清掉桌面和地上的髒污,也把摔碎的器皿修復,然後對目瞪口呆的村長太太致意。
※ ※ ※
「氣死我了瓦爾秋蓮!他們憑甚麼瞧不起我?」在房間裡的齊格飛依然繼續暴怒著,揮動那雙拳頭的樣子連瓦爾秋蓮也害怕。
「冷靜點,我們被討厭也不是一天造成的。」瓦爾秋蓮讓他自由發洩,手上把玳瑁煙管擦乾淨,從袋裡拿出一本聯絡書,打開公會那一頁,對著書裡的畫面報告今天發生的事情,很快圖畫裡房間的門就打開,會長走進圖片拍攝的房間,站在瓦爾秋蓮面前聽她說話,之後抄寫著甚麼,又在圖中離開了房間。
「等我把那頭霜羚龍的頭提來,誰還好意思對我們說三道四?會長是對的,這些下等的魔法師應該全部殺光!」齊格飛看到圖畫裡的會長似乎盯著自己,露出不高興的表情,終於安定了下來。
「你別激動。」瓦爾秋蓮繼續試圖安撫:「說道這個,那兩個孩子呢?」
「誰知道,我很肯定他們剛剛不在。」齊格飛攤攤手。
預言中的守護者不在場,難道是沒有抵達此地?瓦爾秋蓮心中暗叫不妙,趕緊掏出她的銀針和網,將針插在網上之後開始祭禱,希望能預言出兩為守護者的情況,是還沒到(未來),到了(現在)或者已經離開(過去)?她喃喃的唸著咒文,在她面前,代表薇爾丹蒂的銀針啪啦一聲脫離網具,掉到地上,瓦爾秋蓮心中暗喜,守護者們到了,但是她的禱文還沒唸完。
她繼續唸著,司庫德和烏爾德的銀針卻同時落地,她疑惑的望著這個現象,在最後一句禱文吟畢時,網具裂開了。
瓦爾秋蓮在心裡尖叫,她顫顫巍巍的跪下去拾起銀針和網,倒斃的三女神和破爛的網,這個徵兆她再清楚不過,也再恐懼不過。她急忙回頭,齊格飛不見了,房間的門大開著,召喚法夫納的銀項鍊剛才還在桌上,現在也消失無蹤。
這是個徵兆是諸神的黃昏,當奧丁前往命運之井,發現代表時間的三女神都臉蒙薄紗倒在地上,地上僅有一張破網,時間消失了,也沒有了命運,一切終將完結。
※ ※ ※
遙遠的天邊下著雪,銀色的世界一塵不染,希奧很喜歡這樣的場所,牠是一頭生活在寒帶的龍,喜歡雪地和銀白色的事物。
牠在雪地上翻滾,甩動鬃毛並把臉埋在雪裡,像一隻玩水的小狗,在地上滾動全身沾滿雪花。儘管出生在寒帶,希奧卻甚少有機會在雪地裡玩,因為他所崇拜的主人帶著牠行旅世界各地,不常經過有雪的地方。每當到了雪域,希奧就像瘋了一樣,發出嘎嘎的聲響,在雪裡放肆。
但這一次,主人很快的制止了牠。
葛雷招手把希奧喚到身邊,這小龍的個子已經比主人還高了,牠得彎下頭才能直視葛雷的臉,葛雷抓住牠毛茸茸的臉,輕輕地撫摸:
「希奧,你在這裡等我,為我好好守護那些想要越過山麓的人。」
「您要去哪裡?」希奧輕輕碰觸葛雷的胸膛。
「我要去驗證我曾向你說過的推論,但是我也不能棄這些需要幫助的人不管,所以,暫時要離開你一陣子。」
「我會在這裡守著等您的,一直等。」
「你要守護的不是我,是我跟你說過的推論。這是一個秘密,你萬萬不可以讓人類知道,明白嗎?」葛雷語重心腸的說。
「明白。」希奧其實完全不明白。
「用你的力量好好把守這個秘密,記得,人類是一群貪婪又短視近利的動物,他們永遠不知道自己在做多麼可怕的事情。」
葛雷解下自己髮辮上的銀環,結在希奧的鬃毛上,接著便遠遠的離開了牠。
※ ※ ※
陽光下,希奧睜開牠那雙血紅色的眼眸。
牠是一條淺青色的毛龍,龍身比駿馬大上一些,撐開翅膀後比一架小型水上飛機寬一點點,細長的頸部勻稱優美,彎成輕巧的弓形,修長的尾部環護著自己的軀體,血紅色眼睛視線異常銳利。
龍頭上有一對扭曲的羚角,雪白精緻向後微彎,頭頂到尾尖的背側覆著深藍色的美麗鬣鬃,尾尖也有毛叢。四足長著厚厚的毛,腳掌幾乎被藍色的軟毛完全覆蓋住,只露出尖銳的爪子,那藍色是清朗天空的鬱藍,青色是透明冰晶折光後的亮色,皎白的爪角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但牠身上有許多傷痕藏在毛間,淺黃的腹部和翼膜上都有部分地方傷到真皮層而永遠失去毛髮,翼膜的細孔和縫線不計其數,左後腿還有一道巨大的閃電型傷痕露出粉紅色的皮肉,左眼也有一道貫穿的縱傷疤越過眼珠,美麗的白色羚角凹痕密布,身上的毛髮也不若傳說中的那般光亮,會閃爍霜的光芒。
牠舒展身體,揚起頭望向雪原,又做那個夢了。
在希奧的印象中是四十年前,葛雷把牠留在這裡,獨自一人進入山中未曾回來,這些年來,照顧牠的錫克斯夫婦相繼去世,牠便不再守護山道,也沒有人要再越過,牠棲居於山中,想守護葛雷託付給牠的東西。
牠已經漸漸地變成野生的霜羚龍了,只有葛雷的夢,還在提醒牠自己是豢養的,是魔戰士的坐騎。
希奧望著蒼茫的天空,雪片飛舞不斷,今天,葛雷也沒有回來。
※ ※ ※
空中,出現了一個白色的長型身影。
希奧抬頭望去,看到空中有一頭長龍正蜿蜒飛行,長龍邊接近牠邊減速,最後停在離地面有十公尺的地方,距希奧也差不多十公尺左右,長龍的背上有一個人,站在長龍的頭頂,對著牠呼喊著。
希奧不想理他。
那人看見希奧沒有反應,竟驅使雪龍降低高度,接著對希奧投出一支帶火的長槍,這個舉動終於把希奧激怒。
希奧張開翅膀,翅骨上通滿電流,他搧動翅翼,電流便往天空通去,被電流擊到之前那個人張開了一張結界保護自己和座下的雪龍,希奧吼叫著甩動尾巴,尾毛間射出了細細的冰針,那人驅使的雪龍立刻用身體擋下這些冰。
「太好了!就是要這麼有活力才行!你值得我砍殺!來吧法夫納,降下去,盡情的攻擊吧!」齊格飛得意地叫道,隨後從法夫納背上跳離,揮動雙刀撲向希奧,希奧低吼著應戰,四面八方的空中水氣都凝結為冰晶朝齊格飛飛去,齊格飛身上燃起火焰,冰晶立刻融化,雪龍法夫納也回以粗大的冰柱,卻被希奧揮動細長的尾巴打散。
希奧感到莫名的煩躁,牠不知道這個月初來挑戰的魔法師怎麼那麼多,但這人確實激怒牠了,不過牠不認為自己必須全力應戰,以魔法戰鬥需要節省魔力,雖然希奧的魔力相對人類來說簡直用之不竭,但牠仍謹慎的使用著,而且好像牠不主動出擊,對方也會攻過來的樣子。
於是希奧趴下,翅膀收在背部,只用頭和尾巴面對入侵者,看到牠慵懶的姿勢,齊格飛馬上大聲唸道:
「塵世巨蟒,耶孟嘉德,口銜己尾,緊環縮捆!」
雪地裡冒出隱形的巨蛇,將希奧緊緊纏住,透明的蛇身唯有透過光線才能看到,折射出隱隱約約的蛇影,隨著希奧被纏住,齊格飛揮刀衝上來,雪龍法夫納也怒吼著張大嘴衝向希奧,準備咬住牠纖弱的脖子。
希奧沒有打算掙扎,牠完全不理會身上的耶孟嘉德,張開口對著衝來的法夫納,輕輕呼出一口氣。希奧口中的白煙沾到法夫納身上,只一瞬間,法夫納全身就被凍成透明晶瑩的冰塊,閃閃發亮,接著摔在雪地上,裂成好幾段,龍頭還固定著痛苦的表情,閃著橘光的眼睛是最後熄滅的,也變成了圓溜溜的冰栗子。
接著牠環起尾巴,不給臉現懼色的齊格飛逃跑的機會,狠狠一尾抽在他頭上,齊格飛立刻仰面摔倒,但在摔倒之前他從指尖放出擊咒,切斷了希奧尾部的幾根毛,希奧怒視齊格飛,緩緩站起,耶孟嘉德應聲碎裂,齊格飛重新擺好架式,伸手以刀指希奧,刀間噴出火焰,火焰凝成龍頭的形狀向希奧咬去,希奧揮尾撣碎火龍,接著猛力回尾,恰好齊格飛朝牠衝去,立刻感覺自己撞上了一面牆,一瞬間頭暈眼花。
希奧咬住齊格飛的衣領將他扔出去。
齊格飛站立不穩,但仍想要反擊,又吟唱起咒語,希奧感到很煩,牠有點懷疑自己該不該把他殺死,以往跟在葛雷德古身邊,葛雷不允許希奧隨意殺人,但仍有幾次,希奧唯有殺死才能阻止對手,葛雷也沒有責備牠。現在不殺純粹是因為葛雷要牠保護村民,不過希奧肯定這些討厭的魔法師不是村民。
那麼就沒有必要不殺了吧?這些魔法師趕不走捻不開,如果不讓他們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也許會一直來挑戰也說不定。希奧決定要狠狠地劈這個魔法師,然後把他的生死交給機運。
牠舉起尾巴,尾毛因為雷光閃爍而亮成一顆電球。
※ ※ ※
「無見道雪殤,雷光閃閃杳如煙,活口憑雷切!」
冷不防希奧的後方衝出一個小孩,小孩一邊衝向倒在地上的齊格飛一邊大聲唸咒,希奧尾巴上的雷光消失,牠驚訝的回看自己的尾部──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光憑聲咒就把牠的雷擊魔法打破,雖然此時牠只打算給齊格飛一個教訓,並沒有使出像雷霆那麼大的能量,但這仍很不可思議,希奧思索那孩子身上蘊藏多少力量,看到他下馬將齊格飛硬拖上馬背,然後打馬,馬匹便急馳如離弦的飛箭。
那孩子也跟在馬後逃命,希奧追上去想弄清楚那孩子的長相,但對方似乎認為牠是要追擊,於是撿起地上的石塊,更大力的砸向馬,馬匹一下子就消失了,孩子一邊瘸著跑一邊轉身對著希奧唸道:
「月黑雁飛高,高昇死裡逃,欲却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霎時間希奧和小孩之間下起大雪,雪中帶箭,雪地上也冒出相當多的冰雕刀劍,刃部全指向希奧,希奧緊急停腳以免踩到冰刃,牠從大雪裡看著那孩子逃走,露出玩味的表情,這種程度的阻斷通行魔法,牠隨便甩甩頭就可以打消,但他很好奇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孩子能有多大的才幹,牠從他身上感覺到有尋常法師不會有的力量棲宿著。
是特種人類嗎?希奧忖度。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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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7我看著毛和熊的建議修改了,但是第六章好像還是很多解釋,而且我覺得都重要,不知道怎麼砍掉或者處理,求指點?
7/24稍微修改第五章,糾正咒語和咒歌必須斜體的錯誤。
7/27又爆介紹了QAQ
8/1出國前最後一更WWWWWWWWW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