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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歌

白色的霧氣四處瀰漫,一個人緩緩走向海岸,她金色的衣襬飛揚在混合著大量濕氣的海風中,遠方的曉熙緩緩升起,空氣裡,瀰漫著海鷗的嘯叫。

碧綠的眼睛毫無生氣,她走向海,走向燈火通明的船隻,整個身影,瞬間被湛藍淹沒。

※          ※           ※

珊娜驚醒,望著晨光中灰橘的天花板,揉揉眼睛坐起來,窗外遙遠的城市剪影般貼在陽光裡。

※          ※           ※

「汪!」克基斯跳起來撲到小蛙身上和小蛙一起滾下山坡,柔軟的草葉撫過耳朵,夏初的蘋果花香瀰漫在原野上的流光裡,正是風神農忙時。

小蛙把他推走,用力把克基斯撞到地上,然後伸直吻部拱他的頸窩,克基斯一邊扭動一邊用前腳扒她的臉,小蛙放過他,跳開兩步甩著尾巴開心抖落一身的草屑。

克基斯坐起來,無奈的動動耳朵苦笑:「今天到此為止啦!你力氣有夠大的。」
「當然囉!我是狼嘛!怎麼說也有你的兩倍大。」
「哈哈!也是。」

風從遠處的樹林那兒吹來,克基斯爬到小蛙肩上往樹林看:「好像起霧了……真是,這時節風神城很少起霧。」
「那我們快回去吧,我嗅到水氣的味道了。」小蛙視力遠遠不如克基斯,但她的嗅覺可相當出眾。

※          ※           ※

「說到霧,小蛙你相信霧會伴著鬼魂嗎?」回到屋內盥洗完,克基斯一邊用毛巾擦著身體,一邊看著門外灰白色的世界,霧已經將他家給淹沒。
「什麼啊!我沒聽過這說法。」小蛙正準備關上門前往停機坪上的時光隧道。
「軍隊裡的鬼故事,說什麼穿過雲霧的時候有機會看到霧裡有死去的弟兄架著破爛的飛機在執行任務,我是沒看過啦。」克基斯的表情相當不以為然。
「我也沒有看過。」小蛙聳肩,跟克基斯告別。

※          ※           ※

回到屋裡,克基斯慵懶的靠躺在沙發上閉著眼睛。

最近,他比以往更容易感到勞累,甚至會疲倦的起不了床而睡超過早上六點,為此,他甚至主動去看過醫生,但醫生卻告訴他沒有問題,或至少是沒有立即性的問題。

直到剛剛,克基斯才想到這大概是小蛙的問題。小蛙現在跟他玩的遊戲越來越兇暴,已經幾乎不把他當病人看待,而且小蛙最近總愛夜晚來訪,打亂他規律的作息。但是這些事情也給了克基斯提醒,他發現自己比過去更常關注自己的身體了,已經沒有了幾年前那種無所謂的態度,一方面是不希望給友人添麻煩和擔心,但真正的原因是他已有了必須活下去的理由。

在這個年紀,無論如何都必須活著的理由。

「嚕嚕嚕……」
「喂?我是安格里。」
「Puppy,你在幹什麼?」
「沒什麼,還想睡覺,小蛙剛走。」
「那我不打擾你了。」
「等等,我沒有很累,珊娜你──
電話掛斷了。

克基斯不解的放下話筒,珊娜竟然這麼快掛電話,幾乎是從來沒有的事情,平常即使知道克基斯很不會聊天,珊娜也會跟他說很久,或至少說聲我愛你才會掛斷,這太反常了。

略一想,克基斯立刻按下回撥鍵,像貓一樣,珊娜常常換住家,電話也不太固定,但他忘了現在還是上班時間。

「這是國防部機密線路,請立即掛斷並不要試圖再撥,五秒鐘之後我們將視為竊密行為。」
「我要找BFRI的伊凡博士。」
「你的特別通行碼?」
「呃……抱歉。」猶豫了一下,克基斯還是沒有報上會暴露身分的通行碼。

與此同時,門開了,珊娜站在外面。

克基斯鬆了一口氣,內心責備自己太緊張了,珊娜的實驗室前些日子裝了時光洞,過來說不但節省電話費也可以更好的溝通,選擇使用時光洞是身為種最合理的決定,他怪自己怎麼變得這麼容易緊張,這一點也不像他。

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擔心相當合理,珊娜聞起來全身都是恐懼的氣息。

※          ※           ※

他看著珊娜,珊娜轉身關上門時看起來還相當鎮定,但隨即全身一軟攤倒下去,克基斯彎下腰從衣服裡拖出全身發抖的豹貓。

當他把珊娜抱起來時她那尖利的貓爪緊緊揪住克基斯的手臂,甚至穿透襯衫刺出血來,當然克基斯不介意,他把渾身毛髮豎立的貓放到胸口上讓珊娜抓住自己的身體並用外套把她包裹,良久,珊娜才停止顫抖並順從的把頭靠在克基斯身上,克基斯輕輕撓她的頭皮搔她的耳朵使她更放鬆並且抱住。

這是他關心的方式。

「克基斯,我看到鬼了。」
「鬼?」這可真出乎他意料之外,會認為有鬼的科學家不多。
「是鬼,或者是我的大腦騙我……我希望是後者。」畢竟理性還是珊娜的一貫思維。
「怎麼了嗎?」
「我看到一個鬼好幾天了,它在夢裡煩我,也在生活啊──

珊娜無意間看向窗戶爆出一聲淒厲的尖叫,碧綠的眼睛立刻充滿血絲,她恐懼的臉在克基斯面前扭曲,帶刺的貓舌在口腔裡捲成一球,全身的毛髮像是海膽一樣豎起,爪子爆射伸出,然後昏倒在克基斯懷裡。

克基斯立刻轉頭看窗,卻只看見濃濃的大霧。

※          ※           ※

「珊娜,珊娜?」他搖搖她,但貓咪軟軟的沒有反應。

克基斯感覺不妙,他仔細的觀察珊娜甚至搔她敏感的鼻子,這不是第一次遇見珊娜嚇昏,她墜樓或是遭受攻擊也都曾嚇昏,卻沒有一次這樣醒不過來的,他從書房桌裡找出一張小蛙給他的符咒,貼在珊娜身上硬把她變回人。

這很害羞,克基斯不會幫女人穿衣服,但他鎮定的把珊娜放到自己床上用棉被蓋住。

窗外的霧比奶更濃,是帶著灰氣的髒霧,風神城的空氣很好,照理來說不會產生這樣的霧。

克基斯仔細的盯著濃霧瞧,還是什麼都沒看見。

※          ※           ※

克基斯坐在珊娜身邊,看著她昏迷不醒的臉,為什麼她這麼怕鬼?

畢竟是從小嬌生慣養長大的,即使幼年住在山裡還是有貓媽媽的過度保護,更甭提不滿足歲就開始的城市生活,求學和競爭是珊娜生命的全部,她不像克基斯常走在死亡邊緣或在困境裡打滾。

雖然也有那麼一次她和他一同與死亡為伴,但這畢竟不是她生活的常態,只改變她的思考模式卻沒有影響性格,在安逸實驗室裡過日子的科學家,對超自然的死亡威脅接受度很低。

可是自己真的能接受超自然的現象嗎?

克基斯用手撐著頭,仔細審視自己的內心,身為種他卻一直對自己的身體感到很疑惑,每次的獸化都好像做夢,小蛙說他對自己的信任不夠才會沒有力量,但是他很信任自己的身份和飛行技術!

軍事教育太徹底了,你無法接受其他說法,思考太僵化無法轉彎或換個角度想。

這是小蛙對他的評價,儘管克基斯很不想承認,但隨著小蛙冒險的次數漸多,他的核心價值屢次遭受挑戰,顯然世界不是他一直以為的那樣。

但世界是怎樣?

克基斯告訴自己必須放棄成見,他試著想,要是真有鬼呢?要是以往的經歷其實都有超自然因素作祟能夠解釋嗎?

他閉上眼睛,讓自己深深的陷入回憶裡。

※          ※           ※

「不行了!插管!插管!這樣他撐不住的!」
「不,又沒有呼吸困難,那不是在喘!他想要叫!」
「叫什麼?抽搐吧?」
「上校?上校!那裡有什麼?你想說什麼?」
「你在害怕嗎?」

※          ※           ※

克基斯猛然清醒過來,身上同一次留下的燒傷和刀口疤痕卻凶狠的作痛,他忍耐著一步一步從大腦裡找出這件事的拼圖。

那可是他不願回首的往事,整個過程已被藥物打碎,一時要找齊碎片不容易,甚至有很多部分太痛無法承受,但他仍然堅強的找到了一些,至少是他現在想好好思考的那一部分。

越想下去,偋棄醫生的判斷和藥物的效果,克基斯幾乎懷疑自己又發瘋了,他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承認並接受自己精神出過狀況,直到現在的良好,對他來說要去質疑這個事實、重新認為自己一直都沒有精神異常本身就是個異常的行為了,他真的很擔心會發瘋又必須吃那種藥。

臭小蛙,衝著你一句說我沒有病害我想到這些事了,要是我瘋了你可有責任啊。

克基斯深吸一口氣,開始回憶那時看見的狀況,他相信自己夠堅強可以再經歷一遍,也相信自己已經恢復到不會再被這種事件的陰影顛覆精神,可以冷然面對。

※           ※            ※

那一晚,是滿月。

月光鬼魅般無聲穿越病房的玻璃窗,在地上留下一塊白色的方印,而那東西,就站在裡面。

他躺在床上,因為止痛藥而昏沉,突然的轉頭無意間注意到了床邊的月光,而看見了那東西,那讓他被轉到精神科的東西。

「傑佛遜?」隔著呼吸輔助器,他無法發出完整的音節。

傑佛遜站在月光裡,身上寶藍的正裝鑲著月光的銀邊,金色的頭髮依然瀟灑,海藍的眼睛也很溫柔,克基斯不記得自己有看過副官這麼帥,即使他一向是個黃金漢,但此時的他更是個完美的人類。

傑佛遜漂浮般無聲走到他身邊,握住他插滿管子的手。他的手還是那麼溫暖,力道剛好那樣的舒服,但他抿著嘴角像是在忍耐什麼,眼神也帶著淚花的淒涼。

「不准哭!你給我嚴肅點!」克基斯想起自己當時無力的罵道,他不喜歡看見軍人掉眼淚,但傑佛遜沒有理他,依然溫柔的用手指把克基斯眼角溫熱的液體抹掉。

「長官,痛嗎?」那樣關心的話語可是好久沒聽見了。
「才不。」回答這句話已是直覺。
「請好好休息,我可以留在這裡嗎?」
「你出去。」
「他們不知道你要什麼,可是我知道啊,我比誰都知道你的脾氣和習慣。」
「要我說幾次?別在這裡煩我……你怎麼……總是喜歡這樣……」
「這是上校給我的工作啊!啊!長官,你也升到上校啦?」

我現在是上校了,你說的上校是墨比肯少將吧?等等,傑佛遜你是?

「長官,請保重。不可以到這邊來啊,我會很難過呢。」

這句話,像是爆炸在機艙的彈頭。

※          ※           ※

克基斯看見傑佛遜肩上金閃閃的橡葉肩章,少校的標誌,他根本不記得傑佛遜是什麼時候變成少校的,從少尉開始,副官每升一等他都會請他吃一回高級大餐,他不記得傑佛遜成為少校的時候他做了什麼。

仔細一想,他記得。

傑佛遜的少校身分是殉職追晉的,那時候他還曾經在他的墓前站了一整天,小時候母親曾說看望死人時要帶食物並燒紙錢好給死者在靈界享受花用,但這是中國人的習俗,那時,他只帶了一大把雛菊。

因為不知道傑佛遜喜歡什麼花。

他看著傑佛遜,忽然發現他左胸緞帶一樣的鮮紅是冒出來的鮮血,那時候的場景刺痛的鑽進腦海,傑佛遜的鮮血落在雪地上,滴成一片紅海,而海水裡翻滾著他自己的淚花。

眼前的傑佛遜變得憔悴而蒼白,垂死者的面容再一次刺激了克基斯痛楚的記憶,副官已經死了,還是在自己懷裡斷氣的。

終於,生理上的耗損、疼痛對精神上的折磨以及痛苦回憶對思考的刺激讓他的情緒崩潰,克基斯記起自己是如何哭喊、如何讓淚水朦朧自己的視線,醫護人員之後是如何使用大量的藥物讓他平靜,還有之後自己對那個角落的恐懼並且害怕再見到傑佛遜的悽慘死狀因而夜夜嚎叫,最終被送去精神科。

但這是表像,他記起自己當時的哭喊是為了什麼。

「你是個好副官和好朋友,謝謝你曾經在我身邊。」當時,他只想對傑佛遜這樣說,但卻泣不成聲。

※          ※           ※

克基斯很平靜的張開眼睛,他已經知道了自己恐懼的最初原因,是來自於沒有好好對傑佛遜說出那句話的愧疚,他擔心傑佛遜一直以為自己很討厭他這個副官。這些年以來,克基斯不斷的在心中對傑佛遜道歉,為在他生前沒有好對待他、總是呼來喚去、也沒有告訴傑佛遜它在自己心裡是多麼重要而道歉,一直飽受有話沒說的折磨。

對不起,在你活著的時候,我沒有來得及說出口。

一個不明所以的醫生給了他大量的藥物,而他為了逃避愧疚感,選擇接受自己有精神問題、選擇接受那一晚的經歷是自己想像出來的進而繼續更依賴藥物,只為了否定那晚戰友鬼魂的來到、為自己沒能說出的話找藉口。

但是現在不能再逃避了,心愛的女人也為鬼而困擾,要是自己也選擇無能的否定,珊娜要找誰傾訴?

以她的驕傲,自己是唯一的對象,是她堅強感情盾牌唯一的缺口,對同事、朋友甚至小蛙她大概都不會露出真心。

※          ※           ※

霧依然濃重,夜色已深,克基斯抱著珊娜坐在床上。

他沒有帶她去醫院,他擔心接觸到霧氣會給她帶來傷害,不知怎地,中午自己跟小蛙說過的玩笑話,現在自己倒是很相信。

他冷靜的看著夜霧一手按著槍,即使自己也疑惑槍能不能對付鬼,但身為美國人似乎不相信槍是不應該的。

正當他專注的看著霧茫茫時,珊娜突然大叫一聲醒過來抱住克基斯,克基斯受到驚嚇,槍掉到地上,他抓住珊娜的肩膀使她冷靜。

「到底怎麼了?」
「我又看見鬼了!」珊娜也抓住克基斯,不顧自己身上裸著。
「我沒看見啊!」
「在我夢裡!」珊娜哭求:「救我!我已經被這個夢煩好久了!」
克基斯把珊娜的頭按在自己胸膛上,讓她聽他的心跳和呼吸,溫柔的拍她的肩膀。

「是我,你會信任吧?」

※          ※           ※

「……只是這樣的夢。」珊娜身上穿著克基斯的外套,下半身蓋在被子裡。
「這個夢又不可怕。」
「但是……但是……你不知道那個女人是誰。」
「是誰?」
「我妹妹黛西。」
「打電話問問黛西還好嗎?還是她住在森林裡沒有電話?那我們去找她。」克基斯安慰珊娜:「也許只是你想多了,或是太想她了。」

「不,她死了。」珊娜垂下頭:「這樣說我很害怕,但……好像是我殺死她的。」
「珊娜,」克基斯捧起她的臉,用深栗色的眼睛望著她:「即使是你殺的,你也必需勇敢面對,正視你的恐懼,然後克服它。」
「可是我不想承認或是接受我殺人!我沒殺過人啊!」
「也許你沒殺過,也許你有,但是,你必須正視事實,不要逃避它。」
「你以為這很容易嗎?說的簡單!你已經殺人殺麻木了可是我一次都沒有過!」珊娜掙脫克基斯吼叫。

「我確實是殺麻木了,但是,我經歷過的痛苦更多,你不反對吧?」

「可是我很害怕啊。」珊娜慢慢靠近他,再一次趴到他身上:「我只要一想到就腦袋一團混亂,好像要瘋掉一樣,根本無法思考,我恨這樣的自己。」
「我知道那種感覺,但是得克服,你想像我一樣白吃幾年藥嗎?」

「逃避,這問題就會變成終生的疾病,藥物不是辦法。」克基斯很肯定的說:「我知道你會害怕,我對我自己的逃避也很害怕,但是我必須正面它,所以我會陪你,我們把這問題解決。」

※          ※           ※

「克基斯,你的恐懼是什麼?」
「我沒有來得及對傑佛遜說他是個很重要的人,為此我感到羞愧。」
「僅僅如此?」
「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克基斯皺眉。

「抱歉,問了你這樣的問題。」
「不,沒關係。我也必須面對。」克基斯冷靜的繼續說:「那我要失禮了,黛西怎麼死的?」

「我害死的。」珊娜哭喪著臉。
「不,我是說她的死因。」

※          ※           ※

凌晨,海風呼嘯,晨曦未明。

兩個女人站在海岸邊上,望向蜿蜒的暗黃,海岸線在晨光中閃閃發亮,似乎有些貝殼在浪間舞蹈,然後停駐於沙灘,鷗鳥在熙微的晨光裡鳴叫,遠處的漁船緩緩靠近海灣。

「黛西,你要幹麻?」珊娜的白袍在風裡飛揚,像高傲的天使。
「幽浮,請叫我雪間。」黛西穿著金色的長裙,怪異卻老氣,顯現出沒有打扮的習慣。

或是沒有穿衣服的習慣。

「好啦隨便。雪間,幹麻?」珊娜沒好氣的說,她根本不打算在這方面浪費唇舌。

「幽浮,你是貓還是人?」

※          ※           ※

「我當然是人啊!我是豹貓種耶!」珊娜奇怪的說,對這問題很不以為然。
「你是人嗎?」黛西用不解的眼神看珊娜,一樣的綠眼睛裡有著姊姊沒有的迷茫:「那我是什麼?」
「人啊!這還用問?」
「不,我是豹貓。」

「你不是豹貓啦!你是人類!好嗎?Homo sapiens!不是Leopardus pardalis!算了跟你說學名你根本聽不懂,反正你是人類!你可以跟人生下後代,跟豹貓生不出來!」珊娜沒耐性的說。
「為什麼生不出來?可是我有喜歡的公貓啊!人也是這樣吧?結婚就可以生啦不是嗎?」
珊娜重重嘆了一口氣,把一顆小石頭遠遠踢走。

海浪聲很遠,海鷗的叫聲很高,襯出四周靜無人煙,空盪的海灘上,晨光乍現,天地之間彷彿只有她們兩個人。

※          ※           ※

「伊凡媽媽,我想跟你談一下你那兩個孩子,可以嗎?」
「是的,巴菲特小姐?」
「你那個大女兒,今年要升二年級那個,建議你帶去做鑑定。」
「怎麼回事?珊娜不乖嗎?還是有哪裡有問題?」
「根據我擔任校長這麼多年的經驗,她是我看過最資賦異稟的學生了,你相信小一的學生在客堂上大談天體運行論和地震說嗎?她可以跳級!相信我!」
「天啊!我真不敢相信!」
「是的,不要擔心,這部分學校有專業的老師給予建議,你等等可以跟李先生談一談。另外,小的那個,叫黛西吧?也應該要鑑定。」
「黛西怎麼樣?她也很聰明嗎?」
「不,她很顯然有學習障礙,至少我覺得她有很明顯的拼讀障礙,還有手部發育不良,她根本不會握筆。」

※          ※           ※

無盡的天邊忽然傳來轟轟的巨大聲響,黛西抬頭看,耳朵微微動了,她坐在礁石上,兩隻手掌放在腿間,像是一個故意模仿貓姿態的”貓劇”演員。

但她不是故意的,這是她自然的姿勢。

「唉!黛西,不是你想生就可以生的,我知道你聽不懂,但是你永遠不可能當一隻真正的可以繁殖的豹貓,你是人類。」珊娜坐在另一顆礁石,翹著腿,風姿萬種。
「我不是人類!我是豹貓!」黛西固執的說:「你看看!豹貓會的我都會!我比很多母貓都厲害!但是你看你,你會寫字也會讀書,媽媽也會寫字,可是我不會啊!很多人類會的我都不會,我這樣不算是人類吧?」
「即使人類會的你都不會也不表示你不是人!即使豹貓會的你都會你也不是豹貓!飛機比鳥會飛,但飛機終究不是鳥啊!」珊娜吸一口氣說服自己冷靜,耐心的打比方說。

一架戰鬥機現身並掠過天空,珊娜抬頭,她也認不出機型。

「可是飛機不能變成鳥,但是我可以變成豹貓,豹貓有的部位我都有,不是嗎?」黛西看著戰鬥機,伸出手對它空抓了抓。

※          ※           ※

「媽媽,你帶黛西去爬樹啦!她好煩喔一直干擾我!你不知道算微積分要專心嗎?」
「幽浮!我跟你說喔!我已經會抓魚了!」
「好啦好啦你去抓啦!不要干擾我算數學!」
「你偶爾也跟我和媽媽一起去抓魚嘛!你看看你,跑不快爬樹也爬不高。」
「爬那麼高幹麻啦!我反正會爬,倒是你幹麻不唸書?」
「我不會拿筆嘛!」
「是因為你懶惰!找藉口和理由不唸書!告訴你,沒知識的人是很難生存下去的,自己不努力,長大了不要我來養你!」

※          ※           ※

太陽又升起來更多了,海面上能看見一個金盤,不知哪裡飄來的濃霧,讓本就不靠近的姐妹已經看不見對方。

「幽浮,你是因為討厭我,才不告訴我變成豹貓的方法吧?你讀過那麼多書,一定有辦法啊!」
「沒有就是沒有!」
「可是我想變成豹貓啊!」
「等你死了下輩子吧!我要回實驗室去了。」

※          ※           ※

說到這裡,珊娜已經泣不成聲,她緊緊抓住克基斯的手臂,用潮紅的綠眼睛無助的望著他。

可以想見黛西最後做了什麼抉擇。

濃霧已然散去,窗外月華灑了一地的銀白,葉尖在空中舞蹈,風過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遠方山區的狼嚎叫著,一聲又一聲的遠唱。

「……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她那麼單純……從小到大,她有問題都只能和媽媽還有我商量……她那麼信任我的知識……可是……可是我都很沒耐性的對待她……」
「你為什麼對她沒耐性?」
「因為……因為……我覺得很羞恥……我覺得我這樣的天才學生……有這種智障姐妹很丟臉……唸麻省的時候我甚至因為不想看到她而不回家……一想到她是智障我就覺得蒙羞……」
「學習障礙不是智障吧?我在軍中遇過很多學習障礙的人,但他們是好人。」
「可是……我就覺得丟臉……你不是天才,你懂嗎?」

※          ※            ※

克基斯苦笑。

「是啊!我不是天才,但是天才就是該對庸才付出更多耐性。你看看,你可以對我付出這麼多耐性,陪我住院、陪我看病和照顧我,對你那身體健康的妹妹應該也可以吧?她又不用你操心。」
「但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克基斯嘆氣。手足一直都是他很羨慕的東西,雖然看著小蛙和珊娜都因為手足問題而痛苦,但他一直對這很渴望。

他多麼希望小時候有個人能跟他一起分擔等父親回家的孤獨痛苦,等成年了之後有個人能跟他打打電話,一起回憶小時後的點點滴滴。

曾經,傑佛遜為他扮演了這個腳色,那是他一生最快樂的時光。克基斯甚至有個心願,要是有來生能夠擁有手足,他一定不要對方當軍人,因為失去兄弟的痛苦不想再嘗試了,但他又不忍心自己的手足承受這種痛楚,可要他不再從軍也很困擾,最後這個無解的謎題他決定丟給來生。

「也許黛西想跟你說什麼吧。」克基斯猶豫的一下,不知道這樣說適不適合:「我總覺得,鬼魂無法安息,是有什麼想說。」
「那我要怎麼知道她想說什麼?」
「我不確定。」

※          ※           ※

「……這樣啊。」小蛙坐在地上,歪著頭望著珊娜和克基斯,用尾巴輕輕掃著草叢,一副不解的樣子。

「可是我聽說,死者會守護著生前最放不下心的人,而且,我見過傑佛遜。」

※          ※           ※

夜色很重,雲霧繚繞在天空,灰黑的烏雲壓著空氣,四處都有種詭異的壓迫,病房裡的氣氛也很凝重,克基斯無聲的沉睡著,小蛙坐在床邊正在看書。

「嗨!你是誰?」有個似乎很遙遠的聲音這樣說道,小蛙起抬頭,看見一個很帥氣的年輕軍官站在自己面前,正對著自己瞧,但表情不是很友善。

他用四海一家方言。

「我是他的朋友,」小蛙指著床上的克基斯:「你怎麼進來的?你也是種嗎?」
「不,我一直都在,現在你能看見和聽見我,是因為我想讓你看見。」軍官不耐煩的說,他釋出的壓迫讓小蛙瞬間明白他不是生者。
「你想傷害克基斯嗎?我會把你打趴喔!」小蛙放下書站起來,凶狠的瞪視來人,並且把手放進口袋準備要掏出迫魂咒。

軍官看著她,冷笑兩聲,眼角吊高七孔都流出血來,慘白的臉猙獰的皺起,身上的軍服也沾滿了血跡,他伸出血淋淋的手作勢要抓小蛙,小蛙跑到床的另一邊,她曾見識過知道戰死的鬼魂擁有無比強大的力量,但是那時她看見的鬼魂比這個恐怖多了。

「你是傑佛遜嗎?」她看了看他胸前的名牌。
鬼魂停止動作,恢復先前的樣子,看著她:「你知道我。」

「嗯,反正現在他不知道,我告訴你吧。克基斯一直都很想念你,你是他最重要的人喔!你知道他都會去你的墳墓前面放花嗎?逢年過節喔!他真的很想念你。」

「我知道……他願意讓別人知道自己會做這些事啊?他信任你嗎?」鬼魂似乎很欣慰,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是的,我是他的好朋友,請交給我吧,你好好安息。」小蛙肯定的說。

「那是不可能的,我會擔心。」傑佛遜的身影融進了無盡的灰暗。

※          ※           ※

「死者其實應該知道我們做了什麼吧?」克基斯嘆氣,摘下帽子握在手裡。
「也有可能不知道,我們做的一切只是在自欺欺人,安慰自己罷了。」珊娜恢復了理性的思維:「沒有證據指出我們能跟死者溝通,他們和我們之間有管道嗎?也許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們對他們的愧疚或是道歉,我們也無法傳達。」
「要試著通靈嗎?」小蛙用後腳撓撓耳朵:「我去叫小猛。」
「不了,我不相信那些。」珊娜拒絕。

「我們必定一生帶著對死者的羞愧過日子,至少這是一輩子的事了。」克基斯肯定的說。

「知道是在自欺欺人,我們也必須繼續這樣下去,因為不繼續欺騙自己,就無法在羞愧中獲得稍稍的平靜,即使做了好像在安慰死者的事情,也只是為了安慰我們自己。」珊娜下結論。
「是啊!可安慰自己是必須的。」小蛙反射性的說道,看著珊娜化成了豹貓,走進森林深處。

「我們為了彌補過錯而對死者做的一切,都只是使我們自己安心。」

※          ※           ※

海浪的潮聲單調的起伏著,天邊條帶狀的雲切割了奧藍,鷗鳥依然飛翔在海上,遠方有隱隱的漁歌。

陽光將地面灑滿金粉,含石英的砂礫閃爍奪目,貝殼無語休憩在沙裡,肉體卻已前往下一輪生命。

貓足步在沙灘上,追逐潮線的深淺,白色浪花破碎在風中,萬里晴空。

珊娜轉身看著沙灘上留下的一串梅花,一步一步的徘徊在沙灘上,用腳掌留下一點點一滴滴的回憶。她寫字,但沒用手,也沒有筆。

「Dear Snowspace,you are a wonderful hunter .I am very proud o you .Next time you will became a leopard cat .Your sister Ufo.」

一個特別大的浪撲過來,打溼了珊娜的毛也沖走了字,海灘又變得於原先一樣一絲痕跡也不留。

也許字跡已經被海浪帶給在另一個世界的雪間了,也許沒有。

但珊娜笑了,此時她願意放棄一切科學思維去相信,她覺得自己已得到安慰。

※          ※           ※

「小蛙,其實我在想,鬼魂真的會守護生前最重要的人嗎?」沉默了一段時間,克基斯突然說道。
「我想會吧。」小蛙靠近他,用鼻子碰碰他的肩膀。
「但是你看,死者守護生者,而生者死後又有它必須守護的人,那死者怎麼辦?」
「進入新的生命循環吧?我也不知道我又沒死過。」

是嗎?怪不得我死了之後傑佛遜會難過啊。那樣他就失去守護的意義了嗎?

真是的,我不能死的理由怎麼又增加了呢?

「所以,為了死者,也為了我們所愛的人,我們必須努力的活著,並且去保護我們重視的人。」小蛙笑著說,在風裡擺動她的耳朵。
克基斯沒有回答,但是他笑了。

「而且,你剛剛看珊娜的眼神,超溫柔的喔!」

                                                   亡歌<完>2013/7/17

 


快把萌燦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哪有转移注意力,明明就很闪(抹脸
小蛙你这个灯泡不停地冒出来抢珊娜戏份好可恶WWWWWW(炸!

感觉前面部分结构上有点小乱(意识流意味)
场景转换很多而且大部分都是靠对话来撑起剧情
进展地好快思维上有些跟不上(掩面
后来到珊娜讲述自己妹妹的故事时,情节的发展速度比较缓就好多了~~~

「可是我想变成豹猫啊!」
「等你死了下辈子吧!我要回实验室去了。」
OMG!瞬间联想到亲人间生气吵嘴说“你怎么不去死”然后被骂的一方跑出门撒气结果就遭遇车祸的梗
这给生者留下的阴影真的很可怕啊(拍拍珊娜~~~

杰佛逊的戏份也好多:3
感觉到了,克基斯和杰佛逊间的……嗯我是说战友间的情谊(?)
死者离去后将永远守护生前最重要的人,不计回报
说起来有种浓浓的忧伤感啊~~~
祝愿黛西能够看到姐姐留下的话语,放下自己的心结也让珊娜放下心结吧:3

是说明明生活在一个具有各种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的世界里而且自己还是主角
居然还不相信存在“超自然”现象这不科学啊WWWWWWWW(盯珊娜(被拖走——


【发帖际遇】:羽·凌风 走在大街上摔了一跤,竟然发现地上躺着 16F卡币 ,赶紧捡起来!

际遇事件仅作娱乐,正式设定请见【DL故事集】
欢迎来到Dragicland,【总版规】请记得要看哦,还有这个也是好东西→如何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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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小蛙是個職業級燈泡!(?)

最近真的戒不掉對話行文好討厭><
而且克基斯的思維超跳很煩我知道,那裏應該可以有更好的處理方式。
因為這篇其實沒有特別要表達什麼,只是想寫生活中的一個轉折,克基斯的解脫和珊納的牽絆。
其實我最擅長的是描寫海洋(認真)
其他的都還要再練習才行

所以珊娜認為是她害死了黛西啊
但其實是黛西自己的選擇
其實對種來說,在很小的時候(13歲)就具有了另一個身體又剛好在中二期(?)
會產生自己是人還是獸的混淆是很常見的
多數都能夠找到自己是人的認知和平衡
但像黛西這種生活中刻意迴避並且沒受到足夠的人類文明刺激
從而認定自己是動物的也是有。

傑佛遜啊
我試著處理他跟克基斯那種隱藏在長官和部下之間的兄弟情誼
雖然不是很滿意(認真)
大概是因為死者本來就難表現
小蛙又一直想冒出來

珊娜她是可以信科學就信的人啊~
她知道超自然的存在但更多時候她會選擇忽視或告訴自己是大腦作祟
直到沒辦法了才去相信
但像死亡這種科學一直無解的問題
又跟她生活不太相關,她是不會信的。

快把萌燦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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