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率低下速度缓慢经常卡来卡去的我来玩自虐了~~(?
11月初从老师那里听来的故事,给与了这篇的灵感
算是第一次尝试正统(?)的动物小说⊙ω⊙~
以下,真实事件改编
春雪初融,三月中旬的山涧里,小溪潺潺流淌,歌唱着重生的曲调。一大一小两个黑影贴着水域和岩石的边界蹿过,细小的足翻越过遍地鹅卵石,激起水浪的碎花和脆响。
当掠过山溪,跑到谷地的草丛中时,身影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走在后面的大个子突然停下,低头接近地面,一阵机械性的撞击。接着它漫步走开站在一旁,等同伴探寻了同样的土地。随后,再次迈步向前,继续踏上旅程。
阳光绕过山峰的阻碍洒向深谷,照在两个黑影身上。
较大的身影像是突然被这刺眼的光芒惊吓,赤红色的头颅猛地从高草丛中扬起,伸直的脖颈闪耀着金属般的墨光。
观察了一番并没有发现危险,它张开三角形的尖嘴发出一声低鸣,接着俯下身,两只棕色的影子一同穿过草丛,奔向灌木林。跃入林海时,镶嵌着黑色条纹的褐色长尾划出了一条醒目的弧线。
两只雉鸡,在这山峦重回暖意的时刻组成了繁殖对,已经准备好迎接今年的新生了。
她是在月初认识他的。
那时候,自己被较远的呼唤声吸引,刚从河谷下游的山林中迁居到了这片温暖湿润的谷地。山涧的宽敞处遍布着芦苇丛,头顶的山崖和松木遮挡了猛禽的视线,纷杂的高芦苇和水流也妨碍着恼人的狐狸。
尽管自己没有繁殖的经验,但祖辈在本能中传承的记忆教导着她,这是一块理想的繁殖地。
正当她抬足想要深入芦苇丛中探索之时,她听到了他的叫声。
清脆洪亮的叫声,正是引领她前来此地的歌曲,像坠落荒野的鼓点,捶打芦苇丛扬起满目悠扬的风浪。
她回过头,看到在被阳光洗净成金色的高草垛上,站着一只健壮的雄雉鸡。和浑身棕灰色的雌性不同,雄雉鸡抬起鲜艳的绯红头颅望向长空,伸直的黑项闪着溪流的波光。每一次张嘴,都有一声响亮的啼鸣掠过芦苇铺遍的山岗。接着,他低下头,他猛地展开双翅,褐色的飞羽上,雪白的纹路泛着刺目的金光。
他也注意到了进入自己领地的她。他突然跳下高台,高举并挥舞着黑纹点缀的长尾,向她跑去。
可是雌雉鸡却不像他在以往的繁殖季节所遇见的雌性那样等待自己的接近。也许是从没有见识过如此的架势,她吃惊地低鸣了一声,转身钻入芦苇丛中,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虽在刚见识领地的主人之时就被吓跑,但雌雉鸡并没有离开这座富饶的山谷。
每日,和初升的阳光一同探入灌木丛的缝隙中的,都有那只雄雉鸡的鸣声。嘹亮悦耳,带着血气方刚的自豪,似要穿透绵延山脉的整片莽莽丛林。
而且一天比一天更近了。
她小心地从灌木丛里伸出头四下张望。几天来都没发现溪谷附近有可见的威胁,这里确实是安宁的地方。她钻出枝叶密布的卧室,站在灌丛外想要活动一下脖子和翅膀。视线触及附近裸露没有草被的岩石时,目光立即被整齐盛放在其上的浆果吸引了。
刚从休眠的隆冬中苏醒的浆果,淡红的圆球裹着充满食欲的味道。一小段树藤突兀地横放在岩石上,这并不是自己晚休的林地生长的植物。自从她“入住”这片领地以来,每天早晨都能收到如此的惊喜,有时是肥硕的昆虫,有时是鲜嫩的草茎。
呼唤的鸣叫声刚才还响彻在身边,也许食物的送出者现在还在附近?她走向裸岩之上的“礼物”,啄下几颗浆果慢慢品尝,同时抬起头环顾四周。
果然,一个红棕色的影子正在不远处的草丛中仰首探望。时不时,雄雉鸡低沉的鸣叫声传入耳中,比炫耀的叫声更沉重,像是欢喜、也像是歉意。
也是一只没什么经验的年轻雄雉鸡,在不慎惊吓到雌性后,决定采取温和一些的策略了吗?
注意到她正凝视着自己的方向,雄雉鸡紧张地埋下醒目的头,微微展开短小的翅膀,做足了随时开跑的准备。
不仅缺乏经验,也很害羞啊。尽管身为同样缺少经验的雌性,她本想加入一个属于壮年雄性的族群,但……
年轻气盛的初心者,亮丽的翎羽上也闪烁着可靠的光泽。
这一次,她不打算让对方再从自己面前溜走了。
同样低沉温和的回应声从她口中传出,接着,她轻晃了一下相比雄性短得可怜的褐尾,慢慢朝追求者的方向靠了过去。
太阳和明月从头顶交替轮回,已经有近十次了吧?
不管是觅食、漫步还是休憩,雄雉鸡一直伴随在她左右,紧紧跟随着她在领地中游荡的步伐。
每每觅食时,他都会抢先到达昆虫丰富的溪涧草地,挑出最肥美的猎物,恭敬地一字排开摆放在她面前。而当她开始移动,无论前行的道路是崎岖的山崖、威胁四伏的开阔地还是草虫丰盛的狩猎场,他都一刻不停地追随着她的足迹,像最忠诚的守护者,时不时仰头望向天空搜寻掠食者的黑影。
自离开成长的雉鸡群以来,生活第一次变得那么轻松。
身边的草丛中传来他欢喜的鸣声。她刚转头望向动静传来的地方,他就从高草中窜出,把一只肥硕的虫子递在她脚边。他总是可以在茂密得连奔跑都不灵便的草丛中找出如此巨大的虫子,以往她从来都不敢相信只有自己尖喙大小的虫竟然可以长到如此巨大。
而且这丰盛的食物仅仅属于自己。
尽管雄雉鸡每日清晨仍会站在领地中最高的裸岩上呼唤,但没有再得到更多的回音了。许多天来,他的身边依然只有她一只雌雉鸡。
也许是因为他太过于年轻,因为他的领地太过于狭窄,或是因为他生活在山涧之中,太难以被其他雌鸟发现了?
她低头咬掉一半虫子吞下,油水像雨点一样从撕碎的虫体断面滴了下来。她歪着头凝视着他因为自己接受了食物而欣喜的模样。不过,这种生活倒也不赖。
以同样喜悦的低鸣、同样恭敬的姿势,她叼起剩下的虫体放在他的面前。雄雉鸡显然没有预料她愿意共享食物,囫囵咽下她送给自己的“礼物”后,他突然伸长脖子张开蜡黄的嘴向着天空清脆地欢鸣起来。就像从母亲口中讨要食物的孩子。
接着,雄雉鸡突然侧面对着她,垂下靠近她的翅膀、高举另一侧,像一只盘旋飞行的鹰隼。他一边温和地低鸣着,一边在阳光下拍打着华丽的双翅,让白得璀璨的反光映照在她脸上。
她轻啄了一下他绯红的头冠,随机扑打着翅膀沿着齐颈的草丛向溪流边跑去。还是没有接受他的“邀请”。
不过,她决定再去好好检查一下自己修筑在芦苇丛中的巢。也该是时候了。
变故总是来得太突然。
最初,一切就和平时每一个用餐时刻一样,他潜入茂密到看不见尾羽的草丛中寻找食物,而她则留在一旁的灌木丛中,作为他的双眼,帮他留意他无法看清的大地和天空。
也和平时每一场平静的觅食一样,四周的风吹草动都散发着祈求的安宁,头顶也没有可疑的黑影掠过。
她打了个呵欠,从自己脚边的土地中刨出几只瘦小的甲虫扔进口中。接着,俯下身坐在树荫中,等待他带着凯旋的喜悦从高草地中跳出来。
午后,随处洋溢着慵懒的气氛。因此当他尖锐的号叫穿透密草,轰击在她的鼓膜上时,她花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就像在睡梦中突然被俯冲巨鹰卷起的风压惊醒,她猛地跳起身,撒开腿以激流的速度冲向高草丛,冲向他的声音传出的地方。
遮天蔽日的绿色阻挡了她的视线。生命中第一次,在自己眼中一向等同于低等食物的草变得无比令人烦躁。一遍遍,草茎铺面抽打在她脸上,甚至险些刺进瞪大的双眼。
就像在无月的夜晚一样盲目。
羽毛和草丛摩擦的嘈杂声总算是引领她找到了目标。但还没看清他隐隐约约透过草丛的褐色翎羽,目光就先被一旁突兀的金色抢走了。准确的说,是如坚韧的蔓藤般细长又粗糙的身影,在穿透草丛的太阳光斑中闪烁着金色和黑色的杂点。
她想也没想,立即伸直脖颈,尖利坚硬的鸟喙直直朝着那东西狠刺了过去。
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突然闯入自己前进路线的雄雉鸡身上,来自尾部突然的刺痛令菜花原矛头蝮一阵激灵。借着这阵刺痛,柔韧有力的脖子陡然一折,酝酿了许久准备攻击雄雉鸡的尖牙,刺向赶来的雌雉鸡,如一道划破了夏夜的闪电。
没料到蛇会立即扑向自己,她惨鸣着扑打着翅膀跳开,恨不得自己能够像小巧的飞鸟一样瞬间从树枝上腾起跃向长空。
但雉鸡终归是不善飞行的,连面对这突然的袭击连奔逃的能力似乎也遗失了。
她只来得及猛地向后一跃,脆弱的腹部躲过了蛇头锐利的锋芒。可终究没有完全躲过,血色的蛇口结结实实咬在了她的右足上。
混乱中她跌倒在地,草丛中响彻雄雉鸡的号鸣和蛇扭动的声音。脚上的挤压感消失了,蛇尖啸着,在雄雉鸡愤怒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可是更多的她已经看不清了。他勇猛的战斗挽回了高草地的安宁,脑海中紧绷的恐惧之弦瞬间断裂,意识渐渐陷入了沉睡。
醒来时,天色已经很暗了。
她依旧俯卧在晌午的那片草地中,紧紧环绕的高草阻碍了环顾的视线,满目的墨绿裹着未知的寒意。
她仰起头想要站立,离开这蛇径之上危机四伏的高草丛。可腿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受伤的右足从身侧直直伸出,僵硬得一动也不能动。
她低下头仔细查看自己的伤足。看不到被蛇咬裂的伤口——小腿部分被磨碎的草羹敷盖,似乎已经肿胀了起来。除了酥麻和轻微的刺痛,并没有更多的不适。
不幸中的万幸,雉鸡的腿太细,躲过了死神落下的屠刀。原矛头蝮的毒牙与猎物擦身而过,血肉之躯上只剩无毒沟的利齿留下的烙印。
但尖牙组成的锯依然刺透了细小鳞片保护的皮肤,割伤了脆弱的跖骨。每移动一下都伴随着彻骨的剧痛。
永远,这条腿就只能如此了吗?
拖着无法动弹的伤腿她想要站立,耳边响彻的只有沉重的身躯和草地摩擦,无助的呻吟。
咯咯,咯咯。
身旁响起了他关切的呼唤,草茎被拨开的声响突然从看不见的丛林暗处传来。很快,昏黑的草莽深处探出了雄雉鸡的脑袋。照进草丛的月光下,他为观察她而不断摆动的鲜红面庞似乎黯淡了许多。
他展翅轻搂着她不断转向四周查探的头,低声安抚她紧张的思绪。同时,俯下身,将刚采来的一串浆果放在她面前。
初夏山区的夜空中,携着凉意的天风卷来几朵黑云,挡住了弦月的冷光。更显寂暗的高草丛中,她歪头斜靠在他的翅膀上,不停地颤抖,像极了哭泣。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轨道。
无论觅食还是漫步,雄雉鸡仍时刻伴随着她,不离不弃。
不同的是,他再也不是她身后,那个最忠实的跟随者了。
雄雉鸡跃上行进道路一侧裸岩上停了下来,查看四周没有发现威胁,便扑扇双翅高喊了起来。直到听到他的呼唤,雌雉鸡才一瘸一拐,迈出了藏身的灌木丛。
走在没有草木没有碎石,比滩涂还要平坦的土地上,她仍无法奔跑。右腿无法伸直,每一次着地都带着失落的刺痛,甚至连疾行都力不从心。
即使得到了他及时的照料,即使用以雉鸡的力量所能采得的草药仔细涂抹了伤口,腿疾还是无法避免地落下了。
领队和追随的角色换了位。不再是好奇的她带领着他在山谷的溪涧间搜寻探索,而是他一遍遍巡视着领地,她拖着跛足,紧紧地跟随在他身后。
雄雉鸡见她跟上了自己,再次低鸣一声,跳下岩石,低身钻进了身旁的灌木林。很快,在下午的阳光中昏暗得如同夜晚的林下灌丛中,传出了他发现食物的欢声。
觅食也和以往一样,她站在一旁注意着掠食者的动向,而他不辞辛劳地在草地上在灌丛里翻找,寻找着食物。
但高草丛不再出现在觅食地名单之中了。同时从记忆中遗失的,还有苟活在觅食者罕至之地的肥虫的味道。
见她行走得心不在焉、步伐越来越缓慢,他从前路退回她身边,嘴梳理着她在空地的风中吹刮得凌乱的颈毛,翅膀伸出轻轻拍打她的背。
她歪着脖子,依然有些失神的眼睛注视着他轻柔的动作。心里不自觉的平静,令人坐立不安的坚冰融化,就像流淌在脚下的平坦大地一样。
又一次,雄雉鸡跃上了没有草木遮挡的土地。她伸出细嘴啄了啄铺满小得几乎看不清的碎石的地面,轻拍了一下翅膀,爬上平路的边缘,跟上了雄雉鸡的脚步。
多天来他常常带领她来到这种地方。整片大地同湖泊似的平静、像河流一样在群山的缝隙中蜿蜒着,曲折前行。
坚硬、平坦、细水的花纹流淌其上,就像林间的草地中雉鸡群穿行而过留下的痕迹,只不过,这条兽径比野猪或者熊的还要大得多。她叫它为石河。
她并不喜欢这种地方。过去她曾在石河上见过许多动物的尸体,蛇、狐、甚至还有雉鸡,以她所不能理解的惨状横尸在这里。尽管确实是平坦到行走毫不费力的道路,她自己仍很少踏上着血染的石河。
雄雉鸡紧紧贴在她身边,鸟喙梳理着她颈部浓密的羽毛,同时也梳理着她紧张烦躁的思绪。接着,他快步走上前,以开路的姿态继续引领这个属于他的小小雉鸡群。
石河沿岸的群山密林之中,隐隐传来一只雉鸡嘹亮的呼声。和他每每清晨在领地中的高岩上唱响的一样,是雄性的雉鸡召唤雌性、标记领地的鸣声。
领地的交界处总是冲突不断的血腥之地。而这,大概也是她回避石河的另一个理由了吧。
雄雉鸡仰项高呼着,回应这遥远的鸣叫。密林中那片未知之地主人的声音突然停止了,而他颇为骄傲地摆了摆头,带领她继续踏上了前往下一片觅食场的旅途。
石河。尸河。死河。
无论怎么称呼,这实在不是一个吉利的名字。
于是在这条充满了不祥的道路上,她所担心的边境冲突,终于发生了。
这条石河确实是两个雉鸡领地相交的边界。那时正是蒙蒙阴雨的好天气,不需要专注于躲避晒太阳的蛇,他们花了比以往多得多的时间走在省力的石河上。
对于那个生活在临近的山林中、未知的雉鸡群来说,也是一样。
突然的遭遇发生在石河的转角,绕过几乎阻断河流的山脊,四只雉鸡迷茫的眼睛猛然对上了彼此。
和他们一样,对方也是一雌一雄组成的小群体。雌雉鸡和她一样年轻,但雄雉鸡却和他相去甚远。很明显的,那是一只年长的雄性,刚刚迈过了不可一世的壮年,就连绯红的头冠也黯淡了曾经的鲜艳。
但在经验上对方更胜一筹。
陌生的雄雉鸡立即从相遇的震惊中回过神,紧接着尖啸一声,压低头抬起尾,镶嵌白纹的双翅猛地展开,就像致命的蛇突然张开了颈部的皮肤,吓得年轻的他不由得后腿。
一步的退缩宣告了遭遇战的败北。
先发制人的雉鸡继续着威吓的仪式,这是陌生的雌雉鸡也加入了进来。即使他同样鸣叫着舞动长尾回击,即使他有力的翅膀卷起比对方混乱得多的空气,依然不由自主地节节败退。
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地,退出石河边缘的陡坡,不慎滚落在了河畔茂密的草丛里。
而她,在对方攻击的矛头转向自己之前,就惊叫着用一条腿撑起身体,跳下高高的河沿,跟随他隐入了属于自己领地的林海之中。
有什么地方变了。
尽管雄雉鸡依然时刻带领着她,依然伴随着她走遍领地的所有角落,依然为她献上他所能寻觅到的最肥美的猎物,但有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明了的地方,改变了。
当初升旭日绕过山岩,洒在谷地中山涧里的高草垛上,他都会跳起站在这可以俯瞰整座芦苇丛的高地,伸长脖子望向天空,一遍遍地呼喊。就像他最初以鸣声呼唤她一样。
这一次,跟随着他的目光,视线探向翻过了山脊、跨越了石河的灌丛彼方。她很快就发现了他的用意。
稚鸡毕竟是一雄多雌制的物种。而身强力壮的他,却因为缺乏经验、抑或领地的偏僻,在今年的繁殖期只遇见了一只雌稚鸡。
没有责备,也看不见不满,这唯一的雌稚鸡跛着脚走近,站在他不住歌唱的舞台之下,底下头啄了啄地面。
谷地的热流从被阳光烘烤过的半山腰降下,裹着夏季烦躁的闷气。不知疲倦的鸟鸣驾着这焚风,顺着山峦的边际飘向了遮挡在密林重山之后再也看不见的远方。
能否传递到那只陌生的雌稚鸡耳中?能否被更多还尚未建群的雌稚鸡接受?他和她都不知道。只有卖力的歌者和忠实的听者,保持着歌唱和倾听的姿势,度过了整个夏阳普照下仍显清冷的早晨。
尽管这歌声并不是歌者为了听者而唱响的。
确实,有一些东西变了。
如此,已经是第几个日夜了?陌生的雌稚鸡依然没有回音。
新一天的阳光均匀地铺在山坡茂密的草丛和裸岩之上。她从藏身的灌木林中抬起头,确认四周没有危险后,便现身于蓝天之下。
没有看到雄稚鸡。她将视线探进繁杂的灌木丛,望向附近所有她能看到的高地,屏息聆听他熟悉的声音。甚至展开翅膀扑打着,小心啼叫呼唤他的名字。
草坡上寂寞得能听到山下小溪流淌的水花扑溅。依然找不到属于他的痕迹。
不自禁地,她心里泛起没来由的恐惧,好似离群找不到亲鸟的幼雏。她错愕地扑翅想要发出一点热闹的声响,但又唯恐附近不知何处藏匿的掠食者发觉自己的踪影。
无助的时刻她突然听到一声讶异的悲鸣,从越过山坡不远的地方传来,连带着动物的肉体和石块滚落坠地的咔咔闷响。
毫无疑问,是稚鸡的叫声。
她来不及仔细辨别那到底是不是他的声音,只顾展开翅膀急忙向山坡上跑去。一边扇动翅膀一边以健全的一条腿跳跃,尽管好几次跌倒在碎石草茎丛生的坡地上,抵达坡顶的速度仍比她预期的快了许多。
印入眼帘的却是她如何也无法想象的景象。
她的雄稚鸡站在山脊上的一块裸岩之顶,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另一侧更加陡峭危险的河谷。
她小心翼翼地接近他身边。待发觉她的到来,他回过头,坚硬的鸟喙轻柔地触弄着她脖子和后背因为赶路和惊恐而杂乱的羽毛。
他的身体侧向她,原本被挡住的山坡顿时暴露在了她的面前。
地面上一片狼藉。不,比狼的睡窝还要杂乱不堪。遍地的碎石之上深深刻画着稚鸡的足爪和翅膀飞羽的印记,草被连根拔起、被分解被撕碎,胡乱撒了一地。
简直就像战场的遗迹。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高升的阳光探向更深的山谷,带领视线落在了被昏暗的灌丛包裹着的东西身上。
一只雄性稚鸡的躯体,双翅微张着,卡在山谷之下一块裸岩和灌木的枝条之间。全身像被赤狐撕咬过一样,鲜血从凌乱的羽毛间隙渗出。
正是几天前她在石河上遭遇过的陌生雄稚鸡,临近领地的主人。只是和那时的虎虎生威不一样,现在,这位领地之主,已经死了。红色的星点一直从她所站的位置延伸至山坡下稚鸡的尸体身上。猛然间她意识到这里刚发生了什么。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迟钝的跛足绊到了健康的左腿,令在担忧和震惊中迟钝的身体险些摔倒。他连忙同撤了小步,伸出翅膀扶住了她。
领地冲突爆发的后果往往有两种。偶然遭遇引起的恫吓、炫耀和退让,这是最常见的,就像几天前在石河上演的一样。而第二种……
她缩着脖子面露惊惶地直视雄雉鸡,直视他埋头朝向河谷的身影。登顶的艳阳将刺目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洒在他探向山谷深处的双眼中,激起一丝残酷的幽光。
最激烈的领域冲突将无可避免地导致参战其中一方的死亡。和喝阻不同的是,这种方式往往还会伴随着显而易见的好处。
他收起凝视谷地的目光,视线转而在山脊的草丛和小灌木中游走。很快他就在一块裸岩后发现了自己想要寻觅的目标——雌雉鸡,那只原本紧紧跟随在躺于山谷之下的老雉鸡身边的陌生雌雉鸡,正躲藏在高岩之后,时不时,露出褐尾或棕冠的一角,抖动着恐惧的颤栗。
这一刻,仿佛她瞬间就不再存在了。
雄雉鸡高声畅歌,就像他每日清晨站在高草堆上所做的那样。与此同时,展开蜿蜒白纹的双翅,在阳光下炫耀着绯红的头冠,向那只躲藏的雌雉鸡跑去。对方早已被同伴的阵亡吓坏了,这下又看到敌对领地的主人朝自己奔来,急忙掉头就逃。而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气馁,冲上前追随逃离者的足迹。
喉中不由自主地爆出一阵哀鸣,她紧随其后想要跟上。可伤足令她一次又一次摔倒在草地上。怎么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目送着,两个越来越渺小的身影。
孤独,寂寞,在夏日的炎热焚风中,她瘸着腿顺着山脊的草丛和灌木林的交界蹒跚踱步,迷茫地度过了整整一天。
雄雉鸡直到翌日晌午才回到他们分离的地方。显然是刚从那片她陌生而惧怕的领土上归来,他眼里闪烁着获得新土地的好奇,就连红冠和墨绿的脖颈也在这残酷的欣喜中熠熠生辉。
除此之外,还有那只原本属于敌人的雌雉鸡。
他叼着曾经常常呈献在她面前的肥虫,将过去他每每钻出高草丛时都会噙在口中的猎物,以和昔日同样恭敬的姿势,放在她脚边。她俯下身品尝这久违的赠礼,感受他温柔的鸟喙轻轻梳理着自己后颈在惘然中杂乱的羽毛,感受他因为不辞而别流露的歉意。
待她平静下来,脖子和长尾的翎羽都不再因担忧和恐惧瑟瑟发抖,他终转过身面向山脊另一侧莽莽的溪涧和丛林,微展开双翅做出前进的架势。
来吧,那片属于老雉鸡的领地比这里更漂亮,那里有更茂密的灌木林、更广阔的芦苇丛和更复杂崎岖的山溪。来吧,跟我去看看它们吧,就像我们在自己的领地上漫游一样。
赞同地低鸣一声,她拍拍翅膀跃向前,在他的安慰和扶持中缓慢向未知的土地走去。
而另一只雌雉鸡,那只原本就属于这块新的领地,那只他用征战和死亡换取的雌雉鸡,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接着,跟上他们迈向山谷、无比缓慢的步伐。
巡游,觅食,休憩,形影不离。生活就像她和他最初度过的那样。不同的是,这个小小的群体里多了一个成员。
雉鸡本是多配制,两只雌性跟随在身边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麻烦。遵从先祖的教导他就知道如何同时照顾两只雌雉鸡,同样遵从本能她也明白怎样和新加入的同伴相处。
老雉鸡的领地比年轻的竞争者所拥有的那一小片山谷要大得多,遍野的高草丛和灌木林提供了充足的食物,丰盛的浆果和鸣虫塞满了三只年轻雉鸡的胃,仍绰绰有余。
尽管几天来,那只新来的雌性常常徘徊在小群体的外围,每每入夜、当金色的明月高悬,新来者入睡的灌木丛总是传来阵阵沙哑的低鸣。不满的怨念,亦或是诅咒的沉吟。她轻轻晃了晃脑袋,想把这无意义的噪音从脑海里赶出去。
不管怎样,生活还都平静。这也就够了。
除了新来者,还有另一件更值得考虑的事。
已经五月初了。漫长半个月来被毒蛇和腿伤所耽搁,也该开始这繁殖的季节应该做的事了。
于是,第二天当这群年轻的雉鸡们来到觅食的高草丛,填饱了肚子在舒适的阳光下准备享受一个没有掠食者在周围游荡的午后时,她慢慢踱步到他面前,依从本能的指引匍匐在地,尾部褐色的翎羽歪向一边。
意图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雄雉鸡立即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急忙靠过来,咯咯低鸣着,扬起尾巴垂下面向她的一侧翅膀,一圈一圈在她周围绕行。
毫无预警地,冲突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
先是一声凄厉的鸣叫突然爆发在宁静的山涧之中,紧接着深褐色的影子猛地从一旁的草地中窜出,利箭一样的尖喙猝不及防地降临在她面前,狠狠刺进了她平展在身侧的左翼。雄雉鸡惊呼一声跳开到一旁躲开了袭击,但她就没那么幸运了。猛烈的冲击令她在刹那间滚飞出去好几米才停下,剧痛和恐慌,一时间她惊讶地连战斗站不起来了。
眼前,那只新加入的雌雉鸡正站在她刚才俯卧的地方,以战胜者的神情,扬起沾血的鸟喙,展开无伤的翅膀。细长的双足郑重地在被她压平的草地上踱步,浅褐的双眼闪烁着,赤裸裸的炫耀。
她难以置信地惊叫着,拍拍翅膀想要站起来,依然是徒劳。雄雉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看不到身影了。草地上只剩下发狂了一般的敌人,和毫无还手之力的她。
就连这眼前唯一的同类,也只是仰着高贵的鼻息轻瞥了她一眼,随即转身隐入了他消失的那片高草地。
翅膀和伤腿在地上胡乱挣扎着,依然没能再站起来。
他离开了。他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他什么都没有做。
早该发现的,为什么自己一直都没有意识到呢?
从那天他在石河上遇到这只陌生的雌雉鸡开始,一切就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为了吸引那只雌雉鸡他不辞辛劳地一遍遍站在危险的裸岩上啼鸣,为了再遇见那只雌雉鸡他一次次带领她踏上象征领地交界的石河和山脊;为了让那只雌雉鸡离开原本的配偶,他甚至不惜挑起战争,甚至不惜做出了对自己而言也是最危险的抉择。几天前,为了追寻那只雌雉鸡他毅然离开了她,将比那只雌性还要对他的所作所为恐惧和震惊的她留在了荒凉的山脊上。
而如今,当那只雌雉鸡表现出对跛足的自己的不满,当那只雌雉鸡不愿他和残废的自己亲密,当那只雌雉鸡像他杀死老雉鸡一样进攻无助的自己时,他离开了。
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地离开了。
一天又一天。
她一遍遍在新的领地里追寻着,探求他的足迹,以自己所能最快的速度,追赶他的脚步。
一次又一次。
被新组建的雉群里那只健全的雌雉鸡追逐驱赶,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她一再被追赶出了新的领地,一再被追上山脊、一再被赶上冰冷的石河,精疲力竭,不便的跛足在泥泞的山石上踩滑,跌倒坠落。
一声又一声。
她站在他曾经领地的边缘,穿越她曾经无数次回避的带来灾厄的石河,爬上河畔最高的树桩和裸岩,尖叫着高吼着,撕心裂肺的鸟鸣沉寂在雨季喧嚣的风声里。
每一次,一旦发现附近的草丛出现不自然的晃动,她就立即离开高地站在平坦宽阔的石河上,不停地跳跃着,扑打的双翅扇动躁动的空气。
快看啊,我还能跳,我还能飞,我很健康。不过是一点脚伤,不会有任何影响的,我还可以痊愈的,就像那只健全的雌雉鸡一样。
所以,求求你,回来……
全然不顾自己在一天天的废寝忘食中日益消瘦,羽毛早已失去了水波般的光泽,她曾经自豪的飞羽和尾羽也在一次次驱赶和争斗中凌乱不堪。
已然失去了所有竞争的资本,但她不相信。
于是再一次,目视着她被强势的雌雉鸡驱赶到石河上,被那无法抵抗的气势阻绝在曾经的小领地之中,他仰头想要鸣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便只后退一步,遁入了无边的密林之中。
在瘸腿到连生活也难以维系的她和健康的雌雉鸡之间,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是年轻的经验和亘古的本能教导他做出的,最佳的选择。
也许,从她被蝮蛇咬伤了右腿开始,原本的生活就再也回不去了。
已经不知这样徒劳的呼唤持续了多少天。
再一次,清风掠过眼前的草丛激起沙沙的响动,同样再一次,她高喊着跳跃着,拍弄着翎羽残破的双翅。无论徒劳地挥舞了多少次翅膀,她依然清楚地记得,那里正是他最后一次离开自己、最后一次跟随新领地的雌雉鸡潜入丛林时,消失了踪迹的方向。
她勉强用完好的腿支撑着在疯狂的拍翅中摇摇欲坠的身体,注意力紧紧贴在颤抖的草茎和树木的低枝上。和几天来难以计数的努力一样,没有回音。明知是徒劳,她依然专注地舞动着鸣叫着,蹒跚的跛足在石河上踉跄。
不再在意草丛早已于振翅开始没多久就平静了下去,也没有注意到平坦的石河上突然传来阵阵烦躁的震动。
就像夏季暴雨的傍晚,洪水和土石顺陡峭的山坡滚落,闷雷般的轰鸣。
待这毛骨悚然的低吼越来越近,她才恍然察觉脚边地面石子在这沉鸣中不自然地跳动。
惊恐的视线探向石河,正好看到巨大的方形石块从河流的急弯处涌出,沿着平静如湖面的流水扑面驰来。光滑的岩体像水一样在镜面上反射出了一个完整的艳阳,狠狠打在她脸上。
已经来不及再做任何的动作了。即使有时间,在振翅的活跃中重新刺痛起来的伤足也迈不出哪怕一小步了。
猛烈的撞击激起巨石坠落于河谷的闷响,一瞬间就压碎了她柔软的身躯。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冥冥之中,耳边似乎最后一次响起了他的鸣叫。清脆洪亮的叫声,雨点一般捶打山野的叫声,撼动了整片芦苇丛的叫声,就像吸引他们最初相遇的那声鸣叫一样。
然而这一次,鸣叫声中似乎还多了些悲伤和离别的意味。
石河又重回了它原本的宁静,只剩下河畔茂密的草丛被金属的巨石卷起的风压捶打着,不住地颤动。
我才不会告诉你们这个故事是老师在讲到性选择的时候提到的(?
大致情节部分完全没有改动,一切都是老师在野外实实在在看到的景象
当然菜花蛇乱入和雌雉鸡如何死亡是我胡诌的,这边山林里菜花原矛头蝮和路上尸体遍地都是(?
即使在人们的观察中,动物做出的总是最自私最无情最残酷的选择
但他们是真的就没有感情吗?
只想表示动物你们的利弊权衡能力比我强太多(抹脸(哎?
突然想说某只很专情的鸟(?)不我是说鸟人(?)还好你们不是多配制(核爆
感谢观看⊙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