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神速青灿 于 2016-1-26 16:55 编辑
不同于烈火流星的新世界新故事!剑与万物论,连载正式开始!
年轻的剑士双手握住这把传说中的武器,心臟兴奋的颤抖著,冷汗从背脊上滑下来,他眨著眼睛,努力想看清楚这把剑的模样。手指接触黑木剑把上的银色防滑雕花,冰冷的触感彷彿剑本身会呼吸,银色剑锷两侧镶著钻石,简单大方的设计,使这把轻剑看起来无比灵活。
银色的剑身细长锋利,他轻侧剑刃,镜一般的刃面上照出一张脸,却不是年轻剑士的容颜,而是一个纤细苍白的男子,有著黑色滑顺的短髮,男子表情冷漠斜眼看著他,剑士受了惊吓,想将手上的剑抛开,手指却黏在剑柄上。
剑刃中的男子开合著嘴,彷彿在说话,接者整把剑如活物一般自己动了起来,带著剑士的手掌,滑向他颈部,没发出任何声响,就将年轻冒失的剑士颈部切断,鲜血像是喷泉,向空中撒出一把红雾。 年轻的剑士没有时间后悔自己违背师傅的禁令进入这间房间,触碰了受诅咒的邪剑,在最后的意识裡,他只听见一个冷酷低沉的声音轻幽幽的说: 「恭喜,你是第三百八十七个,死在银镜手下的笨蛋。」
天空蓝得彷彿刚漂洗过的洁净衣衫,微微的残云是因为劳动而磨损的棉屑,阳光温煦,风温柔的拂过绿野的每一寸土肌,平缓小丘上晴空万里,放眼望去未熟的浅绿麦穗随风偃下,细叶哗啦啦唱出夏季的轻歌。
有个少年正愉快的骑马飞驰在麦浪之中。他有著一头浅褐色的短髮,像是初秋微枯的乾草,淡蓝的双眸比天还亮,小小的鼻头和脸颊红通通,顽皮的嘴唱著歌。他身穿陈旧的棉布短衣,破烂的吊带裤管已经看不出来原先是短还是长,脚上的皮鞋也起著皱褶。家境并不好,但这不能阻止他的快乐,他欢呼著,敦促著胯下的老马跑过一片又一片属于他家裡的麦田,风中,少年刚刚变声的愉快嗓音无忧无虑。
他叫艾莱斯‧贝特伦,十四岁的他是这片广大村落格温村裡的一个普通的孩子,他今天的工作是巡视所有的田,而这会花上他一整天时间。并不是艾莱斯很喜欢偷懒,虽然他确实因为身为么子而有点惰性,但正确来说是田地太大,光是贝特伦家拥有的田地就有四十平方公里。
对于艾莱斯来说,公里已经是几千年前发明的单位了。在人类还以国籍区分著彼此,不同地区还存在语言差异的时候,公里是个国际承认的距离单位。可是在战后曆3045年的今天,公里是常识而不用任何人承认,因为它就在那裏,是一种丈量方法,要知道距离,除了公里之外没有其他系统,当然存在公分和毫米这种次单位,只不过,英尺和丈吋这些都已经不復存在。
艾莱斯也没有国籍,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也没有护照,他是个乡下人。乡下人的工作就是养活自己和城市人,以及保护自己仅有的财产,自从第三次世界大战之后,这个世界就因为资本M型化而产生了两个阶级,人种消弥,只剩下身分。乡下人一辈子都是乡下人,不仅要养家,还要忍受城市人的横征暴敛,拥有四十平方公里田地的贝特伦家相当贫穷,其他格温村的人也是一样,但没有人敢有怨言。
因为,只有城市人拥有可以让他们苟活下去的力量。
眼下,艾莱斯擦著汗,驾马穿梭在绿浪之间,仔细查看麦田有没有被损坏,他骑的老马雷兹滴滴答答流著口水,脚步不稳的左右晃动,差点把孩子甩下去。艾莱斯似乎很了解雷兹的想法,他勒缰停下,让雷兹休息并豪饮麦田边沟裡的清水。
趁著雷兹休息,艾莱斯打开背包,拿出午餐─一颗苹果和两片乾麵包,以及一个陈旧的金属杯,他将杯子放进比雷兹喝水的地方更上游的沟里,舀起清水把麵包浸软,并用充满缺刻的小刀削起苹果。「雷兹,辛苦你了,我也讨厌巡视麦田,可是不得不做呢。」艾莱斯啃著苹果,拍拍老马的前腿,老马扬起头,啃噬著路边的青草。
本来是悠閒的午餐时间,被正要喝水的艾莱斯自己打断了。
※ ※ ※
他发现杯子裡的水中有红色的液体,白色麵包吸取了液体之后更明显,刚才无法在水流中察觉的那抹红,扩散著染到麵包上。艾莱斯立刻警觉的收起杯子和小包,一手牵著雷兹一手握著小刀往上游寻去,在转过两个绿色的弯道之后,果然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在艾莱斯的生活之中。
他看见一个浑身是伤的中年男子倒在麦田裡,身上的血流进了引水沟,染脏下游的水源。男子上身几乎没有穿衣服,原先的衣装已经破成碎布片,长裤也染满血迹汙秽不堪,无法分辨是城市人或者乡下人,他的头髮是杂著白髮的棕色,肌肉结实的手臂上握著一根黑色的狭长金属物。
艾莱斯从没看过那么漂亮的物件。那个金属物漆黑得像夜晚的天空,中间有一道银色镶嵌,柄也是黑色的,看上去是木质,还有螺旋状的银雕纹,在柄和长金属相接之处有著另两个往外延伸的短柄构造,也镶嵌著闪闪发亮、玻璃似的东西,整枝华丽且乾净,完全没有沾到一丝血迹。
艾莱斯心裡砰砰跳,他知道这是甚么。那是只有在周六的学校裡老师描述过的东西,印在使用了好几代而破损的课本上,彷彿传说一样的物品,是力量和身分的象征,既高贵又残忍的物件,也是每个小男孩都幻想自己拥有的东西。
剑,过去歷史裡製造出来,至今已经消失在大部分人的生活中,战斗的武器。艾莱斯伸手去触碰。
「……喂!滚开!」当艾莱斯的手指要接触到那柄黑剑时,死抓著剑的男子突然抬起头,怒吼著抽走剑,艾莱斯看见他的胸口有一块很大的伤,几乎可以看见肋骨,他一手握著剑一手按著伤口,不顾自己嘴角滴著血,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瞪著艾莱斯看。
「没礼貌的小鬼,辛巴大哥我在睡觉……你吵甚么吵。」男子嗔目。
「……先生,你受伤了啊!」艾莱斯虽然被男子的反应吓到,但看见男子伤得很重,忍不住担心起来,这人要是死掉了怎么办?放著不管他会死的。艾莱斯只是个孩子,无法想像人死亡是甚么,但他却可以连结到村里的人宰杀了羊来吃,羊死掉的情景也很恐怖,不知怎么,他不愿意看见自己家的田裡有这种事发生。
「先生,你需要治疗,我可以带你回去,我父亲是村长,他有特许证可以送你到城裡。」艾莱斯张开双手挡住那名男子的去路,大声说道。
「不用了……死小鬼,这世界不需要你。」自称辛巴的男子大手一挥就将艾莱斯推倒,踉踉跄跄继续往前进,但没走几步又倒了下去。
艾莱斯想帮助这个人,他拉著雷兹让牠跪下,设法把男子弄到马背上去,男子并没有失去意识,不断反抗著,但身体却越来越无力,最后顺从的趴上马背,对艾莱斯露出莫可奈何的表情。
「先生,我可以帮你拿剑。」敦促雷兹站起之后,艾莱斯伸出手。
「……不必了……你这多管閒事的小毛孩,要救我是你自找的,算了……怎样都好,谢谢你……无论如何都不能碰触这把剑,知道吗?」辛巴把剑抱在胸前,厉声说道。
「……是……是的。」艾莱斯对辛巴的表情很害怕,慌忙牵著雷兹往回走,心裡想著老师曾说过要尽己所能的帮助人,却没有告诉过他对方不愿意接受帮助,是否可以强制按照自己的意思帮助他呢?
※ ※ ※
回到村落裡的艾莱斯,受到村民的两极化反应对待。
父亲很不高兴他带著陌生人回来,但没有说甚么,默默的给辛巴做了简易的治疗,随后有人骑快马去请医生,有人留下来照顾伤者,格温是个小村落,人口不到百户,相隔距离很远,医师家在六公里之外,不骑马去短时间根本到不了。
被裹在毯子裡的辛巴,双手抱著那把精緻的黑剑,接受著村民的询问。格温的人很少到外面去,城镇并不欢迎乡下人,一般只有持特许证的村长被允许进入城市奉献征税物,所以乡下人对城市的概念完全来自以讹传讹,作为外来者的辛巴被认为可能知道城市的情况,因此众人争先恐后和他对话。
但辛巴似乎对甚么都一无所知。
「你去过月都吗?离这裡很近,马快的话一天可以到哦!」
「唔……哈哈哈哈哈哈,月都?甚么地方啊你在学青蛙叫是不是?」
「你也是乡下人吗?」
「乡下人是一道菜的名字吧?我在火都吃过,相当美味,哦!不是……是来自母亲……妈妈…妈妈啊!」辛巴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谁把你打伤的?」
「这是一个好问题,你怎么不去问那男孩?」
辛巴无法正确回答出村民想听的答案,又和他说了一会,艾莱斯肯定他捡了一个疯子回来,父亲的脸色更难看了,只有为村子裡小孩担任老师的碧艾小姐称赞他勇于救助需要的人。
他突然想逃离这一切,逃离这群喧闹的大人,艾莱斯想著,就爬上马背催雷兹快跑,每次都这样,当艾莱斯闯了祸,他就想逃避,想跑得远远的,把事情丢给父母和兄姊去处理,反正过一阵子回来,事情也平息了,顶多挨一顿打,用不著面对村民的询问。
于是他现在也这样做,他不管自己带回来的伤患是不是需要照顾,或者需要解释甚么,猛抽雷兹的屁股,他知道自己不负责任的行为一直在给父母添麻烦,但他不想改变这一切,反正逃避之后,总有一天事情会过去的。
明知父亲在叫唤他,艾莱斯不管,骑马跑到他的青梅竹马,琳娜家裡去。
「艾莱斯,你又惹祸了是吧?」琳娜在厨房裡一边烹调著食物,一边说道。
艾莱斯背靠著罗巴家厨房的墙面,双手抱膝,撇著头不愿意看琳娜,他觉得琳娜没资格说教他。琳娜是罗巴家的小女儿,但不是罗巴夫妻生的,而是被捡回来的弃婴,为此,她没有艾莱斯那种么子的不负责心态,反而总是主动的为家庭付出,但儘管她如此努力,罗巴家是格温村裡最贫穷的家庭,时常需要被接济。
琳娜比艾莱斯大上两岁,在她眼裡艾莱斯就像是犯错的小弟弟一般,忍不住就想说他几句,但艾莱斯可不想听她的谆谆教诲,摆摆手,敷衍道:「知道了啦知道了啦,不过就是一个人嘛!」
「一个人?」琳娜疑惑了。
「啊,没事啦,话说琳娜你在做甚么?」像是想强硬转移话题,艾莱斯站起身凑近看琳娜,发现她正抚摸著一把老旧的厚重菜刀。
「煮饭啊,这是我第一次全程自己操作,」琳娜解释道:「家裡唯一的刀具就是它,妈妈今天把它给了我,告诉我以后就是独当一面的女人了,所有事情都得自己做起,直到嫁出去都要自食其力。这把刀是掌厨的象征,也表示我今后可以支撑这个家了,所以今天我要用它做饭。」
「……做饭?你不是很小时候就可以煮一桌好菜,照顾妳爸妈和哥哥了吗?」艾莱斯不懂,在他印象裡琳娜是个很勤快的女孩,为了替补罗巴家死去的长女,琳娜从小就熟习各种家务事,因此听到她说第一次做饭,艾莱斯不能理解。
「煮归煮,我可从来没有切过菜啊,妈妈不允许。」琳娜苦笑:「今天我要做洋葱汤和麦片粥,你不嫌弃的话也留下来吃吧。」说著这勤劳的孩子把剥好皮的洋葱放在砧板上。
「噢……好啊,反正我今天是不敢回家了……奇怪,这个医药包为甚么放在这裡?不怕裡面的东西湿掉吗?」艾莱斯四处张望,即使是来过无数次的家徒四壁的厨房,还是有东西值得一看,艾莱斯观察到一隻甲虫在屋顶上,正想著下一步要怎么做,琳娜的尖叫声吓了他一大跳。
一转头,琳娜的手指鲜血直流,艾莱斯吓傻了,但受伤的琳娜却很镇定,快速冲洗伤口并单手打开医药包,虽然疼得眼睛直眨,金色的瞳孔泛著泪光,但她没有哭出来,自己包扎好伤口,并把沾到血的食材冲洗乾净。
「不要紧的……妈妈说过,被玛莉切到是很正常的……她也常常切到手,所以……所以她出门前先把医药包放在那儿了……」坚强的女孩露出逞强的笑容,用没受伤的手擦了擦眼睛。
※ ※ ※
夜晚的幽暗很快侵蚀了整个丘陵地,星月闪耀在虚无。远望过去整片村落漆黑一片,油和蜡烛都是珍贵品,没必要不点。夜间的虫声悉窸窣窣多重奏著,蛙声嘓嘓,偶尔传来很遥远的一两声狗吠,模糊而微弱。
辛巴躺在窄小的床上,静静的沉睡著。他伤得很重,经过医治仍不能保证存活,但救回他的少年双亲还是对他伸出了援手,让他在屋裡休息,只不过,贫穷的贝特伦家没有客房的空间,他只能睡在逃避而翘家的少年的房间裡。床垫是破布和烂毯子织成的,下面垫著蓬鬆的乾草,就凑合成一张床,连被子也没有,只有几件泛出黄斑点的旧大衣。
儘管如此,他仍然睡得很熟,他太过疲累了。沉睡的疯子剑士怀裡仍抱著那把黑剑,一刻也不愿意鬆开,他的脸颊贴在剑锷上,手指紧紧捏著剑鞘。
深夜的黑暗房间裡,门微微的开著,这裡没有门锁。
沉睡中的辛巴在梦裡听见了一个低沉的男声,他微微皱起眉头。这个声音他很熟悉,日日夜夜骚扰他的精神,连梦境都不放过的恐怖折磨,总是在骚动他最深处的慾望,理智已经奋斗了好几年,但辛巴觉得,差不多是理智凋亡的时候了。
果然,我也不配拥有他……必须要……付出代价……辛巴心想。
一阵轻微的声响惊醒了受伤的剑士,辛巴睁开眼睛,看见一张苍白无表情的脸正阴森森的贴近自己,近得鼻头几乎要相触,那张脸上有著一双冷酷而闪闪发亮的银色眼睛,乌黑的髮丝由额前垂下来遮住了锐利的视线,薄薄的唇紧抿著,挺著削尖下巴缓缓靠近他,冰冷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呼出的气息也冷得扎人肌肤。
辛巴吓得反射性把盖在身上的衣物推向对方,那人手原本已经接触到辛巴怀中的黑剑剑柄,受到衣物遮掩往后缩,黑暗中辛巴靠著星光分辨出那个人的身影,抓起床边的扫把刺向他,苍白的男人用手挡掉扫把,但辛巴一鼓作气从床上坐起来挥舞手中的黑剑,黑暗之中乌黑剑鞘上那抹银光闪了一下,剑鞘末端打中苍白男子的肩膀,男子发出痛苦的呻吟,坐倒到地上。
「银镜……你……你……」辛巴按著伤口坐在床缘,一手握剑惊讶的说道。
「不知道……我会自己实体……化吗?」苍白男子表情痛苦,一边搓揉被击中的肩膀,一边说。
「算了……我早知道有这天……你还真想自己杀了我啊。」辛巴抚摸著手上的黑剑,冷冷道。
「我是弑主的邪剑。」疼痛似乎减轻了,苍白男子扶著墙站起,却又虚弱的跪倒下去。
「可恶……」苍白男子又尝试了几下,最后只能背靠著墙垂头坐著,一点力气也没有。
「不好意思啊,」辛巴笑道:「我受伤之后灵力流失超快,你也没办法补充吧,可怜的傢伙,还是乖乖歇著。」
苍白男子被这句话激怒了,猛的扬起头向床上的辛巴射去犀利的目光,那眼睛就像辛巴手上的黑剑柄所镶的宝石一样亮,他突然站起,铺向床上的剑士,辛巴早料到有这招,把黑剑当胸一横挡住衝上来的男子,并併拢手指以掌侧劈了男子的颈部,男子脱力趴倒在床上,辛巴把他推下床,男子又挣扎著爬起来,抓住被辛巴放掉的扫把刺向他,辛巴一拳打在男子额头,他摔倒在地上。
「很疼吧,银镜。你要在那孩子面前这么难看的杀掉我吗?」辛巴稍微提高音量,被叫做银镜的苍白男子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消失了。
辛巴抬头,双眼对上站在半开的门口,因为目击全程而恐惧的黏在原地的少年艾莱斯双目。
艾莱斯看见霸佔自己床铺的剑士瞪了自己一眼,把黑剑抱在胸前,又倒了回去。
他跑上前抓住辛巴的手臂使劲摇晃:「为甚么要打他!那个人看上去很不舒服啊!你还打他,他好像很痛不是吗?」
「吵死了,死小鬼,都说了不甘你的事!」辛巴用力推开艾莱斯,把手中的剑举高:「你明明是男孩子,这么爱管閒事是哪根筋不对?大哥不用你管,给我睡觉去!」
「你正躺在我床上啊,都怪你害我只能睡马厩……」艾莱斯大声耍赖,辛巴不理他,只举著剑不让他碰触到。
「这么想知道原因,那我告诉你吧,反正你面前自称大哥的人也活不了太久了。」一个异样的声音响起,音量很小却清晰,给人寒毛直竖的感觉,艾莱斯转头,看见刚刚凭空消失的神祕男子正背靠著墙,站在门口。
「啊!你没事了吗?你是谁啊?」艾莱斯放开辛巴,转向黑髮的苍白男子。
※ ※ ※
「银镜?你给我回去!」辛巴惊叫。
被叫做银镜的男子摆摆手,拨开浏海,露出遮住的双眼:「实体化是我的自由。」
辛巴爬起来,用手上的黑剑指著他:「你不会想把这孩子捲进混乱的世界裡吧?他只是个乡下孩子。」
「想把人捲进危险的是你吧。」银镜眨眨闪亮的银眸子,拍去白衬衫上的灰尘:「你明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甚么事,却不告诉这个村落的人,你才是忘恩负义的人渣。」
「轮不到你这把杀人邪剑说话!」
「杀人剑?真好笑,」银镜瞇起眼睛,露出嘲讽的鄙夷之色:「剑就是铸来杀人的。」
辛巴正要回嘴,艾莱斯终于找到空隙说话:「到底会发生甚么事情?格温会有危险吗?请你告诉我!」他恳求的望著银镜,并向他走近。
「危险?称之为毁灭更恰当吧。」银镜盯著矮个子少年,伸出手掌放在他肩上,艾莱斯瑟缩一下,夏夜本已凉,男子的手比寒冬还冷,像是一片金属冷不防贴到温热的皮肤上,他耸起肩,感觉到害怕。
「有人在追杀我们,为了捕捉你捡回来的人渣,他们可能会放出龙。你知道龙吧?未达目的誓不甘休的动物,会毁灭所有敌人直到摧毁目标为止,这个村庄打不赢的魔物哦!」
艾莱斯瞳孔急速收缩,他知道龙,十六年前龙袭击了格温,造成前所未见的大灾难,本来应该帮助村庄抵御魔物的城市人没有来,村民伤亡惨烈。罗巴家的长女因此死去,格温村的人一提起龙就害怕得像死神来敲门,为了那条龙,月都和格温的关係恶化了,村民抱怨城市救援缓慢,城市指责村民未依规定避难,从此之后只有村长获准进入城市,其他村民再也没有一窥月都全貌的资格。
看著吓傻的少年,冰冷的男子伸出另一隻手的两个指头:「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去叫醒全村的人,二是给我们一匹快马。龙是追我们而来的,现在不知道已经飞到哪裡了,你快点吧。」
艾莱斯又想拔腿就跑,他想叫醒爸妈和兄姊,让他们决定该怎么做。他害怕做决定,也不敢去想自己选择的后果,他是个胆小鬼,只会凭衝动做事,捡回辛巴也是,多管辛巴跟银镜的事也是,从来不考虑接下来的情况,出乱子就丢给大人,这就是艾莱斯。
但是他现在跑不了,银镜的手很有力气,艾莱斯甚至怀疑这个人刚才为甚么会虚弱地被打倒?他站得很稳,修长手指看似没有施力却无法挣脱,银亮的眼神直看进人灵魂裡,看穿艾莱斯的懦弱和逃避之心,逼迫他,要他做出一个负责任的选择。
「我……我去牵马!」银镜放开艾莱斯,他拔腿就跑。
※ ※ ※
艾莱斯离去之后,一直沉默的辛巴摇了摇头,把黑剑放在床上冷冷地问:「你为甚么要骗他?根本没有龙会来,顶多是拔灵师罢了,对村落哪裡有危险?」
「不想让他看见你死,他只是小孩子。」银镜伸伸懒腰,露出阴沉的笑容,苍白的脸简直是暗夜裡的鬼魂般令人悸怖:「多亏了他,我有灵力杀死你了,来吧,抽出剑,看一眼剑刃吧,镜刃将倒映你的死亡。」
※ ※ ※
夜色寒凉如水,宝蓝色天空下黑暗大陆延伸到远方,蛙声虫声不知何时都静了,只有风穿过麦叶的声音。空气中有种阴霾的压迫感,像是将雨未雨之前使人不快的烦闷,明明不潮湿却有黏腻的感觉。
艾莱斯站在马厩边上,心理砰砰跳。贝特伦家有两匹马,老马雷兹和年轻的骏马麦文,他看著雷兹和麦文犹豫著。给出去的马势必收不回来,若考量马匹价值,该给出雷兹,但雷兹跑不快,很可能在他们离开格温之前龙就已经到达,麦文就没有这个困扰,但给出麦文,艾莱斯担心自己被父亲打死。
最后艾莱斯被自己的私心征服,他喜欢他的老朋友雷兹。艾莱斯牵起麦文的辔头,套上缰绳和鞍具,牵著麦文走回自己破败仓库裡的房间。
他想跟麦文告别,抬起头,空中响起了响亮的搧翅声,一道巨大的黑影越过天际,展开的双翼挡住了星光,在地面投下一片漆黑,覆盖著麦田。
※ ※ ※
麦文踱地长嘶,艾莱斯大声尖叫,空中的龙影掠过村落,远远的向月都飞去,消失在星夜裡,艾莱斯看见屋裡点起了蜡烛,父亲和母亲被惊醒,他想向他们解释便跑向主屋,突然手裡一紧,麦文受惊挣脱他的手,带著缰绳跑掉了。
他想回头去抓,但麦文速度很快,冷不防的马厩后衝出一个人,是那个谜样男子银镜,他抓住马疆猛力拉扯,强壮的马匹竟无法挣脱看上去很瘦弱的苍白男人,银镜骑上马快速的奔进夜色,手上提著那把诡异的黑剑,不一会儿就连人带剑消失在夜晚的麦田裡。
艾莱斯想追过去,却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抓住,他踉跄一步,抓住他的人把他用力摔向的地面。
「回去屋裡!进地下室去,叫你哥你姐和那个疯子一起下去!」父亲大喊到,艾莱斯仰视,看见已经远去的龙竟然又折返,而且这一回,牠的肚子因火焰而发亮,空中响彻著低沉但迴盪原野的恐怖吼声。
银镜骑马飞驰过麦田,他的骑术很好,即使单手握剑,马匹又受惊狂奔也没有摔下来,更没有一丝摇晃,整个人像是生了根一样黏在马背上,银色的背心和白衬衫染满鲜血,头髮也潮湿的贴住脸,但那双发亮的眼睛却更有活力了。他伏低身体放开缰绳,抽出那把黑剑,剑上一片殷红。
不顾身后村民的惊恐叫声,远远的抛开这个贫困的村落,一点愧疚感也没有,既不觉得对不起那少年,也不在意明明是自己的谎言却成真的恶龙,反正人生来就是要死,银镜一直都这么觉得,人死去浑然没有任何值得怜悯和遗憾之处。
他是弑主的邪剑。
在战后曆3045年的今天,人类对地球的领导地位已经动摇,地球上出现许多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不仅仅是捲土重来的奇幻生物,还有隐身于人类生活几千年的灵体和亡魂等也光明正大的现身,更有了许多人类从来不知道该不该算生物的东西存在,物灵便是其中之一。
物灵,是物品经年累月吸取活体生物的灵力而诞生出的拟生命。活物身上都有灵力,灵力是生命的证明,在生物死亡时便会消散,而终其一生,生物会不断释出灵力,扩散到周围的环境裡。当物品吸取这些灵力,到达某一临界值之后,物品裡就会生成一个人格,再继续累积灵力,便得以在某些状况下现形。现形的物灵通常有著人类的外观,因为唯有非大自然製造的物品才能吸取生物的灵力,这些物品一般吸取的都是人,虽然也不排除吸到其他的生物会产生另外的外型。
通常物品在吸取足够产生物灵的灵力之前就会被使用至坏,但像武器这种可以直接接触生物灵力的代称──血液的物品,很容易生出物灵。只是通常物灵无法自己实体化在物品外面,需要持有人给它一个名字并叫唤它,才会现身。而实体化的物灵会消耗灵力,当灵力耗尽就会昏过去失去意识,没有魔法协助无法再次甦醒,生物可以靠进食和休息维持生命,换言之补充灵力,但物灵没有此种管道,它们只能靠著吸取灵力维持存在,休息对物灵来说只是停止消耗,无法补充。
异样的,不需要主人召唤,银镜是可以自己实体化的物灵,他的真身正是那把黑色的剑。此刻他手拿著自己的本体,全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是把邪剑,他的灵力来源是杀死持有他的人。杀人可以获得大量的灵力,银镜认定触摸过他的剑身便是持有人,为此可以杀死。实体化的银镜是个剑法高超的剑士,甚少有人能赢,他使用自己的本体杀死触摸过他的人,并获取大量的灵力,物灵的灵力储备量没有上限。
没有人知道银镜为甚么要弑主,只知道从出现在世界上,就是把会杀人的剑,触摸银镜的人,至今无一例外的都死在他剑下,但他不是随时都杀人,只有当持有人抽出过剑,看过银镜的剑刃,他才会送他们上路,为的是要死者认清,这把剑确实是银镜。虽然以前也有些人抗拒著不愿意抽出,但终都还是拔出了剑刃,死在自己的武器手下,银镜甚至会出声劝诱对方抽剑,最后可怜的剑士就像辛巴一般,理智被阴魂不散的怂恿影响,慢慢走上疯子之路。
简而言之,他是个非常阴险,且危险的武器。但银镜非常强大,曾经有国王靠著他歼灭整支军队,原因在于:有物灵的武器被人类使用的时候,可以使出神奇的能力,平凡武器无法做到,唯有主人和物灵一起战斗时才能使出,像魔法一样的力量。为了这个力量,许多人曾持有银镜,甚至有人传说只要剑术比银镜高强,就可以驯服这个凶猛的邪恶物灵。
当然对银镜来说这根本是无稽之谈,伟大的国王还是死在他剑下。也有许多人是明知银镜会杀人,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他的能力为了完成心愿,银镜都守约了。这样的一把黑暗之剑,不会对将要毁灭的村落有任何怜悯。
不过,在最后一幢建筑和龙的身影都消失在地平线上时,银镜的心底还是响起了那少年的声音,少年看见自己被击倒,担忧的声音。
少年肯定不知道我非人类,甚至不是善类。银镜心想,露出满足的笑容,银色眼睛缓缓地闭上。
※ ※ ※
艾莱斯慌忙跑入屋内,哥哥正搬运著家裡值钱的物品,姊姊已经钻入地下室,入口的木板门后方还能隐约看见姊姊的影子,自从十六年前的龙来袭,家家户户都挖了深深的地下室,为了躲避由高空射下的烈焰,幸好飞龙不太会著陆,即使著陆也不进行挖掘。
哥哥指著地下市的木门张大口对艾莱斯说话,但他的声音被龙吼声盖过,艾莱斯突然想到受重伤的辛巴,慌忙跑出去赶到自己的仓库,在屋外,父亲放跑了雷兹和饲养的奶羊,接著要去放牛,远方的人家没有点起灯火,就怕吸引了龙,整片村落迴盪著龙的吼声,夜色裏龙快速横越天空,一会儿见到全身,一会儿只是个小黑点。
一推开仓库门,艾莱斯就发觉今天是他人生中最不幸的一天,而以长远来看,确实。
剑士辛巴倒在简陋的床上,鲜血沿著手臂流至地面,他的左胸口有一个大洞,还在源源不绝地冒出红色天浆,破毯子和旧大衣都被染成暗红,艾莱斯尖叫往后退,踩到地上的扫把跌倒,他挣扎著爬起来,那隻流著血的手臂却突然动了一下,抓住艾莱斯的衣领,床上应该已经断气的男子大睁著双眼,蠕动著充满血的口腔,半凝固的血块被吐出来,混著唾液沿著脸颊流到枕头上。
「小鬼……那把剑……去把那把剑带回来……」
「我不要!」艾莱斯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吓得放声大哭。
※ ※ ※
飞龙黑色的鳞甲边缘映著星光,头部银角弯曲如月,腹裡的火焰把身体映得通红,牠大吼一声,把火球甩向格温村人辛苦的庄稼。父亲没注意到儿子不在主屋裡,立刻躲入地下室,只差那么一点点时间,主屋已经化成灰烬。
夜色裏龙恣意地破坏,村民慌忙躲闪,牲畜尖叫,一片惨烈的火海在蔓延,几公里之内除了植物燃烧的哔啵声和龙吼的回音之外,完全听不见其他声响,轰隆隆的原野上恶火照亮了夜空,星光被烟灰遮掩,红与黑的炼狱之中,火龙宣示著绝对首领的地位。
深蓝色的夜天和暗绿麦田消失,火星四处冒,飞龙徘徊在空中,几公里的距离牠一搧翅蹴之可及。
突然,牠鲜红的眼眸看见一个与炼狱相悖的物件出现在山丘上,那是一头雪白身驱的公鹿,八架鹿角冰晶般刺破天际,宝蓝色眼睛闪闪发亮,连蹄子都是白色,公鹿身上厚实的毛染著凛霜,牠啣著黄金辔头,背上骑著个高瘦女子,女子用半短的灰白斗篷遮住脸,只能从斗篷边流泄的银色长髮和姣好的婀姿分辨出性别。她右手驾鹿,左手握著一把短剑指向天际,剑脊有著闪电形的黄金镶纹,金黄和亮白相间的雷电缠绕著剑身劈啪作响。
龙被女子的无瑕激怒,从高空俯衝而下,对骑白鹿的女子发出威吓之吼,空气分子为之震动。但女子无惧于此,白鹿昂首走向龙在地面的投射点,她划了个半圆推出左手,短剑上的雷电变大了,开始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
「幼年的苏摩尔龙,月都人也真够残忍的,这玩意儿长大了之后,他们要怎么办呢?」骑鹿的女子自言自语,轻轻摇晃著手上的短剑。
「大小姐,我们只要做好委讬得到报酬即可,然后快去追那个男人,他已经负伤,村落不甘我们的事。」另一个女子说话,被称为大小姐的骑鹿人低头,一个高大的金髮女性正在帮她牵鹿,女性高大魁武身著男人的猎装,束在脑后的长髮因为龙吼的震动而飘起来。
「说的也是,那就拜讬你了,宁芙。」大小姐微笑,挥动手上的短剑指著怒目而视的龙,名叫宁芙的金髮女性身躯化为金色雷光,吸附到短剑上,短剑因而凝聚大量电,发出耀眼的光芒,部分白色电流甚至窜到大小姐身上,成为闪耀不止的薄薄护层,大小姐隐身于白电中,将短剑指向龙腹。
龙大吼一声,把燃烧著空气的灼热火柱射向她,在火焰接触到大小姊和鹿之前,覆盖身躯的白电忽然加强游离,啪叽啪叽的衝向天际,在火柱前方形成一面电盾,火焰上端的电浆体被白电导开,击中白电之盾后向四面八方喷射,点燃更多的麦田,但白电之后的一人一鹿都毫髮未损。
「唔……」宁芙的声音从剑上传来,闪耀的金色电流暗了一下:「好强……看来要击杀龙果然还是做不到……」
「没关係,」大小姐望著剑身:「本来就毋须将牠杀死,这不是作为断魂剑的你该做的工作,我们只是要赚点外快而已。」
「来吧,吓牠一下,把牠赶回去即可。」
龙的攻击被挡下使牠受到不小的震撼,牠重新回到天际徘徊,肚子裡的红光在喷火之后消失,现在又重新慢慢累积起来。苏摩尔龙不是以火焰出名的火龙,牠们真正可怕的是高防御和蛮力,成年的苏摩尔龙刀枪不入,鳞甲厚度堪比至今最高级的装甲车,若仅使用格里曆2000年代的武器根本无法打穿,得使用核子武器才行,降落到地面的苏摩尔龙几乎无法挡,爱去哪就去哪,大概只有魔法和其他的龙可以阻止牠。
不过,某些屠龙者很喜欢苏摩尔龙,动作不快体型又大,杀起来很有成就感。
眼下小苏摩尔龙回到天际酝酿火焰,穿梭在被烟染黑的乌云之间,大小姐高举左手,把短剑尖对准龙,剑上的白电消失,金电聚集压缩在剑脊的黄金纹路上,剑身周围的空气因高能量而开始发烫。
「给我痛苦的滚回去吧!落雷之岭!」大小姊喝道。
随著命令下达,空气中所有的雷电聚集成一道道直线射向她手中的短剑,雷电穿过空间,嘎嘎作响衝到剑刃上,像是铁砂无法抗拒磁铁的吸引,许多高速聚集的电流击中了飞在空中的龙,龙因痛苦而向高空射出火焰。但还不止于此,汇集到剑上的电流重新射到天上,全朝著飞龙射过去,飞龙的飞行速度赶不上雷电,身躯受到痛击,鳞甲间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到喉边的龙吼也没能喊出来,硬生生止住。
雷击结束,痛苦的幼龙搧著翅膀,拖著疼痛受伤的身躯消在远方,没有再回来了。
※ ※ ※
艾莱斯瞠目结舌的看著一切发生,虚脱无力跪倒在地面。
那就是武器灵的力量,超越武器本身实用性的强大能力,许多人为了这个力量,甘愿把生命献给那把叫银镜的邪剑,屋子裡的疯子剑士辛巴也是,他在战斗中抢得了银镜,想要掌控这把剑,却还是因为恐惧而不敢抽出来,终生受著银镜阴魂不散的声音折磨,精神徘徊在失控的边缘,成为社会唾弃的疯子和乞丐。最后为了解脱自己并面对当初的贪婪,他付出了代价,把生命交给那化为剑形,寄生人类社会的邪灵。
这些,在他断气前,艾莱斯都亲口听说了。他吓得无法继续哭泣,跑出屋外想找父母,但却只看见化成灰烬的家,和嚣狂无理的恶龙,当然他也亲眼目睹了骑鹿的女人用雷电赶跑龙,也知道了那把短剑有物灵,还会现身帮主人牵鹿。
那个女人骑著鹿走过来了,慢慢地靠近艾莱斯,艾莱斯想到剑士最后的遗言,要把银镜找回来交给一个叫做宋晶晶的拔灵师,他不知道拔灵师是甚么,但显然就是能够对付邪剑的东西。这人拯救了村子,艾莱斯想趋前过去和她说话。
但他害怕得无法起身,女人骑著鹿经过他身边,一声吩咐,那个男装女子出现,把鹿绑在艾莱斯家的马厩梁柱上,然后搀著女子下鹿。
「小孩子,你有见过一个浑身是伤,带著一把黑剑的肮脏男乞丐吗?或者有没有见过一个偏高瘦,脸色苍白,穿著白衬衫和银背心,黑色猎裤的男人?」女子掀起斗篷,用暗红色的瞳孔盯著艾莱斯,她的眼神充满骄傲和杀气,目中无人的挑高下巴,牵鹿的猎装女子把艾莱斯蛮横的拉起来,冷冷道:「大小姐在问你话,老实回答。」
艾莱斯害怕得开不了口,今天的一切都在侵蚀他单纯幼小的心灵,几已到了不能承受的地步。看见他发抖的模样,大小姐叹了口气,弯下腰捉住艾莱斯的下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高阶拔灵师宋晶晶,你有看过一个肮脏的男人带著一把黑剑,或者一个高瘦脸色苍白的黑髮男人吗?」
过分害怕的少年,点著头又摇著手,最后挤出来的,仍是些支支吾吾的片段无意义声音。
「算了,我们自己找吧,乡下人就是这样,跟猪没两样,只知道吃和生产,完全没有一点用处,反正他们也受伤了跑不远,我不信辛巴那傢伙有胆子抽出银镜跟我对干。呵呵呵……要是他敢,我宋晶晶还未必是他对手呢,真是有趣。」拔灵师宋晶晶自言自语道,放开颤抖的少年,转头眺望火海裡的格温村:「烧得可真旺呢,月都今年的税收减少的可真惨,没看过这么漂亮的火海,颜色真红。」
艾莱斯看著宋晶晶把短斗篷脱下,随意地挂在白鹿背上,心裡突然生出一股浓浓的愤怒,取代了刚刚看见她赶走龙的崇拜。
这个人对乡下人的鄙视和嫌恶表露无遗,难道他生在这裡就活该被叫猪?活该被课重税?还得承受贫穷的生活?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格温是贫穷的小村落,但这裡大家生活很和气,有困难互相帮助,如果给艾莱斯选,他愿意一辈子留在格温做生活安稳的佃农,只要月都的城市人遵守约定保护他们,他不觉得这样安分地活著有甚么不好?如今这个掌握力量的人随意的把座骑绑在自己家马厩,无理的对待自己,甚至看见化成火海的村子也没有打算施救,傲慢的欣赏别人家的悲剧,把灾难当成景色来看,他不能认同。
但对方的力量太强,他不能做甚么事,完全没办法做任何事,他只是一个无力的孩子,现在很庆幸放跑了银镜。艾莱斯由衷希望银镜不要被抓住,才能给这嚣张的女人一点困扰,即使银镜是邪剑。
哼,麦文跑那么快,你这隻愚蠢肥大的动物光好看,怎么可能追得上麦文。艾莱斯心想。
不过他没有暗爽多久。
「大小姐,找到辛巴了,不过他已经死了,没意外是银镜干的。」猎装女子打开仓库的门,指著裡面的混乱情况,宋晶晶赶上前仔细观察,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银镜呢?」宋晶晶插著腰问。
「不在裡面,看样子已经逃走了。」猎装女子──短剑灵宁芙答道。
宋晶晶愤怒地踱了一下地面,随后她转向楞站著的艾莱斯:「小子!银镜在哪裡?」
「不关你的事!」一直忍耐的艾莱斯大吼道,愤怒取代了恐惧。他不懂为甚么辛巴想把银镜交给这样的女人,银镜不是辛巴宝贵的东西吗?或者只是因为辛巴被银镜刺死,作为报復也想让宋晶晶夺去银镜的生命?死人的想法已经不能知晓,艾莱斯决定不告诉任何人银镜的去处,特别是这个女人,他认为辛巴把银镜讬付给他,爱告诉谁银镜的去处是他的自由。
最重要的是艾莱斯觉得银镜有恩于格温村,银镜警告了他龙的来袭,艾莱斯责怪自己没有即时做出正确的决定,他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巧合。
宋晶晶面露惊讶,突然飞起一脚把他踢倒,接著流利的将厚底靴踩在艾莱斯手臂上:「乡下猪也敢跟我顶嘴?要是我没出手,你们全都会被龙杀死,你这是跟恩人说话的态度吗?」说著伸出手,转动手上的短剑宁芙。艾莱斯痛得流出眼泪,但他强忍著咬紧牙关,不说一个字,侧脸看自己手臂上冒出鲜血。
「银镜没有直接杀死他,那个伤口很大却没有一击毙命,银镜的状况也不好。看起来辛巴被攻击后还存活了一段时间,可能取得的灵力不够多,应该撑不久。」剑灵宁芙看著这一切发生,冷静说道,但她的主人没有理会,挥著短剑靠近艾莱斯脖子,威胁著。
「请您不要用我伤害无辜的人。」宁芙趋前说道。
宋晶晶抬起头,一把钉耙突然从后面飞过来,她赶忙跳开躲避。
「你是甚么人?在对我的孩子做甚么!」躺在地面的艾莱斯雀跃著,是父亲的声音。
艾莱斯父亲愤怒的走向宋晶晶,捡起地上的钉耙防备于身子和孩子之前,艾莱斯爬了起来,扑向稍后赶到的母亲怀裡。
「噢,是大人啊,那么总会比较明理,我问你们,有一个黑──」
「不知道,也没有义务告诉你。虽然不知道为甚么龙走了,但你殴打我的孩子,显见你并不是善类。请你速速离开这裡,不要再製造我们的困扰了。」艾莱斯的父亲大声说,但躲在母亲身后的他可以看出父亲其实也很害怕。
「哈?原来这个村子的人都不知道何谓感激吗?真苦了月都还要依赖你们这群猪!龙是我打败的,那孩子都有看见,这是你作为家长该对恩人说的话吗?这样的言教身教会不会太失败了一点?我问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黑色头髮脸色苍白的男人!」宋晶晶不耐烦的提高音量,宁芙默默的站到主人背后,宋晶晶手上的短剑发出电弧,吱吱作响,威胁性十足。
「没有就是没有,我们没见过你说的那样的人。」村民们或骑马或骑牛,渐渐地聚集到现场,其中一个男人提高音量说道:「小姐,我们很感激你为我们阻止了龙,但是我们这裡没有那样的人,贝特伦家救了一个男子,但不是你所说的外貌。」随著村民人数的增加,艾莱斯渐渐的放鬆下来,大人会来为他解决问题的,他想。
宋晶晶叹了一口气,右手往麦田一指,那裏有人已经开始想办法灭火,虽然接近天亮,但村子已经行动起来,尽可能地降低伤害。她指著那群人朗声说道:
「我就如实告诉你们好了,我是月都派来的。因为你们这群乡下猪肯定打不过龙,所以月都委讬我来保护你们。
「但是我不喜欢做白工,我要你们救了的那个男人做代价,只可惜他死了,所以我要他那把剑,这样懂了吗?你们必须把它交出来,因为那个男人不会放弃那把剑的,现在剑不在这裡肯定是被藏起来,我要你们找出来。
「你们必须找给我,这是威胁。我有打败龙的能力,也有毁灭这个村子的能力,不信,要试试看吗?」宋晶晶举起短剑,宁芙消失,空中的雷电再一次聚集到剑上,她平挥出去,雷击劈穿了艾莱斯家的仓库。
村民们害怕极了,有人退开有人跑走,宋晶晶很满意的点头:「那把剑是黑色的,剑锷上镶有不吉利的十三颗钻石,哦,你们不知道钻石是甚么吧?就是比玻璃更加闪耀的透明宝石。剑鞘是黑色,有一道银色镶纹,听清楚了吗?也有可能会是一个男子,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黑髮的苍白男子,白色的衬衫黑色裤子,去把它找来!」
清晨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宋晶晶剑上的雷光却比日光还亮,电弧吱吱响著,映著她白皙傲慢的脸,使她彷彿是阴间的妖精女王,令人悸怖。村民唯唯诺诺的回答是之后想各自散去,宋晶晶却又突然出声:
「不过你们这群乡下猪是不知道信用的,对吧?
「所以,我要带走这个孩子,等你们找到那把剑或是那个人,来月都跟我交换。」说著指向艾莱斯。
艾莱斯的母亲抓紧自己的孩子,宋晶晶走到她面前,抬高下巴伸出手,向她一摊,意图明显不过,要她交出来,艾莱斯拔腿就跑,却撞上高大的宁芙,宁芙一把抓住他,父亲用钉耙打向宁芙,宋晶晶俐落的以短剑一挥,切断了钉耙,短剑上的电还顺著金属导过去,电晕了艾莱斯的父亲,村民们围观著却不敢来阻止,有的妇女发出哭喊,男人无用的吆喝著。
「爸爸!」艾莱斯哭叫。
「安分也做不到吗?真是可怜的一群人。给你们一个忠告,千万别用手碰那把剑,找到了就派人通知我,如果爱惜性命的话,绝对不要摸。」宋晶晶踢了地上的父亲一脚,伸手牵过自己的白鹿,准备和宁芙一起离去。
※ ※ ※
「请等一下!」
宋晶晶转身,看见一个女孩叫住她,女孩身穿鹑衣百结的破连身裙,没有鞋子,看上去真正是赤贫,与她相比,其他村民都富有。儘管如此,她的金髮和金眼闪闪发亮。女孩毫无畏惧的走向宋晶晶,仰头说道:
「请让我跟那个男孩交换,带走我,放过他。」
「琳娜!」罗巴太太哭叫,但琳娜没有理会,继续向宋晶晶走去:「我本来就不是这个村落的人,是十六年前被好心收养的弃婴,因为龙的缘故我来到这裡,现在,请让我跟随你离开,可以放过格温村的人吗?」
「为甚么想交换?要是这群猪找不到那把剑,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养父母啰?」
宋晶晶警告。
「没关係,我知道他们爱著我,但我终究不属于这裡。我想跟你去月都,亲眼看一看那裏的模样。」琳娜恳求道,并转向所有村民:「谢谢你们收留我,一直都资助我们家,让我得以平安长大,也谢谢爸爸和妈妈,我爱你们。艾莱斯,以后要好好负责任,别再四处闯祸了知道吗?」
宋晶晶一扬手,宁芙放下艾莱斯,琳娜走向她,主动伸出手。
「那我就带这个孩子当作人质吧,反正她也不是你们村落的人,不是吗?另外补充一点,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就会离开月都,这孩子要怎么处置我也不知道,但绝没有带回来这项,听清楚了吗?」宋晶晶穿上鹿背上的斗篷,骑上白鹿,宁芙把琳娜抱起放在鹿臀上,并在前方牵引,离开了村落。
没有人阻止,也不敢阻止,罗巴太太哭昏在地上。
「琳娜!别走啊!琳娜!呜呜……」艾莱斯大声哭喊著,母亲由后方紧紧抱住他,他不相信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就这样被带走了,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村民对著远去的女子大喊,辱骂,但她没有回应。艾莱斯看见琳娜转身对著自己挥手,并以另一隻手背擦了擦眼睛。
坐在白鹿臀部上的琳娜静静感受著鹿臀因大腿前后摆动而不断形变,左高右低左低右高的交互摇盪,有种异样的不安感,似乎会跌下去,但白鹿的臀部很宽,打个比方就像是坐在一张大椅上,椅子面大且稳,却不断地摇动。鹿毛搔得她赤裸的大腿和小腿肚子发痒,几缕白毛落到她脚上,沾在趾间。
她凝神看著那些白毛又因为晃动而落到地上。
身边的景物在晨光中渐渐生疏,熟悉的田园在火海裡燃烧照亮天际,自己已被带向从未驻足的森林。那是男人砍柴的森林,格温的女人不入山,一般都做些种田和纺织、饲养动物的工作,打猎砍柴和贸易是男人的责任,若是哪家女人去砍柴了,肯定是她家死了男人又没有儿子。
但琳娜不害怕,她紧紧握住衣角解除紧张感。说到底她是紧张的,既紧张又兴奋,因为能够离开村落见识世面,见识她没看过的森林,甚至是传说中的月都,光想著这些可以让她忘却恐惧,但躁动的心平静不了。一开始她也怕,但她说服自己记下路,最坏的打算是自己走回去,而且心中有一个念头不断告诉她这么做是正确的。
「不害怕吗?」骑著鹿的宋晶晶突然问她。
「没必要……这是我自己的选择。」琳娜沉著的回应道,宋晶晶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十六岁的少女说出的话,但听上去却又好像符合年纪。
「……为甚么想跟我去月都?你现在可是人质哦,三天之后会怎样,完全就掌握在你的家乡愚民手裡。」
「我信任他们,所以不害怕。」琳娜微笑,笑容裡却或多或少有种逞强的味道。
「信任……还真是可以被任意糟蹋的玩意儿啊。」宋晶晶嗤笑。
「请问……你怎么称呼?」琳娜装作没听见她的嘲笑,淡淡地说。
「我啊,反正跟你也只有三天缘份,你没必要记住我的名字,叫我大小姐即可。」
「那,那位牵鹿的小姐呢?」琳娜指著牵鹿的宁芙。
「你不必跟她说话。」
「……」
「有事,叫我。不管想吃想睡,我会让她去处理,不需要你跟她交流,你安安分分别闹别添麻烦,我不会伤害你的。」宋晶晶严厉的定下遊戏规则。
白鹿缓缓走进树林,琳娜闻到从没嗅过的树木芬芳,森林裡的泥土上覆著青苔,不同于村落的鸟儿喧闹不止,她的耳朵一下子听取了许多新鲜的声音,眼前也缤纷了起来。副热带树林的曲折和林间植物层就像书上的画一样,琳娜甚至相信了这是小仙子的国度,不知名的野花吐艳散芳,各种蕈类沿著树干列成一排排小阶梯,蝴蝶飞舞在身周,吸取花蜜的彩姬双翅一开一阖。
白鹿灵巧的涉过小溪,溪裡的小石子无比圆滑,水光在石面上圈出一朵朵亮花,大圆石出水的部分长著青蕨,羽状的叶梢滴著晶莹的水粒子,小河淅沥沥轻歌不止。
转头看见琳娜兴奋的脸庞,宋晶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我说妳啊,不要一直四处张望,我坐前面都可以感觉到你在动了。」
「对不起。」琳娜重新坐稳并致歉。
「你们这些乡下人真可怜,看见森林也可以兴奋成这样。佃农真是世界上最低下的职业了。」宋晶晶摸著腰上的短剑,叹息道。
琳娜依旧没有回应,不过是言语上的鄙视,没有真正伤害到她身体上一分一毫,所以应该可以忍耐,她这么说服自己。
树林里的阳光渐渐直射了。
※ ※ ※
三天的期限就在惊惶中完完全全过去。
事实上只有贝特伦家和罗巴家在努力找银镜,其他村民都忙著重建村落和田野,尽力抢救能抢救的,彷彿牺牲了琳娜,格温又可以回归原本的生活,虽然大家都怕龙,担心龙会飞回来,但比起担心虚无缥缈的龙,眼前的庄稼才是重点。
艾莱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人是如此的冷漠。
他知道他已经失去留在格温的权利。艾莱斯不笨,村民对贝特伦家指指点点,对罗巴家表现出万分怜悯,同侪不再和艾莱斯玩耍,大家把他当作此次灾难的元凶,不仅带了陌生人回来,放跑家裡的马,还因为他而让龙灾发生,最后又牺牲掉了别人家的孩子,自己却一点事情也没有。哥哥姊姊厌恶的瞪视他,父母亲也没有处罚他(这让他更伤心,因为表示这罪不是处罚可以解决),星期六去学校,同学用石头丢他,他想打架,却被年纪更大的孩子推倒在地上,若没有碧艾小姐阻止,他很可能会被积怨的其他孩子一顿痛揍。
「碧艾老师,我到底做错了甚么?他们要打我,到底是哪裡不对了?」在简陋的办公室裡,艾莱斯边哭边询问,泪汪汪的蓝眼睛看著碧艾。
碧艾是个瘦小的女性,已经过了适婚年龄的她带著一副厚眼镜,有著学者的面貌,儘管矮小,她在村落裡相当有威严,担任公道伯的脚色,因为碧艾并非乡下出身,是来自月都。碧艾受过高等教育,二十年前来到格温教书直到现在,在这教书没有钱拿,平日的生活是靠村民赠送物资,虽然贫穷到也还过得去。
碧艾掏出手帕递给艾莱斯,一面让他停止哭泣,一面严肃的说道:
「听著艾莱斯,大家的愤怒不是没理由,虽然不直接,但正是因为你,间接造成全村的田产损失,明年的苦日子因此而起,大家有怒火完全可以理解。
「你可能会想,你到底做错了甚么?搭救陌生人不是课本裡称道的美行吗?但是你做事没有顾虑后果,助人为善没有错,可你捡来的人,看上去真的是个善类吗?不管是不是,你不负责的丢给父母就不对。
「要是你在场,我们可以及早发现他是有问题的人,立刻把他送往月都或者监管起来,就不会发生这种情况,也许龙仍然会来,但琳娜不会被抓走,每一次可以防止事情恶化的时候,你总是没有做出正确的抉择。」
「那我现在要怎么做?大家已经讨厌我了啊!你不是称赞我救人,现在又骂我!」艾莱斯带泪怒吼。
「我称赞你救人,我可没教导过你不负责任的逃走,当时只有你知道对方的情况,你一句不说,现在把自己的责任怪到我身上,一点帮助也没有。你生气有甚么用?不是问我接下来要怎么办,而是要问问你自己,你打算怎么做。」碧艾小姐并没有被艾莱斯激怒,她沉著的告诉艾莱斯,愤怒、哭泣和逃避全都不是正确的处理方式。
我要怎么做?艾莱斯诚实的认定,这是他第一次思考如此严肃的问题。
「今天是第三天期限,如果没有找到那把剑,琳娜会发生甚么谁也不知道,但最快的马也要一天才能到月都,所以即使现在找到也于事无补了,你认为应该怎么做?」碧艾放慢语速,引导艾莱斯深入思考。
艾莱斯想著琳娜的脸,他最好的朋友代替他成了人质,要是和其他村民一样甚么都不做,他无法原谅自己。
「我去月都,把琳娜接回来。」
「你要怎么去?」碧艾小姐镜片后的眼睛眨了一下,她抿抿嘴唇。
「骑雷兹去,把琳娜载回来。」艾莱斯胸有成竹的说。
「你有通行证吗?你知道路怎么走吗?」碧艾逼问。
「路……走走看就知道了啊!通行证,我可以偷我爸的。」
「唉,你真的没学到教训啊。你偷通行证,回来之后呢?你想过老爸会怎么做吗?而且没有那张证,万一临时又有人要去月都,你爸怎么跟人家交代?为你爸爸想想啊!」碧艾提醒他。
「那……我怎么办啊……我不知道,我想我还是回去问──」艾莱斯又想跑走,碧艾抓住他,对他微微一笑:「回去也还是得想出方法来哦!离开我这裡,不表示问题解决了,你懂得。」
艾莱斯灰头土脸的跑回去了。
月都真正的名字叫卢那,是拜月教徒建立的美丽光城,美得彷彿精灵仙境。整个城市建筑都用夜光石砌成,锥状建筑直指天际,可比拟做倒置的一簇冰锥,越中间越高,锥塔上开著小小的圆窗,每面圆窗都有著十字型的窗格。城市在夜晚烨烨闪耀,从远处看,城的上空终年有一层朦胧的白光,因为夜光石的缘故,城裡不点灯。华美之中带点淒凉,绚丽带点冷艳,冰冷冷的白光冰清玉洁,彷彿地球所仰望的月宫。
但在白天,这裡简直像座死城,锥状建筑好似灵塔,小圆窗们紧闭黝黑,路上不见半个人,白天的夜光石是灰白色,尖耸的锥塔压迫感很重,彷彿向天噬咬的的大嘴,露出许多尖牙,空荡荡的月都成为大地上突兀碍眼的一簇尖刺。
城裡住著许多夜精灵,占了人口的七八成。夜精灵是拜月教的信仰者,他们深信生命只能由月光滋养,因为太阳的恶毒,神创造了月亮并化身为之。这样的信仰有生理上的因素,夜精灵的皮肤非常脆弱,白天的光照即可使其癌变和致瞎。在重回地球上之后,夜精灵们建立了一座城市以自保,并在白天关紧门户,将紫外线挡在屋外。
月都裡也有一些人类,通常他们是基因缺陷的人,有著不能照光的遗传性疾病,在太阳下很容易引发癌症,他们迁入月都并在此生活著,但他们的后代若是健康的孩子,成年后就会被赶出城去,夜精灵们不能忍受白天的城市有非必要的喧闹,更甚者自卑感作祟,他们不能忍受人类在白天自由行走,那光景彷彿就在讽刺夜精灵的脆弱。
因此,琳娜连两天被留在小旅社,宋晶晶说有事就离开了,把她丢给了旅社老闆,付钱让她自理。
※ ※ ※
宋晶晶并非不想管琳娜,她有重要的事情得忙。
在月都中间的尖塔裡头,她脱去了白色衣物,只穿著一件半截精绣文胸和短裙,任凭银髮流泻于背。这是对夜精灵的礼貌,夜精灵认为女性露出胸膛是尊敬男性的表现,而剑灵宁芙无法脱去衣物,故不被准许以实体晋见月都的统治者,因此宋晶晶令她回到剑内,携佩于腰。
「大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儘管叫唤我出来,我可以帮上忙。」消失之前,宁芙帮宋晶晶拉妥裙摆,叮咛道。
宋晶晶微微一笑,把繫剑的皮带拉紧,确保剑稳当的插在剑鞘裡。
※ ※ ※
月都的领导人并没有直接接见宋晶晶。
一个男性夜精灵带著水晶球进入候客室,待宋晶晶趋前,水晶球裡就出现了领导月都的夜精灵之王──阿尔拜的影像,阿尔拜穿著紧身衣,坐在华丽雕琢的水晶椅上,一隻手撑著头,一隻手玩弄自己披散的白色长髮,两隻又尖又长的耳朵灵敏的转动,探听著声音。
宋晶晶觉得不快,对女性露出肚脐也是男性夜精灵该有的礼貌,穿著紧身衣摆明阿尔拜不把她放在眼裡,于是她一把抓过罩袍穿上,并叫唤出宁芙。
「除了胸线,人类女性还真是没有一点美感。」阿尔拜银色的眼睛锐利的看向宋晶晶的方向,尖耳朵高高竖起:「贪婪的女子,你的报酬已经由这位特使带到,你可以消失了。」
「等一下,阿尔拜,那条龙是你放出去的对吧?」宋晶晶阴沉地说。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托你的福牠伤势很重,我们和格温的关係,你没有资格管。」阿尔拜闭上眼睛。
「你真是个阴险的丑陋生物,放出龙伤害无辜的乡下人,就为了让他们更加服从你吗?这么卑劣的做法,不怕我到处去说?」
「爱说随你去说吧,你也没证据,钱拿著快滚。」阿尔拜脸色铁青。
「还有一件事你没告诉我,原本属于你们月都的城市拔灵师,是被银镜杀死的吧?因为没有拔灵师可以收回龙,你才会委任名不见经传的我,我没有说错吧?」
水晶球裡的阿尔拜勃然大怒,跳起来瞪视宋晶晶,他的额头伸出一对小小弯曲的白角,那是夜精灵愤怒的证明。
「我就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好了,银镜不见了。他不在那个村落裡了,三天前就已经杀死持有者离开,说不定,现在也到月都了哦!」宋晶晶血红的双眼瞇起,伸出右手抚胸:「而你现在要赶我走,难道不怕他回来报仇吗?」
「可恶……把断魂剑给我留下来!」愤怒的夜精灵大叫。
「不好意思,我是大小姐的武器。」宁芙淡淡的回应。
没等水晶球裡的阿尔拜说甚么,宋晶晶就向特使伸出手,特使愣了愣,把装著报酬的袋子给她,她便带著宁芙离开了。
※ ※ ※
村学堂裡头,碧艾老师语重心长的提醒艾莱斯,并且把一张破旧的纸放到他手上。
「去到城裡之后,也帮我探视我的父母吧,如果他们还在的话。即使过世了,也告诉我一声。」碧艾老师指著通行证背面的地址。
「老师真的再也没有去看过爸妈了吗?」艾莱斯一想到他面前的年长女性二十年来都不知道自己父母的消息,觉得很遗憾。
「不……不必了,我回去他们会困扰的,我两个妹妹也是月光人呢。」碧艾淒然一笑。
经过一夜思考,艾莱斯决定请求碧艾的帮助。碧艾出身月都,照理来说也拥有月都的通行证,而且知道路,碧艾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艾莱斯,把珍贵的通行证借给他,细心交代了路要怎么走,也委讬他去看望父母,但碧艾没有告诉他,自己是主动离开月都的。
月都裡住著无法承受光照的人类,他们被称为月光人,阳光会伤害他们的皮肤,使他们罹患癌症。月光人之中多数都是白化症患者,也有些是特别罕见的疾病体质或突变,但他们仍有机会生出正常的孩子,像是碧艾一样。这些孩子从小在因自卑而造成的仇视环境裡长大,被月光人欺负,被夜精灵霸凌,即使由书中知道月光人佔人类族群中少数,可在月都他们是多数强势者,社会资源都由他们使用,因此正常的人类成年之后会被赶出去,不允许他们使用月都的任何物资。
碧艾艰辛的在月都求学,忍耐这个对她不友善的环境。可当有一天,两个妹妹拉著母亲质问为甚么姊姊可以走在太阳下而他们却不能,母亲竟给出姊姊因为能走在阳光下,总有一天要离开的答案时,碧艾心碎了。原来父母也忌妒仇视著自己,于是她离开了月都,走向格温村,和正常的人类生活在一起,但避免了婚姻。因为她学过知识,自己很可能生出月光人,她禁受不起。
眼下,把这件事托给艾莱斯是个不错的做法。
「艾莱斯,我再跟你告诫一件事吧,既然你已经跟物灵扯上关係了。
「物灵的生命是靠吸收活生物的灵力来维持,没有灵力就会进入昏迷无法唤醒的状态,你想像灵力就是体力吧,灵力越多的物灵越有活力,通常也愈强大。如果你不幸遇到那把剑,千万记得别靠近,他吸收你的灵力,会变强。」碧艾警告艾莱斯。
艾莱斯回想起原本看上去很虚弱的银镜,在跟自己说几句话之后突然就有力气了,活蹦乱跳的到处跑,威胁他还抢了马。
「老师对那把剑知道很多吗?」
「都是书上看的,我也没见过实体,据说是个很阴森恐怖的男子吧,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会弑主的危险邪剑,绝对不要正面跟他交锋,绝对别触摸他,绝对。」碧艾再三强调。
艾莱斯点著头去了。
艾莱斯没有向父母告知自己要去月都的事,偷偷骑著雷兹上了路。他不想要父母再说甚么了,他觉得自己伤透了父母的心,已经成了一个坏孩子,艾莱斯甚至觉得,即使接回琳娜,自己也永远不可能再像过去一样被大家接纳,父母也会一辈子带著孩子犯了滔天大罪的羞愧记忆,何况早就已经过了宋晶晶给的期限。
世界很大,但前途歧路茫茫,艾莱斯脑中一片混乱,充满了各式想法。不要再回到格温了吗?村民仇视的眼神使他无比痛苦,那么自己要去哪裡?因为么子时常偷懒,艾莱斯的种田技术不佳,即使要种地营生也有难处。学校课业表现也不太好,算术不行,更何况乡下出身的他不会被城市接纳。
那么,只有走到下一个村落去了。艾莱斯在心裡答应自己,要学著做一个努力负责的好孩子,在下一个村落要平安的活一辈子,取个妻子生个孩子,再也不要经歷危险了,要像父亲一样,做一个可靠踏实的农夫。
但他从不知道负责任是甚么感觉,即使下定决心,前途未卜的苍茫和背负怨恨的苍凉还是折磨著他,使他没有信心又犹疑不定,想念著自小生长的家乡被抛在背后,他忍不住在马背上啜泣起来。
马慢慢的走近了村界,过了村庄公用的磨坊风车之后,就正式离开格温了。正当他在马背上擤著鼻子擦著眼泪时,因为没有主人控制而信步前行的雷兹,撞到了一个人,那人从田裡仓皇跑出,还没站稳就撞上马匹,雷兹受到惊吓往后退了好几步,那人却伸手抓住了马的嚼环。
「喂!艾莱斯,走路看路啊你!」那人责备道,儘管被直呼名字,却是艾莱斯没听过的声音。
艾莱斯低头,发现牵住雷兹的是一个矮且微胖的妇女,妇人一头灰白的蓬髮盘在脑后,微瞇的褐色眼睛正望著自己,她眼角有鱼尾纹,约莫四五十岁,身穿破旧的围裙,围裙上少说也有十多块补丁,连身裙也肮脏破烂,儘管又老又穷,艾莱斯却觉得她很有亲切感,就像是所有的母亲一样,散发出有点年迈的智慧,又善于照顾和关心人的居家气质。不过,他不认识村裡有这样一号人物,格温村落人口少,家家户户的人他都认识,这个妇人却从没有看过。
「请问你是谁?为甚么知道我的名字?」艾莱斯下了马,与对方面对面。
妇人叹了一口气,摆出说教的态度回答道:「你闯了那么大的祸,谁会不知道你叫甚么?真是的,现在的孩子真失礼。骑马好好骑,不要抽抽噎噎,要认真看路,发生危险怎么办?算了反正你也不是我家的小孩,我干嘛管这么多?喔对了,我叫玛莉,是罗巴家的刀灵。」
「咦!」听到刀灵,艾莱斯的眼泪全吸了回去。他想起琳娜曾经说过,家裡的菜刀名叫玛莉,是传承好几代的罗巴家女性专用的刀子,虽然时常被切到手,但罗巴家买不起另外的菜刀,玛莉已是他们家最珍贵的财产之一,难道这妇人就是那把菜刀的物灵,像是银镜那样的实体?
「你是玛莉?你就是害琳娜切到手指的那把菜刀?」艾莱斯指著对方问道。
「你这小孩的教养需要提升!不过确实我就是那把刀子,但我可不是害她的,厨房裡的女人很辛苦,如果没有先接受一点歷练的话,未来不管是嫁人或养家都成不了好女人,这是我能给予琳娜的指导,永远要小心!不管在任何地方,尤其是厨房充满了危险啊。」刀灵玛莉聒聒噪噪的讲了一串似是而非的道理,并强烈表示这都是为了琳娜好,艾莱斯忍住笑,在他眼裡玛莉跟自己妈妈没什么不同,找到机会就要说教,甚么理由解释起来都好像头头是道。
「但我也没时间跟你啰嗦了,你知道怎么去月都吗?」玛莉放开雷兹的衔环,把手在破围裙上擦了两下:「虽然已经过了期限,但我想那个女人还没有离开月都,离月都最近的城市要走上两个星期,应该可以追上她,或者至少可以把琳娜带回来。」艾莱斯这时候才注意到,玛莉自己的口袋裡,摆著那把破菜刀──她的本体。
「你也要去月都!那跟我一起走吧,我要去接琳娜!」艾莱斯兴奋的拉住玛莉的手又马上缩回来,玛莉的手也是冰冰冷冷,像摸到一片金属般。
「这样啊,那么太好了,不过如果你能够乖乖听话,我想我们可以更好的解决这件事。」玛莉无视艾莱斯缩手的举动,双手抱胸,粗糙的手臂压住了略为下垂的中年女性的胸,摆出思考的模样。
然后,她像下定决心一样呼出一口气,眼睛直视著艾莱斯。
「听好,艾莱斯,我现在告诉你一件事,不可以大叫,我需要你帮忙,但你要保证乖乖听我的话,不然会非常危险。」
艾莱斯又想逃走,但他明确知道自己越跑事情会越糟,所以忍耐住了,并点点头。
「刚才,在磨坊那裏,我发现银镜了。」玛莉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道:「我希望你对物灵有点概念,我们实体化之后跟人类无异,可以到处走来走去,但实体化会耗灵力,像我现在站在这裡,就在耗损。
「银镜一直都是灵力缺乏的状态,我看一眼就知道了,他现在躲在磨坊那裏杀老鼠,想靠老鼠的血补充,但老鼠不是人类,吸取太多老鼠的灵力不太好,而且找出老鼠也要走来走去耗体力,他很快就不行了,我想他再不采取行动,今晚就会昏倒。
「趁他现在虚弱,我想抓住他,但我只是物灵,我需要身为人类的你的帮助,提供灵力给我做补给。你知道银镜很危险吧?所以你必须听我的话,绝对不可以有闪失,懂不懂?」
艾莱斯有点愣住,一群人找了三天也找不到的银镜躲在磨坊裡?但他很快恢復 考能力,提出疑问:「为甚么不等他昏过去再去拿呢?昏倒的物灵没有危险性不是吗?」
「傻瓜!你肯定都没有好好上课啊,唉这些反正村学堂也不会教,算了我告诉你吧,昏倒的物灵要用很高阶的魔法才能唤醒,一般的拔灵师做不到,最少要城市级的拔灵师才有办法。那个女人会要银镜,应该是想要还能实体化的银镜吧,等银镜昏倒了就得不到他的能力了!」玛莉露出不耐烦的模样。
「等等,等等啦,拔灵师是甚么东西?为甚么可以取得物灵的能力啊?能力到底是甚么?」艾莱斯听得一头雾水。
「等改天再告诉你吧,先告诉我你要不要帮?不帮我可以找别人,这件事不太难。」玛莉咄咄逼人。
「好,我帮,我保证听你的话。」艾莱斯点头,他没有忘记碧艾的叮咛,这一切都是为了琳娜。
※ ※ ※
艾莱斯和玛莉悄悄靠近磨坊,先躲在树后观察,确认银镜不在外面后,轻声靠近磨坊,果然从窗户看到实体化的银镜在裡面,一手拄著剑,靠坐在墙上,四周散落著数十隻老鼠的尸体,鲜血染得满地都是。虽然杀戮情况看似惊人,主事者却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彷彿太过疲倦而睡沉了,没有警觉的模样。
玛莉拉著艾莱斯退回到树后商讨对策。
「真不敢相信,他就在那裏!」
「小声点艾莱斯,你以为把自己藏起来很难吗?这个村落土地大人口少,要躲三天一点也没有难处,不用物灵,你真的要搞失踪爸妈也找不到你啊。我可是日以继夜找了这么多天才找到他。」玛莉忍不住又教训道。
「……他看起来睡著了,直接衝进去吗?」艾莱斯突然有种异常的兴奋感。
「物灵不会睡觉,他只是在节省灵力支出,还真有他的,杀了那么多老鼠,」玛莉又双手抱胸,看起来有点为难的样子:「艾莱斯我告诉你,这有点难,但也不会太难,只要照著我的话做就行了,知道吧?
「待会我进去和他战斗,他现在应该没有太多力气做反抗,我会把他打败。你的工作是带著这个,在这裡等著。」玛莉把本体交给艾莱斯,吩咐他小心拿好:「实体化的物灵只能够随意出现在本体周围十几公尺内的任何地方,所以你不可以离开这个磨坊附近,不然我会消失。你带著这把刀子,小心不要割伤自己,等我把银镜打败,会带著他的本体出来,你就立刻骑马把我载上全速朝月都前进,银镜的实体就会被迫消失,懂吗?」
「万一他攻击我怎么办?」艾莱斯提出质疑。
「那时候你就发动我的能力保护自己。
「别问了,我简单讲给你听。每一隻物灵能实体化之后,就会有一项特殊的能力,这个能力只有在被人类使用时才可以发动。我的能力叫做断碎者,看过你妈妈剁肉没有?就是像那样急速连砍,但我的有效范围比砧板大多了,我攻击范围是一公尺以内,每一下劈击的力道是5公斤,他靠近你就要立刻发动断碎者才能杀他个措手不及,然后接著交给我就行了,我命令你跑你就跑。」玛莉胸有成竹的保证。
艾莱斯承认他完全听不懂,对如何发动断碎者也没有概念,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玛莉慎重的又叮咛了好几句,确保艾莱斯清楚流程,接著抓起放置在地面的大乾草叉,缓步走向磨坊。
银镜听著脚步声再次靠近磨坊,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稍稍瞇著眼盯向门口,手裡紧握自己的本体,极尽鄙视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玛莉知道对方是危险的武器,和剑相比,自己仅是处理食材的一把普通菜刀,实体化也不过是一名村妇,没有强健的体格和灵活的身躯,但她自信满满。
作为罗巴家唯一的刀具,几百年来玛莉保护过好几代罗巴家的妇女。她斩杀偷袭的野狼,砍死劫村的土匪,杀过大大小小的牲畜,也曾经和使用剑的武士战斗过。她是菜刀,没有精湛的剑术,却靠著经年累月累积的实战自己开发出了战斗的对策,她是烂钢但是把大菜刀,每次战斗都会留下刻痕,这让她实体化也全身补丁,可玛莉不畏惧,她有厚实的刀背可以承受,并灵活运用短沉的刀身,劈断对手的细剑。
眼下,玛莉并非用自己的本体战斗,因此更加无所顾忌,她挥动乾草叉连打带戳朝银镜发动猛攻,银镜仓皇躲避,他知道对方是也是物灵并非人类。剑一直没有出鞘,因为即使刺穿实体化的物灵,对方也不会消失,不过是折损灵力罢了,只要没有攻击到本体,就可以继续战斗下去。
这傢伙,肯定本体有人持有当作补给,体力充沛至极,即使被殴打也能立刻站起来继续战斗,丝毫不受疼痛的影响。银镜心想。
物灵承受的痛楚是人类的数倍,灵力越低下时疼痛感觉越大,持续时间也越长,同样的一巴掌对玛莉来说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搧,忍一下就没事了,对现在的银镜来说却会是生不如死的剧痛,故此他极力闪避,也不愿用本体战斗,在灵力大量耗损下,一边思考著脱离这险境的方法。
持有这女人本体的人类应该在这附近,距离太远她就会消失,那么打倒他,应该就可以迫使致这女人弃战吧?这是银镜想到的唯一脱身方法,灵力太低下,他连反应速度都变慢,力气也变弱,要是一般状态,玛莉不会是银镜的对手。他是残杀无数的剑,消灭过整支军队,区区一件菜刀之灵无法打败他,现在屈居劣势完全就是因为状况不好。
玛莉看出了银镜的企图,几下狂暴的急速连刺,把正想逃向门口的银镜逼回了磨坊。
※ ※ ※
艾莱斯怀裡揣著玛莉的本体,觉得一阵昏昏然,他知道玛莉在大量吸取自己的灵力,没办法,如果没有他供给,在战斗中大量耗损的玛莉也可能撑不住。玛莉本体原先就伤残累累,灵力流失速度会比完整无伤的物灵要快。
磨坊中传来金属撞击声,从刚才就只听到玛莉一个人的吆喝和两人在充满鼠尸和乾草的窄小空间中打斗的移步声,突然间迸出金属擦刮的尖锐声响,让艾莱斯担心玛莉是不是被打败了,一时间忘记玛莉吩咐过他不可接近磨坊,手裡抱著刀快步赶了过去。
他凑上磨坊通气窗,看见玛莉手上握著乾草叉大力挥打,乾草叉的四根叉齿已经被打弯外侧两支,很可能是撞到磨坊内的其他机具,银镜似乎只有躲闪的分,但他慢慢后退到堆积乾草的地方,那些乾草是在风车不能靠风转动的时候,餵食牛或马驴等拖磨的力兽所用。
玛莉不疑有他,衝上去把乾草叉对准银镜刺下,千钧一髮之际银镜后仰跪倒,身体陷入乾草堆中,还把大把的乾草拨向玛莉,趁著乾草遮蔽视线时,他抽出了剑刺向玛莉的脸,剑刃化成一道闪光直指玛莉脸庞。
艾莱斯尖叫,银光刺穿了玛莉头部,却也只是刺穿而已。
银镜抽掉剑,玛莉仰面倒下,在飞散的乾草中艾莱斯看不清楚玛莉的脸,但他可以肯定一滴血也没有流,倒在地上的玛莉躺进乾草堆裡,身影在一瞬间变淡,消失了。银镜迅雷不及掩耳将本体插回到鞘中,把本体紧握在手裡,慢慢转身面向艾莱斯。
那是一张极其恐怖,阴沉而狰狞的脸,苍白彷彿新纸,黑眼圈浓烈而凹陷,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乾裂的唇却带著夸张弧度的鄙视笑容,彷彿在笑艾莱斯的无知和无能,又像在嘲讽这个世界,展现著自己不败的力量,或者只是银镜对所有一切都感到藐视罢了。几缕黑髮稍微盖住额头,银色的眼球无神的盯著自己,转也不会转,像传说中的地狱死人魂,或者索命的死神。
死亡的化身迈开脚步,走向艾莱斯,艾莱斯拔腿就跑,银镜没有追他,捡起地上的石块朝少年扔过去,被打中背部的艾莱斯趴倒在地上,手上的菜刀飞出去落在不远处,他揉著疼痛的背部,翻身坐起面向银镜,想从地面爬起,不料银镜又一伸手,向他扔出另一个东西。
那是银镜自己的本体。
艾莱斯蓝色的眼瞳睁大,看著那柄黑色精緻的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迴转几下朝自己飞过来,而它的灵体却满面堆笑站在远处,银色的剑锷在阳光下发出星状明亮的闪光,没有被完全插入剑鞘的剑刃在空中滑出一截,艾莱斯在剑刃上清晰看见自己的脸。
不仅仅是镜像,那影像几乎没有金属面的反光,彷彿剑刃不存在而那道窄幅裡是另一个世界,那世界裡的少年背后有著田庄和丘陵,蓝天白云的好风光,少年正露出惊恐的表情看著自己,有著跟自己一样的容颜。这面镜不只映出影像,还更加真实,艾莱斯从没看过这么漂亮,这么清晰,这么有实际感的镜子。
接著,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看了银镜的剑刃。
剑就要落到自己身上了,他伸出手,接住了剑鞘,眼裡没有那灵体消失前的猖狂笑容。
※ ※ ※
物灵的实体只能出现在本体周围,灵力越低下范围越小,当艾莱斯接住了银镜,就进入了银镜的出现范围。银镜瞬间出现在艾莱斯身旁,伸手从艾莱斯紧抓的剑鞘裡抽出本体剑刃,朝艾莱斯刺去。
「恭喜你,摸了银镜看了剑刃,成为我的主人。」银镜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
但银镜也没能得逞,在剑刃要刺到艾莱斯的时候,刀灵玛莉出现了,她挥动自己的本体,以刀背挡掉了银镜的剑,在刀剑相触的瞬间,两个物灵都发出了疼痛的惨叫。玛莉的刀背被银镜的剑刃劈到,立刻划开一道浅凹,艾莱斯看见玛莉背上的围裙无端撕裂一角,银镜看上去没有损伤,但他疼得几乎把持不住剑,往后退了好几步。
「快跑……把剑鞘打碎……」玛莉嘶吼,立刻又爬起来抡起菜刀猛力劈。
艾莱斯抓著剑鞘狼狈逃走,刚刚差点就没命,在银镜逼近自己的时候,他真吓出了一身冷汗,回魂过来看著自己的手裡竟然抓著银镜的剑鞘,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
银镜把触碰过他的人视为主人,看过剑刃后就杀,这件事艾莱斯早就知道,他觉得自己终于遭报应了,邪剑的诅咒降临到身上,自己也要像辛巴那样死去了,被这把剑刺死。但很奇怪,现在的艾莱斯并不害怕,他理智清楚,而且觉得可以接受这个命运,如今的世界对他来说已太绝望,死亡或许是一个平静的解脱,让他可以远远离开纠缠不清的责任,全村千夫所指的罪和自己的自责,永远不再和这些纠缠不清。
死亡是最终极的逃避。
他看著手上的剑鞘,精美无比,黑木鞘像是夜晚无星的天空,长这么大还真的没看过这么黑的木材,仔细一看还有著纤细的木纹,握在手裡沉甸甸的有种坚实感,银丝镶在两面构成脊状的突起,剑鞘末端也包银,亮晶晶的光彩他从没见过。艾莱斯知道自己为何伸出手去接,明明记得所有人都叮咛他别碰那把剑。但这把剑太美,艾莱斯不忍它落到地上木鞘摔出痕迹或者亮银磨损,他也知道银镜为甚么敢扔自己的本体,因银镜知道艾莱斯肯定会接下而不会让剑落地。打从第一次相见,艾莱斯渴望和欣赏的眼光就没逃过银镜的眼睛。
他的想法和心早就被银镜洞悉,再一次被利用,利用自己爱剑的心理。上一次是吸点灵力,这次,艾莱斯成为邪恶剑的魁儡主人,生命被阴险的剑把握了。
艾莱斯握著剑鞘摇摇晃晃的走向磨坊,心裡一片混乱,玛莉要他毁掉剑鞘,但他衷心觉得被银镜杀掉也不坏,银镜的刃是那么的漂亮,死在如此美丽的武器下不也是一种淒然的潇洒?他不知道玛莉为甚么被刺中脸还能毫髮无伤,毁掉剑鞘真的能够杀死银镜吗?许多疑问和灵力被大量吸取的疲劳让他头脑失能了。
事实上玛莉并不是没受伤,她因为被击倒消耗了大量了灵力,但只要没伤及本体,物灵实体就不会受损,可以再次出现。物灵在被使用时就会支出灵力,唯有物品收至正确的位置才能完全防止灵力流失,至于要毁掉剑鞘原因是,剑灵和其他武器灵比起来有一个弱点,如果有专用鞘,他们只有本体收到鞘内才能「休息」,因此把剑鞘毁掉,剑灵就会因为无法防止灵力消耗而昏倒。
艾莱斯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浑浑噩噩的走向磨坊,拔出使风车静止的插销,让风车带著石磨转动起来,巨大的辗谷石磨喀喀作响,屋外的汲水车也滚动起来,溪水被一阶阶掬至麦田间的水道裡,水车的巨大齿轮咬合发出撞击声。
他把剑鞘慢慢靠近齿轮的接合面。齿轮间喷出的水滴溅湿了剑鞘,轮齿不断咬合著,压碎了原本落在上面的乾草。
「喂!」交战中一直看向此处的银镜紧张大叫,剑鞘要是被辗碎,等著他的就是昏倒,故此他必须阻止艾莱斯,一不留神手上的本体被玛莉打落,银镜想去捡,却苦于反应慢了,被玛莉先下手为强。
玛莉抓起银镜的本体,狠狠向粗糙地面砸去。
银镜忍住了没有叫出来,但还是跌到地上,玛莉喘著气笑出声,用剑尖猛捣石头,银镜痛苦的躺在地上捲曲起身体痉挛著,嘴角呕出唾液沾湿自己的头髮,艾莱斯回头一看,愣住了。
「你这可恶的邪恶剑!马上送你去给拔灵师!」玛莉叉开双脚站稳,大声咒骂。
「放手啦……」银镜已经叫不出声。
玛莉才不管他,捡起石头猛砸剑刃,银镜的身体出现无数伤口,却没有血流出来,只被磨得皮开肉绽,衣服也撕裂破碎,露出苍白的身体,漂亮的镜面被磨出道道擦痕,每增加一道,银镜的身体就裂开。艾莱斯这下懂了,无论怎么揍物灵的实体他们都不会受伤,只会感到疼痛和消耗灵力,真正要杀灭物灵,也可以使用销毁物品的方法。
「玛莉!住手!」艾莱斯思绪恢復清晰,大喊道并奔向玛莉,痛苦挣扎的银镜让他不忍再看下去了。
「这样下去他会死的啊!好可怜,别再打了!」艾莱斯转向地上的银镜,想去拉他,却被玛莉抓住手臂往后拉开,玛莉拖著艾莱斯走开好几步,他看见银镜的身体变得有些透明。
「退远点艾莱斯,你靠近他会吸取你的灵力恢復体力,把剑鞘给我。」玛莉吩咐。
「你真的要这样弄死他吗?很可怜啊,我们不是要把活的银镜带去月都吗?这样他撑不住,很快会死的!」艾莱斯想起自己是人类,伸手接过玛莉的本体拿著帮助她恢復,但仍然怜悯的看著银镜。
「不把他打倒,他会杀死你,你看过剑刃了。」眼见敌人已经没有还手的可能性,玛莉耐心解释:「我是为了你好,这样我们可以把他安全的交给拔灵师,他被拔除等于就是死了,就不会来杀你,诅咒就可以破除了呀!你要为世界著想,把他交给拔灵师是最妥当的了,未来他就不会再害人。」
艾莱斯看著玛莉诚挚的脸,心裡总觉得不太愿意。他统整思绪后,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真正想法。
「玛莉,我不想把他交出去。」艾莱斯冷静地说道:「我讨厌那个女人,而且期限都已经过了,她也不知道已经把琳娜怎么了,没必要遵守约定了吧?」
「那你要怎么办?」玛莉愕然。
「把他带走,我们先去救琳娜,如果有可能保证琳娜的安全,再把他交出去吧,我想先拿著他,当作一个……嗯,那叫甚么?跟人家谈条件时候有的……」
「筹码。」玛莉提醒他。
「是的,就这么决定吧,反正他现在也很虚弱了。」艾莱斯走向银镜,蹲下来看他:「可以吧?我要把你带走。」
银镜气若游丝:「随便你……反正最后,我还是会杀你……因为……」
「知道,等时机到了,我就把命献给你,可以吗?希望你下手时让我不要太痛苦。」艾莱斯淒凉的笑了,抬头远眺已经几乎看不见的家,脑海裡出现了父母的笑容,他看见年幼的自己由父亲抱著坐在马背上,兴奋的快乐歌唱,而马匹走向的却是死亡,那是一切的终点,人终要一死,但若可以决定死的时机和死法,艾莱斯觉得仍可称作幸运。
玛莉皱著眉头看他,心裡只想著要如何保护这个孩子。她是守家的刀灵,琳娜和艾莱斯都是她想保护的对象,现在一个孩子不知身在何处,一个却误触死亡的陷阱,可预见的丧命近在咫尺,玛莉突然觉得沮丧,最后还是没有顺利解决。
她叹了一口气,把剑鞘拿过,缓缓将磨损的剑刃插入,才插入一半,她又抓了一把砂土从剑鞘和剑刃的缝隙洒进去,接著才摩擦著将剑收入。收回鞘的时候,银镜身体又被撕裂更多小伤口,趴在地上的他痛苦的抖了抖。
「你可真残忍啊……」银镜呻吟,随后就消失了。
「哼,才不让你吸取艾莱斯的灵力恢復呢!艾莱斯,之后要时不时抽出来再插进去磨他几下哦,别让他变强壮。」玛莉把剑交给他,随后也消失了。
艾莱斯疲累的走向雷兹,爬上马朝月都出发,他觉得好疲倦,两个物灵都在猛吸他的灵力。
「拜讬你们别吸了……我快不行了。」摇摇晃晃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几次之后,艾莱斯哀求,活物的灵力耗尽便是死亡,被战斗中的玛莉狂吸取之后现在又被虚弱的银镜和玛莉当补给品,艾莱斯觉得快被抽乾了,脑袋发昏。
「好啦不吸了,你好好骑马啊。」艾莱斯听到玛莉的声音。
「你管我。」这是银镜。
「你不好好听话,我磨你剑刃哦。」艾莱斯威胁。
银镜没说话,但艾莱斯突然感到不那么劳累了。
走著走著,雷兹脚一软跪到地上。
「喂!也不许吸我的马!」艾莱斯抽出银镜用马蹬刮了两下。
※ ※ ※
艾莱斯觉得这一切都很荒唐。
带著两个吵闹不休的物灵往月都出发,却因为骑的马太老,走走停停的得在荒野裡过夜,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十分害怕,他没有离开家在这种地方睡觉的经验。
自小母亲就告诫过他,午后不可以留在大荒野,一定得回到村界的范围内,因为大荒野裡有可怕的狼会吃小孩子,甚至有时候连村界的木栅栏也防不住狼群闯入村中,更别提亲自去当狼的食物。发觉自己现在状况堪忧,艾莱斯紧张得四处寻觅看起来安全的地方,不只自己,老马雷兹是更容易吸引狼群的目标。
「欸……玛莉,我会不会被狼吃了啊?」艾莱斯胆小的问。
「这个嘛,」玛莉实体化在艾莱斯身边,牵著雷兹的缰绳四处张望:「生堆火看看,应该,应该就不会有事了。或者我们到那裏去吧,那裏不是有一面石壁吗?生火在那裏应该会安全些。」
「不会反而被围攻,变成背水一战吧?」在马上晃荡双腿的艾莱斯看著石壁忧心忡忡。
「我会保护你的。打狼不是甚么难事。」玛莉边安慰著,边把马牵到石壁边。
石壁下方有一道小小的溪流,雷兹饥渴的舔吮著,玛莉让艾莱斯和自己分别去找些柴火回来,不过她担心银镜会逃走,故此又把他抽出来砸了几下。每次玛莉做这种事艾莱斯都会用怜悯的眼神看著银镜,心想他可能好不容易舒服点了,又要被凌迟。
幸运的,荒野上的乾燥木材不少,太阳下山之后不久,他们就蒐集了足够的木柴可以燃烧整夜,等玛莉把火生起来,天色已经全黑了。艾莱斯蜷缩在火堆边,戒慎恐惧地望著夜裡彷彿黑色剪纸般的大荒原,玛莉坐在稍远处,碎碎叨叨的说著一些派不上用场的安慰话。
突然,艾莱斯感到一阵觳觫,转头一看银镜出现了,靠在石壁上,懒洋洋地看著自己。
玛莉立刻警戒的站起来从雷兹鞍边抽出银镜的本体:「你还有力气实体化啊,真是不死心,一定要杀掉艾莱斯就对了?」说著又要把剑往石面上砸。
「够了吧……菜刀太太……你是想杀了我吧。」银镜的声音很小,但不满溢乎于色,毕竟被折磨了好几次,任谁不会愤怒?
「你就省省吧……我今晚不会杀他的,保证啦。」银镜懒洋洋的说道,缓缓消失了。玛莉把剑插回去,啐了一口:「搞甚么装神弄鬼,没事出来吓人。」
艾莱斯苦笑。
※ ※ ※
虽然很紧张,但毕竟劳累一整天,被吸了不少灵力,加上身边有著两隻不算太弱的物灵,艾莱斯终于无法抗拒梦土的召唤,侧躺在火边睡著了。
玛莉紧紧守著他,坐在风口为艾莱斯挡住刺骨的夜风,艾莱斯手上仍紧握著玛莉的本体,这种被珍爱的持有著的感觉,让玛莉不由自主笑了出来。对物灵来说,被慎重的珍惜,就是最大的幸福。
夜色慢慢流过天空,时间彷彿静止。
玛莉见到火堆变小了,起身添加新的柴火,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双绿色的眼睛看著这个方向,在稍远处还有好几双,绿眼睛的光点团团围住了岩壁下的艾莱斯一行人,雷兹因动物的第六感惊醒,缓缓退到艾莱斯身边臀部抵著石壁。
是狼群,而且好像已经观望好一阵子了。玛莉警戒的注意著狼群的动静,一边把火弄大,一边抄起一根火把准备战斗,为首的野狼缓步靠近,包围圈慢慢缩小,玛莉把火把握在胸前挥动,骚动惊醒了艾莱斯,他惊恐的看著准备交手的玛莉。
「别怕,这些狼打不过我。」玛丽没回头,直接说道,艾莱斯放开抓住她围裙裙摆的手。
狼群渐渐逼近,野狼的毛色和体型歷歷可辨,正当玛莉跨足衝上前要打斗时,艾莱斯感觉到一阵冰冷的风吹过身边,像有人高速拿著冰块擦过脸颊并呼出一口气,极尽挑逗和刺激之能。那感觉比银镜在身边实体化还要毛骨悚然,彷彿鬼魅掠过身边,魂差点被摄走。
艾莱斯回头往后看,雷兹吓得撒开四蹄狂奔而去,随著马嘶声,狼群也像是受惊吓一般消失在荒原上,绿色的眼睛消失,淒厉的嚎声响起,但那不是捕猎的声音,隐晦的黯淡星光下狼群往雷兹反方向逃走,发出惊恐的哀号。玛莉摸不著头绪的放下手上的火把,艾莱斯扑向她,紧紧抱住她的裙摆。
人类时常被认为是迟钝的动物,感觉和直觉都不如其他物种,对很多物种来说,这个世界由人类掌权是无法理解的怪事,迟钝,体能低下,连智慧也不及天精灵,团队合作的结合心也没有矮人好,到底凭什么掌握资源?但人类也往往会发现,自己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迟钝,基础的生物本能仍然很好的在运作,像现在的艾莱斯,本能的感觉到恐惧,这是非生物的物灵没有的能力。
玛莉安抚的拉住艾莱斯,并四处张望寻找使人类和动物都恐惧的源头,她发现上方天空中有一道黑影在盘旋,而且显然是盯住他们了。
黑影飞行的高度不高,只比石壁高上一丁点,也不同于苏摩尔龙侦查式的飞行,而是忽上忽下绕著艾莱斯一行人转圈,且圆半径慢慢缩小。那生物大约比成年人大上一圈,翅膀长在双臂的部分,椭圆状翅翼像蝶蛾的上翅,双足型为粗大的鸟爪,没有尾巴,头部短小,生著一对细长的尖角。
是夜行者!玛莉紧张了。夜行者是荒原的统治者,除了龙,这裡最危险的便是夜行者,这种魔物会用有力的足抓走猎物并吸乾血,连狼都害怕不已,而且牠们只在深夜出没,飞行时完全没有声音,速度又快,俯衝时很难砍中。
夜行者收敛双翅,降落在石壁上方并低头查看,一直闭著的眼睛突然圆睁露出血红色的眼珠,艾莱斯看见牠的眼睛并非长在头部,而是翅膀基部的连线上,大约在人类的乳头,发出可怕的亮光。夜行者的头部伸出一根蝴蝶口器般的吸管,在空中一伸一缩,随之发出尖厉的高频叫声,彷彿数千隻鬣狗同时拔了尖儿的叫啸,音量震得人脑袋裡嗡嗡响。
艾莱斯无法承受这种噪音攻击,掩住耳朵跪在地上,玛莉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看著那个诡异的魔物再次振翅飞起,准备衝向猎物。
夜行者甩动尖锐细长的口器衝下来,却突然U字型迴转停栖回到石壁上,并停止了使人崩溃的叫声,牠的双翼震动著,爪子抓碎了石面,有些许石砾碎片落下来打到玛莉,艾莱斯缩在玛莉身后张望四周,刀灵略臃肿的身躯挡住了视线。
银镜骑著雷兹站在玛莉身后,右手举著自己的本体指向夜行者,在刚才的尖叫声中竟无人察觉马匹的蹄声,剑灵驾著马回到原地,对著敌人轻轻地说:「你惹错人了。」手上的剑却在微微颤抖。
夜行者盯著银镜看,银镜策马趋前,艾莱斯看得出雷兹非常不乐意往前走,但银镜稳定的扯著缰绳逼牠就范,夜行者发出嘶嘶声,又作势振翅起飞,却没有飞起,和银镜四目相接对峙著。银镜闪闪发亮的银色瞳眸戾气暴现,艾莱斯周身又感觉恶寒起来,这把邪剑的杀气太重,每次实体化都使艾莱斯浑身发冷。
夜行者似乎也被这股杀气吓到,尖叫一声振翅飞起,看似要逃走了,但却又不死心的折回来并U字型俯衝威吓,艾莱斯尖叫著躲到玛莉背后,玛莉拉住孩子,银镜依然不动,冷然看著夜行者回到天空中。
突然,艾莱斯觉得双脚发软,银镜超大量吸取了他的灵力。玛莉大骂一声掏出自己本体往银镜丢过去,银镜灵活的避开,调转马匹回身一剑向玛莉头顶刺去,玛莉立即趴下,却发现那一剑不是瞄准自己,夜行者在暗夜中再次俯衝打算乘玛莉面对银镜时攫走艾莱斯,可牠失败了,银镜的剑比牠的翅膀更快,咻的一声刺穿了牠的头部。
受伤的夜行者疯狂尖叫,那叫声几乎震昏艾莱斯,牠振翅想飞离,银镜把剑一横,劈开牠的头,魔兽流出闪著光芒的红血衝向天际,在夜色中奋力拍动翅膀,鸟爪空抓著扭动,然后坠下来落在地上翻滚,临死抽蓄著,闪光的血液喷了一地,像是诡异的液体火划出一大圈亡命的结界。
艾莱斯吓傻了,银镜甩掉剑上的脏血,伏身把他拉起来放上马背,玛莉抓住银镜的腿想把他拉下来,银镜用剑刃靠著艾莱斯的脖子,威胁性十足的说道:「放手,不然我砍掉他的头。」玛莉恨恨地放手,去捡自己的本体,银镜拉著缰绳靠近她,向艾莱斯下令:「把她拿过来,快走。」艾莱斯接过玛莉,后者消失。
「快走吧,夜行者是群居性的,来一大群就麻烦了。」银镜沉著的说道,同时猛力夹雷兹的马腹,雷兹吃痛向前猛衝,艾莱斯紧抓著雷兹的鬃毛,感觉到银镜冰冷的左手放在自己肩上,突然他听到轻微的喀声,银镜收起自己的本体,消失了。
「喂!别消失!出来啊!我很害怕!」艾莱斯抓住挂在马鞍边上的剑,摇动道:「帮帮我,要是怪物又来了怎么办!」
「没力气喽,」银镜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嘲笑,更像是讽刺:「如果你肯再给我点灵力,我是可以干掉全部的夜行者啦,只是,你也顺便交上命吧。」
「闭嘴,银镜,谢谢你的好意和仗义行侠!」玛莉出现在艾莱斯背后,扶著他保护著:「别再给我乱实体化了,这裡不需要你。」
「是吗?刀灵太太,你打不过那个魔物,你我都清楚。」银镜笑道,之后就不再吭声,任跟他说甚么都不再理会了。
艾莱斯仍然很害怕,他隐隐约约可以听到身后有无数振翅和尖叫声在逐渐逼近,老马尽其所能也甩不掉紧追不放的死亡,艾莱斯几乎要哭出来了,玛莉紧抓著他的背,一边回头看天空,天上聚集著许多像蝙蝠一样的大型黑影,整群夜行者倾巢而出,发出魔性的尖叫和呼啸,逐渐逼近。
在追击下少年无法保持冷静,不断呼喊银镜的名字,可我行我素的剑灵一声不吭,不理会少年苦苦哀求,玛莉一方面担心艾莱斯的呼叫会更加吸引夜行者,但又觉得他不叫也不会好转,这些猛兽是靠声纳和视觉追逐猎物,即使安静的逃跑,也不一定能逃过空中的千百侦查。
「银镜,救命啊!来帮帮我想办法啊!」艾莱斯语带哽咽。
雷兹渐渐跑不动了,口水中带著白色的泡沫,艾莱斯已经看到尖耸的卢那在前方,但后面的夜行者仍紧追不捨,为此老马拚尽了全力死拖活拉的衝进卢那外围墙下的灯光之中,试图寻找保护。光明为他们提供了希望,巡视城墙的守卫骑著奇美拉赶向他们,驯化的魔兽口中喷出毒焰,驱走荒原的主人。
夜行者们忿忿不平地离去,艾莱斯大大的喘著气,在玛莉陪伴下进入了月都。
※ ※ ※
夜色是卢那的精魂。
月影斑驳,稀稀疏疏的树丛下方,刚通过检查哨的艾莱斯,疲倦的走在街道上,无视那欢愉的夜精灵们在街上唱歌,采购,过美丽绚烂的夜生活。几束不同颜色的雷射光在高墙上扫荡,整个城发著清冷的白光,肤色白皙的人们也渐渐出来,一副熙熙攘攘的忙碌景象,在这城市裡,一日之计在于昏。
可艾莱斯累坏了,一夜没睡又匆忙赶路,几乎已经要昏倒,玛莉实体化跟在他身边,摇摇晃晃的在城裡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他完全没有向丰富的城市看一眼儘管城市对孩子而言是那么诱人,右手勾捲著马缰,嘴裡碎念:「碧艾老师的家在哪裡啊……老师,哦……老师啊……」
「孩子,振作点呀,你这样怎么行?晃晃荡荡的成何体统?走路看路好好走,你看你之前骑马也不看路,现在又摇来晃去的样子没家教,抬头挺胸看前面,手不要放在口袋裡,缰绳握好,手握紧,拿出点仪态啦!」玛莉忍不住碎碎念道:「现在的小孩都是没一个正经样。」
「闭嘴,吵死了你烦不烦啊?管东管西我不是你的小孩!」因为疲累而烦躁的艾莱斯,受不了回嘴:「还不是因为你太无能打不过夜行者。」
「你妈妈没教育过你不可以这样跟长辈说话吗?虽然我只是一把菜刀不是甚么削铁如泥的宝剑,可我至少存在几百年了,见识也比你多,尊长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这种态度是不对的,我告诉你,小孩子要──」
「好了烂刀太太,你要不要放过这傢伙啊他已经累坏了,乾脆转行当保母算了,给他找间旅店休息实际多了。」傲慢的剑灵不知甚么时候突然加入,还是一副鄙夷人的口气。
「亏你会说嘴,真的厉害就把夜行者都打跑啊,只会伺机取人性命的邪剑,不要脸。」玛莉骂他。
「自己说自己是菜刀,不好意思我是宝剑。我的话你要不要听啊?小鬼,把我的本体放到你那乾妈的围裙下面,我要是被看到,你会很麻烦的。」银镜冷淡地说,艾莱斯突然想起他是很不得了的东西,绝对不可以光天化日之下拿著,被抢了怎办?交易的筹码就没了,于是慌忙把银镜拿起,交给玛莉。
「喂你怎么──」
「拿著啦。」艾莱斯劳累的说。
玛莉叹了一口气,把银镜接过来,一接触到就露出嫌恶的表情,当然不可能真的收进围裙裡,她拉下雷兹鞍下的毛毯将剑包住,带著意识不清的艾莱斯往前走,进入一间看起来最廉价的旅馆。
※ ※ ※
夜裡,玛莉一直固守在艾莱斯身边,提防银镜会攻击他。但银镜本人似乎没有这个意思,靠坐在矮桌上,静静地望著窗外。
然后,他突然开口:「刀灵,你想这孩子会不会把我交易出去?」
玛莉愣了愣,没想到银镜会说这种话,她没有回答,只是退到床边,查看熟睡的孩子,并留意著银镜的动作,艾莱斯把玛莉的本体用布包裹抱在怀裡,为此玛莉有源源不绝的灵力,而银镜的本体则持在玛莉手上。
「不用那么紧张,在离开月都之前我不会动手。」银镜缓缓说道:「现在杀死灵力来源无疑是找死。明天告诉那小东西,绝不可以让我的本体被看到,如果他还想活著离开月都的话。我被看到他会惹上无法化解的麻烦,连我都不一定能再保护他。
「他不可能将我交易出去的,那个女人和那隻剑灵我很清楚,时间过了他们一秒都不会停足,不可能再找到她了,冀望能找到你们说的那个女孩吧。不过,找不到也是可以谅解的,因为那个女人身边不是只有那把剑。」
「这些话,你自己对他说吧,你不已是他的剑吗?」玛莉无感情的说道:「虽然我想保护他,但如果真打不过你,我也没法了,说残酷点我的目标是小主人琳娜,只要琳娜安好,艾莱斯是其次。」
「哈哈……」银镜低笑道:「真是单纯的想法……艾莱斯是吗?这孩子叫艾莱斯?好吧,看看他要怎么对待我喽。」说著露出玩味的笑容,消失了。
玛莉心头一紧。
※ ※ ※
天亮了,琳娜从睡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不是身在那个被遗留的小旅馆,而是被放置在一辆马车上,马车正准备出发。
驾马车的是个穿著破旧,抽著廉价菸的男人,那个菸的牌子叫做东亚病夫,是个很廉价下流,品质恶劣连格温的穷人家都不屑去抽的牌子,因为这品牌时常被跟做黑心勾当的不良集团连结在一起,纯朴的农村农夫们尚有点道德价值不愿意与之为伍的走私者集团。
琳娜看见对方的打扮,心理恐惧不已,一缩身子,发现手脚都被绑住了,身上盖的毯子虽然暖,却有著发酵的汗臭和霉味,混杂著劣等菸和脚臭气,让琳娜差点吐出来,那男子看见她醒了也不做甚么,慢慢驾著马车前进,琳娜仰头叫唤,没有人理会她,她看见这几天居住的旅馆老闆站在阴影裡手上数著钞票,笑著目送她离开。
「到底怎么回事!」琳娜大喊,老闆摇摇手:「一般人类也没什么价值,你也不是拔灵师的亲人吧?我不认识你。」说著走进了旅社之中。
琳娜突然发觉,她被人口贩子卖掉了。
前天,那个名叫宋晶晶的拔灵师给了她一点钱,告诉她自己想办法,然后便离开了月都,无论琳娜怎么苦苦哀求,都不愿意再带她去别处,只要她自己回去。当时琳娜单纯的想著睡醒之后走路回格温,却没想到宋晶晶一走,恶劣的旅社老闆就把她卖给人口贩子,想来昨天吃下的饭菜都下了药,才会这么好睡。
现在,她无论怎么挣扎,都没法子逃脱这个困境,驾车的男人抽著菸,看著她蠕动出毯子外面,厌恶逃避的踢走散发异味的毛毯,缓缓叹了一口气。
「别挣扎了,你已经是我们『狼群』的所有物了。」男人淡淡的说,露出无所谓的态度。
远远的,好像有甚么东西走过来了,呼唤著,却听不清楚。
银镜在空无一人的广大草原上看著远方,那个人影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碧蓝空中的飞鸟振翅高叫,几隻乌鸦黑色的身影投映在云朵底部,天空,晴朗得彷彿阴雨从不存在,浓重颜色如同漆上去一般,飞云都静止著,没有风,世界一片静谧。
然后,世界动了,因为他的笑声而动了。
银镜拉著那人的手而笑,飞奔过一望无际的翠绿,急速如风,两人的身影掠过草尖,削碎碧叶漫天飞旋,银光亮起急划好似流星,那人的笑更如银铃,叮叮噹噹响彻宽广的天地。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欢愉,百花盛开在山丘下,随著人影越过而摇盪,成千上万的彩蝶飞舞著围绕他们,银镜出鞘,轻巧如探针般割下最丽的蝶翼,他捧著这些尚自晃动的华梦碎片,一叶叶装饰在那人髮际。
他们跑过万里无人的丘陵,笑著拉住双手,浑然不觉疲累,远处的树林边上出现了鹿群,银镜向那人微笑著,为纾解对方紧张而掰开那人的手指,将自己的剑鞘置于其中,而后银光爆起,迅雷之姿刺向对手,毫不拖泥带水斩下雄鹿高傲的伟首,将送给那人做礼物,唯有美丽的鹿角可以与之搭配。
鹿头落下,他单手抄住,鹿血顺著剑刃流淌,他高举战利品,浑不顾身上的血迹如绵长的红宝石串珠挂在肩部,银镜甩动本体,鲜红的石榴果粒划过空气掉在地上,温热的,似乎还有清脆的叮噹声响,然而镜刃上映照的却是死亡,翠绿原野的影像著了火,银镜却浑然不觉。
他的笑容使天地生动,他的剑急速如风,他带来死亡而不知不觉,他的杀戮改变世界。
被斩首的雄鹿身体没有倒地,撒开四蹄衝撞站立在山坡上观看经过的那个人,血洒到对方美丽的脸庞上,惊恐的表情使人又怜又惜,那个人尖叫,被鹿血的漩涡包捲吸入尸体之中,化成一滩汙浊的血水。银镜衝过去,但手上的鹿头活了起来,鹿角长成大树,捲住银镜手臂并往地上生根,他用本体砍过去,右手却也被捲住,翡翠般美丽的草原著了火,天地一夕变色。
浓浓的黑烟带著火焰直窜天际,飞翔的乌鸦变成白翼的天使唱著輓歌,四处都著火了,天空变成血红色,大地一片焦黑和荒芜,那个人不见了,他看著自己本体的剑刃,镜面裡却仍是风和日丽的景象,那个人却躺在万里无云的苍穹下,无垠的绿草之中,了无生气的身影渐渐变淡。
银镜大吼著挣扎,用自己的本体砍树,随著每一下劈砍身体都承受著剧痛,那开始腐朽的鹿头却对他说话,红黑色的血液从鹿眼滴出,腐烂脱落露出牙齿的唇竟是用那个人悦耳的欢愉嗓音:
「哥哥,好痛喔!真的好痛,你放我鸽子好久了,你甚么时候才要来救我呢?」
※ ※ ※
银镜吓醒过来,大大的喘著气,身体因恐惧而颤抖并伸手擦拭自己的前额,虽然物灵不需要呼吸也不会冒冷汗,但物灵是人所造出,有著人类的动作和反应是正常不过的事情,追根究柢,银镜也比其他物灵更像人类。
他发觉自己躺在窗户下,便伸手捲住窗帘拉起身,没有血液流过的心臟惊恐的跳动著,他猛力揉自己的胸脯,一瞬间觉得全身灵力都流失殆尽,虚弱得快消失了,但却只是错觉,他深深吐气,缓和自己的情绪,看看墙上的钟,他”睡了”两个小时左右。
等他平静下来,却发现刀灵玛莉坐在床边,一手轻拍沉睡的艾莱斯,用极尽鄙视的表情看著地上的银镜。
「剑灵先生,你花招还真多啊!没想到你有这种低级的嗜好。」玛莉冷淡地说道。
「甚么意思?」突然被责备,银镜愕然。
「你像人类的小孩玩模仿遊戏啊?我从没看过有物灵可以模仿人类睡觉到这么像的地步,叫你也不会醒呢!连被恶梦惊醒的模样也维妙维肖,去戏棚吧你。」
「……」银镜不想理会。
「还是你打算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我同情你,这跟讨拍拍有什么两样?你别忘了是谁打算杀死无辜的人类小孩,别装出一副你是弱者需要协助的蠢样,能杀死夜行者的不是吗?大家都知道物灵是不会睡觉的,装得那么像还真令人噁心,到底知不知道坦荡荡,装神弄鬼假装自己是人类,怎么有性格像你这么扭曲的物灵,我都起物灵没有的鸡皮疙瘩了!」
「你怎么知道物灵真的都不会睡觉?」银镜冷冷地反驳,但却没有要认真跟她争辩的意思。
「我就不会睡觉啊,这不是铁证吗?别告诉我你还会吃东西和上厕所哦!」玛莉笑道。
「你是刀灵,你怎知道剑灵不会睡觉。」银镜伸伸懒腰,探头看看快要亮的天空,卢那的居民正慌慌张张的收拾著,要赶在第一道阳光出现前消失在街上。
「累就滚回你剑裡去,别老是实体化看著令人害怕又讨厌,那张脸白得跟鬼一样还老是吓小孩。」玛莉咒骂。
天逐渐亮了。
※ ※ ※
艾莱斯在一阵金属的敲打声中惊醒,不用看也知道玛莉和银镜在打架,他瑟缩在棉被中,害怕的直颤抖,但又忍不住从被窝中露出一隻眼偷窥,两隻物灵都在猛吸取他的灵力,他晕眩著不知道是谁吸得比较多,但这难受的情况只持续了几分钟,银镜被打倒在地上,玛莉气喘吁吁的踹著他的腰际。
「垃圾剑!阴险的妖怪!」她大骂,把满是缺刻的本体指著地上的银镜,另一隻手拿著银镜的本体,银镜喘著气,挣扎要爬起,玛莉一旋手腕把它敲在壁炉的铁架上,银镜直接跪倒,她不放过,抓起炉裡的火钳对银镜剑刃一阵猛敲,银镜忽然大吼一声跳起来扑过去抢夺自己的本体,无惧于手指被切开抓住剑刃猛抽,另一隻手死死扼住玛莉咽喉,但物灵根本不会窒息,玛莉削断银镜的手掌并击出剑,银镜的实体消失了。
「别再打了!」看著这一切发生的艾莱斯不知打哪来的勇气大喊,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打从一开始玛莉就彷彿想要杀掉银镜一般又是凌迟又是重击,始终不让银镜好好待著,却又告诉艾莱斯不可将他弄昏,艾莱斯虽然很害怕,但他再也受不了所有一切把自己蒙在鼓裡的做法,他想知道真相。
「你为甚么要一直虐待他!直接把他打昏吧!到底有甚么意义?」他爬下床站在玛莉身前伸出手,向她要手上的银剑:「漂亮的镜面都被你打花了,你看,都是割痕和摩擦,好可怜啊,原本好好的剑,你干嘛这样对待他?」
「我是在帮你争取时间啊!」玛莉气急败坏:「说好要一起来救琳娜的不是吗?你被这把邪剑缠上,我不想再看有人因为这把剑死去!没错我很想杀他,但是不能啊,打昏后怎么跟拔灵师交代?你不要窝裡反,难道你想被他杀死吗?我为甚么跟他打架,他趁你睡觉要偷袭你,你以为我真的这么爱打吗?我只是一把菜刀,厨房裡的调理用具!我不是战斗剑,一切都是为了你!你竟然这样说我!你这个不知羞耻,无法分辨情况的愚蠢小孩,就是因为你,整个村落现在一团乱,没有你我现在也好好的在家裡做菜,所有一切是因你而起,你搞清楚状况好吗?我为甚么要去守护一个没礼貌懦弱怕事又坏脾气的臭小鬼!」
「你又知道我不想被他杀死了?」艾莱斯怒吼,眼泪溃堤从脸颊上滑下来,玛莉的话比她的刀刃锋利,深深砍伤了艾莱斯。他想起了父母慈爱的笑容和村子裡温煦的阳光,艾莱斯不是行为乖巧的好孩子,只有唯一的好朋友琳娜,他无法把琳娜代自己做人质的事情小看,碧艾的话也不断折磨他的羞耻心,对于这一切感到恐惧,对于未来感到的迷茫的艾莱斯确实想过死是他唯一的解脱,他不能察觉这个年纪的思考如此不成熟和衝动,却执拗的相信世界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甚么,自始自终只是顺应本心而逃避,因无知的善良而受苦。
而现在,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说要寻找琳娜,不但全无方向,且他真切的感知到这个城市如此的不友善,所有人对他的眼光,正如家乡遭遇龙劫之后所有人对他的态度,他也因此畏惧完成碧艾的委讬,因此,又再加上一笔无能而谴责自己。
原本无忧无虑的少年突然落入了恐惧,悔恨,自责和无助的漩涡,却没有救援的绳索,而死亡彷彿蜜糖般在召呼著他。
「你自己决定吧。我不是你妈妈。」玛莉不可思议的看著艾莱斯,把手上的剑的递出去,接著拿起自己的本体转身出门去了,她要去找琳娜,她的小主人。
※ ※ ※
艾莱斯握著剑坐在床缘,眼泪无法抑制的掉下来,掉在剑刃上,一瞬间,他从剑刃裡看见了天堂。
美丽无比,祖母绿和翡翠交织成的宝石草地,天空蓝得像青金石,无数蝴蝶飞舞,白马和野鹿奔驰著,云朵轻如羊毛絮,而自己从容躺在碧茵之中,高歌著,畅饮流著奶和蜜的河。
「银镜……银镜,这就是天堂吗?你送我过去吧……我已经……」艾莱斯啜泣。
剑刃上突然出现银镜的脸,他表情无奈低低说道:「真没看过像你这么爱哭又没用的小孩,我是很想杀你,但很遗憾不是现在,你离开这个城之前我不会杀你,我可不想把自己暴露在危险环境之下又没有灵力补给。」
艾莱斯忽然觉得所有人都在整他玩,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么求你……下手时轻点……让我死得没痛苦,可以吧……」他哀求。
剑刃裡模糊不清的脸点点头,对银镜来说这要求不过份,几千几百年来也有不少人做过这个请求,所以他不在意的默许了,毕竟以他的剑法,受害者很快就死去了。
艾莱斯坐在原地放任自己慢慢止住哭泣,平復情绪,玛莉一直都没有回来,银镜也没出声,他孤寂的看著窗外死城般的月都,尝试著深呼吸,让自己不要继续激动。
良久,时间静止得彷彿沙漏卡住了,阳光逐渐变强,接近正午。空间中的宁静彷彿被蒸发一般,渐渐的因为燥热而无法保持下去,泪滴也乾涸。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撩起自己衣服下襬擦拭银镜的剑刃,手指小心滑过那些缺刻,虽然衣服布料被锋利的剑割破的一点点,但他还是继续清洁著把剑弄乾净,直到剑刃上还未被磨损的镜面都擦亮可以看见自己的脸时才停下。
艾莱斯站起把剑放下,去拿剑鞘,将剑鞘中的砂石砾子都倒掉,并拍去尘土。他探看裡面,发现剑鞘中空间窄小,手指无法深入,便以剑刃割破旅社提供的毛巾为带状,放进去清出砂土,忽然银镜出现在他身后,抓住艾莱斯的手把剑鞘夺走。
「外面要怎样随便你,不要碰我的剑鞘裡面,那是私人空间。」他冷冷地说,把剑鞘取走,艾莱斯看著他,叹了一口气。
「谢谢你从夜行者手下救出我。」
「我不是要救你。你的命是我的,不允许除了我的其他任何东西杀你。」银镜回答,并坐在艾莱斯身边,艾莱斯隔著他的身体可以看见对面的椅子,银镜的实体半透明,说明他灵力不足,看起来也有气无力的样子。
艾莱斯向他伸出手,银镜疑惑的看著他,艾莱斯握住了银镜的手,果然像摸到金属般的冰冷感,但他这回没有把手缩走。
「灵力给你吧,请你帮我完成梦想,我的命都已经交给你了,就再帮我一次吧。」艾莱斯恳求著,天蓝色双眼郑重直视银镜,仔细思考之后说道:「请你帮我,一起抢回琳娜,我不会把你交出去的,也谢谢你通知我龙的事情。
「是我太笨了,没有当机立断的去通知大家,所以,拜讬你帮我,就这个好吗?救回琳娜!」
银镜抓住艾莱斯的手,一瞬间艾莱斯觉得灵魂彷彿都要被抽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银镜已经变成颜色均匀清楚,跟一般人类看上去没两样的实体。
他看出这个孩子仍然想弥补过去的错误,已经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情就算了,至少还能做点甚么,用他仅余的生命,虽然他的生命长短是自己控制的,但他仍想最后自主,或者说他终于意识到一味逃避和哭泣无法解决任何问题,都走到这步境界,难道还想靠爸妈帮自己解决问题不成?
虽然他感到很害怕,仍然想找东西依靠,想有甚么保护自己,不要赤裸裸去站在问题前面。玛莉的话伤害到他了,而且玛莉此时不在,最后,艾莱斯转而依赖银镜,即使明知他会杀死自己。
这或许就是人质综合症,艾莱斯自己成了银镜的人质,却依赖起他了,向他求助,并且可望跟他一国,欣赏他的力量,对他产生好感进而帮助。或者只是单纯因为看见他被玛莉虐待了怜悯,又或者两种都有。
银镜见过这样的情况,他杀过许许多多的人,但真的很少遇到这个状况。一般持有银镜的是有主见有力量的人,都是想著要控制他,使他屈服。他是第一次被这么无能,甚么也不会的小孩子持有,虽然过去被更小的孩子持有过,但那些孩子都是愚蠢的剑士实习生,自以为天赋异禀可以持有如此危险的武器,因此他让他们以生命吸取危险物不可触的教训,不过他坦诚第一次遇到艾莱斯这种甚么都不会的农村孩子,爱哭又怕事,逃避又畏缩,动不动就想找人替他负责。
银镜发觉,自己有点好奇这孩子之后会如何使用自己,并如何行动了。暂时不杀他也可以,银镜觉得艾莱斯很有趣味。
不过,实话还是要讲。
「死心吧艾莱斯,你是叫艾莱斯对吧?你找不到那个女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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