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一派暗灰的荒凉,随处可见炸裂的玻璃、干涸的血迹和绿化带里焦黑燃烧的点点灰烬星火。一家临街店铺的橱窗玻璃已经完全碎裂破碎,店内用以用作装饰的雪白泡沫随着一阵阵朔风涌出,飘到街道上正在燃烧的车辆火焰附近,炸响微弱的嘶鸣。
而那些本该井然有序的车辆,如今却杂乱无章地随意停放在道路上。不对,不是“停放”。那些铁块在彻底熄火之前肯定疯狂了一把,不是胡乱冲上人行道砸倒了路灯,就是两辆甚至更多汽车外壳爆开、紧贴地咬合在一起,圆滚滚的碎玻璃和血渍撒了一地。四处弥漫着群发交通事故的味道。就像是有人模仿小孩子以暴力玩耍玩具,把这些重以吨计的金属钢块当做了保龄球。
这样的场景还真是……满目冬季的肃穆和严寒啊。
以及死寂。
尽管遍地都是喷溅的赤黑色污浊,尽管暴力冲突的痕迹无处不在,尽管交通事故严重到将一辆辆轿车压成了废铁,但看不到在同样的情境下本应该俯拾皆是的东西——看不到尸体。
一张张被火焰吞噬了大半的报纸残屑裹挟在风中,随城镇楼宇间混乱的气流飘散。这寂静街道上唯一的一个人影抬起手截住了一片,尚未炭化的部分清楚明白地写着几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大字——“成现实,活死人袭”——引得那人湛蓝的右眼里闪过一丝迷茫的不解。
纸片的边缘隐约可以分辨出“12月16日”的字样,这已经是一个多星期前的“新”闻了。那人摆弄着报纸,抬头望向东边的天空,回想着半个月前离开成野市的时候都还没听说这里出了什么大事啊。想要沿若水河从平原前往西部渐连的群山,没想到却在途中的圆环市遇到了这样的事件——而且似乎还是不得了的事件呢。
也罢,本也只是打算在这里休整一下就继续旅行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和她这个过客无关。那人松开手,任碎报纸继续随风而动,卷入了附近一处垃圾桶冒出的火花中。在升腾的热流里脆弱的纸片猛地焦黑撕裂,消失了踪迹。况且原人的事也轮不到她来关心,许多血渍附近都有拖行的痕迹,脚印随处可见,这案发现场显然是早已被人清扫干净了。
可是这附近却没有拉起维护秩序的警戒线,也看不到调查案件的活人。不对,说到活人,如果远处那个可以算一个的话……
距她几十米开外,道路的另一侧正站着个中年男人。看外形是个典型的卡亚纳兹国的金种人,黄灿灿的短发贴在脑门上,淡色的皮肤有些泛白,橙褐的双眸只有一片无神的微光。那男人的左腿似乎是骨折了,不是关节的地方向后弯曲着,沿街道漫无目的地行走——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倒不如说是在拖行。他的衣衫破烂不堪,羽绒服像是被一群野狗撕咬过般裂成了碎条,细碎的羽毛沾了血全贴在他身上,看着很是滑稽,长裤更是从膝盖以下就扯断了、不见踪影。
一阵寒风掠过空旷的街道,她哆嗦着缩着身子,抬手整理脖子上红橙相间的围巾。可是对面缓步的男人却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穿着,似乎也丝毫没有感觉到寒冷。这还真是挺新鲜的,她还从没见过那些自喻文明的原人会脏乱成这样都不打理一下自己,也从未听说这些比野兽幼崽还要脆弱的原人有此般受了重伤依然面不改色优哉游哉的骨气。
业已凝固的血沾在他身上,从潮湿的金发到飞舞着羽绒的外套、再到露出裤子看起来无比寒冷的腿,都淌着深红色的血迹。而且都已经干涸很久了,一点擦试洗涤过的痕迹都没有。她想起报纸上的新闻标题,说得还真没错,这人与其说是活人,不如说更像个明明已死却还能走动的尸体,空气中飘来一股似有似无的脓血和腐败的味道。
那“东西”自顾自地游荡,似乎是没注意到她,而她也无意去靠近,只是依靠着报废的车辆等待。终于天空中响起振翅的声音,一片庞大的阴影投射在她身上。来者那巨翼卷起的旋风中,她一手压住前额疯狂飞舞的蓝色短发和遮盖在左眼上的眼罩,一手再次拉紧围巾和深褐色的大衣,身后一对淡蓝的羽翅和长着与头发一样湛蓝毛发的长尾巴随风晃动。
近两人高的白毛兽龙鼓动着双翅,降落在她身边。长毛的尾尖在一落地就立即翘起放在着生银灰鬣毛的背部,四只肉掌小心翼翼地在满是血迹泥渍和玻璃碎片的地面上挪移,想要找一处最好的下脚地。可这自然是徒劳。巨兽扑打了一下翅膀,晃动着似熊的头颅,浅蓝的眼睛注视着遍地狼藉似乎想要表示不满,属于龙的笔直白角撕裂了呼呼的风声。
在这舞动中兽龙全身泛起白光模糊了它的轮廓,一片朦胧中只能看到它人立而起,庞大到展翅几乎可以遮盖两三个车道的体型迅速缩小。待白光散去,龙的外貌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子,一头银蓝的短发和背后宽大的翅膀和兽龙一模一样。
降落激起的旋风卷起了地上沉重的灰烬,令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接着侧身靠在相比之下矮了快一个头的蓝发女孩身边:“到处都是这副模样,简直就像刚被战乱洗劫过一样。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看那边,像什么?”她抬手指向街对面那个衣衫褴褛浑身血迹的男人。
那人显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有些泛白的双瞳直勾勾瞪着眼前的两人,手臂仿佛扑食的猿类一样平举,张开的口不时发出不成语句的嘶吼。他脚步挪动的速度骤然变快了许多,对于断了一条腿的人来说算是相当极速了,可依然慢得让人心慌。
“瘟疫?”经同伴提醒,银发男子这才发现路边还站着一个“人”,歪着头打量一番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便上前想要询问。
不过还没迈出一步,女孩就立即伸手拽住他斜挎在米色大衣上的背包肩带。“别管他,我们只是路过而已,原人的事原人自己处理。”一边说着,一边硬是把他从可疑的人形面前拖走。
战争?疾病?
恐怖袭击?瘟疫流行?
所见之处皆满目荒凉。即使这里只是圆环市外河境内的郊区,但看四周林立的建筑和宽广的车道,想必平常也应当是人来人往、一派繁荣。可现在,除了随处可见的火星血迹玻璃铺了遍地,汽车路灯和橱窗支离破碎,再看不到其它有点生机的东西了。
没有尸横遍野,也没有狂躁的热兵器爆炸毁坏房屋的痕迹。
一路上,就连像刚才那样的“行人”也没有再遇见。
搜寻记忆,卡亚纳兹近几年并没有卷进什么政治纷争之中,离开成野市的时候也没听说任何疾病爆发的传闻。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几乎毁灭了一座人口上万的城市?
报纸的碎屑上那行不明所以的大字浮出在脑海。那又是什么意思?
两人沿着主干道来到一幢两层建筑前,宣传用的赤红条幅和气球还飘在风中,舞动着商业区曾经的繁华。看这贴满了广告牌和促销标语的橱窗和门面,这里似乎是一家百货超市。和街道没什么两样,这种平常时日本该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的地方如今也是人去楼空,即便现在时已中午,房屋内依然漆黑一片。
不管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无论如何,这都不是自己应该以及需要费心的事情。
“超市吗?”刚从冬日暖阳的照耀下进入昏暗的室内,习惯了光亮的眼睛一时还无法适应,银发男子一不留神一头撞在食品柜上,各种罐头叮叮铛铛滚下货柜撒了一地。
他的同伴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只是回过头,借着几米开外的大门透进的光芒,两只有着细长瞳孔的眼睛清清楚楚看到他被扑面而来的罐头吓得坐倒在地,不忍撇嘴哀叹。
拳头大小的火球在嗞嗞声中凭空成形,漂浮在他眼前不远的地方,不住跳跃喷溅的火星也仿佛无声的嘲笑。接着,她转身继续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上寻找需要的东西。
不过……看她十分自然地拿起几袋干粮放进从门口收银台拿来的布袋,一副洗劫完毕随时准备打包走人的架势……“喂,炎,你在干什么!”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如果是近两天才出事的话,这里的东西就都还可以吃吧。”回答的同时她扔给同伴一包速食肉干,自己则拆开另一包直接吃了起来。
喂喂,这里是超市啊,再怎么也……他举起包装袋,想要说的话却被肉干彻底堵回了喉咙。也是,四下环顾,鬼知道这座城市经历了什么、鬼知道这座超市又被废弃多久了,四周没有一个人影,货柜几乎被清空。
不,等等,没有空……目光沿着货柜望向远处时,他本想拆肉干包装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在一片昏暗的超市深处,在火球的光线几乎快要照射不到的货架尽头,正站着一个人。尽管光芒微弱,但也足够分辨出一个中年女人的轮廓。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只有一根反射着火光的金属撬棍被紧紧攒在她手中,颤抖着恐惧的战栗。他急忙上前两步想要把同伴护在身后,却被后者伸手挡下了。
见两人注意到了自己,手持武器的妇女终于战巍巍开口:“你们……是……是活人?”
得到肯定的答复——准确的说是不解的答复——之后,如同卸下了一道令人筋疲力尽的心墙,撬棍脱手扔在地上,而她自己更是颓然坐倒。
“全完了……全死了……没想到呐……居然还能遇到活人……”
她跪坐在地,声音一次比一次低沉,哭腔一次比一次肆意。仿佛太久没有和其他人说话,她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话,她说得很快、大部分都是本地方言,似乎也不在乎对方能不能听懂,只顾将自己积压的苦闷和无助一次性全部释放。
待她终于发泄到声音哽咽自己停下后,银发的男子才上前将她扶起,安慰道:“好了,现在没事了。你是圆环市的居民吗?”
于绝境中终于找到了一丝依靠,中年妇女哆嗦着依在他肩上。没有说出话,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
“这里发生了什么?”第二句问题一说出口,她突然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双瞳里燃烧着不灭的畏惧。
“尸体……尸体……”发颤的嗓音不断地重复着相同的词。
“可是我们一路上没有看到任何尸体。”他身后响起女孩的声音。她用装满了东西的购物袋拍打同伴的背,示意她刚检查了一遍超市的其它地方,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尸体……是活的,都走掉了……”
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妇女用力深呼吸,尘渍的腥味好歹驱散了些迷茫的颓然,接过对方递来的水饮下,心情稍稍平复后,她才继续开始讲述她知道的故事。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看到……死人,在街上走!从车子里爬出来的……骨头都断了。在杀人,看到人就要……”
回忆极为痛苦,一边说话她一边忍不住地咳嗽。
“本来有三个人的,那两个都死了……我亲眼看到他们被……咬断喉咙……然后又从地上爬起来……我丈夫……”说到这里,两股热泪猛地从她脸上滚落,“我到处跑……躲……呜……我不敢出去,一出去他们就……来……还……好,又……看到……”
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男子只好扶她坐在收银台前的椅子上,等她自己重新冷静。接着,将视线转向自己的同伴,刚好看到后者又拿出了一包新的肉干正准备吃,目光落在旁边超市收银台前的一叠报纸上,似乎完全没在认真听妇女口中离奇古怪的故事。不对,即使她听到了,应该也会像现在这样毫不在意?
他拿起那些报纸,每张上都写着一个星期或更早以前的日期。从最早“三号线通车,地铁正式贯通四方”的城建新闻,直到“幻想变成现实,活死人袭击市立医院”,这些头版头条的标题,字里行间充斥了一股虚幻的疑虑。再没有更晚的新闻了,仿佛这座城市的时间突然被定格在了那一刻。
他翻开最后那份报纸还想再了解点更多的信息,突然感觉身旁的女孩用手肘捅了一下自己,便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超市的门口。一个人影站在外面街道上,衣着破烂,羽绒服开裂着,长裤被撕扯得只剩下一半。血迹沾满全身,可那人却只是平举双臂,拖着看上去已经骨折的左腿,执着地向店门走来。口中嘀咕着野兽似的吼叫。
正是那个之前在街道上看到的“行人”,连姿势都没有改变。
“一出去他们就跟来了”,“他们要杀人”……回想起中年妇女的故事,他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恶寒。
妇女也注意到了那人,惊得连连抽泣,哭声响亮得连门口的人影似乎也察觉到了。那人转过身,蹒跚着朝超市的方向直直走了过来。
看来好像不管还不行呢。女孩叹了一声,把购物袋塞到同伴手上,接着便径直向门口走去。
“炎,还不清楚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小心点。”他急忙出口告诫。
叮嘱的对象只是晃了晃龙的尾巴表示不用担心,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崭新的菜刀。
见“猎物”进入视野,“行人”加快了脚步,可是无论如何也快不过对手。在平举的双臂几乎快要可以接触到对方的时候,人影交错,黑影和旋风掠过,同时从人形上脱离的还有一团圆滚滚的头颅。
喂,有这样都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直接剁头的吗?见状他不由得扶额摇头。即使来者不像是善类,但这攻击方式未免也实在是……太残暴了。眼角的余光瞥见中年妇女正缩在收银台内的地面上。还好她没有看到这一幕。
一击砍下了对方的首级,女孩侧身后撤了两步,却没有看到预料中会从断裂的颈动脉喷溅出几米的血柱。只有一股十来厘米高的细流涌出脖子的断面,风中裹着腐败的气味。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出人意料的事。
行走,挪动,拖着伤足。虽然动作很慢,尽管似乎失去了方向、只会一直不停地继续向前,即使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会跌倒然后再也爬不起来,可是——那尸体竟还在走。
砍下的脑袋不再滚动,而那双无神的眼睛依然睁开着,口如同离开水的鱼,一张一合。低沉的嘶吼也未曾间断。
躯体,还活着?
前一刻还不相信尸体真的能够行走,还以为那行人只不过是遭遇了瘟疫的病人,可现在他却真切地看到了。失去了头颅的身躯一会儿直行一会儿转着圈,比之前更卖力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捉到任何近身的活物;而失去了身躯的头颅仍然不住地喊叫着,瞪大了双眼寻找猎物。
报纸上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活死人”?
白色的兽毛巨龙掠过圆环市的外河,向不远处的一座原人定居点飞去。
龙背上的中年女人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紧张得僵硬的双手死死拽住巨龙的鬣毛,扯得龙不时发出不满的低鸣。
“谢谢……谢谢,真的没想到我还能活着走出来……”她伏在龙背上不住地感叹,几乎都快把脸埋在浓密的鬣毛里了。
“就是那里了吧?”坐在她前面的蓝发女孩指着看起来像是新建的定居点问道,见身后的妇女还沉浸在新生中,根本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她只好低身叹道,“好了白麟,就停在这附近吧,剩下的她自己能走过去。”后一句是对巨龙说的。
可是她显然低估了原人的观察力和追求未知的好奇心。当一行人终于降落在离聚居点好几百米的空地上时,附近早已经围了许多远远看到龙影就专程跑出来看热闹的人群。
“那个是……雪龙?我第一次看到真的雪龙。”
“不对,雪龙没有翅膀吧。”
“有人下来了,啊……不是人……”
“圆环市才刚出事,这下又出现龙,天下要大乱了。”
尽管相距几十米甚至上百米,她依然能清楚无误地听到人群中传来的窃窃私语。尤其是最后一句,这正是她不愿介入到原人内部事件中的理由。刚还在回想市内景象的脑海一接收到那句闲谈,立即开始不自觉地隐隐作痛。
还好当中年妇女抖缩着从巨龙的背上爬下来时,周围谈话的主题瞬间就从自己和龙身上移开,转到了妇女身上。
“等等,快看那个是?”
“他们把人从市区里带出来了?”
“这也行?谁那么好的运气……”
在一片嘈杂中一个尖细沙哑的呼声不断重复着相同的音节,直到喊叫越来越大盖过了其他闲聊的声音。
“琳达?琳达!”
随着这声呼唤,两个人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老一小,两双眼睛都擒着拭不尽的泪滴。
“本儿!爸!”被唤作琳达的妇女爆发出更加洪亮的哭声,向重逢的亲人连跑带爬地奔去。人群里响起一丝欢呼和稀落的掌声,但更多的是落泪的啜泣。
“真是感人的亲子团聚啊。”巨龙折叠翅膀坐在平原的草地上,轻轻摇摆着长尾感慨。可惜他的同伴并没有此等“雅兴”,只是耸耸肩,转过身便准备离开。见她如此,巨龙也只好起身悻悻跟上她的脚步。
朝着远离圆环市的方向。
可还没有迈出几步,妇女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制止了离去的步伐。
“恩人,这个要求可能太过分,但……可以告诉我们您的名字吗?”
转过身,映入眼中的竟是三个跪地的人影。分属三个世代的家人,恭敬地双膝触地,低着头祈求带着自己和亲人逃离噩梦的救命者的名字。
两双蓝色的眼睛相视了片刻,终于她轻叹一声,决定回应对方的恳求。
“龙夜。”一手指向自己,“银。”一手指向身边的白色巨龙。
话音刚落想要继续前行,还没来得及转身,围观的人群却突然像受到了什么启发,猛地纷纷跪倒。
“巨龙啊,求求您,我的女儿还在城里……”
“还有我儿子,是市立三中的学生。”
“我妻子在外环西北的高夏大厦上班,出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所谓哭声震天、哀鸿遍野,就是这个意思吧?
女孩没有丝毫触动地扭过头,左眼遮挡在漆黑的眼罩下,右眼闪过一道不容分说的凉意。她一拳锤在巨龙身上,示意对方赶紧离开这个吵闹的地方,同时低叹:“我说过了,不要牵涉到原人自己的事情里去。真是麻烦……”
似乎一点也不希望被身后的人群听见,她说出的不是原人的语言。
巨龙吐了吐舌头,带着一脸愧疚。毕竟将便利店里遇见的中年妇女送到城外安全的地方,正是他的提议。
可是愧疚归愧疚……
“求求你们,政府只管官员啊,上次只带了一批当官的出来就没有下文了!”
“我父母都在市中心,现在电话打不通,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样!”
“说什么城里太乱,救援一直进展很慢啊!只靠几个当兵的,到现在连外圈都还没有搜完!”
“强大的龙啊,从城里救人出来对于你们应该是很轻松的事吧!”
听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竖起似熊的圆耳,还想倾听身后更多的声音。
“走了,这不是我们需要管的事情。”她再一次催促。
可是他却不愿再继续离去,离开身后那些撕心裂肺的请求和再与亲人相见的渴望。
“等一下,炎。既然我们有那个力量,那……为什么不帮帮他们呢?”
那雪龙他既不属于巨龙的荒野也不属于原人的文明,来自另一个文明的他在这里没有种族之分,只是想要完成自己有能力满足的诉求。
“我知道你对原人有不满,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错的不是这些人啊。如果换做是原人对龙见死不救呢?你愿意吗?”
旁人听不懂两条龙交流的语言,他们只看到巨龙庞大的身躯突然停下,像柄标杆,任女孩怎么说也巍然不动。凝视的最后,女孩用力甩了一下蓝色龙尾犹如发泄,接着转身面向满眼期待的人群。
“原人最好是会救龙。”转身的时候她白了身边的巨龙一眼,并顺势给了他的龙腰一记肘击,吓得那看上去稳重的巨龙哀叫着跳了起来。他是个医生,所以会做这类多余的事情,难道总是做这种事是医生的毛病吗?她不由自主拍拍翅膀,有些不适的刺痛。
“好吧,带我去见你们的负责人。”
她朝人群高喊,吵杂的哭诉声顿时减弱直至停止了,尤其是那些前一秒还在痛诉政府救援方式的哀求。
与其说是“定居点”,不如说是一座灾难爆发后,临时搭建的避难所。
和市区里那些钢筋混凝土搭建的灰色高楼不同,这里的房屋都是用木板和金属板材拼接建起的。简陋的钢板房整齐地排列出了一个小小的院落,同样以钢材搭制的高墙环绕其外,守护着这个安全的孤岛。分明比坚硬厚重的土石更寒冷、更薄弱,可或洁白或深褐的涂漆,却都是温暖的色调。
连空气里也洋溢着生命的欣喜和憧憬,在未知的灾难面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是因为自己带回了幸存者而引起的。那沉浸在崭新但脆弱的一间间一幢幢板房间的,分明是从灾难后兴建避难所伊始,就开始积累的气氛。是从突然降临的死亡之海里逃离,带着些轻松和解脱的气氛。
脑海中还停留着市区内举目皆荒废的残影,此刻还真是很难把这两处色调迥异的地方完全联系起来呢——如果走在面前引路的人不是一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的话……
离避难所大门不远的一幢两层板房外,一名守卫的士兵看到来人,尽管眼里满是疑惑和顾虑,仍急忙站直,敬了个标准的卡亚纳兹军礼。好歹给这个缺乏紧张感的环境增添了些严肃危机的味道。
“救下市民的人,我带来了。”带路的军人轻敲了几下板房的钢门,大声汇报。听到回应后,他推开房门,引客人进入屋内。
板房内景俨然一座微缩的战略指挥室。几张圆环市的道路地图钉在墙上、画满了各种记号,空闲区域的一架白板上注明了最近几天的天气预报;而屋子正中靠近窗户的书桌上,正摆着台笔记本电脑。
工作中的主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军装的袖口和衣领,敬了个军礼。不过在注意到来客的相貌后,他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不信任和失落的神态。
“长官,就是他们,一个多小时前刚把一个外环的市民带到避难所外面。”引路者上前一步,几乎是贴在长官耳边说出这句话的。
“怎么是野兽?”位高者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蓝发女孩和银发男子,注意到他们身后从大衣伸出的羽翅,低声回应,语气中不免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不解和不快。毕竟,原人不信任野兽,不信任那些游离在社会的法律之外、异己的族类。
就像天地为家的野兽,也不愿意和独立在自然的法则之外、随时都摆着副蔑视嘴脸的原人打交道一样。来者的蓝色龙尾轻轻甩动了一下,表述着同样的不满。说起来,原人不知道许多野兽的听力很好吗,竟然公然在自己面前说“悄悄”话。
士兵没有说话,只是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接着便退下,把空间让给了客人。
这时“长官”才开始准备谈论正事:“听闻你们刚救出了圆环市的市民,我们真的非常感谢。我是洛文,三号安置点的负责人,负责指挥北部片区的搜救,以及难民的安置。”他一边自我介绍,一边伸出手。
不过来客并没有想要握手的意图,只是理了一下额前蓝发的刘海,回应道:“龙夜,只是偶然路过而已。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你们进过市区,那么应当已经见过了吧?那些‘东西’……”疑问却被一句反问堵了回来。
“我要知道你们的资料。”她只是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一无所知,独眼里掠过强硬的坚持。
于是洛文军官只好选择让步,尽管对原人高贵而复杂的大脑而言,寻求野兽的帮助依然是一件难以想通的事情。“这里,我们目前有关那些‘东西’的资料。现在只知道他们最初出现在市内的各大医院和殡仪馆——也就是平时有尸体的地方。爆发时间是16号下午。”说着他从桌上拿起一页文件递给女孩。
“尸体复活”、“自如行走”、“攻击性强”、“聚群袭击活人”,以及“不死”,她粗略一眼看到了许多关键词,尤其是最后一个尤为引人注目。
“说是‘不死’……严格的来说这些本来就是死人啊。只不过,不管怎么用枪打,也没有效果,最多让他们的行动停一会儿。那些媒体管他们叫‘活死人’,倒也挺贴切。”注意到她的疑问,他解释道,“之前有试过,打头、打心脏、打哪儿都没用,依然会攻击。而且这些东西力气很大,跑起来速度也不差。”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士兵,似乎是想要确认自己的总结。士兵沉重地点点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你们现在还有继续在城里寻找幸存者吗?”她继续询问。
闻此,他低头长叹了一声,回答:“有啊,每天都会进去,早上去下午回,大概也就是这个时间,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但是我们只跑外环。信息太少了,什么都不清楚,不知道这些东西从哪儿来、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也不敢把人都往里面送。而且城里有些古怪,上次直升机进去都差点没能出来,信号有点问题。”他停顿了片刻,低下头以一副语重心长的架势低叹了半句,“如果……”
如果——人会飞就好了。她苦笑着用手肘轻触了一下身后的同伴,心里帮军官补全了没说出口的话。
军官顿了顿,还想再继续说下去,可思路却突然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门外一个紧张的声音不住高喊着:“洛长官!出事了!快!”
铁门被粗暴地推开,年轻的士兵冲进屋内,没有在意屋里多出的客人,也没有注意到洛文脸上的一丝不满和凝重,依然以急迫到连话都快要说不清楚的语速报告:“二分队遭到一大批死者的围攻!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还带着市民。联系过其他救援队了,都隔得很远根本来不及赶过去,队长要求直升机支援,不然就只能放弃市民自保了。”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完全没有考虑指挥室中陌生的面孔是不是市民,也没看到军官的脸色愈发难堪。或者说,他已经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来关注这些旁枝末节的东西了。
所以,在平原上听到的那些哭诉,是这个意思啊——直截了当的抛弃呢。
“地点在哪里?”一直沉默的银发男子问道,同时走到墙上悬挂的地图前,观察着圆环市的外圈。
士兵同样也没有意识到给出疑问的是陌生的声音,只管汇报:“外环西北的花语广场,现在他们都被困在停车场,还有附近的几座……”
不过询问者似乎没有闲心听完他的描述。在地图上找到目标后,他伸手拉起同伴的胳膊就向屋外走去。重新置身阳光之下,人形的身躯在一片白芒里模糊消散,翅膀展开化为一头肩高足有一人的白龙。待同伴坐稳在自己背上,巨龙鼓动双翅腾空而起。
“你们,真的愿意帮助……”洛文急忙追出室外,正好看到白龙伸展的巨翼几乎遮挡了大半的阳光。
“不是帮助你们,是帮助那些市民。”
巨龙用机械般粗糙的嗓音低吼一声,身影迅速升空,如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电光的尾迹航向圆环市外河的彼方。
花语广场,如它的名字,是一片躺在高楼之间的绿化用地。飞行在天空中,远远地就能看到钢铁丛林之中,那片即使在这隆冬时节也洋溢着生机的“林间”空地。
袖珍的绿林坐落在灰石的缝隙中,不时有人影从周围的街道向绿地聚集,看衣着像普通的市民,但举手投足带着诡异的僵硬。一条小河从疏林间穿行而过,淌着陈墨的暗色,像极了血。
急掠的飞龙绕过眼前最后一座高楼,终于看清了广场的全貌。
在小树林前的大片空地上,几辆汽车整齐地停放在由白色线条绘制的方格内外。说是整齐,也只是相较街道上相互推挤、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铁块而言罢了。一些车门开着仿佛挡箭的盾牌,一些被人为推倒围成了一个半圆形,满地碎裂的车窗玻璃勾勒出爆炸的痕迹。
而龙的目标,就在车辆构成的半圆的开口之中。六名士兵趴在作为盾的车辆上,手中的长枪依着金属的高台,不断喷射出艳红火舌。即使身处高空,也能听到“嗒嗒嗒”的轰鸣响彻城林。
活着的市民蜷缩成一团,被士兵护在身后;而那些已经死去的,正站在离“战壕”不远的空地上,一刻不停地向前迈步,以正常人跑动的速度。就算无数的子弹落在身上撕碎了本就不足以蔽体的衣物,就算近在咫尺之处有手榴弹炸响,碎片扎进身体飞溅出血肉;就算整整一条手臂被轰成了一缕青烟,就算被炸成了两半;也还是要向活人所在之地,爬过去。
就算脖子断开了,或者只剩腰部和两条腿,尸体仍在前行,无所畏惧。
这一刻,世界上仿佛就没有“死亡”一词存在似的。
死者不断地逼近,生者只好一再退让。一而再再而三,他们终将会被被四面环绕而来的敌人堵在广场外的小平房附近,无路可退、无处可躲。
即使动用了直升机,面对不死之人的进攻,在敌人的潮流中渺小得如同蝼蚁的原人也不见得能够全身而退。白龙能够想见如果他们没赶来,这里将会发生什么。无论这些原人怎么挣扎,就算最初的目标是救援,一旦当所有人都身处绝境,也总是会有市民被抛弃呢。毕竟,在战火的纷乱之中,只有士兵有能力保护他人,而市民连足够自保的力量都没有。
“被打成那样还在战斗,真是执着啊……炎,还挺像你的呢。”长着翅膀的雪龙在广场上悬停着,抬高头望向背上的同伴。
这句话倒不是在夸奖那些正奋战到底的士兵。听出他话中的含义,她白了他一眼。“准备好了吗?”问话的同时,一根火焰凝聚的长矛缓缓出现在了她手中。
“嗯。”他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
原本还以为要面对的是在超市前看到的那样行动缓慢的个体,没想到竟然动作那么快、又有那么多,当下已经快要占据整个停车场的空间了。而且数量还在增加,援军自四面八方的街道如潮水般涌来。
为了杀死六名士兵和五六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市民,需要那么多活死人吗?不如说,死者根本就没有意识,只是单纯地想要杀死所有目所能见耳所能闻的生者,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白龙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接着敛翅,朝着活人聚集着作最后抵抗之处,俯冲直下。
而此刻地面上的军人已经快要崩溃了。弹药越来越少,可不知死活的“市民”却越聚越多。不过,即使手头还有足够多的子弹,他们也没有打倒敌人的信心——因为这些“东西”他妈的根本就打不死!
不管是手枪还是机枪,不管是小口径还是大口径的子弹,连手榴弹也用上了,还是不能阻止那些怪物的脚步。
对,那些东西就是怪物,已经不再是人了,人哪里有打不死的道理?
明知道这些,上头还一遍遍要求部队进来搜救幸存者,拜托,这是在冥王老爷的底盘上抢人啦。领头的搜救队队长在换弹夹时抽空回头看了一眼这次行动救下的五个市民。每个人都魂不守舍,似乎马上就要昏倒躺满一地了。如果真躺了,那自己和伙计们是无论如何也再没有精力保护他们了。
听说这广场附近的居民区里可能有人被困,boss立马就把自己的队伍往这里派了过来。可是花语广场又不是乡下郊区,这是实打实的繁华市区啊,在此之前他们还从没有探索过这片地区,从没有深入过那么靠近内环的地方,他几乎都能听到居民区背后的内河波涛汹涌的浪声了——而且天杀的广场旁边就是一大堆小区,住民多活人多就连死人也一抓一大把,往这里走简直是疯了!
队友已经牺牲一个了,都是因为这些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混蛋。本来进展还算顺利——如果不提开到半路突然抛锚的车外——他们搜索这附近的居民区,果然找到了一小群躲藏在社区活动室里的市民。可是撤退时却出了意外。先是一个市民在跑过一条小巷时直接撞到了一个死鬼身上,吓得连连惨叫,那声音可凄厉了,这些天来他没少听到那样的惨叫声。但还没等那人吼完一嗓子,活死人就干脆利落地掐断了他的脖子。从那刻起一切就全乱套了,仿佛整座城的死人都发现了他们这群鬼鬼祟祟的不速之客,都开始朝他们的方向聚了过来。
看着广场一派安宁似乎方便撤退,可谁知如今却被彻底堵在了这里。本已救出的市民,经过这场骚乱,活下来的人数越来越少。
他深吸一口气,举目眺望。他记得广场东边没什么居民区,只有几座自动化的工厂,平时人就很少。现在看来,东边来的死者同样也是数量最少的。如果拼一把应该可以冲出去。
可是那些市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军人的体力,尤其是这里剩下的还尽都是些上了年纪闲着没事干才聚在活动室里打牌的大爷大妈。这还真是讽刺,为了救市民而进入城市,可是为了活命却得把市民又还给那些怪物。不然,反正所有人也都会死在这里。
直升机还没有来。不过就算接到求救讯息再赶过来,也来不及了。他向队友们做了个手势,接着指了指东边的街道。士兵迅速聚集在他身边,接着缓慢地朝撤退的道路移步过去。
一切都那么自然,就像他们过去几天里常做的一样。
就是在这时,他听到天空中猛然传来一阵洪亮的吼声,那是野兽的吼声,但有着无论是狮虎还是巨熊都无法比拟的威严。人们惊讶地抬头,就连死者们也微微扬起了头颅,放缓了脚步。
一只银蓝色的长毛巨龙从天而降,龙背上背着一柄巨大的长剑,剑身灼烧着烈焰,跳跃的星火拖行出一道细长的尾迹,撕裂了长空。
巨龙平展双翅掠过死者大军的头顶,长剑刺向大地,瞬间穿透了所及之处所有的人体,在划开躯体时又引发更多的爆裂。就像烈焰的神明挥舞着炼狱的铁鞭,举目所及尽是轰鸣的火海。
死者的攻击突然停止了。不,不仅仅是停止——而是朝着巨龙的方向聚集了过去。龙显然也注意到了死者的行动,在最初以炎刃洗礼人群之后,便开始朝远离活人的方向飞去。
变故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当所有人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龙的影子已然越过树林,停留在了广场的另一端。同时离去的还有大部分死者。那龙是想怎样?它要吃人?哦对,这样就说得通了,龙当然是要吃人的,死人行动那么单纯比活人容易捕捉多了,那龙怕是想搞一顿炭烤活死人大餐啊。
不,但是现在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还愣着干什么!快走!”队长急忙叫上同伴,拖起吓得不知所措的市民,朝东边死者更少的街道跑去。
至于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总会搞明白的,就算那龙机缘巧合救了他和他的小队,但如果真是个吃人的龙可也不能就这么过去了。当然,前提是自己得保住这条小命,安全地逃回到避难所去。
“这,这……这可真是……”
名叫林利的救援组第二分队队长瞪大了眼睛凝视着眼前的两人,嘴开开合合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蹦出个完整的句子。
倒是被关注者实在是受不了这沉闷而不自然的气氛,蓝发女孩背过身开始把注意力转向面前的一层板房的外墙,而她的同伴拿起一张圆环市的地图,工整地贴在她正注视的那片凹凸有棱角的墙壁上。
“我,我是想说,今天真的是太感谢了,差点就回不来了。”见对方都快对自己失去兴趣了,他急忙接道,同时低头弯腰,恭敬地鞠了个躬。
回到避难所后,还没来得及提起下午的遭遇,还没来得及警告其他人城里出现了吃人的飞龙,就听驻留的同事谈到了有关大白龙的事。听说有两只偶然路过圆环市的龙,在发现城里出事后,便同意留下帮忙援救被困的市民。
这可不得了,要是真有龙来帮忙那可不得了,巨龙是人的天敌啊,它们对付活人很拿手、对付死人自然就更厉害了。但是无论如何,龙是人的天敌啊!他急忙打听了那两只龙的住处,将信将疑跑过来想要见上一面。
只不过,没想到竟然看到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还是女孩子!而另一只则是个文弱的小年轻,看那纤细瘦高的身板还不如刚入伍的新兵蛋子。他听说龙很少会变成人形,大概是龙也讨厌原人吧,那么这些人形龙就是不讨厌人、不吃人的龙咯?他紧张的心顿时放下了大半,毕竟可爱的女孩子怎么会吃人呢对吧?不过说起来,龙的寿命通常很长,至少比原人长多了,以原人的外貌标准推测龙的年龄似乎是有些失礼。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龙夜缓缓摇动了一下尾巴表示自己知道了,注意力依然停留在墙面上。直到她的同伴贴好地图之后,她才开口问道:“你知道这座城市里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咦?Boss没告诉你们吗?”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话出口后才发觉不太对,忙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我们只是直接调过来救援的。士兵嘛,执行任务就好了。”
不过这可不是令人满意的答案,她又继续追问:“可是那些会动的死人,你们就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吗?”
“听说是某种病毒?最开始不是在医院里爆发的吗?谁知道到底这是些什么鬼东西呢?”他摊摊手,显得很是无辜。
而她也同样耸了耸肩,示意这实在是太可惜了。
“哦对了,”这时林利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包里拿出了个方方正正的黑色物体,递到她手上,“现在圆环市的通讯网络基本都瘫痪了,用这个就可以和我们联系。明天是一分队去城里,准备走华岩大道,你们……”
“不必了,我们有自己的安排。”她打断对方的话,接过了对讲机。上下左右观察一番后,她撕下对讲机上象征卡亚纳兹成野军区的军徽,抛还给了面前的军人。
哎,无组织无纪律,也不知道这些龙到底是不是真心想要帮助原人啊……林利颤巍巍地接过军徽,内心里直犯嘀咕。待这个小队长悻悻离开后许久,一直在默默鼓搞地图的银发男子才暂时停下手中的活计,看向正低头望着对讲机出神的女伴。
“炎,你今天一直好奇怪……从见到那个军官开始就好奇怪,还有刚才也是。”他停顿了片刻,见对方依然没有正视自己,还是打算继续说下去,“既然决定要留下来帮忙,那么这里的军人也就都是……‘盟友’了吧?可那些话却一点也不像是对盟友说的,反倒……炎,你在怀疑他们?”说着他又拿起另一张写满了字的纸,贴在地图旁边。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背靠在钢板的墙壁上,轻叹道:“白麟,你相信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刚才那个人,你看到他的表情了吗?原人从来都不信任野兽。”她高高抛起手中的对讲机,任其落得很低时才接住,“你相信,那你留着吧。”说完她用力将对讲机扔向她的同伴。
对方也许多少是有些对异类的抵触,但明显是你的态度更恶劣吧!这里是灾难救援的前线,不是谈判桌也不是领土战争的战场啊!男子想反驳,可那劈头盖脸砸下来的对讲机吓了他一跳,他只好赶紧接住,也把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算了,不说也好,今天他可不想再挨一发肘击了。
好在女孩也无意继续和他争论,她扭过头望向墙板上已经贴好的地图和一旁的纸条。“这是什么?”纸条上书写的是卡亚纳兹的国语,现在她实在不想费神辨别原人的文字。
“明天你就知道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故意迈个关子,说话时点亮了接在附近路灯电源上的壁灯。温暖的灯光包围着地图和纸条,在越发深沉的傍晚里显得尤为显眼。他对此效果很是满意,凝视着地图不住地点头。
不知为什么,今天分明做了许多可以被称作“成功”的事,却总是有种十分挫败的感觉。大概是周围原人太多的缘故吧,她抬手拍了拍脑袋,盆地里潮湿的空气和深冬的寒冷让整个思绪都流淌着昏昏沉沉的倦意。“我想先去睡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身边的房门。
看出了她的疲惫,他带着些不怀好意地笑道:“谁叫你烧得太过火了,明明只要把那些东西引走就行了。不过火确实挺有效的呢。”
蓝色的长尾一卷,重重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