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一切以此伊始
那是一场终结一切战争的战争,无论是谁都坚信着这一点。
因为它也平等的终结了战争的双方,曾经繁荣的土地如今只余下一片灰白色的荒原。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在你的心目中“魔法”是什么?
呼风唤雨?亦或是在繁琐的咏唱后扔出一颗小小的火球?
但真正的答案往往出人意料且相当无聊。
因为对于我们而言,“魔法”即为发展过了头的科学。
让我们来做一个小小的实验,拿出一支打火机,点火。
你的面前凭空出现了一颗小小的火苗,这是一个没有任何疑意的化学过程,一个燃料与空气中的氧气发生化学反应产生的发光发热现象,其中光波被视神经捕捉,冲动传递到大脑,于是乎我们认知到了“火苗”。
但也许你不相信,在远超生物观测范围的更高纬度中存在着一个“场”。就如同向平静的池塘里扔进一颗小石子,会激起一层层的涟漪一样,我们所认知的“火苗”也会对场造成相同的影响,并以此可以推知其他的物质和能量存在。
那么让我们稍稍的改变一下先后顺序,当池塘里产生了涟漪,是否可以认知为有什么与小石子有着相似性质的东西击入呢?
这是个无法验证的问题,因为缺少干涉的方法。
不过要是通过某种手段干涉了场,那会发生什么呢?
看,就像这样,出现了火焰。
但不觉得这样太复杂了吗?
让我们删去产生光线这一部分,就诞生了单纯的热量团快,一颗透明的火苗。
咦?你不相信?
用手指触摸一下就会知道了,虽然你八成会因为手指烧伤而不得不去医院接受治疗。
这就是魔法的真相,一门与身体构造无关,与天赋和控制力无关,只与构成它的公式和注入的能量有关的技术学科。
只要认真的学习,无论是谁都可以以魔法师自居。
——摘自《蟑螂也懂的术式学》前言
术式,这种技术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我们的生活,给予了我们更多的机会以及纷争的火种。
那是诸大列强还存在的时候,为了争夺土地、资源以及势力圈,再一个有着丰富资源的地区,列强们用金钱和大炮武装了他们的代理人,并开始了持续了漫长时间的小规模高烈度的武装对峙。
理所当然,小国之间的小孩子打架不会对大人们的世界造成影响,而大人们又会把玩具送给小孩,战端也因此难以止息。
但世间没有不变的事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部署在一个小国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被射向了大国腹地。
于是乎,很轻易的,本来就因为利益分配问题互看不顺眼的巨人们开始了漫无止境的互殴。
再然后,像战争爆发一样轻易的,世界,毁灭了。
第一章:废墟里的医生先生
十月末的伊德罗伊平原曾是个翻滚着美丽麦浪的地方,但如今在厚重的尘埃云层覆盖下的大地呈现着一片死寂的灰白色,混杂着尘埃的细雪覆满地面。
在遥远的南方,可以看见那面高耸如山脉的横贯大陆的黑色巨墙“冷墙”。这面突兀的屹立在冰冷的灰白色荒原上的巨大城壁是一道界限,它区隔了内外,自它以南都是人类的领土,而自它以北则都是无人的禁区。
而我们的伊德罗伊平原就在冷墙以北,在平原的中央地带,坐落着一座城市的遗骸。冰冷的风剥蚀了建筑的表面,凶恶的怪物们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打出无数的孔穴,灰白色的细雪覆盖了曾经繁华的街道。这座城市早已死去,也本应早已被它的建筑者们抛弃。
但在城市的东区,有一处爬满裂纹的三层公寓楼,温暖的火焰所散发出的黯淡橘色关辉从钉死窗户的木板缝隙中流泻而出。那是与这个冰冷而又昏暗的世界相反的温暖与光明,只有见到这个,在这个该死的世界中才有活着的实感。
而着些温暖的火光来自于位于二层公寓客厅中的一台壁炉,这种老旧的旧时代遗物本来只有着装饰性的用途,但它的主人为了节省本就不多的能源而将它重新投入使用。
在这个只有摇曳的火舌映照着的小小客厅中,壁炉的正对面,放了一个年代久远的褪色的单人沙发。一个把灰白色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的男人坐在上面,在这个时代几乎绝迹了的绿色仙人球被摆在一边,在它身边则是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盆栽。
男人,也就是这处公寓的主人,医生先生。
医生的一天开始得很早,也结束的很早,但今天医生起来晚了,也许不该晚上看书看那么久的。一边抱怨着书本,医生一边在储藏室中翻找出一块犹如砖头的硬面包,再用小刀片下几片火腿和乳酪,就着标签泛黄的陈年红酒简单的结束了他的早餐。
站在门口的玄关前,医生踏入厚重的黑色军靴中,由大量金属板补强的沉重军靴紧密的贴合着医生的脚。背起放在鞋柜上的小型机械,套上用金属丝混纺的灰色大衣,戴上老旧的德式框架式防毒面具,端正的戴好德式的鼠灰色钢盔,最后背上靠在门口的老旧步枪,踏上一直覆盖到大腿的机械构件,整了整头盔后,医生走出了大门。
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医生轻轻的呼吸了一口经过滤毒罐过滤后依旧清冷的空气,防毒面具呼吸时发出的噪声遗留在耳边。听着自己发出的沉重,甚至粗哑的呼吸声,医生有些自嘲的咧咧嘴。混杂着尘埃的细雪撒在医生的头盔,肩头以及他伸出的,带着手套的手上。
看着被灰色的尘埃云层包裹的天空,这样的时间又持续了多久了呢?是数年还是十数年?想不起来,但说到底自己戴着头上的防毒面具并不是起到它字面上的意义,因为即使世界曾被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翻了个底朝天,但这些粉尘中并没有放射性物质。那这个东西有什么意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废墟的街道上,代替了曾经熙熙攘攘的人群的,是建筑的碎片与如同风化后的骸骨般的锈蚀的机械,只有不断从天空坠下的细雪如舞动的精灵,妆点着这座静谧的城市。在废墟的幽暗处,赤红眼眸的光芒隐约可见。
从腰间的机械上取下一个扳机,轻轻的扣下,火药爆炸的轰鸣与金属尖桩撕裂空气发出的尖啸声打碎了废墟的宁静。带着钢缆的两枚尖桩直直的打进了对面大楼的墙面,并借由弹出的倒钩稳固了锚点。
医生从楼上一跃而下,钢缆在卷扬机的带动下迅速收紧,并提供给医生以巨大的加速度。风吹过被金属包裹的脸颊,对面的大楼极速的迫近面前,在空中调整了自己的姿势,用脚猛的踏向墙面。在解除锚点的同时沿着墙面向上冲刺,医生轻盈的跃上了楼顶。
脚边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灰白色风景,但不同的是,在楼顶的一角,躺着一具被细雪淹没的东西。黄色的锈蚀痕迹遍布着它的身体,就如同一具用金属打造的人类骸骨。很安静的,医生从背上卸下了步枪,拉开枪栓,填入一枚子弹。一个很微弱,微弱的理应被淹没于风中的声音传入医生的脑海,即使那么微小的却又那么清晰。
像情人在耳边的低语,但缺乏情感,声音忽远忽近,像修道士的默祷但却满溢着嫉妒。甚至连声音的数量都难以把握,既像一个人般清晰又像有无数人般模糊。这种被学者们称之为“亡者的低语”的现象医生实在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开启了戴在头上的场观测装置,回波传入耳畔,在自己的周边,场在微弱的波动。
而波源就在自己旁边!
医生对准了机械瞄具的蓝色双眼扫过周边,在眼角的余光中,一抹飘逸又冰冷的红色一闪及逝。
“救救我……我还不想死,救命……”
无机质的机械声音在医生的身后响起,伴随着剧烈的金属摩擦声,那具半身埋没在雪尘中的机械用僵硬的动作站了起来,用它骸骨般空洞的眼瞳望向医生。
“拜托了,帮帮我……我,伤的……”
这具机械向医生伸出了折断的手臂,如同活物一样寻求着帮助。而事实上,它也真真正正的“活”在世界上。
自从人类掌握了名为术式的幻想性力量,技术进一步发展,并最终判明了所谓灵魂的高维世界存在。但一直以来,即使早已不把任意修改生物的身体当做禁忌的人们也不会对灵魂领域出手。但最终,在利益驱动下的人们,还是出手了,那是以人类之身行使神的权能的行为,从尘埃中仿制生命的伟业,并最终成功扣响了通往神之领域的门扉。
至于面前的这具机械,就是人类从尘埃中仿制生命的产物,把将死的人类灵魂片段补完后赋予机械而得到的活着的机械,人造的机械生命。
而面对这样的它,医生并没有开口,回答它的是步枪开火的轰鸣与一颗子弹。
“……很重……”
老式栓动步枪射出的7.92mm子弹精准的贯穿了机械的头部,让它踉跄一下,它无力的吐出了还未说完的话,枪声再度响起,但这次并非单发的轰鸣,而是炒豆般的9mm小口径子弹的咆哮。
火光从机械伸出的断臂亮起,被内置在上臂的9mm自动枪械喷吐着火舌,但因为机械被步枪子弹射中的踉跄,这些子弹被医生险险的闪过。
拉开枪栓,让金黄色的弹壳飞在空中,再推入新的子弹,扣下扳机,伴随着切开空气的呼啸,子弹射入机械的关节,绞断了它伸出的左臂。
“救救……我……”
像一台坏掉的录音机一样,机械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但它的动作一改之前的僵硬,开始流畅的站了起来,压迫着它残破的身躯冲向了医生。
退膛,重装,弹壳掉落地面,枪焰喷出,子弹像被吸入一样射进了它的头,挤压变形的子弹外壳压迫着内里的半固态金属,使其融化并化为致命的金属喷流,如同一台金属圆锯在内部旋转一样,机械仿制人类的头部从内部爆开,混杂着液态金属的银灰色纳米机械构成的血液溅落四周。
机械无力的跪下,失去头部的它彻底沉默了下来。
拉开枪栓,推入新的子弹,医生走近了跪在地上的机械,用狠狠的一脚把它踢翻在地,并直接把枪口捅进了它的左胸,扣下扳机。退膛,填入最后的子弹,在维持这样的状态下再次开火。两枚金属射流弹彻底的蹂龊了它的内部,并把它收纳在左胸中用于容纳人工灵魂的灵魂核心撕的粉碎,至此它才真正的停止了活动。
“逝者(THE DEAD)就该好好的躺在地狱里”
逝者(THE DEAD)是这些机械的正式名称,作为由人类之手诞生的,从尘埃中仿制生命的产物,它们拥有的是人类赋予的虚假的生命。因为它们的人工灵魂的基础本就是不完整的人类灵魂片段,这也就意味着,不论如何它们都是不完整的,徘徊在生者与死者世界之间的某物,也就是逝者(THE DEAD)。
但不巧的是,因为应用了濒死的人类灵魂片段,他们死前的残留物被这些活着的机械们继承了下来,同时,人类灵魂中的贪婪与对真正生者的嫉妒也被刻入它们灵魂的每一个角落。
因为自身是不完整的,于是它们渴望着完整,但又嫉妒着一切拥有完整灵魂的事物。人类死前对生的渴望被它们无限的扩大,并化为对灵魂的贪求和对杀害拥有完整灵魂的生命的渴望。
于逝者们而言,猎杀拥有完整灵魂的生命并攫取它们的灵魂片段是它们的生存手段和唯一的存在意义与乐趣。同时,它们摄取被杀死生灵的灵魂片段或是通过充能来维持自己的活动。
逝者们不需要怜悯,它们是嫉妒,贪欲,自私以及对一切生命憎恨的集合体,它们所做的一切就只有一个目的,杀死所有它们能找到的生命。也因此,它们被称为“杀戮人偶”,即是以自身意志杀戮生命的人偶。
这具老久的逝者身上并没有自己需要的零件,医生就没有再动它,毕竟作为人类制作的最多的拥有虚假生命的机械,这种最低阶的逝者简直遍地都是。
站在楼顶边缘,重心前倾,医生笔直的从楼上坠下。按下扳机,火药助推的金属尖桩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射入另一侧的墙体,卷扬机带来的巨大拉力牵引着医生前进。在与墙壁接触之前,医生解除了锚点,再次向对面的墙壁发射尖桩,之后一直重复着这样的行动。
医生靠着腰上的机械组件在街道的上空飞驰而过。但他挂在腰上的机械的本来是帝国士兵用来辅助攀爬陡峭的岩壁的,但到了某支部队手上后就变成了极限运动般的辅助机动装置,当然这也多亏了这个小巧机械的极高耐用性。
就在医生在街道上空享受着风吹过脸颊的感觉时,场观测装置投射在防毒面具护目镜上的数据开始突变,在前方两点钟方向,距离700,一个超限波动反应出现。
至于所谓的超限波动反应,俗称超限反应,即表示侦测到了一个活性化的逝者或怪物。至于所谓的怪物是什么……
距离600,450,200,50医生与那个擦身而过,那是一只鸟,一只全身在羽毛下覆满了鳞片,长有满是尖锐倒钩的短尾,满是利齿的鸟喙以及三对赤红双眼的甚至不知是否该称其为鸟的鸟。
就像医生只是瞥了它一眼一样,那只翼展超过两米,比人还大的鸟也只是用三对赤红的眼睛看了医生一眼,随即失去兴趣一样看向了其他的方向。
轻轻的,医生舒了一口气,只要是精神正常的人,谁都不会去招惹它,无论是看起来多么柔弱,怪物(THE MONSYER)这种东西都可以轻易的置人于死地。
所谓的怪物(THE MONSTER),即是指那些拥有用以观测场的特殊器官以及用以干涉场的特殊器官的生命,它们与逝者们一样,同为人类从尘埃中仿制生命的产物。
但是与直接填入不完整灵魂“虚假的生命”的逝者不同,怪物们基于现存或曾经存在过的生命,通过生命科学,神秘学与炼金技术诞生,其灵魂本身就是完整的。而且相较于由自然进化所诞生的生命,怪物们拥有极大的生存优势,尤其是在这个业已终结的世界之中。
也因为相同的原因,如今除了墙内还有部分养殖的原生动物,其他的动物早已完成了向怪物(THE MONSTER)的进化。
医生轻巧的落到一栋三层小楼的楼顶上,虽然习惯了之后会好很多,但常时间进行高度集中的快速立体机仍旧会快速的磨耗人类的精神,所以修整往往是必要的。
混杂着尘埃的雪依旧在下着,这场雪往往会持续整个秋季。医生瞥了一眼天空,虽然现在才刚过了中午没多久,但天色很明显的暗了下来,不过,近几年还是比以前好多了。
取下步枪,医生熟练的拉开了步枪的机匣,把五枚一组的子弹填进固定式的弹仓内,推栓入膛,向燃烧室中加入一枚新的子弹。在朴素的工作完成后,医生从带来的腰包中取出自己烤的硬饼干丢到自己的嘴里。再取出掺了葡萄酒的水,小口小口的从防毒面具下面向嘴里灌。
但无论如何,在没有任何遮蔽物的地方长期停留都是危险且不明智的,这里不仅有那些为了埋伏猎物而只开启近距生命探测装置而进入休眠状态的逝者,还有一些危险的掠食性怪物,即使这些掠食性怪物在废城并不多见。
但这充做散步的旅行还得继续,虽然肉类和蔬菜储备充足没有要打猎的必要就是了。再次射出金属尖桩,医生轻盈的起跳,又一次飞在了街道上空。
时间流逝的很快,转眼间,时间已近下午,被尘云覆盖的天空肉眼可见的暗了下来,医生落到了一栋被临近的高层大楼的阴影覆盖的五层小楼。医生迈着悠然步伐前进,但即使步伐大喇喇且无比悠哉,但踏着沉重的金属补强的军靴的步伐却如猫咪般寂寞无声。
无比缓慢的拉栓上膛,润滑良好的枪机只发出了微不可闻的金属声响。机械瞄具的准星扫过四周,在墙边,在积雪掩埋之下的坑洼,以及建筑的阴影处,都有它们的身影。但现在,它们老旧的传感器还未捕捉到压抑了生命体征的医生。
埋在雪下的一具位于死角,阴影处难以保证射线,墙边的倒是最为合适。那么,也没有犹豫的必要,把准星对准逝者左胸,医生狠狠的扣下了扳机。
子弹划着笔直的轨迹被逝者的左胸吸入,金属射流弹把它的灵核撕的粉碎,胸部的装甲碎片与银灰色的纳米机器血液一同四散喷出,融化的金属在清冷的空气中再度凝结成黑色的金属枝桠。甚至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具逝者就永远沉睡于休眠之中。
若有似无的呼喊声再次响起,“亡者的低语”,这是逝者们苏醒的前兆,这些沉眠于雪中的逝者被轰然而至的枪声唤醒。被雪覆盖的坑洼处的积雪像爆炸一样四散开来,医生顺势向旁边一滚,下一刻,从还未落下的雪尘后,蜂群般的9mm子弹与接连不断的枪火声接踵而至。像跟本没有碍事的雪尘一样,逝者的子弹紧追医生的身后,这纯粹是因为逝者搭载的场观测装置为其提供了净空的视野,甚至提供了360°的全方位视角。
翻身缩进作为掩体的矮墙后,医生拉开枪栓,排出空弹壳,再推入新的子弹,9mm枪弹不断打在墙头,溅出星星点点的火星。飞快的阅读投射在护目镜上的数据,医生在心里暗骂这台老久的设备,虽然这东西不仅坚固耐用,探测的精度与范围也无可挑剔,但它却是帝国装备粗放的代表,即它不支持AR显示,这也就意味着使用者必须随时处理不停在镜片上投影的难以计数的数据。
当然并非机器的人脑即使链接了独立的数据处理用演算核心,并在扩展了脑内演算领域的情况下也难以办到。也因此,军方发布了用于弥补的额外组件,但界面依旧是一堆难以处理的数据,只是难度从HELL变成了HARD罢了。
但即使如此,几乎所有能在那个年代活下来的军人都能做到,医生也是其中一人。因此即使骂声不断,但依旧用着这种难搞的设备几乎是日常的风景。
方位一点钟,距离76,医生在等待,等待射击停止的那一瞬间。逝者也不是傻瓜,它们拥有智慧,也因此不会一直傻傻的开火来耗尽自己的残弹。它停止了射击,隐身于雪尘之中,慢慢的向医生的侧面迂回。
方位两点钟,距离69,医生猛的从矮墙后探出了上半身,狠狠的扣下扳机,随即传来金属射流弹独特的命中音色以及逝者被子弹推倒在地的撞击声,逝者的9mm枪弹无力的射向空中。没有任何的多余动作,医生翻身从矮墙后一跃而出,只用了十步就穿越了十五米的距离,金黄的弹壳在空中飞舞,逝者的影子在落下的雪尘中显露了出来。即使在奔跑中,医生端枪的手依旧稳定,在逝者直起上半身的同时,医生扣下了扳机。
金属射流弹准确的命中逝者的左胸,在粉碎灵核后,碎片与纳米机械血液从背后喷溅而出,黑色的金属枝桠从破口出生长出来,并随后,被再次倒下的逝者压碎。
医生走近倒下的逝者,看着这个曾经拥有即使不完整但依旧是生命的机械,自己的内心毫无波澜,扣下扳机的手早已变得随便了,本应是拯救生命的医生如今却如此自然的剥夺其他的生命,隐没在防毒面具后的嘴角自嘲的笑笑。
不过反正这东西也不是人类,说这种话就如同那些提倡动物是我们的朋友却毫无顾忌的吃肉的人一样,这只伪善。虽说这只是自己对自己的借口罢了。
就在医生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时候,有种忘了什么的感觉,下一刻,场观测装置发出尖锐的蜂鸣。探测到敌性反应,医生立刻向另一侧规避,7.62mm对人杀伤弹刮着医生的大衣左臂险险的擦过,弹道计算装置在内置的独立演算核心辅助下立刻逆推出射手位置,十一点钟方向,距离127,之前的阴影处。
医生紧贴着灰白色的混凝土墙壁,步枪枪口朝下,拉开枪栓,推入新的子弹。然后从腰间的刀鞘拔出精钢制造的法国M1886林白长刺刀装上枪尖,这种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大显身手的危险武器如今再次被列入帝国的装备序列,虽然样式没有改变,但其材质与刀柄都经过了极大的升级。
敌方的射手非常谨慎,它的生命探测装置和索敌程式应该远强于其他的两具,那么,它就是瞄准了医生精神松懈的空隙,并把其他的逝者作为诱饵,最后自己一击致命。
它像极了一位老练而耐心的猎手。那么该怎么办?虽然想用攻击术式直接把它炸成碎片,但这样引发的响声与场的波动会引来更多的麻烦,不予考虑。
那唯一的方法就是利用地形了。
医生所在的这栋建筑其实本来有六层,但现在楼顶坍塌了,不过,曾经支撑着楼板的立柱和承重墙依旧有部分健在,而它们,可以成为很好的遮蔽物。
只能这么办了,按动扳机,火药爆裂声响起,一组金属尖桩从腰间射出,埋入对面的矮墙,卷扬机拖动钢缆,赋予医生巨大的初始加速度。被钢缆拖动的医生以极快的速度从遮蔽他的立柱后擦着地面飞出,射击警报响起,在枪焰亮起的同时,场观测装置把枪声传入了医生的耳中,随即以近三马赫飞行的7.62mm对人杀伤弹穿过医生刚刚通过的地方。
在半空中扭转身体,射出第二组金属尖桩,尖桩刺入混凝土的立柱,没时间确认锚点是否稳固,解除了第一组尖桩,横向的巨大拉力牵引这医生,强行改变了他的方向。
又一次,场观测装置把被捕捉的枪声传入耳中,子弹空虚的划过了医生的前方。弹道计算装置启动,完成弹道逆推,敌射手位置,两点钟,距离109,90,87。
锚点解除,就势做了一个翻滚受身动作后医生藏到了一根立柱后,再一次的,子弹划破了虚空。方位,十二点钟,距离57。
拾起地上的小石块,扔了出去。随即,子弹与石块冲撞火星四溅。对方开始焦躁了,这也是一切拥有意识与生命的事物的通性,即使判断自身拥有优势,但却被劣势者玩弄时就会慌张。就如狮子搏兔,但却屡扑不中,想必狮子也会急得抓耳挠腮,而拥有不完整生命的逝者也是一样。又扔了几次石子,最终,不再有子弹飞来。
拉开刺刀刀柄的机匣,手动填入一枚1号药筒,关闭机匣,扣下刀柄上的扳机,药筒在燃烧室中点燃。
医生从立柱后闪身而出,他的周围,某种若有似无的轻微电流声响起。
因为之前丢石子的干扰,对方不得不迟疑了一下,抓准这致命的空隙,医生向着大致的方向扣下扳机,然后立刻闪回立柱后。刺刀的刀柄处,燃烧室的螺旋型散热片层层打开,把红热的机匣暴露在空气中。
女性,不,少女的濒死悲鸣传入医生的耳中,即使对着大致的方向,但子弹依旧精准的打中了那具逝者,而原因只有一个。
第四代辅助攻击术式,波动追迹术式。
利用场的临界反应辅助子弹,甚至能做到导弹般的跟踪。
而术式的源头就是挂在枪尖的林白刺刀型机剑。所谓的机剑就是术式发动体的一种形式,但无论如何,药筒,即能量的消耗都是必要的。并且大量的能量流动会产生大量的热,从而导致机匣和燃烧室过热,虽然可以继续使用,但会引发类似炸膛的核心熔毁和术式暴走。
但现在还不是放心的时候,逝者活动还未确认停止,即使把它们烧成灰烬,但只要灵核还在,它们就可以在更换机体后再次出现,并且会活用之前的教训,变得更加危险,狡诈。
推上弹夹中最后的子弹,医生迈步穿越与逝者间的距离。在一堵矮墙后,躺着一个13,4岁的少女。
它的肌肤白崭,如同初冬的新雪,带有一点点婴儿肥的脸美丽的不可方物,如同一具最美丽的人偶,但却没有那种人造的不自然感,柔顺的黑色长发凌乱的散落在地上。它是足以被称为超绝或倾国倾城的美少女。
但现在,它略有起伏的娇小身体上,右胸被金属射流弹开了一个巨大的创口,简易版和服的白色内衬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液,星星点点的血液沾在脸上。
两行泪水从它的眼角滴落,胸口剧烈起伏,雪白的小手按住伤口试图阻止血液流出,微启的发白的樱唇中漏出断断续续的呻吟。黑色的大眼睛看向医生,
“能不能……帮帮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太害怕……了……”
它仿佛即将油尽灯枯,但却依旧美丽或是说可爱如斯。
“我还,不想……死,救救……”
“可以啊”
被防毒面具过滤后嘶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来帮你吧”
“谢……啊啊啊啊”
还未冷却完的林白刺刀猛的捅进它的左臂,在少女痛苦呻吟的伴奏下,医生扣动了扳机,金属射流弹尽职尽责的扯断了左臂,穿着沉重军靴的脚随后踩上它的美丽的手,把骨骼踩得粉碎,从那只业已碎裂的手中,匕首无声的坠落。
“当然是送你上路喽”
右手撩开风衣下摆,抽出沉重的勃朗宁M1919,对准额头开火,之后对准左胸,连开三枪,11.43mm手枪弹碾碎了灵核,只余下一张因恐惧与憎恶而扭曲的少女的脸,即使如此,它依旧美丽。
“做得真逼真”医生耸耸肩,“但逝者就是逝者,下次成为其他的什么吧 ,不过不可能就是了,你的“虚假的生命”已经消散”
冰冷,讽刺的笑声轻轻回荡。
第二章:医生的休息
在有着少女外形的逝者尸骸边,铁锈色的纳米机械血液流的满地都是,但却意外的没有任何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一把M40 7.62mm口径狙击步枪就落在它不远处。
与一般的逝者不同,这具逝者并没有制式的内嵌武装,而且就其与人类绝无而二质的外表来看,其应当属于特殊的用于渗透或是服务的机体。而且,其机体性能早已不属于民用级的范畴,应该被分类为士兵级。
从大衣口袋中,医生摸出一盒有些泛黄的纸烟,取出一支,把防毒面具的嘴部掀上去,放在鼻子下细细的品味了一下烟叶的香味。
这可不是如今的那些粗制滥造的合成烟叶制成的烂货,而是在战前用真真正正的烟叶卷成的高级货,货真价实的奢侈品。用手指夹着烟蒂,在步枪的枪托上轻磕以使烟叶更加紧实。
把香烟送到嘴边,叼在嘴里,医生静静的看着业已黑下来的天幕,再看了一眼脚边的残骸。不出意料,内心中依旧没有一丝波澜,即使杀死与人类别无二致的存在,但却没有一丝负罪感或是背德感。
可能是因为自己早已见惯了这种景象,见惯了战场上充斥的痛苦与死亡吧。不禁开始怀疑,真的有可以触动自己的事物存在吗?不得而知,连自己都不知道,那去询问别人更是痴人说梦。
医生轻轻叹了口气,甩甩头,把阴暗的思考丢到一边,看着慢慢合上的夜幕。久违的在外面露营一次也许也不错?想到这里,医生立刻开始了行动,叼着还未点燃的纸烟,在废墟中寻找着可以充做燃料的东西。
不久,医生就从废墟中拖出了一堆木头,虽然已完全看不出原型,但这些木头其实来自一张看起来颇为昂贵的办公桌,但就这个木材量,烧个一晚绝对不成问题。
在这个已经崩坏的世界里,露宿野外是相当危险且无谋的行为,甚至对于一些人来说,这就是自杀或不珍惜生命的同义词。
但事实上,只要掌握一定的窍门,危险性就会大大降低。
那么首先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不要在危险的地方宿营,这件事虽然人人都知道,但真正做到的人却很少,他们往往因为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宿营结果丢了性命,沦为逝者和怪物的牺牲品。
而在这方面,医生所住的废墟本就没有什么太过危险的东西,而且,他目前所待的地方也已净空。
其次就是火与保持警觉了。保持警觉大家都知道,人数多的话轮流守夜,人数少的情况下就张开警戒术式与探测术式,但是火这个东西,让几乎所有人又爱又恨。
作为人类最早的伙伴,火不仅给于我们温暖,还给予我们光明和难以言喻的安心感,甚至还可以驱逐害兽。现在,火焰提供的温暖依旧重要,因为天空被尘云覆盖而导致的类似核冬天的气候,总体气温低。尤其是夜晚,如果在野外入睡,漫漫长夜的寒气可以轻易夺去人类的生命,但在点燃火焰的同时,火光不仅会吸引夜行性的怪物,还会引来不怀好意的人类。因而在什么地方生火不易被发现就是考验人们的地方了。
医生选择的是一堵矮墙后,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甚至可以说暗的伸手不见五指。但在这片浓重的黑暗之中,隐约有无数的光点亮起,那是怪物们的眼睛,白天沉睡了一上午的怪物们开始活动了。
把木柴堆起来,然后塞进一团纸,再摸索出一盒火柴,擦了好几次,才点起一团小小的火苗。把烟凑近营火,点燃香烟,深深的吸了一口,细细的品味上等烟丝的香味。
扬起头,看向天空,在厚重尘云的裂缝之中,缥缈的月光投射于地面,美丽而空灵。
上一次见到月亮,即使是从缝隙中的一瞥又是多久以前呢?看来,自己真的是老了,旧时的回忆总是涌上心头,也开始胡思乱想了。对着夜空,轻轻吐出肺里的烟雾。即使知道对身体不好,好烟丝就是有令人爱不释手的魔力。
为自己的步枪装上消声组件,再装填一发子弹,风吹着香烟的烟雾,标示出大致的风向。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柴,扔向开阔的平地,支起步枪用蹲姿瞄准黑暗中的小小光焰。不出十分钟,就有一道拖曳着红光的黑影直冲火焰,在早已等待的机械瞄具捕捉到它的同时,医生轻轻扣下扳机,枪口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枪焰也于消焰器处消失,连悲鸣都来不及发出,黑影就被黄铜子弹贯穿。
为了消减声音,医生使用了搭配消音组件的弱装弹,但即使如此威力依旧足以杀死小型怪物。
走到火边,医生拾起了一只长满鳞片的鸟,它小小的鸟喙中满是细小的利齿。很幸运,这是可以吃的一类,而且有母鸡大小。
抽出小刀,医生剖开鸟(鸡?)的肚子,掏出不能吃的脏器,然后截掉头部,放在火里一滚烧掉羽毛。在它的心脏一侧,有一个不同于动物的无机物般的器官,犹如一颗宝石。
这就是怪物用来干涉和感知场的器官,取出这个只比小拇指大一点的器官,丢进腰包里,其他器官和鸟肉刷上盐和香料烤至全熟。
就着掺了水的葡萄酒,医生享用了鸟肉大餐,虽然口感有些硬,以及淡淡的腥味,但被香料完美的覆盖,作为粗放的男人料理到还算是不错。
吃完饭,就着火堆,医生踏灭了燃尽的烟蒂,看了一眼天空,对着火堆,抱着步枪,陷入了昏暗的梦境之中。
在昏暗的梦境之中,记忆中的画面一帧帧闪过。童年的梦想,努力的过去,以及,那一天。
那还是战争爆发之前,虽然小国之间气氛剑拔弩张,但对家住帝都的医生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即使是个孤儿,在经过努力之后,医生考入了帝都的国立最高学院,没有丝毫犹豫,他选择了医学系。那时的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想要帮助更多的人”
现在看来,只是天真的梦想,但对当时的自己而言,这就是自己前进的目标。
很顺利的,医生以优益的成绩从医学系以博士学位毕业,并被帝都的大医院内定。在进入工作后,医生主动在最为繁忙的门诊部门工作,即使时常加班,还常常熬夜,但他也救了很多人。这些人们的感谢就是他工作下去最大的动力。
但好景不长,不久,战争爆发了。前线的消息充斥着所有的渠道,帝国也发布了全员动员令。于是为了帮助更多人,医生做出了决定,他主动提出参军。军方当然欢迎一个年轻又高明的医生加入,于是加速程序把他录入军队。
坐着摇晃的运输车,医生与其他的几个医生一起来到了前线,在位于防空掩体后的战地医院中,有一个老军医对他们进行培训。
“不要想救所有人,所谓的军医,谁都救不了”
这是老军医对他们说的唯一一句训示。当然,这些血气方刚的医生们都对这句话嗤之以鼻,但医生从老军医那双疲惫又悲伤的眼中读到了确信。
然后在一周之内,他们所有人用身体体会到了,老军医是对的,军医,谁都救不了。在流弹与爆炸碎片中穿行,以士兵们濒死的悲鸣为伴奏,医生永远也忘不了。
伤兵一个又一个被送进来,手上还在做着手术,那个年轻士兵的双腿被炮弹炸断。
“他不行了,放弃吧”
同僚拍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可是……!”
“可是不止他一个!”
士兵的手无力的垂下,他死了,死在手术台上,又一个,医生没能救到他。
“赶紧吧”
助手们抬走年轻士兵的尸体,新的伤员被放在了手术台上……
手在颤抖,全身沾满伤员的鲜血,只要一闭眼,他们的面孔就在眼前浮现。前所未见的伤口,难以置信的严重伤势。有的下颚被榴弹整个削掉,被命中头部的士兵失去了半个头部,肠子从腹部的裂口流出,还有那个就在自己眼前被炮弹命中的士兵,前一刻还在无奈微笑的士兵下一刻就成了一堆散发着人肉烧焦的令人作呕味道的尸块。
“MAYDAY !MAYDAY”
“救护兵!”
“救命!”
“……妈妈……”
他们的话语缠绕在耳边。他们都死了。
所有人都死了,所谓的军医就是军队续战力的一环,他们只是工具。挑拣零件的工具,救治能救的伤兵,把他们送回战场,放弃重伤的士兵,而返回战场的士兵又会因受伤而返回,不断反复,最后死在战场或手术台上。
我们,谁都救不了。
医生放弃了,自己曾经的想法多么可笑,自己又是多么可笑。什么拯救他人,自己什么都做不到,谁都救不了。但是这么可笑的自己,却被叫做英雄,被称为战场的天使,这又是多么可笑的笑话。
明明,明明谁都没有拯救。
在战场上没有英雄,没有天使,有的,只是一些普通人。
无能为力,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战场就如同一个大熔炉,它熔炼每个人的精神与意志,熔炼人类的智慧,以及人类最糟糕最负面最自私的情感。人是会变的,在战场这个疯狂漩涡的中心,医生迷茫了,犹豫了,挣扎了,最后终于,放弃了。
在沾满血污的手术室中,看着自己沾满血迹犹自颤抖的双手,在发现自己谁都无法救赎,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的时候。
医生,放弃了。放弃了一直以来的愿景,放弃了自己的目标,放弃了自己作为医生的,作为人的心。他彻底的堕落为一个标准的军医,军队续战力的一环,做着肮脏分拣工作的工人,只是他挑拣的不是零件而是人类罢了。
医生看过了太多太多,有的换上炮弹恐惧症的士兵瑟缩在角落,有的士兵从此变得呆滞,从此对外界刺激失去反应,有的因抑郁选择自我了断,有的……
在那场战争中,最终,医生活下来了,但他也在那场战争中死去了,那个试图拯救他人的温柔青年,永远的逝去了。
记忆的碎片像水泡般从脑海中浮现,那又是什么时候呢?如同在一条无尽的回廊中的无数门扉中,有一扇开启了一线。
那个少女的微笑,金色的如夏日阳光般灿烂的发梢,还有那双澄澈青空般的湛蓝双眸。又一次,想起了她的音容笑貌,想起了她充满生机与希望的美丽眼瞳。
不知道,她,还好吗?
与她的相遇又是在哪里呢?
还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那时候,阳光还得以穿透不被尘云覆盖的天空。
为了维持重要的军医的精神状态,军队特意安排了每一个前线的军医一个月的带薪休假。当然,得到了这个能从战争的泥沼中逃走机会的自己欣然接受了假期,即使知道这只是昙花一现的幻影但却没有人拒绝。
所有人都厌倦了在战场上沉醉于劣质的酒精与低劣的烟草,若不这样,没有人受得了日复一日的面对数以百计的死亡。
也许,只是自己们依旧为人的证据,只有抓紧了这一线,才有自己仍是人类的实感。但其实,他们都知道,这样毫无意义,甚至是在强迫自己感伤,他们不想承认那个冰冷的事实。总有一天,自己会麻木,会失去怜悯与同情,并最终视其为理所当然,那时……不愿去想。
就这样,自己从前线逃回了家乡,但在那里,自己被称为英雄,被视作偶像。这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让自己想起,那些阵亡士兵的面容,然后惊觉,他们那曾经清晰的面容变得模糊,自己的痛苦也渐渐消失。
于是医生再一次的逃走了。
在那个阳光温暖的午后,东方快车的一个站点的候车室。偌大的站点中只有稀疏的人影,没有人认识自己,没有人知道自己是个军医。
终于,逃掉了,只要坐上火车,就可以逃到没人知道的地方。
从昏昏欲睡的医生的眼角,一抹淡淡的金色飘逸而过,被那抹秋日阳光般灿烂的金色发梢所吸引,医生转过视线追逐着发梢主人的身影。
那还是个娇小的少女,视线沿着及腰的金发向上,从玫瑰色点缀的格子百皱裙,到纤细的腰与手腕,再到刚刚开始发育的胸口。白崭的双手在胸前抱着一只棕色的泰迪熊布偶,樱桃色的唇瓣,蔷薇色的如受众神宠爱般的可爱脸颊,小小的鼻头以及那双美丽的,生动的湛蓝青空般的青色眼眸。
不一样,不是因为同僚在眼前被炮弹撕碎而呆滞的眼瞳,不是濒死士兵的浑浊眼瞳,不是那些充满血丝的疯狂眼瞳……那是远不同于战场上的,充满活力的美丽眼瞳。
那一瞬间,医生以为,她就是天使,那明确的表现出活着这一事实的笑容,眼眸与灿烂的金发。
不知不觉,医生已盯着她的脸了。
“那个……叔叔,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有些瑟缩的,少女看着医生,橡实般圆滚滚的眼眸如林间的小鹿,透着警戒又美丽的神色。
即使是看入了迷,这对一位还未成年的淑女来说还是有些失礼了。
医生轻轻对她行了个礼。
“真抱歉,碰到这么漂亮的女孩,有些意外啊”
但刚说完就感觉有些不对,这不就是轻浮男随意搭讪的话吗?!
“哎?!漂亮?说我吗?”
她的脸有点红,更加点缀出她有些不知世事的惹人怜爱。不过面对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轻易激起人保护欲的她,医生反而生出了她以后会不会被坏男人欺骗这种父亲般的担忧,可能也是因为她的容貌有些面熟,但常在战场的自己又有什么机会见到这么惹人怜爱的少女呢?
“你是一个人来这里的吗?”
虽然怎么想都没可能但还是姑且一问,
“不,弗洛夏是和妈妈一起去找爸爸的!”
她的眼神闪亮,想必是很尊敬她的父亲,
“这样啊,你妈妈呢?”
“妈妈去取票了,让弗洛夏先乖乖等在这里,所以弗洛夏会听话”
女孩一脸自豪的表情,这都是什么啊,这么惹人怜爱的孩子,明明才这么小……弗洛夏,真是个可怕的孩子。真为她的未来担忧,但跟这样的她在一起,内心自然的平静了下来,于是自己,松懈了。
“爸爸是很厉害的人哦,他是个很厉害的士兵,但总是不回家,弗洛夏很想他呢”少女有些落寞的表情转眼就又灿烂了起来,“不过呢,很快我们就要见到他了哦”
由衷的,医生为她感到高兴,没有父母的他最能体会对亲人的思念
“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是军人,说不定我也认识你父亲”
自然而然浮现出的笑容僵在脸上,不对,不对!不能问,这是不能问的问题!医生后悔了,后悔自己的松懈,后悔因松懈而脱口而出的话。
而结果很快来临,
“这样吗?爸爸的名字是……”
不要,不要说,拜托了,求求你不要说出来!带着意外又开心的表情,少女的唇瓣中吐出了一个名字
“不,很抱歉……我不知道”医生的声音变得干涩而沙哑。
“这样啊……”少女的表情一瞬间闪过落寞,但随即回以灿烂的笑容。
远处有谁在呼唤女孩的名字,她回头看了一眼,对医生低声致歉
“先生,妈妈在叫我了,很高兴见到您哦,拜拜啦”
她挥着手跑开了,用干涩的语调,医生送上空洞的祝福
“祝你顺利见到父亲”
“谢谢先生!再见了呢”
对不起,我,说谎了。怪不得,你看起来这么熟悉,怪不得,有种女儿般的亲近感。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至少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露出那种表情。
我,是认识你的父亲的,他经常对我们炫耀自己的妻女,也就是你与你的母亲,我也曾看过你的照片,虽然那时你还小。
对不起,我最终没能救到你的父亲,他就死在我面前,直到那时,他还在挂念着你。你没说错,他是个很厉害的士兵,但是对不起,我救不了他,我也没有勇气告诉你,我没有勇气去看到你得知真相时的表情,我说谎了。
对不起,我谁都,救不了。
那之后的事都记不清楚了,不知如何上的车,也不记得路上的风景,只有女孩的脸,她的笑,她害羞的神色,她……
记忆就此中断,画面破碎,世界崩塌,意识,重回幽暗的深渊。
就在医生所不知道的地方,在他深陷于梦境之中时,尘封已久的时间缓缓的开始流动,推动世界命运的齿轮重新开始了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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