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红峡青灿 于 2018-10-17 23:00 编辑
艾叶豹
「史诺伊,你千万要记住,从今以后,你就是雪豹的头儿,全世界的雪豹都要由你来保护,可别让我们美丽的部属在野外绝了迹,这件豹皮,便是你王者的印记,万不可遗失。」母亲将史诺伊小小的手掌连著手上的豹皮一同握紧,美丽的浅紫灰色豹尾垂下,触碰到史诺伊的双膝,史诺伊仰著头看病榻上的母亲,母亲呼出最后一口气,生命安宁离去如豹的足音。
窗外车水马龙,医院高高的楼层上仍能听见城市的喧嚣,车灯的光影晃亮了窗帘,帘捲无声掠过他的颊,如豹鬚轻探,那年,他才四岁。
※ ※ ※
奥蓝的青空高张,浅灰的流云低垂,山岭的边峰锐利,褐黄的山麓遥远,黄绿的寒原辽阔,散布著褐灰的巨岩,在史诺伊的眼裡,巨岩像是崩坏的建筑碎片,只差没有倒塌倾斜的钢筋。几隻不知名的山鸟在岩上跳跃,远处有兔耳耸动,山陵的边缘隐约看见有羊在移动,蓝天裡飞著猛禽,一圈圈绕著山脉盘昇,直至变成小小的黑点,消失在山麓上。
清新的空气寒冷,刺激鼻腔黏膜,呼吸时嘴裡冒出阵阵白烟,让他想起了工厂倒塌燃烧时的情景,工厂的残骸变成了黑色的滚滚烟尘,逃出来的工人们兜著手,嘴靠在围巾和大衣裡,白烟环绕著每个人通红的双颊,老闆夫妇哭晕在地上,他则安静地待在工人群裡。如此不吉的画面和寒带高原的自然风光不相衬,史诺伊甩甩头放弃回想过往,兜著双手,怀裡揣著随他身体成长而变大的雪豹皮,遥望山边上又飞回来的猛禽。
不知道是甚么鸟。
他背起背包,向著夏末的寒原迈步,在看似平坦实则凹凸不平的草原上步行,远离遊客和放牧者的视线。公车站牌被远远抛在身后,人类的文明也被他放弃,硬要说还带著甚么和人类文化相关的物品,便是背包裡塞著的论文和书页──全都是和雪豹相关──不再流连人类城市的无常和单调,他雪豹兽行者史诺伊,从今以后要做为一隻雪豹,成为雪山之王,照料他的子民。
经过了几天的跋涉,史诺伊远离了所有的人类和牧民。他在散佈乱石的高原上见到了第一隻野外的亲族,不过很可惜,是已经死亡的雪豹。
死豹的肚子被打开,内臟完全不见了,大约被甚么动物吃个一乾二净。四肢和头部尚称完整,躯干的豹皮摊在地上,由于气温寒冷,尸体腐烂得不快,史诺伊分辨不出这隻豹子死了多久,也不知道牠的性别,甚至连牠的死因也不能确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裡已经到达或者接近雪豹的生存环境。史诺伊推测牠的地盘现在应该处于无主的状态,于是他就地披上豹皮,兽化为豹,接管这块土地,开始学习豹的生活。
虽然不曾野外实做,史诺伊读了许多雪豹的资料,如今他试著以这个身体履行知识,当然一开始并不容易。当他找到亡者遗留的穴窝时,带来的所有纸张已经被他在夜裡取暖时烧光,衣物和装备都消耗得差不多时,他终于抓到了一隻岩羊,吃到血味十足难以下嚥的野外生活第一餐,算是不错的开始。
在他进食的时候,忽然发现不远处有另一隻雪豹正靠近自己,那隻雪豹比自己大上一圈,灰白色的躯体黑斑不明显,全身颜色很浅,面部斑纹也很少,牠伏低身体缓缓靠近自己,巨大的粗尾在背上盘成一个圆,轻巧的从一个石头上跃到另一个,完全没有声音。史诺伊很紧张,不确定该怎么做,弓著身体发出啊喔啊喔的低鸣,试著扬起尾巴并露出牙齿,朝前伸著头部频频嘶吼,希望能赶走牠。
不料来豹看见他的反应后就地坐下,用尾巴盘住自己的前后脚掌,饶富兴趣的看著他,微微露出笑容,接著开口以雪豹语询问:「你打哪裡来的?我没见过像你这么彆扭的傢伙,你叫甚么名字?」史诺伊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豹能说话,忽然想起自己也能说雪豹语,便稍微放鬆回应道:「我从天──啊,东边的平地上来的,我……我叫史诺伊。」
「史诺伊?这甚么怪名字?你不是真正的豹吧?」斑纹很少的豹质疑道。
「我……是的,我不是真豹,我是兽行者。」史诺伊承认。
「哈哈哈!怪不得,你的姿态真像狗,我还想说我认识的母豹没有一个会教出这么奇怪的孩子,你难道是狗娘养的吗?」陌生豹毫不留情地说道:「是天津来的吗?算了反正也不重要,我只要知道你不是本地产的就行了。
「既然不是真豹,也难怪你不认识我,从中国、印度到阿富汗、蒙古,我是无豹不知无豹不晓的现生唯一雪豹种伯莱若德。两周前接到通知,原先生存在这裡的老豹冰渣子死了,我立刻赶来确认,不料路上稍微耽搁,一来到这裡就看见你这奇怪的傢伙,观察了好几天以为你会饿死,还给你好运的抓到了岩羊,不简单。」伯莱若德自我介绍,原来他也不是真正的雪豹。
「我……我读了许多书,做足了功课才来的,并不是随随便便就想变成豹……」史诺伊极力辩解。
「行了行了行了,别说了,」伯莱若德显然是个不喜欢听人家讲话的人:「我又没说你在这裡不对,你就住吧,能活就试试看,不能活就回你的天津还是天堂去,随便你,我只提醒你一件事。
「离这最近的三隻雪豹两公一母,其中最靠近的一隻是住在一百一十公里之外的霜妹,霜妹地盘和冰渣子有一半重疊,而且牠前两窝幼仔都是和冰渣子生的,来年牠可能会来这裡找公豹,你一定要拒绝牠。
「我们特种人类,说穿了还是人类,不能跟真正的动物生出后代,你别耽误了霜妹的婚期。」伯莱若德扬长而去,浅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灰白的石块之后。
冬去春来,史诺伊已熬过他在雪域的第一个寒冬,成功以雪豹的身分活下去,他没有再见到伯莱若德,也没有遇到其他的雪豹。本来雪豹就是很稀少很稀少的动物,能见到真豹冰渣子的尸体,他已经可以让许多科学家羡慕而死。
春天是雪豹的发情期,但身为人类的史诺伊对此毫无感觉──毕竟他整年都在发情──他对其他的雪豹这时在做甚么感到很好奇,决定去寻找离他最近的雪豹,虽然他并没有忘记伯莱若德的警告。由于不熟悉雪豹发情的行为,史诺伊找不到母豹,不知不觉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翻山越岭侵入别豹的领地,终于找到了一对已经配对的雪豹,母豹大腹便便,公豹颜色偏黑。
喜不自胜的史诺伊跟踪这对雪豹,想要观察牠们育幼的行为,虽然公豹屡屡对他发动攻击,想把他拈出地盘去,但史诺伊且战且逃就是不走,终于有一天这对豹发狠起来追打史诺伊,揍得他浑身是伤仓皇逃离好几公里,胆战心惊。待两三周后史诺伊又鼓起勇气回去看看这对豹时,母豹已经产下崽子,乳房胀得巨大。
史诺伊看到母豹从一个石缝裡出来,拖著膨胀的乳房追捕兔子,他没见到公豹。四处嗅闻,察觉公豹的味道很淡,他循著气味去找,在这对豹的地盘边界上发现了公豹的痕迹。公豹不在那裏,地上有个很浅的土坑,看起来是新刨的,周围的植物被抓得稀烂。土坑边上有个石头,石头上一圈崭新刮痕,刮得石头裡的石英闪闪发亮,土坑裡有一小截白色的骨质物,一边有孔,孔裡露出暗红色的芯,是断掉的牙尖,石头面上有几点淡红色的锈斑,在这裡,有著一些豹毛和浓烈的公豹气味。
史诺伊又闻了一会,有塑胶雨鞋和棉布发霉的味道,草坪上草凹陷成两道痕迹他熟悉不过,是车辙。一个恐怖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史诺伊跳离那不吉的石与土,发现那在哺乳的母豹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对著自己所在的位置,发出淒凉的呜喔呜喔低吼,随后,转身俐落的走开了,消失在盛开著夏花的高原边。
史诺伊心裡一阵寒冷。
※ ※ ※
失去了公豹,带仔的母豹会变得很辛苦,史诺伊不忍心丢下牠,追上前去拦住了那隻母豹,母豹愤怒的攻击史诺伊,史诺伊接住母豹的攻势,向牠喊话,牠却不理。
「请住手,我没有恶意,我只想帮你。」
「呜喔喔!」
直到这时史诺伊才知道,比起用言语,动物们更习惯肢体动作,即使在同类之间,除非很复杂的话题,不然牠们鲜少使用词彙语言,这也难怪伯莱若德不习惯听别人说明。独居动物没有无故受助的概念,母豹对史诺伊的建议置若罔闻,疯狂的进攻,情急之下史诺伊推开母豹心中仓皇的希望牠坐下冷静,随著他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母豹竟真的忽然住了手,乖乖老实的坐下一动也不动,但表情看起来完全不是出于自愿,史诺伊忽然发觉,他开通了兽行者操控动物的能力。
趁著自己的能力运作使母豹不能动弹,史诺伊赶紧重申他的想法,和母豹沟通。
「你是说……你愿意替死去的黑河做父亲的工作,和我一起养育孩子们?别傻了,我不会捨弃孩子们现在和你交配的,你死心吧,两年后再来。」母豹不相信。
「我不是来跟你交配的,事实上我并不是真正的雪豹,我是兽行者。」史诺伊解释。
「你不是真正的雪豹?你是像伯莱若德那样的东西吗?」母豹显然不知道兽行者是甚么。
「呃……是的,我差不多是那样的东西。」
「这样啊……」母豹放下警戒,低头思考著:「你是像伯莱若德一样的特种人类……所以你不能生小豹……所以你是要来保护我度过这次育幼的危机吗?」
「没错,你终于理解了。」史诺伊鬆了一口气。
「我很感谢你,黑河死了我很难过,你能帮我真是太好了,只是有一个问题。」母豹扬起头,表情变得和缓但却用犀利的眼神看他:「以公豹来说你可娇小了,真的能好好捕猎吗?」
「放心,我不会拖累你的,两个总比一个强!」史诺伊背后冒著冷汗。
「那么,欢迎你到我的洞裡来,我叫山鬼。」母豹起身,以尾部向史诺伊招呼:「你叫甚么名字?」
「史诺伊。」
「噢……人类的名字果然很拗口,我的一对儿女叫做山王和山后,未来就请你好好疼爱他们。」丧偶的寡妇母豹──山鬼介绍道,并领著史诺伊前往牠的洞穴。
路上,史诺伊向山鬼询问关于伯莱若德的事情。
伯莱若德是雪豹种们共通的名字。雪豹种是父子继承制,一旦后代没有男性,雪豹种就会绝后。基于雪豹的珍稀性,从很久以前开始,雪豹种们就成为雪豹在野外的守护者。小雪豹种开通兽化能力后便会跟随父亲学习雪豹的生存方式,并流浪巡视世界上所有的雪豹栖地,以人类的智慧在第一线保护雪豹。直到年纪大了巡视不动了,便会离开雪豹的栖地,回到人类的聚落裡终老。
同时拥有人类的聪明巧手和寿命,也有雪豹的身体和智慧,却是站在雪豹这一边的,伯莱若德被雪豹们当作神明崇拜。但伯莱若德不是有求必应的神,伯莱若德会找出并拆除陷阱、放走被抓住的雪豹、杀死偷猎雪豹者、变回人型对牧民推行保护雪豹的宣导教育等,虽然和雪豹们直接接触,但不会去干涉野地给予雪豹的考验,并且由于巡视范围很大,雪豹们一生中难见他几次。伯莱若德们恪守人与豹的分界,像守门人一样管理著雪域的生态,维护自然运作,以食物链高层的身姿,受到雪山高原上生灵们的敬重。
听了伯莱若德的故事之后,史诺伊想起小时候母亲给自己的遗言。如果种是动物的神明,那兽行者的自己也算是动物的神吧?母亲过世时自己年纪尚小,不知母亲是否曾在野外生存过,母亲的豹皮也已被变卖筹措她的丧葬费用,说不定守护雪豹是母亲一生未成的憾事呢!现在自己已经以雪豹的身分活著,比母亲更近了一步,史诺伊觉得,自己确实能扮演好雪豹的守护者。
在人类的世界,他只是一个泛泛之辈,是个连工厂倒闭也得不到多少失业慰问的平凡工人,有基本的学位没有高级的学识,有基本的证照没有高级的技术,有基本的收入没有高级的财力,随时死去都不足为奇的小螺丝钉。然而在这裡,他是神的同类,拥有改变动物命运的力量,是站在物种顶端的神人。
他决心,要做好雪豹的守护者,守护这个珍贵的物种,不让牠们再急剧减少了,要復兴雪豹的族群,让美丽的雪山之王盘据每一处雪域的峰陵。
两年过去,山王和山后在史诺伊和山鬼的照顾下长大了,离开母亲和养父,寻找自己的生活,山鬼再次进入可以婚配的状态,开始四处寻找公豹。
史诺伊本想离开山鬼返回自己的领地,却看著繁殖季节都过了,山鬼还没有找到新的公豹凑成对,看来今年的繁殖无望了,史诺伊看得很心急,山鬼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牠告诉史诺伊自己在离开父母之后过了四年多才找到黑河,和黑河第一次生育只养大一个孩子,之后又遇上自己身体不好,隔了一年才怀上山王和山后,算了一下山鬼已经十岁了竟只带大过三隻豹仔,黑河死时大约才六岁!这繁殖成功率急傻了史诺伊,山鬼生过的六隻豹仔只活了一半!
这可不行啊!史诺伊心想,如果能让雪豹的配对率提高点,让幼豹成长率高点,雪豹整体数量就会增加,可有甚么办法能够改变这个情况呢?地大豹稀遇不到就是遇不到,食物难获取,抓不到就是抓不到。
于是他和山鬼商量:「山鬼,你愿意跟我回我的领地去吗?」
「回你的领地?为甚么?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地盘啊。」
「我的领地那裏食物丰盛,比这裡好过多了,而且我的领域附近有公豹,你明年可以试著去找牠。」史诺伊建议。
「听起来不错。」山鬼赞同:「所以你打算把你的领域让给我,然后你要像伯莱若德一样去流浪吗?」
「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我可以留下来。」史诺伊舔著山鬼的脸。
于是,在血色的夕阳下,两豹并肩踏著渐融的残雪和粗草,步上前所未有,神秘的远征。
※ ※ ※
在横越其他雪豹的领域返回史诺伊发迹地的路上,他们遇到了一片领域的主人,而且正巧是隻公豹。
公豹中了陷阱,后掌被捕兽夹夹住,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受伤的豹脱水挨饿虚弱不堪,但看到史诺伊和山鬼出现时,还是勉强发出猫叫般的声音。山鬼一看到同类就警戒起来,身体弓起低下头部盯住不动,史诺伊可不管这些,三步併作两步跑到受困的公豹身边,暂时脱下自己的雪豹皮,以手解开了捕兽夹。
脱困的公豹看傻了眼,史诺伊伸手轻摸牠的头部,在牠的注视下穿上豹皮变回雪豹,开始帮牠舔舐受伤的脚。公豹缩回脚,猛地伸出前掌挥了史诺伊一脸,史诺伊跌伏下去,在稍远处的山鬼见状立刻衝过来,将公豹推翻,利齿锁住公豹咽喉,虚弱的公豹没有力气挣脱山鬼,徒劳的踢著脚和尾。史诺伊爬起身劝架,推开山鬼的脸,挡在公豹和山鬼中间。
「好了好了别打架别打架!停手,停手!」他喊道。
「嗷嗷呜!」山鬼绿目怒睁。
「呜呼……呜呼……」公豹喘著气。
「别这样,山鬼,牠受伤了你不能再攻击牠。」史诺伊顶住山鬼。
「为甚么不能?牠先出手打你的。」山鬼不服。
「你别激动,牠好起来之后明年能跟你生小豹的,别破坏感情。」
「那是明年的事!」山鬼张大口,露出尖利的犬齿。
「到底在说甚么……你们……没有生吗?」公豹困惑的出声询问,对牠来说这一切莫名其妙得过分。
「我是伯莱若德的同类,我是来帮助你们的,你们都别激动,好好听我解释。」待山鬼和受伤的公豹冷静下来后,史诺伊讲述了全部的故事。
公豹名叫鹰踪,从未与母豹配对过。史诺伊听完鹰踪种陷阱的经过后便决定留下来照顾牠,这个决定令鹰踪和山鬼大惑不解,鹰踪认为自己的领域被侵犯,牠不能忍受有另外的公豹存在,山鬼认为鹰踪该滚出去,这裡现在是牠和史诺伊的地盘,凭甚么繁殖期没到,牠得和不是配偶的鹰踪一起生活?
「听著!你们两个!坐下!都不许起来!」史诺伊使用力量,蛮横的喝斥道:「我们雪豹已是如此稀有的动物,还搞甚么互相斗殴或者伤害彼此?你们每一个都是珍贵的宝藏,如果发生损伤,是世界莫大的损失!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增加雪豹的数量,每一个能生育的个体都要努力,多生快生才是好的,听从我的指示,互相帮助!」
「但是,我不能忍受你!即使你不能生小豹,你也是一隻公豹!你很碍眼,离开这裡!」鹰踪抗议。
「我更不能忍受你们两个!地盘就这么大,食物就这么多,你要怎养活三隻雪豹啊史诺伊?现在不是生小豹的时候,你们两个抢我的食物,我没办法吃饱身体不会好,来年怎么生小豹?」山鬼也抗议。
说著说著山鬼和鹰踪又打了起来,呼呼呼的吼声震天响,鹰踪身上带伤屈居下风,很快就被山鬼压制在地上,身上黏满了碎雪和败草,滚成了一隻草豹。
史诺伊看著牠俩莫可奈何,他忽然觉得雪豹怎么这么难沟通?明明已经拥有了一样的语言,却无法了解彼此的意思,到底语言和沟通有没有存在的必要?还是只要靠打架就可以生存下去?难道沟通是人类这种群居动物才需要的技能吗?可雪豹靠著打架沟通,长久以来数量还是那么少,到底甚么地方有问题?想著想著史诺伊回忆起工厂失火倒塌之后,自己和其他工人失去工作和住宿的地方,但他们不相信老闆真的一无所有,于是组织了联合抗争的团体,最后终于拗到了一小笔赔偿。
如果只有自己去争取,肯定争取不到,是因为有了群众的力量,老闆才能被炸出点水来。史诺伊联想到狼,狼总是群聚出击,以家庭为单位一同行动,因此能杀死比自己更大得多的猎物,反观雪豹总是抓岩羊或者兔子,成功率还不怎样。
「你们住手!听我说!」史诺伊怒吼,两隻雪豹不能控制的停下手边动作。
「现在不是争执地盘和区分你我的时候!现在是我们雪豹的非常时期!我们必须改变生存策略,放弃千里独行的孤傲,改为组队合作才行!」史诺伊站起身,背对著初升的阳光捲起毛茸茸的尾部,尾巴在背上弯成一个环,太阳被框在环中,射出万丈金光洒落在史诺伊的背部,衬著光芒,他缓步走向山鬼和鹰踪,彷彿浴光的神明自太阳中走出,降临雪域的高原。
「你们知道狼吧!狼群团队合作,能够猎取比自己大得多的动物。我们雪豹力气比狼大,腿也比狼粗,在雪原上比狼轻巧,如果我们也合作出猎,岂有我们不能到手的猎物?吃得多便吃得饱,合作捕食,受伤的机会也小!
「再者,我们大家一起养育幼崽,让所有的小豹都长大,并且住在一起,每年的春季大家都能找到伴侣,年年岁岁如此,我们雪豹的数量会多起来的!并且把这种合作的心态交给小孩子,让牠们继承下去,改变猫科动物独行的劣根性,用更有好处的方式生存!
「你们现在觉得彆扭,是你们不习惯彼此,如果大家都能吃饱,天天看到对方又有甚么问题?时常见面感情也会好,相亲相爱保护同族,彼此都要出力!你们很惧怕人类吧?人类是危险的动物吧?我告诉你们,人类的强大就是来源于合作!一个人没什么,那不过是两隻脚走的肉,但一群人就能有力量,能够扭转不利的情况,得到自己争夺不到的东西!
「听我的话,跟我走,我便是要来指导你们百利无一害的群居生活,和伯莱若德不同,我将亲身和你们同在。」
※ ※ ※
在史诺伊的造神运动和力量威压下,山鬼和鹰踪屈服了。他带领牠们练习团队合作,抓取山羊山鸡和山兔,三豹合作出击,成功率果然大大提升,鹰踪的脚伤很快就好了,虽然终身跛行,但至少牠活了下来,若放任鹰踪不管,世界上又要少一隻雪豹了。史诺伊要求山鬼和鹰踪来年配对,牠们也同意,毕竟千里之遥难以遇到同类,挑三拣四可不行。
鹰踪的地盘裡找不太到岩羊了,史诺伊带著他们回到自己的地盘,不料却发现自己原先的地盘已经被佔据,佔据他地盘的是附近的母豹霜妹和她的新配偶星河。见到霜妹和星河,鹰踪与山鬼和牠们大打出手,幸好史诺伊出手制止,免去了一场残酷的同类相残,接著史诺伊自我介绍并宣扬新习性的理念,伴随使用力量压制雪豹们,最终组成了一个以他史诺伊为首,山鬼鹰踪霜妹星河为成员的雪豹群,共同养育霜妹和星河的三隻崽子,目标是将三隻幼豹都养大。
夏末的太阳逐渐西倾,白天开始变得比较短,八隻雪豹窝在一起进食著四隻北山羊,史诺伊将领头雄羊的头部啃食乾净,头骨放置在突起的石块上,那对巍峨的弯刀角挑起了月光。
深夜裡,霜妹照料著三隻幼豹,幼豹们肚子吃得圆滚滚,小小的带斑的肚皮发胀,山鬼坐在石头上凝望著远方,鹰踪和星河还是有点芥蒂,互相离著最远的距离,背对彼此不互相注视。
史诺伊满足的看著那个北山羊的脑壳,忽然听到背后的山鬼跳下石头,星河和鹰踪也猛然站起身,他查觉到有某物接近,转头一看,发现是好久不见的伯莱若德。
伯莱若德还是那么巨大,他面对月光,奶白的月色照著他本就偏白少斑的身体,毛尖闪耀著点点银花,银色的眼眸裡黑色的瞳仁彷彿玻璃珠子,他沉稳的靠近史诺伊等,蓬鬆的长尾在背上弯起一枚光雕的三日月,优美的姿态仿若玉豹,又似月光的化身。山鬼,星河,鹰踪和霜妹依次伏下身子,摆出屈服的姿态恭迎伯莱若德的驾临,他直直向史诺伊走去。
在史诺伊的眼裡,伯莱若德巨大洁白的身体分外刺眼,他觉得伯莱若德来意不善,故意在众豹面前展现自己的体格优势,让以公豹而言相当娇小的自己相形见绌,莫不成他是要来抢自己的豹王地位吗?史诺伊扬起头,露出牙齿低吼著,绷紧身体竖直尾部。
「伯莱若德,你来干甚么?」史诺伊不客气地开口。
「你还是老样子,那么像一隻狗。」和面带微笑的第一次不同,伯莱若德脸色凝重,环视众豹:「我有话想对史诺伊单独说,你们给我退到一公里之外的地方去。」众豹起身准备离开。
「一公里?也太远了吧?」史诺伊楞了一下:「甚么事情不能让大家一起知道?我们是团队!」
听到史诺伊的呼喊,众豹停下脚步,狐疑地望著史诺伊和伯莱若德,不知该服从谁的指示,伯莱若德瞥了牠们一眼,重申:「到一公里之外去。」
「不用!到那裡,那个石头那裏就行了,那裏已经听不到我们交谈了,伯莱若德,那裏就够了。」史诺伊反驳。
伯莱若德叹了一口气,露出妥协的态度:「随便你们选一个做吧,但给我离远些就是了。」于是众豹退到了史诺伊指示的石头处,但仍然非常好奇地望著史诺伊和伯莱若德。伯莱若德就地坐下,放下尾部希望能解除史诺伊的戒心。
「史诺伊,停手吧。」伯莱若德动著嘴上的银鬚:「不要再让牠们做违背雪豹习性的事情了,放牠们自由,给牠们过牠们该过的生活。
「我接到线报,这裡出现了三隻以上群聚的成年雪豹,赶来看果然是你,你在想甚么?为甚么要给本性独居的动物灌输群居的概念?你以为雪豹是人或者狗吗?这样不健康的生存方式是不对的!你不能这样。」
「伯莱若德,我这是为了雪豹好,世界上雪豹这么少,我聚集牠们是为了提高配对率和幼豹存活率,你看狼的生活模式多有效率,难道好的生活模式我们不应该效仿吗?」史诺伊辩解。
「你那是甚么天真的想法?不同的动物有不同的生活方式,这是大自然赐予牠们的,是演化出来最好的方法!独居最适合雪豹,群居最适合狼,你怎么可以混为一谈!雪豹的独居不仅仅是对牠们好,也是对于这个生态环境最好的生存方式,在这裡生活的不是只有雪豹!」伯莱若德生气的说。
「可是雪豹稀──」
「别说了!你看看那个头骨,那是体力位于巅峰的北山羊公羊吧?是羊群的首领吧?从这裡到那裡四散的骨头,你们杀死了整群的北山羊吧?羊群一旦死绝,来年就没有羊可以吃,线报告诉我你们这群雪豹所到之处血染河山,寅吃卯粮是会逼死你们的做法!」
「雪豹吃羊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我们虽然吃了这一群,但其他地方还有羊啊!这裡没有食物了,换一片领域就行了,地广豹稀,山羊到处都是!人类不也在雨林裡使用火耕迁移吗?」
「火耕你个鬼!这裡是雪山不是中南美洲或非洲,你又把人和豹比了,跟你说不同的物种生活的方式不同,你根本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认为──」
「行了我知道了,你听著,山麓上需要保护的只有雪豹吗?叫羊的动物很多,但北山羊不多!你到底会不会区分岩羊原羚和北山羊!一个健全的生态是由所有的动物组合起来的,刻意增加其中一种的数量都是在挑战这个平衡!今天雪豹这么少,并不是雪豹的生活习性不对,是因为人类的迫害!你这种保护只是变相的用人类的观念去伤害牠们,你比盗猎者对雪豹的危害更甚!」伯莱若德越说越气。
「我知道人类在迫害雪豹!就因为我阻止不了人类的迫害,我们才应该要发展新的习性去适应这个挑战!」史诺伊坚持著自己的理由。
「我没法跟你说了,在这裡生存不能用人类的那套思维,你如果要继续坚持这样错误的做法,我只能把你当成伤害雪豹的人肃清!」伯莱若德怒目圆睁,撂下警告转身离去。
伯莱若德的话史诺伊完全无法反驳,他恼羞成怒。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富有前瞻性和策略性,是创意十足超越惯例的作为,并且现在看起来是很好的策略,三隻豹仔长得健壮,受伤的鹰踪也已康復,新的想法拯救了雪豹的事实摆在眼前,史诺伊觉得伯莱若德的话根本就是杞人忧天。在豹群的注视下被伯莱若德吼得唯唯诺诺,史诺伊觉得自己丢尽了颜面,辛苦建立的新事业被不知民间疾苦的神明击倒。
「伯莱若德!你给我站住!」史诺伊怒吼:「说是保护雪豹,远在天边的你到底做了甚么事?既没有来救黑河,也没有救鹰踪,我多年来为雪豹四处奔走,你怎么有资格这样说?
「你跟我一样不过是半豹半人的怪物,凭甚么你的道理是对的我就是错的?你只不过长了一副比较漂亮的身体,少在那裏装神弄鬼,你的歪理我才不会信!」
伯莱若德停住脚步,头也不回:「这不是我的道理,这是我父亲教给我的,我们世世代代的道理,是大自然交给我们的使命。我和你一样生自人类的环境,在人类的世界成长,我们是人类,不是雪豹,更不是怪物,你要何时才能明白?」
「那么你说的线报也是人类给的吗?相信著不可靠的线报,不知道为族群做过甚么的你,凭甚么当雪山之王?你回去你的领域,不要再干涉我们这裡的事情,你也只是一隻雪豹而已,能打得过我们五隻成豹?」史诺伊使出人类的刁钻找碴,挑衅的呛声。
「我的线报?我比你知道的更多,我是种,我能听世界万物的声音。」伯莱若德转过身来,杀气从他身上露出:「看起来你只学会了动物的规则就是强弱,那么来吧,全都上来,我让你知道谁才是对的。」
史诺伊很害怕,山鬼牠们都在旁观,他只能硬著头皮迎上前去,伯莱若德踏著月色,洁白的身体散发寒光,史诺伊深吸一口气,将这一切都赌在那未知的神秘力量上。
「趴下!」史诺伊看著伯莱若德,掀动嘴唇。
硕大无比的玉躯就那样倒在了地上。
※ ※ ※
伯莱若德倒下,山鬼和其他的成豹从石头上衝过来,将他紧紧按住,伯莱若德眼神中露出大惑不解的惊慌,他挣扎著抖动四肢却起不了身,星河咬住他的脖子,霜妹咬著他的尾根,山鬼和鹰踪抓伤他的身体,连小豹也饶富兴致的试著啃他,鲜血染红他洁白的腹部,直流到地上彷彿夏日高原的红花,面对朝阳,伯莱若德俯伏著被强迫跪拜,史诺伊背对阳光,高举环尾,步态从容。
「群居雪豹的力量,你体会到了吧?」史诺伊得意的扬起头:「反正你也不能生育,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能二主,由我来担任雪豹的神明,你就死在这裡吧。」
星河正要咬下,山麓上突然响起了隆隆的震动声,数以百计的岩羊出现在山脉上,公羊在前母羊在后,数千羊蹄震踏山脊的声音震耳欲聋,空中飞翔著兀鹰和大鵰,黑色的剪影割裂了阳光,从没有见过那么多的岩羊和猛禽,史诺伊心惊胆跳,另四隻成豹都扬起了头,观看这超乎寻常的盛况。然而牠们很快就发现这不是盛况,是对牠们的讨伐,平常胆小怕死的岩羊低著头一齐朝雪豹们所在处猛衝,猛禽飞降下来在牠们上空盘旋落下利爪,雪豹们跳开来闪避铁爪的攻势,密列的岩羊们如洪水般袭来,铁蹄踏起雪下的尘泥,草地被撕碎,阳光被遮蔽。
在万物蠢动的喧嚣中,只有伯莱若德镇定的爬起身,拍去身上的泥泞,史诺伊和其他的雪豹受到惊吓四散逃窜,伯莱若德变回一个裸体的男子,对著兽群呼喊史诺伊无法辨识的声音。
听到伯莱若德的声音之后,兽群像来时一般急速退去,不给雪豹们大肆杀戮的机会,猛禽也重回高空,不一会儿就还给晴朗天空洁净的青蓝。
他转身离去,大步踩过碎石和乱草,在岩间不太俐落的攀爬著渐行渐远,史诺伊回头看他的部属们,牠们四散在各处,离自己最近的山鬼躲在石块上,毛髮凌乱。
自从兽群骚动之后,大型猎物便从史诺伊牠们的领地裡逐渐失去了踪迹。
好像被甚么东西召唤走了一样,原羊岩羊和盘羊都离开了这个地方,史诺伊是这么认为的,为此,他带著大家走更远的路,超越以前霜妹和鹰踪的领地,去猎捕羊群,可找不到,只能以山兔和山鸡等小型猎物果腹。史诺伊觉得伯莱若德在背后操作,但霜妹不赞成他的看法,霜妹说,羊群是被牠们吃光了的。
「我的领域有多少羊我很清楚,养不活八隻长大的雪豹,以前和冰渣子生孩子,能长大一隻就不错了。史诺伊,我们只能离开这裡,或者改回原本的生活方式,大家各站一块地,自己养自己。」
「不,霜妹,你别这么说,我们豹多就应该佔领更大的领地。」史诺伊反驳。
「领地太大了,谁要去巡视?巡视路上饿了,谁帮忙抓食物?」鹰踪的脚不方便,听见要走更远的路就退缩。
「我巡,我去抓。」史诺伊扛起这个担子。
入冬之后情况更形艰难,一隻山兔每豹吃一口就没有了,带丰富营养的内臟都被成豹抢走,三隻小豹原先油光闪亮的毛髮变得乾燥粗糙,成天嗷嗷的哭喊著,霜妹紧张得时常脱队四处猎食,好不容易抓回来的猎物又被其他成豹抢走,霜妹屡次想带著三隻小豹脱离这个群体,却总是被史诺伊劝回或压制。
一天夜裡有豹擅自行动,飢饿的霜妹和山鬼越过村境袭击了村落,杀死牧民的仔羊,牧民没有伤害霜妹和山鬼,眼睁睁看著羊被咬走,从此之后两隻母豹就时常捕抓人类牲畜,牠们靠著人类的牲畜度过了整个冬天。史诺伊对此颇有微词,可他却毫无办法,毕竟野外找不到足够的食物,牧民的牲畜又愚钝,好抓得很。三隻小豹也有样学样,成了善于越过栏杆,胆大包天的不良豹,牠们对草地上蹦跳的雀鸟、地鼠甚至肥肿的旱獭等寻常小豹喜欢的东西都没有兴趣,跟著妈妈在牧羊犬眼皮子下狩猎,把牧场当山区,大喇喇地就睡在牛羊附近。
终于有一天,牧民的放牧地裡来了几辆原先没有的吉普车,裡面走出几个带著墨镜,穿著草绿色衣服的人,每人手上都拿著一根细细的长竿,成豹紧张起来,呼喊小豹们逃入山中,但从未见过人类的小豹们置若罔闻,从小生活在叔叔阿姨们的保护下,牠们一点警觉性和危机意识都没有,继续自在逗弄初生的小牛。墨镜客们拿出相机,极快速的拍摄下这些小豹愚蠢的样子,然后举起手上的长竿,对著小豹们瞄了瞄。
一朵毛球般的红花开在小豹屁股上。
小豹受惊跳起仓皇爬上山体想逃走,但爬不了多高便四肢发软的纷纷坠落,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成豹们躲在石后看见了,心裡害怕得不得了,霜妹想衝出去保护幼崽,被史诺伊抓住,牠们看著墨镜人们把小豹的嘴绑住,将牠们抬进笼子,放上吉普车之后运走了,牧民们挥手送他们离开,接著开始做拔营的准备。
史诺伊想去救那三隻好不容易长大的小豹,但他不敢,退去了雪豹皮他只是一个裸体的男人,斗不过那车子裡的众人。
※ ※ ※
然而两周后,小雪豹奇蹟似的回来了,却只回来了两隻。
据小雪豹的说法,牠们被捉走之后并没有挨饿,车子将牠们往山下运送,在要离开山区的前一天晚上,一隻巨大的雪豹前来解救牠们。那隻大豹像人一样用后足站立,前脚擒著长棍,将墨镜客们一一打倒,大豹不仅以一敌众,还能放出奇怪的光芒吓阻人类,当所有的人都被打晕在地上后,大豹碎念著不了解的语言,就解开了兽笼。
但大豹并没有直接放走牠们,大豹告诉牠们这个车子是属于研究机构所有,会把牠们运输到某个动物园,大豹向牠们解释动物园是甚么之后,三隻幼豹中的么子决定留下来,跟随研究人员被运到其他地方去。
「如果你们是一般的雪豹,我会豪不犹豫地把你们放归山林,但是你们的行为太奇怪,被牧民举报之后研究团队才来捕捉你们,你们已经这么大了,却不熟悉野外求生的技能,我实在有点担心你们在野外不能存活,也许被豢养起来活著更好。」大豹无奈的说。
「我们还是想回到山裡去,动物园不知道是甚么地方也没有去过,我们还是想在山上生活著。」另外两隻幼豹如是说,并在大豹的护送下远远逃离了捕捉车,而最幼小那隻却决定留下来,牠饿怕了再也不想忍受没有食物吃的日子。
「感谢伯莱若德……」霜妹接回牠的一对孩子,备感珍惜的舔著小豹们的头,史诺伊不确定这些雪豹知不知道研究机构是甚么东西,但他感觉到儘管自己展现了力量,众豹还是对伯莱若德心存敬畏。史诺伊对这现象很不满意,他不知道伯莱若德是怎么救出这些小豹的,难道有魔法或秘藏武器?他哼了几声表达他的不满,但霜妹没理他,自顾自地给小豹整理毛髮。
来春史诺伊的豹群遭遇了巨大的危机,去年没配成的山鬼、鹰踪和已经淡出父职的星河都发了情,鹰踪和星河成天打架,争著要和山鬼交配,跛子鹰踪打不赢星河就屡屡缠著史诺伊要他管理,疯狂强调史诺伊去年答应山鬼应该跟牠配对的组合。可山鬼根本对鹰踪没有好感,从一开始相处就不甚欢愉,再加上有身体健壮的星河在,山鬼怎样也不想和有残疾的鹰踪配对。
这可苦了史诺伊。当时虽然想过把山鬼和鹰踪凑成对,但没有想到之后会遇到更加理想的星河,星河和山鬼很快的配对了成天黏黏腻腻的互相整理毛,看得霜妹也很不是滋味,如果山鬼没有来,星河大约还是和牠生活在同一片领域裡,自己的配偶趁机寻欢已经够讨豹嫌,霜妹更担心的是山鬼临产时这对成豹会变得暴躁,对自己还在学习猎食的孩子造成伤害。
史诺伊逐渐发觉,这些混乱都是他把雪豹们召集起来所造成的。如果早先他为山鬼养大山王和山后后便离开,山鬼留在原本的地方也不会遇见鹰踪霜妹和星河,又如果他不去干涉,让鹰踪和山鬼留在鹰踪的地盘,没得挑剔说不定他俩也就配对了,再如果没有把这些处于不同繁殖阶段的雪豹聚集在一起,霜妹独自抚育著小豹根本不用担心自己原先的配偶变得有攻击性。
食物稀少的问题并没有随冬季离去,反而更加艰难,牧民移帐之后好几个月见不到一隻羊,兔和鸡也吃得差不多了,七隻雪豹把这片山岭吃成了不毛之地,瘪著肚子的小豹躺在地上好像发霉长斑的大藏狐皮。
山鬼和星河配对之后,星河攻击性变得很强,再也不共享食物,捕到猎物总是和山鬼共食,牠会痛殴鹰踪和霜妹以及自己原本的幼豹,就为了让肚裡应该已怀上自己骨肉的山鬼独享。霜妹的孩子正在成长练习狩猎,猎物却屡屡被星河和山鬼夺去,成豹们的抢夺干扰牠指导狩猎的课程,让霜妹对这个群体裡其他的成豹们恨得牙痒痒,牠打不过联手的星河和山鬼,但对跛脚的鹰踪倒是能轻易痛揍。
鹰踪长年依靠群体合作取得食物,牠的脚受伤之后猎捕能力大幅下降,史诺伊都不知道牠是不是能自己活过冬天,现在食物不足又被私佔,史诺伊发现鹰踪对霜妹一家产生了强烈的恨意。牠大概觉得是小豹长大了使牠得不到食物,又或者是更可怕的念头,觉得小豹死了自己还能跟霜妹交配,因此牠开始屡屡藉故攻击霜妹的孩子,霜妹对此毫不留情,牠和两个孩子时常和鹰踪大打出手,鹰踪抓伤了霜妹的脸,霜妹和孩子们咬折了鹰踪的尾巴。
对于这些,史诺伊只能一次又一次的使用力量压制,但他无法长时间使用能力,当他一鬆懈,豹间的混战就又上演。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也不愿意想其他的办法,只能继续说著大家要好好相处,山鬼的孩子也需要大家一起照顾等等的话语,即使他知道漂亮话不管用。
一天早上,鹰踪咬死了霜妹的一隻小豹,另一隻受了惊吓逃走,再也没有回来。
发狂的霜妹扑到鹰踪身上使出全力啃咬,锐利的豹爪捅瞎了鹰踪的眼睛,鹰踪也咬伤了霜妹的嘴,趁著鹬蚌相争,星河凑上来报復,把对另一隻公豹的强烈忍耐全部释出。史诺伊想阻止,但山鬼拼命推挤他使他分心无法集中注意力,当他终于使出力量压制住所有的豹时,鹰踪已经倒在血泊裡,被同类活活咬死。
因为稀罕而难以遇见同伴的雪豹,因为聚集而丧失了生命。
史诺伊又悲又惊,对著鹰踪的尸体发抖不能自已,怎么也想不透自己从陷阱裡解救出鹰踪,牠终究还是逃不过没能留下子代的命运,并且还拖走了一隻本来不该死,也不能死的小豹的生命。鹰踪会中陷阱,也许是因为牠比较缺乏觉察力,也许是牠比较大意,但终究逃不了人类的魔爪,死在史诺伊失败的策略下,无辜的小豹更是不应该,牠有霜妹和星河良好的遗传,本应该成为美丽的雪山之王,却丑陋的被同类咬死,活不到自由的年纪。
鹰踪死后,星河和山鬼离开了,牠们头也不回,迈向属于牠们的雪域,遵循古老的方式,去寻找安宁的生活,史诺伊没有拦牠们,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拦,但他仍不愿意承认失败。
他向著山峦,发出悲伤的嗷喔嗷喔的呼喊,霜妹伤心地看著死去孩子的地方,对著史诺伊瞇起了浅绿色的眼睛,她舔舔嘴唇,举起了又长又毛的尾巴。
「霜妹,你别走,来年我会为你再找一隻公豹。」史诺伊向霜妹担保。
霜妹没有回话,背对著史诺伊,稍稍回头看他便从岩石上跳下,踩著草地拖著尾巴往前走。
「霜妹!霜妹!站住!趴下!」史诺伊著急的吼著:「你听我说,我会想出解决办法的,并不是这真的不适合我们,你的小豹不是长大了吗?」
听到小豹,霜妹原先拖著的尾巴突然打直,身上的毛胀起来膨了一圈,牠旋身奔来扑向史诺伊,大张的嘴裡尖牙滴著口水,鼻翼皱著双目圆睁,史诺伊知道牠真的想杀了自己,情急之下集中精神放倒霜妹,一边庆幸著自己的力量对动物有著不可违抗性,一边侥倖的躲开双妹那把刀般的利爪。
「霜妹,别这样──」
「我不相信你。」霜妹的声音好似在呜咽。
「史诺伊,你知道伯莱若德召集了岩羊和猛禽后又遣走牠们时,说了甚么吗?」霜妹侧躺在地上,忽然改变话题询问。
「他说了甚么?」史诺伊大惑不解。
「他说『谢谢你们的援助,但回去按照你们想要的方式过活吧!这样紧急异常的情况,我希望不要再发生』史诺伊,你果然不是真正的神明,你听不懂四海一家方言。」
「四海一家方言?」史诺伊是生平第一次知道这个东西。
「你……果然不是半豹半人的神。」霜妹的眼神带著被欺骗的痛苦。
「我是!我真的是,我不是种,但我也是特殊的人类啊!我是比种更稀有的兽行者,我也有人类的身体,和伯莱若德一样的!」史诺伊慌忙为自己辩解。
「证明给我看。」霜妹不信,牠挣扎著想坐起,瞇著双眼。
「好的好的……我先告诉你等下不要误会了,我并没有杀死雪豹抢走皮。我身上有件与生俱来的兽皮,穿上为兽脱下为人,穿著兽皮时我有神力,脱下皮我就和伯莱若德一样,是个平凡的人类……」史诺伊一边解释,一边站起身来轻轻除下包覆在身上的兽皮,霜妹瞪大眼睛看著他的一举一动,史诺伊忍著寒意慢慢褪下皮毛,将皮毛展开放在地上,对霜妹展示自己的裸体。
突然,侧卧的雪豹站起身,一个箭步扑向裸男,十支尖刀般的利爪插进裸男的肩膀,裸男惊叫著跌坐在地上,但他叫出的声音和一般人类的声音没有差别,雪豹根本不理,猛的压上去男子后脑杓撞上石头血花四溅,豹嘴朝著他的脸就是一阵乱啃,接著将他喉咙嚼成了肉酱。雪豹把还在发抖的裸男身体按在地上,咬著他的头猛磕在石头上,白花花的脑浆都砸出来溅了满地还不够,发狂的雪豹把裸男的腹部啃破,像小猫玩毛线球一样扯著内臟,直到没有甚么东西能勾了,才弃置尸体在湿漉漉的地面,一口也没有嚥下去。
「伯莱若德才不是普通的人类……你这个玩弄雪豹生命,虚假的祸神!」男子的尸体再也不会动弹之后,霜妹低低的以四海一家方言吐出心声。
青草和碎石被霜妹绞得脏汙,到处都沾上了人的体液,晴朗的蓝天蓝得耀眼,碧绿的高原无边无际,灰白色岩石矗立著,鲜血殷红得和平静的天地不合。山鸟在远处的石间跳跃,空间中的骚动似乎已完全停止。
霜妹卧在地上休息,无意间看向地上被弃置的兽皮,忽然感到从心裡冒出来的一股恐惧,牠凝望著那兽皮,总觉得兽皮上散发著很可怕的气息,牠甩甩头大步离开,走没多远却觉得有东西正盯著牠,使牠不得不站住,回头,看到兽皮还是在那裏──不,好像有点点移动?难不成兽皮是活的?
霜妹又往前走,却又再次停下,回头,兽皮在那裡,没有眼睛,却好像在看著牠。霜妹觉得这张兽皮会飞起来从后面袭击牠,便又跑回去把兽皮也扯烂,可扯烂兽皮解决不了心裡的害怕,破碎的兽皮好像变成更大的东西了,体积和个数都增加了,成为一个更危险的敌人。霜妹不知道牠的恐惧来自于杀死史诺伊的不安感,在牠的认知中史诺伊即使不是真神,也是接近神的东西,他的力量全都来自兽皮,那么兽皮也是某种神,很可能是招致灾祸的凶神。
想了想,霜妹叼起兽皮,决定去寻找伯莱若德,希望伟大的伯莱若德可以消灭这个恶神的本体,并且将牠从诅咒中解放带来心灵上真正的安宁。
寻找著雪域的神明,行踪飘忽隐密,雪豹中的雪豹。
※ ※ ※
西元2008年五月三日,中国新疆戈壁的低海拔地区,发现了一隻成年母雪豹的尸体。这是有史以来发现雪豹位置的最低海拔纪录,没有人知道雪豹为甚么会在这裡。
也许能查出牠从哪裡来,但没有人能知道,牠是带著怎样的心情,要到甚么地方去。
《艾叶豹》完 2016/11/29 10:00PM于宜兰租屋处
谨以此篇教育那些想用私慾和成人性爱去扭曲家庭价值的任性人们,和违逆自然法则却自以为是正道的未明之徒。
之前就有一个构想,想写一篇特种人类以人类群居的习性去保护独居的动物,最后招致失败的故事,当时就想写雪豹,因为牠们实在是太漂亮了。
原先的构想是兽行者组织起雪豹群,后遭到雪豹们的背叛,但最后选择了种和兽行者这两个看似类同实则不同的特种人类类型,去探讨对动物的保育到底是干涉生长好?还是维持环境好?诚然对雪豹的习性而言伯莱若德的远距离守护牠们比较自在,但成效微弱,史诺伊的干涉短时间获得了收益,却是无法长远实行之计。
我相信每种动物演化至今有那样生存的方式,就是最适合牠们生存的方式,在不考虑人类过度的干扰情况下。
如果大自然淘汰了甚么物种,那也是物种不可逆的命运。
写到可怕的兽皮那裏我想到上次去川西看到好多卖兽皮的,虽然我也是常常杀生剥皮的人所以对这些兽皮觉得没啥感受,但其中有一件黑色巨大的狗皮我是真的看了一眼就浑身恶寒,感觉有很不好的东西在上面,让我很想逃离那个店面,不过我没有逃离我盯著那个兽皮看,告诉自己他已经死了想克服恐惧,可还是觉得上面有一股浓浓的阴气。
另外一个使我写出这篇文章的因素是最近台湾闹得很凶的民法修改事件,起因是同性恋者为争取平权,要求修改民法中对夫妻一男一女的规定等等。
恕我直言,我到现在还是认为,没办法产生后代的同性恋行为只是世代当下的欢愉,并不是人类演化的主流。因此,当这个盲支想要以平权为理由去干涉正常的婚配行为,甚至在台湾演变到了公开说夫妻一男一女都可以让他们的族群起敏感还控告人的时候,我觉得太过份了。
你们是少数,而且还是违逆自然的少数,你们凭甚么说多数的主流价值是错?以前我真的从来没有过讨厌同性恋者的感觉,但现在竟因为不支持修改民法被贴上歧视的标籤,我反而真的开始,有点讨厌同性恋者了。当然,我尊重恋爱自由我也认为同性恋者可以给予婚姻和继承权,但他们拒绝专法,说专法是歧视的说词我不能认同,简直是变本加厉会吵的小孩有糖吃。
另外就是躲在这些同性恋者可怜外皮下其实是想模糊性别界线让滥交得到认可的性爱狂魔们。不是真正想争取同性恋者的社会权力,而是想把滥交合理化的那些汙秽的存在。从以前观察到现在,不得不说同性恋群体裏我观察到比其他群体更多的滥交分子和猥亵者,这些人是让同性恋者被汙名化,也是客观让该族群的爱滋比例居高不下的原因,不多说了,我是念生物的不是念伦理学或者法律。
最后补充一点,史诺伊是snowy,伯莱若德是blizz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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