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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北风在呼啸,撼动火车车厢玻璃,彷彿原野上驱之不散的恶灵,风动压过了车体的摇晃。雪片被风扯著在天上乱舞,落到火车顶上,无法积厚,又被狂风给扯走。风的怒号时远时近,盘旋在车厢之间,不定时的,猛力撞在车厢上,使火车节间发出巨大的声响,与此同时,火车便会遭遇风阻,重重一顿,减速几秒钟。

暴风雪中车厢无法停止摇晃,火车上的乘客间瀰漫著低沉的郁闷,没有人说话,都只是静静的看著窗外或者无声出神,冰冷的气息从玻璃窗的缝隙和前后大敞著的车厢入口灌进,车内的温度比车外高不了几度,偶有雪片飞入也并未立即融化,堆在走道和车厢前后几个座位上,溶水搞得四处溼答答,空气中散发著一股霉味。车厢顶上的昏黄灯没有点温暖的气息,风大的时候还闪烁著,使车厢的气氛更加恐怖,乘客只能缩著身体,仰赖身上的御寒衣物,心中祈祷著快点到达目的地。

这列横越大陆的火车上都是些穷苦或者逼不得已远行的人,隆冬时节没有人愿意出门,乘客的脸都是死灰色的,如此阴郁的环境裡有一个孩子在睡觉,睡得很沉。她蜷缩在黑色的厚斗篷裡,侧躺在一排座位上,头倚著扶手已睡了很久,车裡没有人知道她从哪裡来,或要到哪裡去,似乎在他们上车之前,这个孩子就在那裏了,彷彿要前往世界的尽头。

又是一阵大风,火车重重一顿,车头激烈减速,后方的车厢在惯性作用下依序撞上前面的车厢彷彿骨牌一样,连结车厢的金属环扣接续发出惊人的撞击声,后几车的乘客和随身物品弹跳起来,几个离出入口较近的行李跳出车外,在乘客的惊叫声中被雪原吞没,那孩子也在这阵重击下惊醒,翻起黑色的暖意,正坐起来。

撞击结束,火车再次行驶,车上乘客们没能应付好突然加速,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还没完全安定好,火车再次减速,这次可就温柔多了。随著减速,火车的破汽笛长鸣,接著慢慢停了下来,乘客们一看,可怕的雪原已经被扔在身后,火车到了小镇裡。

蛇尾镇,当乘客们好不容易从残破掉漆的站牌上辨识出这裡的地名,那神秘的孩子已经不见了,只有车掌看见她,顶著风雪,溶进了城镇的风景。

而火车,似乎一秒也不愿意停,不到五分钟,立刻再次呼啸著,一头扎进飞雪滚滚的荒原。

※                 ※           ※

小蛙走出车厢,踏上磨损的月台,四下环顾了一番,心想这城镇还真是破旧,月台左右的石阶都风化了不少格,铁路两侧堆著雪,隔著锈蚀的铁栅栏就能看到城镇内部,连个像样的车站也没有,铁路直切城镇一角。铁栅对面坐著一个像是火车站站长的人,浑身裹在棕色的大衣裡,用围巾和帽子掩住脸,看起来在打盹,雪片不时的落到他身上。她轻轻推开生锈的铁门,铁门发出嘎嘎的摩擦声,惊醒他,他仰起头来,一张饱经风霜的老脸面对小蛙,一边的眼睛还是失明的。

小蛙把票根给他,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又缩回大衣裡去。

面对这个无趣的老人,小蛙也不多浪费时间,裹紧自己就往城镇上走,风雪很冷,她可不想在室外站太久。

灰色的石板铺成细窄的小路,冰和雪重复冻溶把石面风化成了更破碎的石砾,草鞋踩起来很滑,小蛙得专心走路防止自己跌倒。她一面走著一面四处张望,小镇裡盖著陈旧的石製楼房,昏黄的光从窗户裡透出来,每幢屋子顶上都冉冉升著灰暗的烟。

她静静的驻足欣赏著温暖的家火。

几个小镇裡的行人从她身边经过,无不裹紧了大衣没看她一眼,有些人低著头走路,小蛙还撞到一个人,那人灰白的鬍鬚几乎遮住全脸,看不出表情。她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见到一堵疏鬆的石墙,翻过去,竟又回到了无尽的雪原。

多么小的镇子,房舍不到三十幢。小蛙站在雪原中四下眺望,广大的银白世界在暴风雪肆虐中看不远,她只得回到镇上,天色渐晚,四下起了银色水雾,使房舍的灯火更形朦胧,稍远处房舍阁楼小窗透出的火光彷彿赤红的眼睛。

小蛙望著温暖的橘黄色光芒,走向一幢看起来就像餐厅的石屋,石屋的门半掩著,推进去马上就感觉到浓浓的酒味和热气。屋裡有几个男人扶在桌上昏醉不醒,还有另外几个人沉默地吃著看上去没啥色香味的餐点,小蛙转头察看环境,都是中年人,进了这城镇之后,她还没看到任何一个年轻人,更别提小孩子,那是一个影子也见不到。

她走向柜台,柜台裡面坐著一个老且胖的女人,看到她,也不招呼,直勾勾的盯著她,见她走向自己,直到站到自己面前,才嘶哑著问了一句:「吃饭吗?」

「嗯,有菜单吗?」小蛙掀起斗篷的帽子,露出白皙小脸。

「哦!女孩子啊?」老闆娘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矛盾,她看见小蛙似乎感到很惊奇,但声音却仍是要死不断气的拖沓,使小蛙无法分辨她到底是惊讶还是不惊讶,一时之间也就愣愣地回了声:「啊。」

「没有菜单,喜欢吃甚么?」看小蛙的反应很无聊,老闆娘那仅有的一丝好奇也消失了,油腻的手在身侧抹了抹,从瘸角木凳上站了起来,准备给客人弄点食物。

「喜欢吃肉。」
「肉丸子汤好吗?」老闆娘看起来很像随口说说。
「好。」有肉吃,小蛙倒也不挑,老闆娘走向看起来有点像火炉的石堆,也许那就是火炉。

「肉排喜欢吗?」几分钟后,她又问。
「喜欢。」小蛙心想,这比肉丸子大概贵一点吧。

「烤肉串呢?」又过了十分钟,老闆娘再问。
「都喜欢。」
「那你想吃哪一样?」老闆娘说,小蛙差点没跌下椅子,这都过了二十多分钟了原来还没开始煮吗?已经饿得不行了,她有点失去耐心了,正想烦躁的抱怨,老闆娘又温吞吞的说了:「刚刚确认材料今天只能做这三样,选一个吧,你来晚了点,已经没有火腿和骨肉了。」

原来是在确认材料吗?好吧,小蛙被说服了。

「哪一种便宜?」
「都一样,这裡所有的都一样钱。」
「那随便吧,你煮哪个方便我吃哪个。」
「哦,那肉丸子汤吧。」老闆娘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低语了一句,随后朝著餐馆裡那群看上去都差不多样子也差不多醉的男人们喊了一声:「道格!给客人煮东西吃!」竟是在喊她老公,小蛙就错愕的看著桌上趴著的那个看起来最醉、走路也最不稳、脸最红的中年男子爬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到老闆娘身边,粗声粗气喊了句:「客人吃甚么?」

「不知道,你随便煮啊。」老闆娘懒洋洋地说著,走回去柜台。
小蛙非常担忧的看著那老闆下厨的背影,忽然觉得肉丸子肉排和烤肉串说不定都是青花菜的昵称。

※                 ※           ※

令人担心的晚餐正在料理中,小蛙坐在柜檯前的椅子上,把柜台当成吧檯靠著,她没有进入店裡正常的四人桌区,看上去那裏是烂醉男人的天下,酒气、菸草味和火炉的灰烬把空气都弄浊了,相比之下靠近门口的柜台吹著风虽然有点点冷,空气倒是新鲜。

肥胖的老闆娘从柜檯摸出一个不怎么乾净的杯子,去装了一杯不凉不热的水,端给小蛙后挪回她的跛脚椅上,毫不掩饰的瞟著眼上下打量了小蛙一下之后说:「之后想去哪?」

「啊?没想,再说吧。」小蛙答得轻鬆。
「火车一个月才来一次,你要住这裡吗?」听到火车一个月才经过这裡一次,小蛙有点后悔下车。
「一个月一次?」她再确认。
「嗯,大部分的车都不会停的,运货的话,夏天每两周一次,冬天没有,所以你这下是得等一个月啦,除非你想跳上火车。」老闆娘看小蛙完全不清楚火车班次的模样,对她解释道。

「倒也不是不行……」
「喂喂,别闹了啊,会受伤的,」老闆娘纠正道:「别因为自己年轻,总想去做不可能的事,以前这镇裡的年轻人也常常想跳上火车离开这裡,结果呢?一个一个都打著石膏,等下一个月才能好好的准备行囊离开了,以前我们这裡有一个会唸书的彼得,他也不听话,考上了甚么学院的就急著去,连一个月也等不了,跳火车跳断了腿,在家裡躺一整年,那学院因为他迟到不收他了,后来也不知道哪裡去了,你看过他吗?蛇尾镇的彼得,高高瘦瘦,红头髮戴眼镜的年轻人……现在也已四十岁了吧?不年轻了,啊,二十年前的事了。」
「是呢是呢。」小蛙敷衍,心想我跳跟他们跳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啊。

「彼得他很会唸书,脑子很好──」
「说起来,这裡怎么都没有年轻人啊?」感觉老闆娘要把另外一个陌生人的生平当成常识来教育自己了,小蛙赶紧打断。

老闆娘淡淡地叹了一口气:「这裡,只有老人和小孩,年轻人都去外地工作了,那边那堆醉鬼是这裡最年轻的人了。」
小蛙再瞟了一眼那堆废烂的酒鬼,回道:「是喔。小孩?我怎么没看见?」
「天气冷,没有祖父母会让小孩出门,你等著吧,只要雪一停,小孩子就会跑出来了。」

小蛙对小孩子没有话说,她自己就是小孩子,一阵尴尬的静默飞过,老闆娘直勾勾看著她,她感到很不自在,又开啟一个话题:「这裡为甚么叫蛇尾镇?」
「不知道,我出生的时候这裡就叫蛇尾镇了。」
「有甚么特别的歷史吗?」
「有啊,我小时候,这裡曾经是一个非常繁荣的大城镇,你现在看到的一切公共建设,都是那时候就有的,有学校,有会议厅,还有养牲畜的地方。后来有一场大雪崩把镇子埋了一半去,死了好多的人,这裡就慢慢没落了,虽然有人筹钱把被掩埋的部分挖出来,但能卖的都被卖掉了,现在就用一堵石墙,把还有人居聚的地方和废城分开。」

这时,那烂醉的老闆端来了一个盘子,上面放著淋著酱汁的肉排和烤肉串,他的另一隻手拿著支有缺角的碗,碗裡装著肉丸子浓汤。

「咦?」小蛙惊叫。
「现在……很少看到女孩子旅行了……以前打仗的时候是很常见,现在没有了,」老闆呼出浓浓的酒气,对小蛙说道:「所以多吃点。」
小蛙看向老闆夫妻,老闆娘点头说:「对啊,不管你有甚么理由,来这裡,吃饱再走,因为我们家叫做饱食旅馆。」
小蛙这才知道,这间店有店名。

看了看餐盘上的食物,状态毫不起眼,小蛙拿叉子叉起一颗肉丸放进嘴哩,却几乎要大叫出来,不只因为烫,还非常好吃,柔软爽口,她掩藏不住惊喜。拿起刀子切下肉排,沾著酱汁吃了一口,浓郁的肉香和清爽的甜味交织在一起,华樟人最喜欢甜甜的东西,这肉排配酱汁可说是完美满足小蛙的喜好,嚼得她捨不得吞下,恋恋不捨的让肉糜滑入食道后,再咬一口烤肉串,嘴裡立刻溢满了微咸微酸的植物香味,和有弹性的肉非常配合,三种不同的口感和气味让她欲罢不能,立刻囫囵吃起来。

一路长途旅程滴水未进,小蛙现在如饿疯了的狼般不顾形象的大吃,看得老闆娘夫妇大笑不止。

「怎么样?很好吃吧!这是我最自豪的料理,值得为了这一顿停留一个月哦!」老闆非常得意,频频向小蛙劝酒,但被后者拒绝了。
「五从来没出过乐种味道了食物!素用甚么揍了啊?」小蛙大嚼著,口齿不清。
老闆根本不知道她在讲甚么,自顾自地说:「这可是香菇的祕宝!不管是菇类酱,菇类腌肉,或者菇和肉屑一起做肉丸,食物只要加了菇类,全都是美食!」
「是香菇?」小蛙终于吞下食物,腾出嘴来说话。

「是的,香菇是我们这裏的特产,这个小镇是靠香菇赚钱的。」老闆娘说:「夏天是采菇的季节,我们大家都是采菇人,采香菇这种事情啊,只有老人才做得好,分辨甚么是能吃的菇甚么是毒菇、知道哪裡有更多的菇、甚么季节和气温长甚么菇,都靠经验,年轻人呢,做不了,都去其他城裡发展了。夏天大家辛勤工作,冬天呢?就像你看到的,无事可做。」
小蛙又插起一颗肉丸:「你们冬天不生产吗?那这肉是哪裡来的?」

「夏天跟别的城镇交易来,腌起来的肉啊,以前冬天还有人会狩猎,现在大家上了年纪,别说打猎了,不要给熊吃了都是运气。」老闆说,但这话马上遭到挑战,那堆烂醉的男人之间有一个突然大喊:「道格!你听著!摩西说他这一个冬天能杀五隻熊,我赌他吹!你帮我记著!他吹了要请我喝一支雪原狼!」

「不!道格!你帮我记另一笔!如果我杀了五隻熊,柯萨请我一支雪原狼!柯萨,你输定了!我已经买了新的猎枪!不只熊,山贼我也打!」
「你省省吧摩西,你欠的酒钱都够买房子了,你怎么有钱买猎枪,不是偷的吧?」
「嘎!你吹!少扯,多喝!我有钱还!我敢请客你不敢!」两人争执的声音很快就被另外几个男人乱哄哄的大笑淹没过去,小蛙抬头看老闆夫妇,赫然发现老闆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柜台,投向那群醉鬼的漩涡中,老闆娘摇摇头,摸出一支钥匙,把柜台后方的一个箱子上了锁,见到小蛙一直看她,嘶哑的说著:「烈酒雪原狼,不能让他们再喝了。」

「是吗?」小蛙没打算深究,专注在她的食物上。
见小蛙没有应和,老闆娘看著她吃,一时间两人也未有甚么对话,老闆离开气氛瞬间冷了不少,她主动提起新的话题:「你刚说这裡为甚么叫蛇尾镇?我想起一个可能,这裡出产一种很棒的香菇,叫做蛇尾菇,像其他大陆有名的松露松茸一样,蛇尾菇也是高级料理,说不定它就是松露或松茸吧。」
「原来如此。」
「不过,」老闆娘顿了一顿:「我想,松露和松茸,还是比较纯洁的东西,吃那个远比吃蛇尾菇好。」
「为甚么?」
「因为蛇尾菇是长在尸体上的,只有尸体上面才会有蛇尾菇,其他地方长不出来。而且这尸体还得是放置半年以上,没被动物吃掉,夏天才会长出蛇尾菇,所以蛇尾菇稀有,就是因为尸体不被动物吃掉或腐烂掉是很难的啊!」
「这蛇尾菇是一种尸菇吧!冬天孢子黏在尸体上长菌丝体,夏天冒出子实体散发孢子,生生不息的繁殖方式。」小蛙说。

「孢子是甚么我不知道,但我觉得长在尸体上的香菇非常不吉利。」老闆娘说:「以前我们还年轻的时候,会趁著冬天去山里杀点狼啊熊啊甚么的,然后把尸体弃置在山裡,一来增加尸体可以增加长出蛇尾菇的机会,二来减少这些会吃肉的动物的数量,尸体比较容易存留到夏季,然后就能丰收蛇尾菇卖钱。

「小时候我父母告诉我,这是蛇尾镇繁荣的秘诀,不过后来雪崩了之后大部分年轻的男子都死了,很少有人再做这件事。」老闆娘摇投。
尸体上的蕈类如果没有毒,小蛙不排斥,她更好奇味道:「蛇尾菇好吃吗?」
「非常好吃。」老闆娘的眼睛裡闪烁著难以言喻的光芒:「不吉利吧,但实在太好吃了,比你今天吃到的所有东西都好吃。」

小蛙不说话了,反正也吃不到,她珍惜的喝完最后一口汤,恨不得舔盘子。

「我吃饱了,多少钱?」
「三百八十元。」老闆娘伸手,当下小蛙又一次错愕,实在太便宜了,这一顿美味的晚饭,一千元她都能接受,竟只要三百八,她立刻决定给上五百,伸手往口袋裡掏钱包。

一摸,没有。

再摸,还是没有。

「咦?」小蛙低头翻看口袋,把口袋拉出来,空空如也。
老闆娘看到了,忍不住笑:「你一毛钱都没带,还出来旅行?我看你不如住在这裡算了!」
小蛙不服气:「我有带的!刚刚在火车上还有看过,有啊!现在怎么没有了?可恶,那是艾咪给我的钱欸!都去哪了还很多的!啊啊啊啊艾咪!对不起!」老闆娘当然不知道所谓的艾咪是谁,就算她知道了也没有实质用处,那可是遥远国度的女领主,她只看到这个小年纪的客人翻找著自己全身上下,状似慌乱。

「找不到就算了吧,一顿饭而已。」
「不行,你们做得那么好吃,我不给钱我自己心裡过不去。」
「反正你还有一个月要在这裡混,欠一顿饭钱没什么。」
「你是打算让我在这裡白吃白喝一个月吗?」
「不然呢?现在冬天你也找不到工作,你一个小孩子,我不可能赶你走。」
「不行不行不行!」小蛙大力摇头。
老闆娘叹了口气:「那你最后一次看到钱包是在哪裡?火车上?」
「不是……」小蛙挠著下巴:「哦!给站长票的时候还在,所以肯定是在这镇上,说不定掉在地上。」
「早就被雪盖住了!春天才会出现了!」老闆娘笑她。
「我……等等!」小蛙忽然想起:「我在刚进镇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人!」
「怎样的人?被扒了?」

「是个白──」小蛙说著自己飞快住了嘴,她撩起斗篷一角轻轻一闻被撞的地方,老闆娘好奇地看著她,不知道这孩子玩得是甚么把戏,兽化鼻腔的小蛙立刻察觉那扒手离自己很近,就算酒味几乎遮掩了一切,也瞒不过野狼敏锐的嗅觉,扒手进过这餐馆,而且很可能还未离去,几个男子起身变换座位,扰动了餐馆深处的暖气团,酒味朝小蛙涌来,到刚才为止她都是秉住呼吸等酒味散去,但这回她长吸一口。

她转身,迈出脚朝那堆男人短跑三步霍地一跳跃上长桌,踩著桌巾靠惯性往前滑了一步,哗啦啦撞倒了几个酒杯,酒水洒了一地,男人们惊叫著,有人伸手接住掉落的餐具,小蛙一脚踩在桌缘止住动势,伸右手揪住正前方吓傻了的男人的头髮,把他头提起来对他怒吼:「我的钱呢!」男子被她一扯,大腿上放置的东西骨碌碌滚到地上,是一顶假的白鬍子。

那男人正是方才被称作摩西的男人。

「把钱还我!」小蛙咆哮。
「放手!你讨打是不是?」回过神来的摩西对小蛙大吼,伸手抓住小蛙的手腕:「死小鬼你给我闪一──」话还没说完,小蛙另一拳已经招呼到他脸上。

「哇喔喔!」
「打架打架!」
「啊啊啊啊!」看到有人打架,男人们都兴奋起来把小蛙和摩西围住,刚刚还趴著的醉鬼们也都被唤醒一起过来围观。

「你再装死!还我!」小蛙大喝。
「不是我拿的!你有甚么证──」第二拳。
「你要我打到你招吗?再一次!还我!我不会再手下留情了啊?」
「有种决斗!你先放手!我们清场决斗!」摩西也大喊,旁边几个男人已经开始把桌子搬开,”熟练的”清出一个场地给他们,老闆娘在柜檯那边大声劝著甚么已经没人听了,老闆道格就是带头把桌椅往两边搬的人,显然他一直都是醉的。

小蛙当然不管甚么决斗,她只认为这无耻的小偷必须用暴力来制裁,挨了两拳的摩西似乎不痛不痒,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人灌了酒痛觉疲乏,于是她攒紧左手准备下一拳来给他大的,不料此时摩西喉头一阵滚动,吐了一口秽物,小蛙没料到这人已经喝到要吐了,差点没闪开,情急之下往后一跳,躲开了呕吐物攻击,刚好站在众人清场出来的空间中。

「操你妈的!」她大骂一声。

摩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小蛙,身上的秽物也不擦,朝她挥出毫无准头的一拳,小蛙一个偏头闪过,右手猛的往摩西后颈部一捶,摩西站不稳往前栽倒,小蛙旋身踢了他屁股一脚:「还钱!」摩西栽倒在地。

「你──」摩西狼狈地爬起身,众人在他背后惊呼,他困惑的转身再次面向小蛙,迎接他的却不是暴怒的少女,而是一柄剑,一柄寒光激彻,森森发亮的白剑,直指他咽喉。

「要命就还钱。」小蛙的眼眸裡射出杀人者的凶光:「我不会再问第二遍。」

「我……」摩西这才知道刚才众人惊叫的原因,一时之间整个餐馆都安静下来。

「摩西你拿了就还人家吧。」第一个出声的是柯萨,他也许并未全醉。
「是啊!这场面不好收拾了你别闹了!」
「快还啊!你不会想死吧!」
「还钱!」

小蛙继续看著他,又僵持了一两秒,这无耻的男人终于完全酒醒,他低下头不再反抗,小小声地说著:「对不起。」

「你还我就原谅你。」小蛙不把剑收起。
「可是──」

「可是钱已经不在他身上了。」突然,一个声音插入,众人一起回头,看到餐馆的最深处坐著一个老人,他的背已经弯了,脸上的皱纹把眼睛夹起来,看不到眼珠,他一直都在旁观著,直到此时才出声,大家都看著他,小蛙也稍微侧头过去。

「甚么意思?」小蛙冷冷地问。
「就是说,你的钱不在他身上。」老人拿出一个小袋子上下甩著,赫然正是小蛙的钱包。
「你也想吃拳头吗?你这个共犯!」小蛙咆哮,转身就要去抢,老人站在火炉边把钱包夹在指尖放到火上作势丢入:「别衝动年轻人,我没有不还你的意思。

「这个钱呢,是摩西给我的没有错,但我不知道他是用这么不正当的手段得到的,可是就算我知道,我也会收下,因为他跟我买了猎枪,他付钱我收钱,何其理所当然,不是吗?」
「那是我的钱!」小蛙再次重申。
「我不管原本是谁的钱,摩西拿来付款的时候,我就只知道是摩西的钱,商人只管银货两讫,原本是怎么得到的,我可不知道。」老人玩著小蛙的钱包。
「你这个老不死的乌龟王八蛋!小心不要让我杀了你抢回来啊!」
「所以,既然现在你宣称这是你的钱,那么,我就只取走摩西买猎枪的钱,剩下的还你,还请你不要在餐馆闹事了,那个剑真可怕。」说著,老人从钱包裡拿出一疊纸钞,把剩下的连著钱包抛还给小蛙,接著扬长而去。

小蛙接过钱包一捏,裡面还很厚,她立刻收进怀裡,转头对著摩西咆哮:「你那把枪多少钱?为甚么整包给出去!你是白痴啊!」「因为……因为艾略特先生没有告诉我实际金额。」

「蛤?」这下,餐馆裡的众人都错愕了。

「艾略特先生说要卖我猎枪,但我问他要多少,他每次都说『你付不起』不愿意告诉我,于是,我就一次一次的问他是一千元吗?是三千元吗?是一万元吗?这样,但他总是说不够不够。」摩西慢吞吞地说,他这下是真的酒醒了。
「然后呢?」
「然后有一天,我又去问他,他说:『摩西,你有多少钱?』我告诉他,他说还是不够,我苦苦哀求他把枪卖给我,他说:『你有多少就拿多少来,我看看值不值』我说为甚么不告诉我多少钱呢?他说如果订下定价,就会有公平性,别人会能买,镇上比我有钱的人不少,不开定价就可以只卖给想买的人,他一定会留给我。」
「这都甚么跟甚么!哪有这种道理?摩西你听他鬼扯!」柯萨骂道。
摩西吞了口口水:「然后……然后我想到,旅行者身上可能会有很多钱,我只要等著火车停在蛇尾镇的时候对旅人下手就可以一夕致富,所以就开始练习扒口袋……这阵子……镇上很多人掉东西,我……我感到很抱歉……」
「原来是你!」几个男人马上摩拳擦掌,柯萨制止了他们:「等下!让他说完!」

「等了很久,好几个月都没有人来,直到今天……」
「然后你就扒了我,然后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了那个老王八蛋?你还是没问到猎枪的钱啊!」小蛙质问。

「其实我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少钱,我得到钱包立刻拿去给艾略特先生看,我怕他离开饱食了,他看了之后说:『刚刚好。』于是把钱包拿走了,并且把猎枪给我,我心裡鬆了一口气,但还是很有罪恶感,所以喝酒放鬆──」
话还没说完,小蛙又给了他一拳。

「那枪……你钱包裡原本到底有多少钱?」柯萨问道。
小蛙犹豫了一下,环视众人:「整整两千万。」
众人一片惊叫。

「现在剩下多少?」柯萨颤抖著问。
「现在吗?」小蛙低头拿出钱包,刚刚捏起来还很厚,她打开仔细一看,不由得叹了口气,钱包裡大量纸钞被换成硬币,剩下的纸钞也都是小面额,硬币技巧性的用纸钞裹起塞入,捏起来跟原本差不多厚重,价值已天差地别。

「五百块,老闆娘,这是你的了,谢谢你,这晚餐好吃。」小蛙数完整包扔给老闆娘,那钱包本身也就是一个小布袋,她不放在心上。

※                 ※          ※

「不会吧!艾略特先生拿走了一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五百元!一支猎枪!」众人大叫。

小蛙叹气:「摩西,你干嘛一定跟他买?」
「因为那是这镇上唯一的猎枪。」
「你不会去别的地方买吗?」
「别的地方……要证照啊,枪不是那么好取得的,我不知道枪的市场价值多少,早知道这么贵,我也会去别的地方买。」
「你真的需要猎枪吗?为甚么?以前你们不是用枪打猎的吗?」
「以前是用弓箭。」道格补充:「我们已经很久没打猎了,大家都老了。」

「我需要枪,我要杀山贼,」摩西坚定的说:「山贼杀了我老婆和女儿,我要为他们报仇!」
「那你不如雇用我!」小蛙恶狠狠的冷笑:「你付我在这镇上住一个月,我去杀光山贼!山贼有多少?十个?二十个?五十个?一百个我都能一个晚上搞定!」

「不知道山贼有多少……」摩西低头。

小蛙注意到一提到山贼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她不想管,她决定追上那个老奸商一顿爆揍把钱讨回来,然后去杀光山贼,回来摆出英雄的姿态让镇上的人侍奉她一个月,再离开这裡。

「你爱怎样怎样吧,那把枪给我。」小蛙对摩西伸手,摩西不肯,柯萨踹他:「有甚么不肯的!这枪是别人的钱买的!怎么说也是别人的!没有任何一点证据是你的啊!给她!」在众人的压力下,摩西把枪交给小蛙,小蛙把枪套拆开一看,倒吸一口气。

这枪,用克基斯的话说叫做「仪队用」,意思就是准报废。

没保养四处生锈,能射,肯定不准。小蛙注意到这些人都围观著枪枝,竟没人看出这把枪是个烂货,她猜想这裡的人大概对枪枝普及的认知还很迟钝,再远一点到艾咪那裏的人甚至不知道枪是甚么东西,她也不责怪这些人,地球上不同域之间的文明发展存在很大的差异,小蛙有点庆幸自己生在的华樟是最先进的时空。

「这东西你留著吧!小心不要膛炸伤到自己。」说著小蛙扔下众人往门口走去,她打算直接去把那笔钱抢回来。

很不幸,门外的风雪比刚才更大,小蛙探头出去立刻搞不清楚方向,这裡人生地不熟,她不清楚艾略特会去哪裡,视茫茫张望了一下又把头缩回来,大概只得明天再去找了,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向这些人打听对方情况。

重新踏入店裡,小蛙发现大家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这是习武之人常遭遇的情况,亮傢伙之后老百姓的反应就会大转变,充满恐惧和疏离,以前她很享受这种被惧怕著的感觉,但现在不同。她觉得,这些人已经再也不会向她展现真实的一面,她觉得有点遗憾。

但正经事情还是要办,她坐下来,跟这些人问起那个艾略特先生的事情。

※                 ※          ※

小蛙吃惊的发现,小镇上的人大部分都欠艾略特一笔不小的钱,无论是修缮房屋或添购日常用品,甚至是医疗费用等,没有欠钱的人,也总和艾略特有说不清的人情揪葛,换言之,整个城镇的人或多或少都受他控制,有些人甚至几乎到了唯命是从的地步,而有些人却是在脱身的过程中更加纠缠,使关係变得比原本还复杂。

艾略特主导著这个城镇的经济,菇类出口和运送以及贩售,都有他的份,他也掌握著大块的房地产,对外他是镇长秘书,负责接洽一切的联外活动,实际上他就是镇长,担任镇长的柯萨只是个魁儡,毫无权力和影响力。不只是蛇尾镇的行政首脑,他也担负著这个城镇的立法和司法人员,大大小小的事情若没有亲自由他接手,也总有几条线在背后由他牵引,可以说,这城镇就是他的城镇。

有些人觉得他是一个大能人扶持著城镇发展,但有些人也看不惯他的作为,认为他管太多事,无论如何都展示著他的超级影响力。镇上的人口偏高龄,这些老人家已经没有甚么激烈的反抗之心,小孩子又太小,他们几乎已经只求一口饭吃能活著就满足了,艾略特的作为无法让大多数的人反对,再者反对了他又如何?没有他,城镇上很多的公共事务都会停摆,高龄小镇的产业结构会更快退化,终归于消亡。

小蛙觉得很噁心,在她眼裡,没有艾略特就不能运转的小镇已经是一具尸体,无法生存下去,这艾略特就像长在尸体上的蛇尾菇一样,榨取尸体的养分来存活,却也使尸体不致完全腐烂,彷彿活死人般撑著。艾略特年轻的时候曾在外面工作过一段很长的时间,小蛙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用其他地方学来的诡诈掌握了蛇尾镇纯朴的居民,趁著大雪崩对村落的经济造成重创的时候,把手爪伸进了城镇体制,逐步掌握这裡所有的资源。

听著这些人的阐述,小蛙甚至认为,城裡的年轻人都会离开并不是偶然。年轻人们看著自己的父母受制于艾略特,却苦无解法,有些人的父母还认为这是艾略特有恩于他们,和父母的矛盾越闹越大后,年轻人便搭上一月一次的火车,逃避落后的家乡奔向发展强盛的地区。也许想走的年轻人没有那么多,艾略特却总有手段让他们走,比如帮忙申请外地大学、推荐就业机会、甚至以自己的人生经验去鼓励他们见识世面等,因为唯有赶走年轻人、赶走能反抗、有力气反抗的人,他的寄生手段才能持续,他也知道,一旦嚐了外边的甜头,年轻人便不会再浪费力气想改变蛇尾镇的现状。

他在这些掌控的过程中暴富。小蛙觉得,那些钱都是从镇裡纯朴的采菇人身上剥出来的,而这些人早已没有能力掌管被剥走的部分。照柯萨的话说,艾略特就是拿走了他能拿到的部分,却不会使你死去,你还能跟他一起生存著、互相帮助,就像和老年退化疾病共存。

不过,这毕竟是做不长久的勾当,采菇人们总会老到无法再工作、总有恋旧的年轻人会回来,终有一天这个城镇的利益会被其他人掌握,如果这些老人再不赶紧自己照料城镇的运作,事事都要依靠赖艾略特的话,他一罢工,城镇就要完蛋。小蛙隐约觉得,今天就是那天,艾略特突然得到了一千九百万,他非常有可能立刻消失,在她观察下这城镇几乎已到了极限,工作人口已经老化到不能抵御山贼的攻击,很快山贼便会将这裡据为己有,那时候,也就是蛇尾镇灭亡的时候,而艾略特绝对会在那之前逃之夭夭,他肯定有外联。

帮不帮得了这些人?小蛙不知道,但她想先要回自己的钱,天一亮就前往艾略特的大宅,不管怎样的手段都要把钱拿回来。

※                 ※           ※

饱食旅馆的房间裡铺著温暖的兽皮,四处悬挂陈旧壁毯,毛茸茸的棉屑在空中飞扬,一切都染著火焰和柴薪的气味。

小蛙缩在兽皮和丝织物铺成的床上,看著燃烧的壁炉,她其实并不需要额外的火堆保暖,但老闆夫妇已经为她点上,她也顺著就烤了烤身体,暖起来后准备要睡觉了。窗户被剧烈的风吹声撼动著,木框喀喀作响,小蛙看著不太坚固且蒙尘的玻璃,拉了张壁毯把窗户遮住,当然她也知道玻璃被吹爆了之后,壁毯不可能挡得住狂灌的雪风。

床头放著几本书,小蛙随便翻了一下,二十年前的旅遊杂誌已经发黄了,还有一本精装图书是给小孩子看的,说著关于一个睿智的矮子如何使全国最强壮的力士听他的话、夺得黄金还取了最美的公主云云,小蛙笑了笑,这种故事都是套路,靠欺骗、巧合和诡计,最后主人公达成了手段,但细思未来必定没有人会幸福,这种主人公通常都只有一张嘴会花言巧语,还有一个不老实的脑袋,也许艾略特就是看这种故事长大的呢?

实在有些无聊,小蛙早早睡了,但也早早醒来,她醒的时候暴风雪已经停了。

※                 ※           ※

刚醒来,她就接到了令人错愕的消息:艾略特带著那些钱不见了。

昨晚风雪未停,艾略特吩咐管家给他准备了一点东西之后,独自驾著马车离开蛇尾镇,在茫茫风雪裡失去踪迹。小蛙知道后直接一顿拍桌大骂,果然是打算捨弃整个城镇自求多福去了,而且还是带著从她身上抢来的不义之财,她不相信这人会直接横越雪原前往其他城镇,肯定是躲在某处,仗著自己对地形很熟悉,而小蛙做为一个外地人绝不可能在暴风雪中追踪他,等她现在才出发去找,自己已经消失在世界某处了,甚么痕迹都不可能留下。

小蛙要了一份蛇尾镇附近的地图,观察许久后,问了山贼的老巢在哪,提剑出发了。

镇上的人兴高采烈,认为小蛙是为了报答一饭之恩要去替他们杀光山贼,小蛙心想让他们这样误会也无所谓,自己确实是要去找山贼的麻烦,但不是为了报答这些人,而是她深信艾略特就躲在山贼的老巢裡。

她端详地形,出了城镇之后,有一条短矮的山坡绵延到雪原深处,如果沿著山坡走,风雪影响应该会比较小。雪原的远方是雪林,蛇尾镇的人会前往那裡采菇,而雪林深处就是山贼的老巢,没人知道确切位置在哪裡,但就是在林中,小蛙也不需知道非常详细,在山中找出一窝人,在场没人比她更擅长。以艾略特的作为,她深信和山贼勾搭也不是甚么问题。

一夜暴雪,小蛙个子又矮,雪深几乎淹没她的脚踝,走起路来辛苦且费力,下过雪的天空万里无云视野良好,稍微垫高脚尖就可以看到森林,完全没地方能躲起来兽化,虽然相对地任何人都无法藏身。她扬头观察远方地平面,早晨清晰的阳光下,没看到任何人影,雪地上还连个足迹也没有,只有两隻狐在森林边缘移动著。

小蛙满口恶言,咒骂著往树林走去。

「混帐!死王八蛋!看我不一剑敲爆你头!」

※                 ※          ※

进了林子裡,积雪的厚度显著减少,树林承接了大量的落雪,有些地方地面甚至是乾燥的,但树林裡到处都是植物和矮灌丛,小蛙前进的速度并没有加快多少,她故意弄出很大的噪音,显示出自己来了。

没多久,就听到两个声音从她身后逼近,分别朝她扑来,小蛙冷笑一声,也不转身,待来人发动攻击时就地一蹲往前滚再站起来,回头看到已经有两个男子撞成一团。其中一个反应较快,立刻挥舞小手斧砍向小蛙的脚,小蛙慢吞吞地抽出剑,猛力一打那男人的头,他立刻失去意识。

「告诉我,艾略特在哪裡?」小蛙对另外一个山贼说:「说出来可以饶你不死。」
「嗄?」山贼没反应过来:「甚么?」

「没看到我要杀你吗?」小蛙心情恶劣至极,恨不得立刻下手。
「你──」
「你不能反抗。」剑收起来了,山贼的左手掉在地上。

山贼最后乖乖招出了艾略特确实到达过此地,并且和另外三名伙伴一起出发,前往远方的另一个城市,天还未亮雪还未停就骑马出发了。小蛙恨恨地一咬牙,顺手取了两个山贼性命。

她才不想给自己留下隐患,这么做,心裡也没有一点愧疚,反正放著,也是在抢劫蛇尾镇的人,这种人,她怜悯也不怜悯。

※                 ※          ※

靠著新消息找到的踪迹,小蛙在树林裡兽化,继续追赶艾略特一行人的马匹。

路途有些长,阳光下雪面已开始变硬,表层的雪片被融化,又因底部的寒冷而连绵成不坚固的薄冰,表层之下的雪体也因为层层重压变形,有些地方变得坚硬,又有地方融为空洞,在比较牢固的表层下是沙质的冰粒子。奔跑时每一步踩上去都会稍微一顿,但几乎是即刻雪面就因她的体重碎裂,脚再次陷入冷白之中,踏上坚实的地面,留下鲜明的痕迹。小蛙沿著马行迹走,对方有四匹马,积雪卡脚的感觉伴随酥脆的声音,沙沙作响影响速度。

幸亏狼的耐力是大自然给予的恩赐,一身轻便的小蛙在太阳开始偏斜的时候追上了艾略特一行人。当时她在一处缓坡顶端,看见前方的四个人,各骑一匹马,步态轻鬆地往前走。最前方的人是艾略特,裹著厚厚的御寒衣物以及银色的兽皮毛毯,其他三人装束和他们被杀掉的同伴差不多,是山贼。小蛙静静端详著他们,没有马上行动。

身处上风处的她气味飘向大地,使马匹不安的嘶叫,山贼回头一看,见山坡上有头大狼,立刻催马疾走,远远的离开。小蛙没有追,她站在原地,思考著下一步该怎么办。

她很有思考的必要。

四处旅行的小蛙,见识过很多人,遇过很多事,可其实她对处理人之间的问题不拿手。通常在她旅行的地方,一身出色的武艺能使她得到很多方便,亦使她失去与人社交时平等的地位,这点对小蛙的交涉能力造成很大的伤害。早年还未与豆子重逢前,小蛙是个任性妄为、恃强凌弱的流氓,拔剑抢劫是家常便饭,磨耗时间短且效益极高,因此她相当爱用,一言不和就和人动手。后来虽有所收敛,她始终没有放弃武力逼迫这一手段,这已是她深刻在灵魂裡的处事风格之一,要她圆滑点,还真不是可以马上做到。

自然而然,小蛙极度缺乏与人周旋──特别是与诡诈之人周旋的技巧,平常她会为某些暗斗行为感到困扰,那些都称不上是大事,但对她来说却足是棘手,常常最后还是回到老方法:对人以命胁迫。以往多数情况下,对她使诡诈的人在遭到暴力制裁后会屈服,屈打成招不成偶尔会杀人,那些人小蛙不关心,他们的死活她根本不在意。

可这回不一样,她在意蛇尾镇的人,她希望抢回钱,又希望这些老人可以安然地在这裡活著,艾略特的命能不能取?她不知道。

她唯一可以仰仗的,还是只有暴力。

※                 ※           ※

用那单纯的脑子想了几个方法后,小蛙已有定案。她变回人整束衣装,掠水无纹轻功施展开来,很快追上了对方,她不给人机会,拔剑出鞘,一瞬间就斩落那三个山贼的首级,然后站到艾略特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艾略特先生,」小蛙说:「你没事吧?」
「我很好。」老人的表情看起来很安定,毫无受惊的模样。
「我看到这三个山贼在尾随你,为了保护你,把他们干掉了。」小蛙说。

「真是不容易。」艾略特说。
小蛙心裡大惊,再蠢的人都能看出他们四个是一伙的,小蛙这是强词夺理。她原先预料艾略特会大喊这些人是他的手下,然后和自己强辩,那时候就可以把剑指著他,指责他和山贼勾结,扬言要回去蛇尾镇告诉大家,然后逼他拿出钱,可这人,却毫无情绪起伏。

「你被袭击,你不怕吗?」她问。
「直到你说之前,我都不知道我有被袭击的危险,我有吗?」艾略特反问。
「你有!他们跟著你,我救了你的命!」
「哦,所以,你认为我应该拿钱出来感谢你?」

小蛙气结,以往别人遇到她是有理说不清,这下换她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气氛非常奇怪。

「你想说『我没想到你会来』吗?」她再次重振气势摆出蛮横的模样。
「不,」艾略特依然淡定:「我是没想到,说出来,有意义吗?」
「那你知道我要来,把钱还我!」小蛙放弃帮自己找气势或道理了,直接切正题。
「给我还你的理由。」

「就这个。」无奈,小蛙操起老本行,抽出剑,指著人家咽喉:「要命还是要钱?」
「杀我,对你有甚么好处?」艾略特仍然冷静地问著,似乎小蛙是个挥假刀撒泼的小孩。
「当然是把你身上的钱拿回来啊!这是废话啊!王八蛋!拿出来!」小蛙失去耐心。

「不错,杀了我,你可以把钱拿回去,」艾略特摸摸鬍子:「但是我死了,蛇尾镇会马上覆亡的,那些人没有我来帮他们管理城镇,你觉得能撑多久?连物产输入都需要我,没有我,他们的香菇能否卖出去?能否买得起盐都是问题哦!」
「我才不管!」
「你不管是吗?我看你还挺关心那些镇民的吧?不然,你怎么知道跟著我的是山贼不是我的家仆?你肯定去过了山贼的老窝,知道三贼有几人跟著我走了,并且也很可能杀掉剩下的山贼了吧?

「你去了山贼的老窝,是镇民告诉你的吧?你跟他们要了地图之类的东西,然后,顺手帮他们除害了,我没说错吧?」艾略特微笑。
「那些镇民干我甚么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还钱!不然我杀人!」
「那些镇民啊,当然干你的事啊,你关心他们,你希望他们能继续安居乐业吧?我看妳昨天的反应就知道,你接了钱包没马上看,反而问那人花了多少钱买枪,你很在意他是否被我欺骗……你怜悯著他们,并且,得到他们的信任了。

「你杀了我,城镇就会消亡,我活著回去,还会继续管理城镇哦!怎样,你还要杀我吗?」
「……你这混帐!你分明是得到我的钜款后就想逃走,把那个城镇丢掉吧!你根本不管那些人的死活!」
「这你就误会了,我是要为了城镇去筹措改建的支持者,而实情地上那三个人知道,你已砍死他们了。」
「我不管你想干嘛!」
「不不不……钱还你之后,我也没有去筹措改建的资金了,所以拿走这笔钱,也是伤害了镇民呢,你知道吗?他们未来的福利基础就在你的手中。」
「你要不要用一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五百元买你的烂命!」小蛙不跟他扯了,在这人开口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筹码了。

艾略特的眼中,山贼是工具,山贼的死不会引起他的情绪反应,而他肯定没料到小蛙能追来,若能料到,他也不会这么优閒地走,但他知道小蛙的心态和行踪,用他那老奸巨猾的脑袋推想出来的,小蛙要的很简单,就是那笔钱。钱还她容易,自己的不义之举要澄清更容易,有钱的时候艾略特是罪人,没钱了就会回去和镇民绑定,自然也就会继续担任城镇的支助,杀了艾略特对城镇不利。小蛙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挽回,她不知道何时会有有远见的年轻人回到蛇尾镇打破艾略特操控的寄生局面,而她也不想待这裡搞甚么重振村落秩序这类无聊的事情,要让那些人继续生活、村落继续存在,就不能取艾略特的命。

可是,如此一来,自己讨得了钱,失去了道义。艾略特回去之后,要把自己说成甚么样子她可管不著,就算跟他一起回去一个月后再坐火车走,日后还是艾略特黑她得多,她觉得已经可以预见未来自己不会再受欢迎了,跟这城镇的缘分算是尽了。明明是想帮这穷苦小镇的,最后还是无力给出任何一点实质帮助,只是在这几乎腐朽的世代裡激起一阵涟漪。

她怜悯村民,不能取艾略特的命,艾略特的险赌输了,但她陈小蛙也没有赢。

「这命我买。」艾略特说,从小蛙出发追来,结局已经设立。
「付款!」
「之后要去哪裡?」艾略特一边掏钱边问。
「要你管!」

「要不要送你一匹吗?告诉你最近的城镇在哪裡?」艾略特数钱。
「别搞得好像你有恩于我一样!混帐!」小蛙劈手夺过那些钱自己数。
「整整两千万,五百块给妳当路费。」艾略特继续说。
小蛙真没遇过有人可以如此无耻,也许这就是这人可以当一个噁心奸商的本事,自己理亏能说得好像理值,还钱说得像是赠与,小蛙真不想再跟这人鬼扯了,她觉得,这个人一拿到那鼓囊囊的钱包时就知道可能被讨回去,所以几乎立刻就开始兑币和用小面额钞票填充钱包的偷天换日,才能在自己欧摩西时扔过来一个简直像没被动过的钱包,甚至很可能后来从裡面拿出东西的动作都是做样子,钱早就被换走了,因此就算昨晚小蛙冒著撞伤人的风险扑上去抢回钱包,也没有用。

「钱太多了不好拿,我这裡有一个小包,送你?」艾略特说。
小蛙再也气不过,就让这人回去跟村民说那个旅行的孩子殴打老人好了!反正自己不一定会回来了!她一拳把老人打下马,跳上他原本骑的马扬长而去。

午后的雪原闪闪发光。
                                  《蛇尾菇》完  2018/07/10PM11:32于新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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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这几天完群龙玩到一个叫蛇眼镇的雪中小城,好可爱我好喜欢那理的气氛!我还在那裏遇到了寒月!
想以那个小城镇的气氛为背景写一个小说......结果.......这是甚么玩意儿!


【发帖际遇】红峡青灿 在森林中探险时不慎遭遇土球特工队,被成千上万土球追赶,却奇迹般地全身而退,获得 47探险经验 !

际遇事件仅作娱乐,正式设定请见【DL故事集】

 


快把萌灿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我喜欢直到小蛙发现钱包被偷的部分,尤其是那个食堂大妈(?)的对话
很有一种混吃等死、事不关己、得过且过、落寞的衰亡气氛WWWWWWW
而后面反派(?)出现后,太过具体和个人化,总感觉就少了一些前文营造的演替和灾变的命运感和必然感

emmmm……反派是镇子身上的蛇尾菇……
你是想说艾略特很好吃?(?
欢迎来到Dragicland,【总版规】请记得要看哦,还有这个也是好东西→如何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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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感觉我有一点点犯了田中芳树式的毛病。
在艾略特出现之前,我是一边玩群龙一边写的,刻意的在镇裡滞留感受气氛,写到殴打摩西那裡。
然后,后面是在实验室写的,一边对付烦躁的骚扰,整个气氛都有点走味。可是字数大我不敢放置,会太监,想说改天继续写,那脚色个性突然的就失控了剧情变得有点不由自主,见这脚色这么鲜活(?)就还是写完了,所以我才说这是什么玩意儿?

毛毛你最近真可怕!总是开奇怪的脑洞!
大妈都说了,不吉利啊!怎么能吃wwwwwwwwww


【发帖际遇】:天空中传来隆隆的吼声, 红峡青灿 抬头一看,一条银角烈焰龙飞过,落下了手中的宝贝,不幸正好砸在头上,花去了 77F卡币 医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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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裡出现的是欧洲古老小镇和北欧俄大陆风情(?)~?
不过这裡似乎是幻域,没有出现在世界地图的地方吗(?)
这小镇的未来似乎也迈向严冬了(#)
这就是后工业化,交通革新,高龄化和年轻人口外流的后果.....不又是指考遗毒谁来摇醒我一下(##)
虽然知道是要营造神秘(?),不过还是好奇小蛙是以经决定好目的还是刚好醒来就顺便下车看看(?)好潇洒的旅行方式wwwww
肉排....丸子......之前半夜看到时好饿(?)

同羽狼,很喜欢前面的氛围w
有时去旅行路过类似这种落破地区,也会感到一丝难过(虽然好像不关自己的事)但也无法做些什么
时代更替的必要之恶吧(?)

虽然小蛙的行为一方面加速城镇的衰亡(?)但以这个状况来说,就算不插手总有一天也是会自己走向凋亡吧(?)如果真正的问题没解决的话......生命总会找到自己的出路吧
小蛙做得好,揍下去时整个大快人心
结果会不会居民变成开头火车乘客的一员wwwwww(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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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让小卓感受到欧洲古老小镇的风情真是太好了WWWWWWWW
最近觉得我的描写功力垂降中,大概读paper很不利于创意吧。
指考遗毒要珍惜,这可是你一辈子最聪明的时候WWWWWWWWWWW

小蛙啊,她比较像随兴乱走,毕竟她几乎在所有地区都能生活,所以她会很随兴的下火车啊,走去奇怪的地方啊,甚至于掷骰子决定去哪裡旅行......她也有可能这么干,真的。

我写那裏的时候也好饿WWWWWWWWWWWWWWW

有可能啊,最后大家都混不下去了,就会离开城市,于是城市就没落了。


【发帖际遇】:红峡青灿 走到龙洋城中央广场时见到喝得大醉的羽·凌风正在疯狂撒钱,立刻凑上前,获得了 136F卡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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