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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趣不是一成不变的,热情也可能突袭而至,就彷彿恶疾一般忽然感染,且往往还留下后遗症。

在狼之谷的深处,住著两个狼种,他们之中一个横衝直撞,另一个小心谨慎;一个胆大妄为,另一个惶惶终日,一个聒噪任性,另一个木讷迁就。他们是恐龙神的使者,也是蒙古草原狼的化身,他们是小蛙与小猛。

面对如烈日一般暴躁的小蛙,小猛平日裡总是卑躬屈膝,打理日常生活处处顺著那个暴君。但今天小蛙想叫他帮自己整理一下乾燥的兽皮与药草,居然被这个平常态度畏缩的弱者礼貌拒绝。他低著头,委婉的推讬自己在忙,便拉上房间前悬挂的兽皮帘子,消失在隐约可见的垒垒书堆后面。

情况太超出常理,导致小蛙心中一点愤怒也没有,充满不解和好奇,到底是甚么事情能让他专心致志到敢反抗自己的要求,小蛙想也想不透。接著一连好几天,这个年轻的魔法师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

小蛙有点担心,她打算问小猛,但随著小猛足不出户,他的房间也逐渐变得神秘起来,渗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小蛙靠近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背脊发凉,内心萌生完全不想踏进去的想法。在门口徘徊几步后她掀起兽皮,却发现小猛趴伏在一堆纸或书本上睡著了,看上去非常疲惫。

看著这样的小猛,小蛙不忍心叫醒他,又默默退了出去。这种事情一连发生了几次,小蛙决定不理会小猛了,人都有飢饿的本能,快死了的时候就会出来吃东西了吧?她觉得自己不必担这个心。

就在小蛙掉以轻心时候,小猛不见了,依照现场留下的气味来看刚走不久。是甚么时候走的呢?是在自己外出狩猎的时候吗?还特意消除了自己的气息,鬼鬼祟祟的要去哪裡也不说,整件事在小蛙的认知裡都不寻常,她头一次遇到小猛做出如此令她意外的举动。她在风啸洞附近四处寻找那个不会狩猎的跛脚魔法师,却发觉他并未前往凶猛的荒野,而是在家裡头不见了。

※                 ※           ※

人像画、人像画、人像画,

人像画、人像画、人像画!

人像画,人像画,人像画?

人像画、人像画、人像画;

人像画、人像画、人像画……

通常,魔法师的房间不能进去,更遑论随便乱动,稍稍看过一点奇幻小说的小孩子都知道这种常识。魔法师的房间像古墓一般设满机关或整个房间充满了防御性的阵咒都是小儿科,很多魔法师甚至对自己的房间下了”非我者进则死”这类蛮不讲理又凶暴的诅咒来保护自己的财产──那些苦心钻研出来的、干涉因果来达成目的的法术。

但小蛙知道小猛没有这样做,他深深地认为自己的一切都是小蛙给予的,从一方温饱到一条狗命,全都是小蛙囊中之物,比最忠心的仆从还要卑微的将自己的所有摊现在小蛙面前,纵使小蛙在自己的房间门上下了三层结界,小猛也从来不防她,因此小蛙能直接闯进空无一人的房间裡四处翻找嗅闻。即使如此,小蛙要踏进他的房间,还是经歷了一番莫名其妙的挣扎,某种感知和本能在驱使她离开,这反而激起她的警戒心:她感受到了咒的力量。

不顾一切闯进去后她发现整个房间到处都是人像画,累累的堆积到洞顶部,几乎没有地方能走路,除了小猛本来所坐的位置以外。这些人像从梵谷的自画像到雍正皇帝的正面像、还有凯瑟琳大帝的油画与图坦卡门面具的照片,从印刷品到小块油画都有,全都是人像,有些上面还贴著标籤。小蛙在散乱一地的人像画中四处翻搅,这也算人像画吗?太多脸了,真不舒服……等等的念头如潮水般在脑中涌动。绝大部分的人像画她叫不出画中人的名字亦不知道出处,只有少数她知道的作品,那些全都能称上世界名画或者亘古的艺术。

除了数不清的人像画之外,小蛙发现小猛最近似乎就沉迷于人像画中,天天摆弄著那些图纸,在羊皮纸上涂涂写写,留下满桌子的笔记和便条。笔记上用许多不同的语言抄写,绝大部分看不懂,比起有写字的纸张,更多的羊皮纸或者纸面上画著脸,她拿起其中一张中文字阅读,发现上面写的是日期与地点,还有几个形状像脸的涂鸦。

1876 芬兰(地点未知)
1891 芬兰(可能是假的)
1891 巴伐利亚
1899 柏林、巴黎
1901 保加利亚(地点未知)
1925 德黑兰、土库曼(地点未知)
1977 上海、陕西延安
1987 九州、琉球(一个是假的)

看不懂。

小蛙并不是一个习于魔法的神祕学家,虽然具备基本的魔法知识,但在细节的部份不精,她没有看出来这些在她眼裡随便乱扔的笔记和人像画是以某种规则收纳的,无论是作者出身还是构图的色调。于是在她的一番随便抽取之下,某种用来维持物理平衡的阵式被破坏,那些以反重力的形式被堆积的人像画哗啦啦的崩塌到她身上,在神域受限的空间中她无法以法术的护盾保护自己,情急下右手平挥划出一个圆提取真气凝练,用掌风将所有画像吹到不会砸伤自己的地方去。

画像被一阵风吹开了,散落在洞穴各处,有些本来没有被翻看的图画也被吹开了,在色彩缤纷让人眼花撩乱的成千上万图纸中,有一张纸吸引了小蛙的注意力。

她弯腰将那张画拾起来,视线立刻被画面吸引过去,彷彿鱼儿中钩一样任你腾抽都无法挣脱,视线就如鱼线被绷直,小蛙的注意力牢牢被黏住,将那张画从顶部到底部垂直或左右的扫视好几次,重复地看著它,不停的凝视著,迴旋著自己的视野来观察这张画,旋转著手上的纸来看它,一看再看看了又看反覆再看。

※                 ※           ※

纸质是一般常见影印纸,摸起来是喷射印表机,纸张的边缘被生锈的物品碰触过,残留下了一些橘色的染痕,纸张有点受潮。这是小蛙对这张纸本身的印象,以往她会看著这些东西来分析,但这回并没有,她直勾勾的看著纸上的图案,得费力抑制自己看图画,才能腾出思维去观察并理解边缘。

纸张上印刷的,是一幅油画的一部份的照片,很可能是整张画唯一的一部分了,右边和上边的破损显示出这张画的帆布被暴力的撕破,有些部分是刀裁的痕迹,余下来的部分以黑色为底,绘製著一张45度角的脸。风格是类似马谛斯的野兽派,用色大胆,整张图是由黑、灰构成,平涂著血红色与白色,但在构图上又有些类似毕卡索,人脸的棱角经过多次描构被用细长的三角形或者面来填满,两眼也不在同一个水平面。

画面中的人表情平静,但眼神空洞,黝黑的眼眶和脸部阴影构成大面积的黑色,彷彿在脸上画了一隻黑蛾,但阴影边缘的处理又显得有些朦胧,眼珠的部分和眼眶黏在一起,鲜红色水滴状的长线从眼珠部分拉出,一看就是人物正在流血泪。本来就不是甚么精緻的画风,还在色调和构图上营造一种非常恐怖的感觉,光是凝视它就能抄起人心中最深层的恐惧与原始的畏怖。

小蛙看著这张画,居然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冷汗直流,这种她再熟悉不过的感觉──恐惧,不应该是面对一张纸产生的,理智与经验正和感情与直觉进行搏斗,脑中的自己一方面嘲笑著被图画激起恐惧的自己,另一个方面却在敬佩这张画的构图与画家,居然能让如此无害的纸张变成使行走刀锋的人腿软的凶器,还有一部分的自己正在为图纸所能传达的情绪渲染程度而惊讶,几种不同的感情交叉在一起,让小蛙脑中呈现出混乱的思维,有一瞬间她几乎不能控制自己被震撼而扯裂的思维,将脸深深的埋进那张纸上。

视野被遮挡的时候,脑中的想像居然还在凝聚著那张图的画面。

「这有问题!」在视线被遮挡的时候小蛙奋力扔掉了那张纸,喘著气后退了一步,洞穴内的光影变得暗沉,太阳要下山了。惊魂未定的小蛙惊讶于自己居然凝视著那张纸超过两个小时,然后她摆摆手,搞了点肉乾准备餵饱自己。

但当她要用短刀切肉干时,又觉得肉上的纹理很像那张图上的画面,居然犹犹疑疑的下不了手,好不容易吃完了肉,要去喝水时又觉得水面的阴影很像那张画。等躺到床上去睡觉时,闭上眼睛内眼看到的都是那张画的图像,旋转著在脑海中飞舞,翻来翻去也睡不著,小蛙坐起来,她觉得自己很想看那张画,想看到一思一想和所有的生活行动都被那画给控制了,完全摆脱不了。

这种逃脱不了,浑身上下难以自控的感觉她知道,是中咒了。通常中咒的人能不能发现自己中咒,取决于能否察觉”自身现在的情况”与”环境的情况”存在异常,以及这个异常的程度有多少,一个人发现自己被泡在岩浆裡绝不可能不知不觉,但一个被填鸭式教育灌输观念的学生可能不认为这有甚么不正确。越是让人不知不觉的咒就越难摆脱。世间最难以挣脱的咒大概就是爱吧,即使抵抗破除或挣脱了,也要支付巨大的代价。

小蛙在咒的方面洞察力称不上敏锐,但绝对足以分辨出自己现在处于异常的状态,凡是试图打破现状的作为都是对抗咒的手段,呼救是一种,想尽办法抵抗是另外一种,在孤身一人的荒野上小蛙有其他更简单的选择,她站起身化为黑狼,朝夜晚的荒野奔驰,边跑边长嚎,痛快的呼喊并高唱著歌,然后一头扎进冰凉的浅湖裡泡水。

当她心满意足地回到洞穴裡,心裡已经对这张画的恐怖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她用意咒去对抗,靠心理建设和清晰的思虑完成防御──即是说,不会再中这个咒了。

※                 ※           ※

她拿起那张纸,平静地看著它,直到这时她才能冷静的观察纸张,纸中油画的角落有一个签名:Garlia. 1891。她不认识这个画家,也不知道是自己鑑识浅薄还是对方名气不大。「这个盖利亚,还真是不简单啊。」她自言自语道,回头去翻找其他人像画,却找不到同名的作品,小猛桌上有几本艺术史和各派别人物的介绍书籍,小蛙翻了翻,也没有找到Garlia其人的资料。

桌子的角落有一个铜水盆,水裡放著一颗水晶球,旁边还放著一支解剖刀柄与一个还未开封的无菌刀片,以及一小盒酒精棉和透气胶布。小蛙走过去看了看略一沉吟,拆开刀片装上,对著水中的水晶球,滴上自己的血。

血液在水晶球的表面晕开了,红色的淡雾覆盖了球体,遵循扩散作用在水面上缓缓逸散成一个淡红色的圆。

「伟大的女神,过往的支配者,未来的看顾者,
乌尔德呦!我呼喊祢的名,为你献上我过去的血,
它们过去流淌于我身,现在离我而去,成为我的过往。

我将过去的我予祢,使祢阅歷我,愿我的人生经歷取悦祢,
以此交换,请将我引往祢的姊妹薇儿丹蒂之处,请成全我,
让祂告诉我,同样拥有这份血液的人,今身在何处?」


寻觅的咒语念了三轮,水面逐渐被血染红,一点反应也没有,小蛙叹了口气摇头,舔舔自己的手将伤口包扎起来,自语道:「果然不行啊,在恐龙神大人的神域中,使用其他神明的力量是不被允许的。」正当她准备放弃,用其他的方法找小猛的踪迹时,水晶球在水盆裡动了一下,水面上的鲜红全被吸入球中,球从内部发光,小蛙扔掉手上的纱布专注的看著水晶球,本来不可能的灵视发动了,血红色在球中浓浓淡淡,勾勒出一帧帧低彩度的动画来。

※                 ※           ※

透过水晶球,她看到小猛行走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身上穿著和环境与时代相合的衣著,周围都是黑髮黄皮肤的人,招牌的地名和街道被她立即誊写到纸上。小猛面色忧愁,一手提著帆布小包,一手拿著雨伞,跟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在一起。他穿过飘著细雨的骑楼,跨过几个十字路口,在红绿灯下检查帆布包的内容物,最后进了一间当铺。在当铺裡,小猛用黄金换现金,现金的长相也被小蛙快速画下,作为找出小猛所在位置的依据,随著小猛走动画面也随之变化,一个瞬间当铺的日曆与墙上时钟映入眼帘,小蛙准准的记下了日期:1993年11月18日下午四点07分。在她将笔放下的时候,法术支付的代价耗尽了,水晶球裡的画面消失,水盆裡的水变红,完全扩散均匀,再无动静。

小蛙来不及倒掉水,她立刻出发了,用笔在纸上画出阵咒后,她瞬间来到了1993年11月18日下午三点的台北,并埋伏在当铺附近等著小猛出来。

※                 ※           ※

她躲在电箱后面不让小猛看到,为了尽可能减少对歷史的干扰,已知小猛四点07分之前的动向便不应该去改变,但时空穿梭存在不稳定性,没法人力控制准确地出现在四点07,小蛙一边庆幸早到,一边等待著,她坐在电箱后方,发现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自己,往身上一摸,发现自己居然还穿著在狼之谷用的棉布衣。鬆垮的剪裁、粗糙的质地,这身衣服在1993年的台北已经可以算是流浪汉自製的仅供蔽体的保暖物而已,完全称不上是衣服,人来人往看得小蛙尴尬不已,但她没去管,一心只想等小猛出来抓住他好好问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等得不耐烦东张西望,许多人和她对上眼后立刻快步离去,这反而方便小蛙观察,没多久她就发现附近有一个人状似在等待,频频看錶,和自己相距十公尺左右站在路灯下,从来没有看向她过。这个人穿著轻便的衬衫与长裤,打扮得像一个上班族,胸前的领带是歪的,手上提了一个公事包,大得不像话。

小蛙观察一会,决定做点事情打发无聊的时间。她看看自己,走过去向这人乞讨,这人不疑有他,给了小蛙十元打发她走。小蛙看著他从口袋摸出皮夹,皮夹裡露著几张发票,他拉开皮夹拉鍊,小蛙注意到他的手指很脏,浑身散发一股奇怪的塑胶味。拿著钱回到电箱旁边,小蛙发现这个人给她的钱也有奇怪的味道,上面还有一个彩色指纹,略一思索,想起这气味是油画的颜料。

「这个人在手上有颜料的情况下摸了硬币啊……」拿著硬币,小蛙忽然对那枚指纹感到可疑起来。硬币上有一面铸有人头,这枚指纹刚好完全遮盖住硬币上的人脸,到底是意外还是故意的呢?在她思索的时候,小猛从当舖裡出来了,当著小蛙的面,没认出她来,迳直走了。

小蛙立刻跟上去,小猛没有回头,走向提著公事包的男人,两人一起往前走,小蛙张口想叫,公事包男先注意到了她,低头向小猛说话,小猛停下来拿出一张一百元,男人将那张钞票接过去,转过身来,钞票到了小蛙的手上。

小蛙接过,这张钞票也有印人脸,小猛拿出时是完整的,但从男子手上接过后,钞票上的人脸被墨渍盖住了,小蛙亲眼看著那个男人从公事包裡拿出钢笔墨水,伸手进去沾了,将钞票的脸压去之后,才给小蛙。小蛙全程都注视著小猛,小猛眼神空荡,连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都认不出来,小蛙身上的棉布还是他亲自缝的,居然没有一点反应彷彿一具失掉了灵魂的躯壳,又像被线拴著的木偶般被男子拖走了。

「小猛!」小蛙叫他,他不回头。
「小猛!喂?我是小蛙啊!」她提高音量,引得路人回头,但小猛和男人还是没有转身,男子甚至扶著小猛的肩膀加快了脚步。
「小猛!你去哪?」小蛙追上去喊,小猛这下终于回头,但他一看到小蛙,就露出极为惊惧的表情,甩开同行的男子拔腿就跑,速度快得不像话,绝对是用魔法。小蛙当然不会让他跑走,施展轻功紧紧跟在后面,一场极为诡异的追逐在街头展开,两人用超过车辆的速度在人行道上奔驰,还灵巧的闪避过许多障碍物,小蛙不停地喊小猛,但小猛只是闷头猛衝。

追逐战小蛙当然不可能落下风,眼看他对自己的名字没有反应,小蛙一个衝刺跟上去,抓住小猛的手硬是拉他停步对他大喊:「逢喜!」

小猛闻言身体抖了一下,回过头来大声说:「在哪裡?逢喜在哪裡!」路人纷纷停下脚步看他们,小蛙紧紧抓住小猛的手,指甲都嵌进他的肉裡:「逢喜已经死了啊!被常山杀死了!你不记得了吗?陈小猛!」然而小猛还是没有回应她,他四处张望呼喊逢喜的名字,有几个人向他们走过来,围观的群众逐渐聚集,小蛙心裡一急,朝小猛脸上一个耳光搧了过去,不料小猛立刻倒在地上,群众霎时喧闹起来,两个男人衝向小蛙抓住她,还有一个人扶起小猛,周围都是嘈杂的人声。有人拿出电话,小蛙知道那是要报警,情急之下她挣脱了那两个拉她的男人,男人被她掀翻在地上,她抓住小猛的衣领将他身体拉直,小猛张开眼睛,两人的视线终于对上了。

「天地无声。」她看著小猛的嘴唇蠕动著。

瞬间,骚动的人群平静了,人们纷纷露出困惑的表情,彷彿不知道自己本来在做甚么,扶住小猛的人放开手,拍拍身上的尘土,又看了小猛一眼,走了。那些围观的人和打电话的人都一脸迷惑,人群散去,台北街头恢復了本来的繁忙,只有小猛与小蛙两人彷彿被世界隔离,谁也看不到他们,或者看到了也不会去想,小蛙拉著小猛站起来,两隻手抓住小猛的上臂,小猛的脸颊一片通红,不停的眨著眼睛。

「你还好吗?」小蛙问,伸手在小猛眼前晃了晃:「小猛?我们回去狼之谷吧?」小猛似乎还是在混乱,他顺从的点了点头,小蛙抓住他的双肩:「你在这裡干嘛?你房间为啥都是人像画?」听到人像画这个词小猛终于回魂,小蛙看著亮光缓缓出现在小猛的眼睛上,他眼皮彻底的睁开了。小猛眨眨眼,摇摇头,忽然整个人趴到小蛙身上两手扶著她肩膀大力喘气,小蛙撑著他,却发现自己的肩膀逐渐湿了,小猛扶著她大力啜泣起来,小蛙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任由他挨著自己哭,等他停下来,嘴裡一边说著:「喂,不要哭啊,这裡是路边耶?你干嘛?」但小猛还是抽抽噎噎的停不住。

待小猛恢復平静,小蛙拉著他走进一旁的便利商店,用刚得到的一百一十元,买了一条牛奶巧克力和一支冰棒递给小猛,小猛接过来吐出一口气,擦擦脸打开冰棒的包装:「……谢谢,谢谢你买给我,用我的钱。」小蛙笑了,豪不客气地把巧克力往嘴裡塞:「没什么,你没事就好,到底是怎么了?」

小猛嘴裡含著冰棒背靠著骑楼的墙面,仰望刺眼的斜阳和高耸的楼房,彷彿要看到天空另一端似的表情,另一隻手紧紧抓住小蛙的衣角,悠悠开口:

「刚刚,我以为你要杀我。」

※                 ※           ※

「你知道吗?我以前很害怕你。

「对我来说你是真正的掠食者,而我只是纸老虎。在我们相遇并交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的杀意是货真价实的。即使有羽蛇神致狂的咒语加护,我依然能清晰感觉到自己肉体的恐惧和疯狂的精神如何割裂,身体很想打但心裡怕得要命,你懂吗?这种不协调的恐怖和痛苦……那是我第一次直视死亡,本能的恐惧!

「不只害怕你的武功,我害怕你的生活方式,而最害怕的是你的态度。每当你凶我或对我大吼,我就会不可自制的想起我们刚认识的那一天,你是如何凶暴的认真想把我杀死,你总是很任性,随便就会把其他动物给干掉,我总担心有一天你脾气不好就轮到我了。而且我一方面对你的任性和暴躁痛心疾首,但另一方面又很羡慕,羡慕你,我觉得你是因为足够强大才能为所欲为,反观弱小的我处处受限,就越发的恨起自己来。」小猛闭上眼睛,像是吐出心臟般,低沉且痛苦的说,小蛙闻言轻笑了。

「但我现在不害怕了,我发誓,在与你相遇之前,我不知道死为何物,也不知道生命的重量有多重,更不曾那么可望活著。当你停止攻击我,恐龙神大人来临时,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著真好!』并且我决定要不计一切代价的活下去!即使很不甘即使很痛苦,我也要活著,活著才能有所改变!我从你身上学了很多东西,我觉得我终于理解你了,不,应该说,我以为我不害怕了。」小猛看著小蛙用自白的态度说,期间忍不住用手揉著自己的衣角,小蛙微微扬起一边眉毛:

「所以珊娜说你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那你为甚么现在又害怕了?」
「因为你追我……不,或许也不是因为你追我,果然还是我自己的问题吧?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裡?」小猛忽然反问道,小蛙笑出声,她觉得小猛终于恢復正常了,便把利用水晶球灵视的事情说了一遍。

小猛闻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啊……原来我也被传染了啊,差点就没救了。」

※                 ※           ※

在小蛙和小猛跑走的时候,被晾在路边的男子最终决定自己走,不能带小猛一起去就算了,反正小猛也不算甚么熟人。

这个男人名叫徐旭昌,是一个销售员,专门贩售居家精品与室内装潢配件,他有一本厚厚的型录给客人观赏,就放在他那大得不像话的公事包裡,裡头从水晶吊灯到玻斯地毯,凡是能增加居家情调的高级摆设或装潢都在他的销售名单上,而这其中卖得最多的就是挂画。从高更到张大千,各式的名画仿製品被做成不同的质地,有浮雕有雷射甚至还有半立体玻璃雕刻,成千上万的人从他这裡购买了这些画来装饰在家裡,为他和公司赚进大把大把的钞票。

小猛只是一个和他约了要看商品的客户。既然客户自己先走了,徐旭昌也没打算去追,今天已经没有工作,他揹起公事包回家去。

在夕阳中,他开著车,驶进老旧的社区,将车子停进偶尔会漏水,地面从来没有乾燥过的地下室,他将公事包扔在车上,锁上门。一手揣著钥匙,站在昏黄的电梯厅裡等电梯,那老旧的灯泡闪烁起来,发出啪擦啪擦的声音,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徐旭昌抬起头看了看灯泡,灯的闪烁让他很烦燥,明暗不定的光芒下他的影子时有时无。电梯似乎有人在使用,按钮萤幕显示在五楼开著门迟迟不下来。

不稳定的灯光勾起徐旭昌的儿时回忆。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的父亲喝醉常常殴打自己和母亲来出气,有一次,他抓起只有几岁的徐旭昌,用他的头去砸灯座,灯立刻就闪烁起来,他想逃走,但又被父亲抓住,头部一次又一次的砸在灯上,他的眼睛被割得鲜血直流。终于,父亲一个不小心手滑了,没打准,徐旭昌的头打中了灯罩,灯罩倾斜掉落,灯泡也破了,霎时家裡一片漆黑,他乘乱爬出屋外求救,在邻居的帮助下被送到医院,缝了好几针。

思虑至此,一股衝动来势汹汹,徐旭昌抡起钥匙朝天花板上的灯泡扔去,坚硬的汽车钥匙金属端砸破了本来就快烧掉的灯泡,地下室电梯厅立刻伸手不见五指,他蹲在地上摸著找钥匙。此时忽然一道强光从正面照到他身上,好像舞台的聚光灯一样,不可见的视线全都盯著他,他吓得抽搐了一下,原来是电梯到了,电梯门打开裡头的光照出来,照出一个中年人在地上摸索,旁边还有碎掉的灯泡玻璃。

「徐先生?怎么了?」电梯裡传出女声,徐旭昌抬起头,是住在五楼的大楼理事王太太,王太太身后有一台脚踏车连著买菜拖车,看来刚刚就是她长按电梯开门为了把脚踏车塞进去,光中徐旭昌看到钥匙在自己脚边,立刻捡起来后去帮王太太,两人合力将脚踏车抬出。
「没什么,灯泡突然破了,我刚好钥匙掉了。」他回应道,并小心地让脚踏车的轮子避开碎玻璃。
王太太亲切的笑了:「这样啊,我刚好要去买菜,经过警卫室的时候我会叫吴先生来换灯泡的……啊对了,你们家这个月的管理费还没交呢,我刚刚去找过你太太,没人应门。」
徐旭昌摸出皮夹,拿出一千元给王太太:「她可能出门了。」王太太接过钱,从怀裡掏出一个小记事本将徐家划掉,然后找了两张一百元给他:「忘记带收据本了不好意思,晚上再拿收据给你。」徐旭昌点点头,王太太骑著脚踏车走了。

他站进电梯,看了看手上的钞票,一百元上有个清晰的人头,摆著微笑对著他,人像的长相很像他父亲。他烦燥的用力一捏纸钞,发现自己的手刚刚被玻璃割出了一点点血,他立刻长出一口气,用血将人脸给涂掉。

※                 ※           ※

电梯在他家的楼层停了下来,徐旭昌用钥匙打开门进入屋内,发现家裡相当整洁,妻子的拖鞋没有在门口的踩脚垫边缘。他走向妻子的画室,轻轻扣门后打开,发现妻子坐在裡面,正面对著一张巨大的画布,手上拿著画刀将颜料擦至画布上──画得正起劲。徐旭昌站在她的后方凝视画,画面中是一个在悬崖边上的木造房屋,连著风车。画中的天空用赭色和猪肝色勾出流动的云朵,夕阳的金光突兀的镶在边上,将天空泫然得深沉又诡秘,木屋的门窗全都是开著的。门裡窗裡黑漆漆不见人影,只有边上一个小窗裡透出亮光,在光中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垂著头。悬崖下的海潮汹涌漆黑,有银色的东西在裡面,好似帆船的碎片,又像是金属或生物。木屋的阴沉门廊和窗户彷彿有吸引力,在诱惑他凝视画面,将视线投进漆黑的门洞。徐旭昌看了一会,忽然发现门框和那个发亮的窗,以及若隐若现的太阳,在图画中构成一张脸的轮廓,这张脸也凝视著他,低垂的人影是紧盯的眼珠,流云是皱纹,风车是鬓髮,这不正是父亲的塑像吗?

一阵恶寒袭上身来,所有对童年家暴的恐惧全都席捲而来,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指,直直地盯著画面中的人型。即使很害怕,他却发现自己没法将视线移开,一旦闭上眼睛,就会浮现父亲的脸与构图重疊,便会不可自制的张开眼睛去确认,一确认就会发现父亲不在却又加深了图画与父亲肖像重合的紧密性,他就在画前张眼闭眼,彷彿被画攫住一般,挣脱不能。

在遥远的记忆中,酒瓶与玻璃和家具毁损的声音穿透时间而来,重击他、撞倒他,他想摀住耳朵逃避不存在的声音。一阵冰凉的触感席捲了他,他猛然回头,妻子冰冷的手正捉著他,出声叫唤:「老公?」

「啊……啊,什么事?」他一头的冷汗。
「这张你觉得怎样?有没有感染力?」妻子用气音询问。
徐旭昌猛力点头:「神作啊亲爱的,我看得浑身冒汗。」

妻子闻言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本来我还想尝试其他的,但后来觉得人脸的构图才是最能感动人的,可以给人打心裡震撼的感觉,根据设计学人似乎对和自己相似的形象有种敏锐的感受力,我画了之后也觉得这个构图很不错,拿这张去参加画社的展览应该还行吧。」
徐旭昌长叹一声,转头凝视妻子,虚弱的点点头:「那你要加把劲了,画完还要装框和运送,截止日期快到了。」
「嗯,你想把这幅画取什么名字?」
「鲛岛。」妻子低声说:「被沙鲛环绕的岛屿。」

※                 ※           ※

街灯和招牌逐渐亮了,两人买了晚餐,沿著夜晚的街道行走。小蛙身上还穿著会被当成乞丐的棉布衣,路人对他们指指点点。她撇撇嘴,低声吟唱:

「天地无声!」

但没有什么效果,路人还是一直看她,小猛见状,復述了咒语,路人的视线离开了。小蛙看看小猛,点点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

小蛙和小猛前往小猛的暂时住处,是一间简陋的套房,散发著霉味,空间也很狭小,他们在屋子裡对坐著吃饭,小猛一声不吭,小蛙用尖锐的眼神望著他,但也没有说话。

「……你不问我在干嘛吗?」吃完饭,小猛将垃圾处理掉后,双膝并拢跪坐在床上,对小蛙低著头说。小蛙开著腿倒骑在椅子上,一手抓著椅背一手撑著头看著他,犹豫了几秒:

「我本来是想问的,」她轻声说:「但是,我现在觉得没有必要问。你在干啥你自己心裡清楚吧?甚么都管你不就跟一开始一样吗?我没有必要为你的行为负责,也不是你的老妈子,问就太多了。」
「……那你为甚么来找我?」
「不知道你在干嘛,还在你房间找到奇怪的东西。本来我只是想知道你干嘛蒐集那种恐怖的人像画罢了,但我现在感觉自己鸡婆了,你是魔法师,有自己的生活和考量吧,我擅闯魔法师的房间还真是危险了。」

小猛猛然抬头:「拜讬不要用这种我是外人的说法!你在不高兴吧?每次你表现出这种让我自己去的态度,分明都是我惹你生气了啊!」
小蛙转著椅子翻白眼:「我没生气,我在反省。」
「不要这样说……我知道,我知道啦!」
「你知道个甚么鬼!尊重你也不对,担心你也不对,我做甚么你都要怕你都要有意见!随便猜测我的想法又自己随便缩起来!」
「对不起……但不是这样的!」

闻言小蛙剑眉倒竖:「你现在是怎样?有胆子凶我?不怕我了?不怕我杀你了?刚刚那是怎么回事?我高不高兴干你甚么事?我要回去了!我只是基于神使的立场过来看看另一隻蒙古草原残障狼还活著没有!仅此而已!你惹我?你当然惹我了!惹得可大了!明明就是中了咒,你就没有事情要对我交带吗?自己在那裏搞那些危险的图片,也不和我说一声,是谁把谁当外人?」

小蛙没有吼小猛,她只是提高音量,小猛立刻又往床上缩了缩,小蛙见状不说话了,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

「……谢谢你,你来找我,我很高兴,但……」小猛小声地说:「为甚么每次你关心我,我们就得吵架?每一次每一次,我知道你是好意,但──
「因为你怕我啊。」小蛙背对小猛:「弱者恐惧强者是自古不变的道理,你没有错。」
「……不是这样,」小猛的声音越来越小:「明明不是的……」
「那是怎样?」小蛙大声质问:「有话就说出来不要在那裏转圈圈,你再委婉我也听不懂的!就是因为你不坦率我们才老是吵架!如果你老实交代你在干嘛,我们就可以一起处理问题你偏要单干,你个没用的废物单干还遭遇危险我才生气!没实力不要逞强说过几次了?」小蛙越说越生气,声音也提高了:「你到底是想证明甚么我一直不懂,随便去做些危险的事情很厉害吗?」

小猛摇著头,长叹一声,颓丧的侧倒在床上。

※                  ※           ※

「好吧!我老实招了,我告诉你我在干嘛,但拜讬你答应我一件事。」
「甚么?」小蛙冷冷地问。
「我说了之后,你也把你真实的想法告诉我吧。」小猛不敢看小蛙,两人背对著背:「你绝对不是来骂我的,我知道你想说甚么,但拜讬你说。」
「……哼!你又知道我想说甚么了?你这个低能。」小蛙骂道。

小猛身子一软平躺在床上,一隻手挡住自己的脸,一隻手紧紧抓住被单:

「我是要……让我想想,呃……是甚么来著?甚么!」

他突然从床上弹起来吓了小蛙一跳,小猛背部打直坐著紧紧抓住自己的脚,小蛙歪头看他,他眼睛瞪得老大,深褐色的眼珠似乎在微微颤抖,眼神飘忽的往左右看了看,耸起肩膀又放下,嘴唇的小动作不断。小蛙看他状况有点怪,伸出手打算摇晃他,小猛却突然抬高头,四处张望这房间,然后用力的甩动头部:

「糟了,我想不起来了。」
「什么?」小蛙愕然:「什么想不起来了?」
小猛的脸紧紧地皱起:「我想不起我到底在干嘛了,你说的蒐集人像画我知道,我还记得我大概去搞了甚么东西过来,但是为甚么要蒐集那些东西我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我决定要来这个地方,可是原因我不知道,我曾经知道的,但是现在……我的记忆从你打了我巴掌开始,前面在做甚么,我真的不知道,甚至连这个房子是跟谁租的?租金多少我全都不记得了!」
小蛙咋舌:「你是中咒了吧!」
小猛难堪的点点头:「可能是……到底……我触碰了神的东西吗?」
小蛙推开椅子起身:「绝对不是。呐,把你知道的破咒魔法教我,我帮你解咒。」

小猛缩了缩肩膀:「那个……你恐怕不行吧。」
「蛤?」
「你的魔力属性和蕴藏量……没办法支持高级解咒术,如果是普通的解咒术,你来做不如我自己用意咒,但我已经用过了,没辄。」
小蛙翻了个白眼跌坐在椅子上,沉默几秒接著发出了诡异的苦笑声。

「那我帮不了你了,怎么办?有点搞笑啊,你可是魔法师耶?魔法师中咒失忆了不觉得很丢脸?你戳到我笑点了,但……好吧虽然这是有点严重的问题。」被批评魔法素质小蛙并不生气,她只是觉得无奈。
「似乎也没有那么严重,又不会危害生命,而且你笑甚么?魔法师就不能中咒了?讲得好像会武功打架就不会受伤似的,你是没受过伤吗?」
「可以减小机率减少次数啊,人家会死的时候我只是受伤而已。」小蛙反驳。
小猛叹气:「我现在就是那个魔法师的小机率次数。」

※                 ※           ※

两人商讨了一个晚上,期间又吵了好几次架,最终对小猛的行动也没有甚么线索,只能知道小猛一定是意识到甚么问题后才开始动手收集人像画,但绝对不会是突然对绘画萌生了兴趣。小蛙把自己在小猛房间裡看到可怕人像画后的反应描述了一遍,小猛沉吟道:「那张图上面有咒吧,你能再现那张图吗?」

小蛙尝试按著记忆将图画在纸张上,但小猛却不记得自己有蒐集这张图,他怀疑小蛙的復现能力,小蛙相当不高兴,两人几乎又吵起架来,吵到小蛙打算靠时光穿越回去把那张图拿来,但小猛阻止她,时光穿梭有误差范围,频繁的来回同一个时空间就是最可能造成歷史扭曲的高风险行为,他觉得不值得为此冒险。

「我告诉你!那张图绝对是这样的!就算我不能画出百分之百的仿画,气质也是绝对就是这种气质!我已经把那张图的感觉画出来了,形似和神似我已经做到神似了!」小蛙坚持。
小猛反驳:「你不会辨认物种靠气质,觉得那个像苍鹭就一定是苍鹭,那你为甚么画图靠气质?」
「因为艺术是不科学的!艺术是讲究感性不讲究理性的!理性上当然不能一样,同一个画家画两幅画都不会一样的!人类又不是影印机!艺术只要感觉到了就是了!」

小猛正色道:「才不是呢!艺术不是不科学的,艺术裡面很多东西都包含科学成分,黄金比例你知道的吧?而且重要的是艺术是一种魔法!你看了图会觉得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艺术的感染力!那是咒的一种,我告诉你,图画就是最古老最直觉的阵咒,甚至可能是最完美的阵咒,因为画完就发动不需要魔力驱使,效力也近乎直到画被毁灭,每一张图画裡面甚么东西在哪裡颜色配置啥的都是有意义的,只是很多阵咒太弱了根本影响不了人而已,事实上图画就是科学和魔法的完美结合!」
「照你这逻辑,去看画展不就是自愿去轮番中咒?」小蛙不可置信。
小猛点点头严肃地说:「对,中咒又不一定是不好的,你不要觉得所有的咒都是伤害性,世界由因果构成体现在咒上,你的名字就是一个咒了啊陈小蛙。要解咒就必须先承认有咒,甚么都没有的东西哪来的解法?」

小蛙一时之间想不出反驳的词语,她张开嘴又闭上,小猛拿起桌上的笔指著小蛙画出来的图慢悠悠的说:「你看这张图,觉得恐怖吗?」
「当然不会。」小蛙说。
「那就对了,」小猛放下笔:「因为你没有完整构筑你害怕的那张图的阵式,一定有地方有错,而且错得离谱,所以整张画没有办法呈现出原图具有的恐惧效果,怎么说呢,这张图的咒效果很弱,远远不及原图,所以根本不是原图,我也不知道原图的咒到底是怎么样的咒啊,我并没有受到原咒的影响。」
「我还是有点不能被说服,这么说的话,那些简笔画人物或者极简设计呢?传达出了跟繁复设计以及精细绘图类似的效果却很简略的那些东西算甚么?」
「那是简式,」小猛说:「撷取了整份阵咒中最精华力量最大的部份形成的简式,跟你用圆内接六芒星做时空穿越是一样的。」

小蛙不说话了。

「你平常,就是用这种逻辑在理解所有的事物吗?狼吃羊是因为羊受到被吃的咒束缚而狼受到掠食的咒驱使?」思考了一会,小蛙问道。
小猛点点头:「差不多吧,但正确来说,狼的掠食是受到飢饿的驱使,飢饿的感觉是使狼凶暴的咒,但本质是血糖不足给狼造成的影响。」
小蛙脱力倒下:「我的天啊!好好一个肚子饿吃东西想这么多干嘛……魔法师的生活也太辛苦了吧!」
小猛微笑道:「所以,我是魔法师你不是呀!」

小蛙撇撇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既然没头绪,睡觉吧。」小猛略为不解的望著她:「我觉得我们还有很多东西可以探讨啊?」「没了啦,你睡吧,我要睡了。」说著迳自兽化了蜷伏在角落。

小猛拿了条毯子扔给小蛙,小蛙任由毯子落在自己背上,没有将它拉妥完整覆盖身体,小猛探头看她,发现她正将尾巴覆盖在吻部闭著眼睛,便伸手将灯关了。小蛙听见小猛窸窣上床的声音,不一会儿声音沉寂了,她猜想小猛已经睡著,而她并没有睡。墙上的钟发出狼耳可以轻易捕捉的滴答声,时间在夜色中徒劳流逝,狼伏在地上等待著彷彿狩猎一般。

不出小蛙所料,小猛睡著后不久就开始做恶梦,他发出呻吟并在床铺上扭动身体,脚和手绞缠在棉被裡,小蛙戒慎的靠近他,仔细闻他的气味并观察他。梦魇折磨小猛,让他一头的汗,紧闭的眼睛有时还微微张开又马上闭回去,他嘴裡细碎的吐出些支离破碎的语言,大部分都难以辨识其意,甚至交杂多种不同的语言,这在小蛙贫乏的语言库裡实在找不出参考资料,她准备放弃回去睡觉,此时小猛忽然大叫一声:

「我想要活著!」

这下小蛙可不能不当一回事,她那双尖锐的黑耳钭立起,小猛的呓语仿彿刀刃穿体而过,她徒劳的呼吁著,她知道小猛在做甚么梦了。那是小猛刚被恐龙神带至狼之谷,身负与小蛙交手时受的伤,恐龙神却令小蛙不能杀死小猛,小猛非常害怕,每当惹怒小蛙苦苦求饶时最常说的就是这一句了。她在小猛床边徘徊,小猛紧紧抓住棉被,虚弱的呕出句句哀音:

「求求你……拜讬你不要杀我,我再也不敢了……」

小蛙深深叹出一口气,双耳朝两侧垂下:「你就这么怕我吗?我是你的噩梦吗?」一边自言自语著,她站在床边凝视著小猛良久,眼神变得空荡且疏离,表情逐渐冷漠起来:「彼此恐惧的不能算朋友吧。」

彷彿诀别般的又凝视了小猛一下,小蛙转身走向门,化为人形披上衣服伸手就去转门把,但当她的手握住门把的时候,一抹讥讽和锐利的鄙视从她眼底升起。

「妈的混帐!」她啐道,转身一个流星踏步回到床边大力把小猛给摇醒:「喂!起来废物,你在做恶梦,梦到我追杀你对不对?我告诉你,你怕我是应该的!像你这种软弱的傢伙本来就该怕我,我被你怕是天经地义的,虽然做为朋友你不应该怕我。本来我想一走了之的但你该好好庆幸你现在还是中咒的状态,因为你状况不好所以我不跟你计较这些有的没的,我会留下来保护你,你就尽量去怕我吧!我就看你有多怕!」

小猛本来就在做恶梦没有睡沉,小蛙把他摇醒劈头就说了一堆话他并没有因为刚醒茫然而漏掉内容,他一字不漏地听懂了,然后直直看著小蛙。小蛙见他听自己说话没反应,又抓著他的肩膀前后大力摇了一下:「喂!说话呀!」小猛点点头握住她的手轻轻拿下来:

「知道了啦不要那么大力,原来你很在意我怕你吗?你觉得被恐惧的感觉不好,觉得被孤立了吗?还是觉得被讨厌?觉得是自己活该?不想伤害别人?还是……觉得没有人理解你心裡真正的想法,没有人理解你的温柔?每一次遇到难以处理的人际问题就想逃走?」小猛沉著的说著,拍拍小蛙的手背:「你不用回答我,回答我对你来说太折磨了,总之谢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唠唠叨叨说甚么呢莫名其妙!」小蛙紧紧皱起眉头,猛力从小猛手中抽走手,黑暗中她的双眼彷彿两点灯火,闪烁著。

「我不是到现在还在怕你,而是被唤醒了当时的恐惧,折磨我的是恐惧感本身,不是你。」小猛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睡觉吧,谢谢你打断了那个可怕的梦。」

小蛙闻言也笑了,回到她地上的毯子上,两人很快入睡了,一觉到天亮。

※                 ※           ※

在小蛙和小猛晃盪于城市和浅山区裡,在无数的咖啡馆悠閒享受试图放鬆小猛的精神,以及解开他身上的咒时,台北市中心正悄悄地酝酿一场风暴。

一个民间的油画同好社团在某个艺文活动中心举办了社内画展,参与的人大都是业余画家素质不高,自然没有引起社会大众的注意,展期也很短,一开始只有这些社员的亲朋好友来捧场,大部分时候画展现场都是一片空旷。后来,附近的小学有老师带学生校外教学去餐观,却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四十几个孩子们在展场裡像发疯了似的哭喊奔逃,班导师倒在地上,志工花了好多心力才把孩子安抚下来,无辜的幼童们说老师突然倒下了样子非常恐怖,被送去医院的老师原来是忘了服食癫痫药物。

本来这只是一场老师个人健康管理不当惊吓到学生的教学事件,却激起了同个学校裡高年级学生的玩心,有几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们放学后结伴去看画展,在现场发生了类似的事件。有两个少年莫名开始哭泣,志工对于少年们的反应感到很意外,都十几岁了还随便在公共场合哭的少年可不多见。少年们说现场有一张画非常恐怖,一看到就感到害怕,所有最不好的回忆都涌上来。一个人回想起车祸时自己脚被撞断的那天,说感觉到车轮在自己腿上来回的辗,骨头很痛走不了路就忍不住哭起来;另一个人的记忆被拉回母亲临终的时候,握著他的手要他好好照顾家人,想起慈爱的母亲眼泪就怎么样都忍不住。后来有越来越多的人回报了类似的感想:会场有一张画能激起某些人个人最深的恐惧,使他们惴惴不安,短则几分钟长甚至有好几天,严重程度从冒冷汗到心悸昏迷都有,虽然有些人完全没有感觉,但发生异样的人毫无意外都看过该画。

那是一个网路还未普及到所有人的生活之中,相机相片数位化技术还很昂贵且不普遍、大部分人的新闻资讯来自报纸和电视机、以及认识的人的年代,当这件事发酵到在新闻上拨放时,画展已经结束了,所有的作品都被撤走,撰写新闻稿的记者也没有拍摄该照片,仅仅用都市怪谈的语气把这篇新闻做为下午档新闻和晚间重要新闻之间的过渡片段。

小蛙和小猛在咖啡厅看了这个新闻,新闻中对那些学生的描述和形容使小蛙警戒起来:她觉得那很像自己刚看到小猛蒐集的人脸图像时的感受。她紧盯著萤幕,希望能获取更多资讯,耳朵听著咖啡厅裡的人谈论这件事,没几分钟热度就消散了。相当可惜新闻中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即使知道画展的位置和举办的社团也没有甚么用处,连作者是谁都不知道,更遑提去确认那幅画了。

※                 ※           ※

原先只是新闻台撑时间的插曲,两天之后居然以令人错愕的形式爆发:台湾有名的富豪白家中有人想收购该幅画。

白家的财力在台湾是屈指可数的,虽然比不上世界有名的郭氏、王氏以及掌握经济资源的张氏和周遊政坛的辜氏,但在一方土地也是风生水起俨然王家贵族的气派。过去白家经营肉摊与肉品加工累积起巨大的财富,被在地人称作”杀猪白”、”白屠户”等等,被认为是低贱行业的暴发户,但近年来白家人依靠巨大的财富给予后代高等教育的挹注后,早已是谈吐优雅的上流社会家庭了。

这样的家庭收藏绘画本身不奇怪,但奇怪的就是他们打算收藏那幅据说能引致人惊恐发狂的油画。社会大众起初都把这件由画引起恐惧的事件当作是乡野趣谭,绝大部分的人不当一回事。但白家人公开申明要收藏那幅画就成了一桩名门轶事,新闻台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呢?

于是,当天晚上新闻中就出现了白家人接受访问的画面,在新闻上露脸的是白家二少,他身著笔挺的西装侃侃而谈,对著镜头发表感想:「能感动人心的必定是好画,坊间有人说那张画能导致恐惧,这应该是感情被画所感染的效果,我想要这样珍奇的东西来做收藏。」

「我小时候曾经看过一幅画,裡面画了一个女孩子和一条龙,那幅画叫做龙之死,是法国女素人画家徒埃根的画,很漂亮,很感动人,我看了觉得心中有一种空灵的感觉,有神啊,画裡面有神。所以我特别喜欢蒐集素人画家的作品,素人画家都很有创意啊,他们构图的方式、采纳的角度和呈现手法都跟那些被艺术学校的训练所箝制的画工不一样,特别是这幅,我也没有看过,但听说居然能感动人到昏倒,这很有意思。

「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艺术的好,艺术它是一种来自心灵的悸动,是一种感觉,每个人都有,差别在你有没有能力把这个感觉表现出来而已,你我没有,画家有。画家抓到这个感觉了他去画,用图把感想表达出来,你去看,就会有所领会。为甚么?因为那样的感觉我们每个人都有,春天的花啊、树林啊和宽广的风景这些东西是美的、是好的;辛勤工作的人啊照顾小孩的妈妈啊这些,这些是温暖的;战争有死人或者有些很灰暗的画啊,那些是不好的人都知道,而像达利像普普艺术那种东西就是在刺激观众的发想、刺激你想出没想过的点子,就是一种创意。

「人的感情太多太多了,这些感情这些想法我们每个人都有,但很多时候你不知道,你不瞭解自己的情感,一幅好的画会把你引出来,把你本来不知道的、本来忽视的感情给唤醒,于是就会觉得画很感动,好像和画家本人的情绪有所连结一样,这就是好画。好的画会传达出一种,画家自己的思维,一种他想表达的东西,透过视觉传递给你,你就接受到画家的一部份了,这是一种交流,一种跨越时光和时代的神交,我们现在的社会价值常常都忽视这块,忽视情感表达和联繫,这其实是很重要的,艺术就是在填补这个部分。

「这张画啊,如果它真的像坊间传的那样,有很强的感染力,我要把它挂在实践大楼的门面上,让所有人经过都可以看到,让大家来感受一下艺术的力量吧。」

小蛙盯著萤幕,微微皱起眉头,她一手拉著滑鼠一手撑著头,小猛坐在她旁边眼睛瞪得老大,目不转睛的看著小蛙在几十个塑胶小方块上按手指,另一手拿著一个半圆形的塑胶前后摇晃,萤幕的画面就不停跳换。

「你居然会用电脑!」小猛用手微微掩住嘴,压低声音说,他们周围是一台台的主机与萤幕,许多眼神空洞的年轻人顶著黑眼圈戴著耳机坐在椅子上,劈哩啪啦的声音响彻整个空间,塑胶过热的味道瀰漫在鼻腔,偶尔有人起身到投币机去搞来香得要命的泡麵令整个空间的气味更加复杂。
小蛙从键盘上放下手,用力捏了一下小猛的腿:「当然会啊,歷史上再过两年我就出生了耶!你当我是泰山?」
小猛忍不住吐槽:「你……你光是识字我就已经很惊讶了,平常的你说是被狼养大的我都信,居然还会用这种高科技的东西?」
小蛙的头没从萤幕前转开,应和著说:「会、会,不然你打算上哪裡蒐集资料?」
「当然是时光图书馆,不然就猎会吧?难道要去其他魔法师会聚集的地方晃?」
小蛙噗哧一笑:「落后的原始人!你会用火吗你?哈哈,你真没用过电脑?羽蛇神不是教了你很多知识吗?」
小猛耸肩:「我知道有电脑这种东西,但是我没有用过,电脑是一种解离咒的原理的工具吧?它可以很快速地整理出人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整理出的资讯与情报,还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运算要花上好几张纸的数学难题。」
「不是,它是通电的,」小蛙说:「详细的情况我也不懂,色猫知道是怎么运作的,我只知道连到网路上打字进去就可以找到相关的资料,这学校上课有教。」
小猛叹气:「唉,我也好想读看看你说的小学,但我的年纪应该已经不行了。」
「那也没什么好的,」小蛙淡淡的说:「小学教的你都会吧?那只是给人受教育的公平机会而已,学不学得会明明就是看个人造化,还有些人在你还沉醉于探索世界的时候,就已经在探索人个体间的地位要如何建立了,而且──

「真正重要的东西是学校不会教的。」

※                 ※           ※

「这个心田画社大概很穷吧,想靠这一次和有钱人勾结来提高自己的曝光度,网站也太夸张了,居然在首页放著白家人采访的内容,彷彿怕人家不知道自己是白家人看上的画出自的社团,啧,抱腿抱得真露骨,我都噁心起来了。」一边用滑鼠滚动页面,小蛙嫌弃的说:「还展示会员的创作日记……噢你看看这个会长,假清高的人,没有人关注的时候就说我是兴趣取向随便画,一有人关注就马上说自己是努力家,日记字裡行间抱怨著没有人关注他的画,还充满对正规艺术学校出身的其他画家的厌恶,看起来白家人对他很有兴趣啊,真是一群可怜人,我猜他不过就是有钱人的玩物而已。」

小猛凑过头看小蛙,依然用狐疑的眼神望著她,似乎还没从她会用电脑的不可置信中恢復过来,他观察著小蛙的手指,尖端长著薄茧还有浅浅的伤痕,却灵活的快速移动著,他又看看旁边一个脸长得像熊猫的年轻人,手指细长光滑,指甲却很长,裡面充满灰黑色的垢,在键盘上动出了残影,发出嘈杂的喀喀声。

「……有没有写出售的是哪一个人的画?」一起浏览网站后,小猛问。
小蛙摇头,一派无奈:「没有,只知道绝对不是会长的画,看起来这个社团的官方网站简直就是会长个人的宣传版,上面放的画作图片几乎都是会长的,但以他这种爱秀的性格,成交的如果是他的画,不可能隻字不提,搞不好都设成首页底图了,绝对是其中一个会员的画。所以连画者的姓名和画的名称都没有写,都在写这个白伟杰和会长的谈话内容以及白伟杰的艺术观点。」

「不过,有一个有用的资讯。」小蛙移动滑鼠将首页文章的最后一段反白:「你看这个『12月20号在世贸中心二楼进行贩售展示』表示那幅画后天会出现在这裡吧?还有三天时间。我们可以去看看,确认一下这幅画跟你蒐集的那张诡异的画有没有关联。」
小猛又仔细浏览了一下采访纪录的文档,用手托著下巴紧紧皱起眉头:「小蛙,我忽然想到一件不好的事,那个画可能很危险。如果那些新闻说的是真的,这张画有使人恐惧被激发的力量,那它上面一定附著著很强大的咒,甚至本身可能就是一个精神干扰系的阵咒,这样的阵咒被公开展示,会将社会大众暴露在恐惧裡的。

「这上面说白家人打算把画挂在大楼门面上,那就表示每个进出大楼的人都得看到它,这些人之中如果有些人对这种魔法的抗性比较低,很可能当场就被激发出严重的生理干扰,更甚者照你说的社团会长喜欢刷存在,万一他跟白家人交易的时候找记者来拍摄了这张图,放到报纸上,那报纸就变成咒的载体,等于说复製出了很大量的危险阵咒耶!这种东西对大众公开真的不会造成社会混乱吗?」

小蛙抿了抿嘴:「……有这个可能吗?只是一张画耶!虽然说你房间那个东西是很恐怖啦,但那不是因为你是魔法师,是你的东西所以上面有咒吗?或者说因为有咒所以你蒐集起来的吧?一般的画家有能力搞出那种魔法吗?」
小猛沉著脸:「你真的不要小看咒噢,你自己都说了你看到那张图的时候觉得中了咒,那可不是我干的,那是那张图本来就有咒的。

而且实际上并不只有强大的魔法师才能放出强大的咒,一般人也会放出很强的咒!我猜你爸不是魔法师吧?但他对你做的事情你不是现在想起来还是会怕吗?那就是他强加于你的诅咒啊!如果是现在的你,你父亲那样的人能动你一根寒毛吗?但你还是会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呀!」
小蛙烦躁的咂著嘴:「不要提我爸!」
「你看!你这反应,咒还在作用呢。」
「喂……」
「像你这么强大的人都能被家暴的诅咒所束缚,一般的画家无意间画出了恐怖的咒当然有可能,更遑论,艺术本来就是咒的体现,所有的艺术家都比其他不瞭解艺术的人更精于魔法!」

※                 ※           ※
小蛙往后仰,靠在柔软舒适但充满烟味的椅背上,双手抱胸:「那你打算怎么办?」
小猛倒吸一口气:「先去看看那幅画吧,也许有办法处理。」
「你要怎么处理?」
「这个……解析阵式,看看能不能做个修改,或者把它套上甚么防御性的咒吧。」
「意思是你要涂改那幅画吗?」小蛙挑高一边眉毛:「你打算改变阵式,但那整张画就是一个阵咒,改变阵式意味著改变构图或者对图做处理吧?但人家要买的就是具有那样的力量的画──不,人家就是要那份阵咒,你让商品变成没有效力的阵咒,岂不是欺骗吗?」
「……」

「还是把它毁了吧。」小蛙按著滑鼠喀喀两声。
「什么?」小猛惊叫。
小蛙一派气定神閒:「毁了啊,烧了它,既然它那么危险会危害到世人的话,把它烧了对大家都好,恐怖的咒甚么的,毁掉不就是最好的方法了吗?又有效率,我直接去埋伏在现场,画出现的时候对准它放一发燃火。」
小猛抓住小蛙的手:「不要这样!那怎么说也是人家辛苦画出的作品啊!你为甚么要采取这么过激的手段!也许那张画根本就没有力量只是都市怪谈啊,还没确认就把东西给毁了太粗暴了!而且你刚刚自己说涂改是欺骗,你把画烧了不是强抢了吗?」
「那是意外。」小蛙不为所动:「反正那种高价的东西一定有保保险的,我把它毁了只是让保险公司理赔而已,白家人不会被骗,画家应该也没有损失啦,而且他们又不可能抓到我。」
小猛气急败坏:「就算是保险公司赔,保险公司也受害了呀!」
小蛙懒洋洋的伸伸手臂:「保险公司反正都是一些利用人对未来的不安感横征暴敛的黑心公司,无常性本来就是人生的一部分嘛!让黑心公司损点血没什么的啦!不用太在乎。」
「才不是咧!是谁灌输你这些观念的啦!」小猛气绝:「跟你一起住下去,我真想为我的未来保一份险。」
小蛙翻著白眼:「你最好赶紧从我的地盘裡搬出去,再见。」

※                 ※           ※

「不跟你闹了,」小猛重新坐稳在椅子上:「我又考虑了一下方案,还是去现场看看吧,我们一起潜进去。如果阵式很轻鬆就可以修改,我觉得可以用咒语把现场人员迷昏然后我们就改一下就好了,如果真的太危险了没办法修改,就让你发挥一下暴力的专长吧。」
小蛙沉吟道:「……这个方法,可以是可以,但是有一个问题。

「如果那张画的咒很强,强到我俩都抗不住,那我们不就会在现场失控吗?这样子还能怎么处理?」
小猛深吸一口气,一边发出嘶嘶声一边说:「这个……我刚刚有考虑到了,但你要先保证不打我我才说。」
「嗯?」

「真的不可以打哦!」
「你再卖关子我就打你!」

「好吧,那就是,」小猛露出大义赴死的表情:「你去看,我观察你的反应来判断咒的强弱,我不看那幅画,因为我如果中咒了你解不开啊!但你中咒了我应该是能解的。」
小蛙紧紧皱起眉头,两手捏著自己的臂膀:「开甚么玩笑?要是我根本不会中那种咒怎么办?新闻裡也不是说每个人都会中的啊!也许我刚好有抗性而你没有的时候怎么办?」
小猛摇头:「你十有八九会中的。你属于会看著风景有所感触的人,应该说视觉景色对你的情绪有影响,这也说明了你为甚么喜欢去旅行去看不同的世界风貌,因为你的心就是喜欢那样的刺激。讲简单点你看到我房间裡的画不就中过一次?表示你对画造成的感情影响──换言之就是精神干扰系的图像阵咒──抗性很低,所以我觉得你绝对会中的。

「但不要担心,我没中,我可以救你。」
「妈的!你当我是奥德赛!」小蛙伸手用力扯了一下小猛的髮辫,疼得他叫出声,一时间网咖裡的人全都转过来看他们,两人尴尬不已异口同声:


「天地无声!」

※                 ※           ※

在小蛙和小猛流连于网咖查资料后来开始争著打遊戏的时候,徐旭昌与妻子在家中,面对桌上的一封信,两人泡了茶和咖啡,坐在桌边紧紧皱著眉头。徐太太那双苍白冰冷的手机械式的扭绞在一起,左手不停的抠著右手的指甲,隐约可以见到右手的手指边缘有浅浅的血迹。她面色凝重,低著头不发一语,徐旭昌一边发出公牛喷气似的叹气,反覆打开那封信又阖上,最后他忽然拔身而起,将那封信在手上揉成一团,朝沙发方向扔过去,纸球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坠在地上。

「简直不可理喻!」他暴躁的踱著脚:「郭康侠现在是怎样?为了结交权贵不择手段,把我们过去的情谊当作粪土!他真当心田画社是他自己一个人经营起来的吗?恬不知耻!

「当初要是没有我们,还有玉祥姊和伯瑞、陈董一起,凭他的人脉和财力根本不可能经营社团,心田画社能从只有六个人发展到现在有快一百个会员,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看他现在坐上会长的位置之后变成甚么样?把我们当员工颐指气使,连创作和聚会都要插手,陈董会离开我现在觉得是被他逼走,凭甚么你的画要卖给白伟杰这事情也要他同意由他来安排?跟白伟杰私下见面为什么没有连络我们?」徐旭昌在家裡四处踱步,大声骂道:「没点道理!」

徐太太发出对著电风扇出声似的颤声:「但是是他去跟白伟杰接洽的……我们没办法直接连络上白伟杰,他们不接私人电话。」
徐旭昌用力一跺脚:「那就不要卖给他们!不跟画家本人做商量,凭甚么让郭康侠自诩为你的代理人?真的要找经纪人,我就是一个卖画的!他不来找我买卖,找什么郭康侠!现在想想当初就不该答应他,我们是看在你和他师承同一个花艺老师,是你师兄才答应的,他有把你当师妹吗?」
「他最近这一两年确实是有点……」徐太太嗫嚅道。
「你看看他在社团网站上写的,连你的名字都没提到,全篇就是他跟白伟杰扯屁,白伟杰说他喜欢素人画家的图,他郭康侠还是师范大学的国画老师呢!这种畜牲根本就不是素人画家,鬼扯什么一手起家召集了素人画家组成社团推广自由艺术!他当你是他生财的工具和攀龙附凤的跳板!不要卖了!」

「不可以!」原本态度卑微懦弱的徐太太,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大声反对:「画一定要卖出去!不可以不卖!」

她从座位上站起,双手紧紧握在胸前:「郭康侠想佔我的好处,但是画一定要卖出去,如果白伟杰真的不跟我们联络,我们只好按郭康侠说的做,不能不卖。」
徐旭昌对温驯妻子的激烈行为感到惊讶但不到惊吓,妻子这一吼他反而冷静下来了,他走回桌边和妻子平视:「美玲,画一定要卖,但是现在这笔交易对我们是不公平的,你没有获得你本该获得的名利,钱是有了但是名声都被郭康侠赚走了,他是在揩你的油水。」
美玲点头:「我知道他在捞我好处,但是画要卖呀!越快越好。你觉得郭康侠这样是不对的,可是不答应他就不能当场卖出去。」
徐旭昌说:「那我们明天不要带画,把画放家裡,人到现场去直接摊牌说我们要求跟白伟杰见面,怎么可以他说要我们把画交给他由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答应。」
「不行!当天一定要卖出去!可以的话我想现在卖,越快越好!」

徐旭昌不解的问:「为什么一定要立刻卖出去?我们不急著要钱,还有时间跟白伟杰商量,大不了我就买一个报纸广告让白伟杰直接连络我们也可以,为甚么这么焦躁?」

美玲盯著老公,徐旭昌发现妻子平常浑沌无神的双眼──只有在画图时才会燃起光辉的双眼──现在正奕奕生辉,她瞪视著丈夫,重重把咖啡杯放在桌上:

「必须让人看到,这张画必须让大家都看,这画不能等了,它想要被看到!」

※                 ※           ※

一阵诡异的沉默。

徐旭昌不自觉的一隻手掩著嘴,他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妻子固执的看著他又重复了几次:「必须让人看到。」见徐旭昌不说话,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咖啡,坐回去椅子上啜饮著,徐旭昌发现妻子的手在颤抖,脸色也很苍白。

「美玲?」他靠近妻子。

「我没事。」美玲说,放下杯子。
徐旭昌小心的开口:「你最近好像压力有点大,我们这事情先不要想了,你先好好休息一阵子吧,克制一下心情。」
美玲不高兴的说:「你是要说我精神不稳定吗?没有!我好得很。」

当天晚上美玲在洗澡的时候,徐旭昌打开画室的门和灯,搬了一张椅子,静静坐在画架前面。画架上摆了一幅一百二十号的油画,正是参展回来后被白伟杰看中的那幅《鲛岛》。徐旭昌凝视画,画中隐约可见的人脸依然在对他施加无形的压力,彷彿在嘲笑他面对社团会长剥削的无力和跟妻子沟通不顺利的无助。朦胧间,家暴的声响又传来了,自远而近,他开始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徐旭昌面对向自己与母亲施暴的父亲,除了恐惧之外更多的是不解,为什么他要那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少年时期在接受心理治疗的辅导之后,徐旭昌回想起来,觉得父亲对他们施暴也许并非父亲本人的意志。父亲总是在酒后才开始施暴,但和他长大后听闻的多数家暴情况不同的是,他的父亲并没有失业或酗酒习惯。每一次父亲开始喝酒喝到烂醉之前,都会有好几个小时坐立难安,像是在害怕著什么一样,他会检查衣橱和炉灶内部,还会用镜子去看床底,接著开始自言自语:「必须去买酒,我必须去。」然后购买一堆酒回来喝,喝醉了便殴打徐旭昌。

这样的事情发生许多次之后,徐旭昌学到了:当父亲开始不安的翻箱倒柜四处检查时,他就赶紧逃去亲戚的家裡。在他十多岁的某一天,父亲又犯了毛病,但当天附近的杂货店都没有开,他无法就近买酒。于是父亲便走了很远的路去找地方买,结果在回程上被车撞到,不治身亡。长大后徐旭昌认为自己的父亲应该有某种精神疾病症状,也许是妄想、也许是幻听,但人早已过世,无法确认。

思虑至此,他开始回想起心田画社从创立到现在的情况,一些过去没有连结的线索隐隐浮现出来。

※                 ※           ※

心田画社是由一位年纪很大的素人画家──人称陈董──号朝创立的。

陈董是台湾少数在媒体上享有名气的素人画家,有人将其比为洪通继人,早年他的许多作品富有创意和发想,逐渐累积了自己的艺术地位。但晚年陈董才思枯竭,画不出好的作品迅速被社会遗忘,在人生的最后几年,他召集了一些有意从事艺术的年轻素人画家,组建了心田画社。

「艺术必须被看到,不管有没有学过画,我们有这个能力,就可以发表艺术、就可以展现一些东西给社会。没有被人看到的艺术都不能算艺术,艺术中包含著观看的人的感受,所以一定要给人看。」遵循著陈董的名言,心田画社每年都会举办画展,虽然因为素质参差没什么人要看,画展的支出成为社费上的漏洞,陈董依旧每年筹组,甚至为了画展不惜四处去借钱。这些初期元老中受过正规艺术训练的只有担任大学讲师的郭康侠,他自称是陈董的粉丝,在陈董召集组建社团的时候自愿前来。

然而几年后,陈董和郭康侠的关係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以往富有主见和社会经验的陈董忽然开始事事依赖郭康侠,把社团的财政和经营都委由他处理,理由是他受教育比其他人都高,理应能负责这些工作。与此同时陈董开始干涉会员的创作,会要求他们画得更好,还会私下批评一些人”只是用素人画家的名称掩盖自己根本懒得去精练绘画技巧”,渐渐的陈董开始失去公众号召力,两年后他便退出了社团,由郭康侠接任会长。

虽然不再参与心田画社的经营,退出社团的陈董依然和初期会员们保持著交流,也每年都会来看画展。随著郭康侠全面掌权并开始插手会员们本来自由的创作交流,陈董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常常去探望他的玉祥姊对徐姓夫妻说:「陈董他一直在做恶梦。」某一天陈董忽然将老会员们聚集到他家裡,向他们展示一幅画,并声称这是他人生的绝笔。

「……前年我在法国看到一幅画,深深感动了我,画中所要表达的意涵一点不漏的感染了我,让我彷彿回到年轻的时代心裡有话要说,又重拾了用画来表达内心的悸动。」陈董介绍著,拉开了掩盖画的布,展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幅辽阔的草接天景色,碧草和白云都画得栩栩如生,真实得像照片一样。画面中间有一个形似墓碑的东西,在晴朗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墓碑前方有两个人头正在亲吻,一个是腐朽的骷髅,另一个是从颈部被斲断,带血的人头。人头的唇贴在骷髅的齿上,被画得富有弹性,眼神迷离,捲髮掩住了耳朵。

那是一幅看著不太舒服的画,徐旭昌回想起来。当年陈董展示这幅画时,在场的人们都错愕得不知道该说什么,陈董以往的画都是抽象的、画面逗趣且富有童真,此画印象派画风明显受过专业训练且歷经长时间练习,不太可能是陈董画出来的。众人一时语塞,陈董却不断的追问大家感想,郭康侠当场展现了他身为艺术大学老师的功力,他文诌诌的用学理去分析构图和用色,从整张画的气氛到细微处的处理都讲了一遍,虽然并无称赞之意但陈董似乎很高兴,自己的妻子也听得入迷。在郭康侠狂掉书袋的时候,基于职业习惯,徐旭昌看了画角落的签名:Garlia。

离开陈董家后,在路上郭康侠悄悄向徐旭昌说:「我不认为那幅画是陈董画的。」

「为甚么?」
「用色习惯、笔触和涂抹方式,这些个人特色不是能说改就改的,这张画完全不是陈董的风格,完全不是,没有一点点部分是陈董的特色。」
「嗯,而且签名也不是陈董的。」徐旭昌说。
郭康侠长出一口气:「我看陈董真的是想红想疯了,居然买其他画家的图来假称是自己的,还好他离开了,不然不知道会对社团造成多恶劣的影响。」

几周后,陈董过世了。家人没有对外说明死因,只简单的请亲近的人来参加雅致的告别式,玉祥姊、郭康侠和徐姓夫妻都参加了。送走陈董后,玉祥姊问陈董女儿那幅他父亲的遗作去哪了?

「那个,给人看到不太好,我烧掉了。」陈家女儿抹了抹红肿的眼睛说:「想不到爸爸会弄出那种东西来,这事情很可怕。」当时徐旭昌觉得陈家女儿指得是陈董用其他人的作品伪装成自己画的。

※                 ※           ※

似乎自那之后,妻子就变了。

徐旭昌回想著,参观过陈董的假绝笔画后,妻子的画风忽然多变了起来。过去专注在素描和写生的妻子,忽然开始尝试许多不同的创作方式,从国画到立体雕塑,妻子探索了各种不同的素材与方法,製作大量充满创意的新作品,许多还卖了挺好的价钱,而这些生意全都是本职就是贩卖工艺品的徐旭昌经手的。与美玲同样有变化的还有玉祥姊,这个女人放弃坚持数十年的版画,沉迷于手工编织,做出许多夸张的作品,两个人都迎来了创作的高峰。

两人的新作品有一个共同点:看上去都让人有点不舒服,有毛骨悚然或者背脊发凉的感觉。美玲沉迷于画头,人头和人脸是她最常使用的素材,玉祥姊则专注在骨骼上,用毛线编织出半立体的骨骼图。玉祥姊的大作是一幅边长两米的巨大浮雕,全是用毛线编出来的,浮雕呈现一个人类跑步姿态的骨骼动态,每一根骨头的形状和位置都与真实生理学如出一辙,就彷彿是用毛线做出的人体解剖一般。这幅艺术品被台大医学系的校友买下,展示在医学系的大厅裡,美玲说成交当天,玉祥姊抱著她哭。

三天后,玉祥姊过世了,据说她在工作室用电线上吊,原因是在台大医学院检查出末期肿瘤。

接连两个人完成大作之后不久就过世,徐旭昌猛的抬起头,视线和《鲛岛》中的人脸对上,他觉得那隐约的脸庞在笑,这张画无疑是妻子的大作。他站起去检查那幅《鲛岛》,惊恐的在右下角的签名处发现那裏不是写著妻子的名字,而是一个熟悉却陌生的英文单字:Garlia。这六个字母像烙印一样烧进他脑子,他慌张地用手去涂擦,妄想能把邪恶的落款擦掉露出妻子的名字,但不管他怎么擦都是徒劳,Garlia六个字是用油画颜料写上去的货真价实就是画的一部分

「……什么时候写的……本来明明没有写啊,是画撤展的那天吗?」他自言自语道。

「徐旭昌!你在干什么?」妻子急匆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徐旭昌下了一大跳,原地弹起来撞倒了一旁放置颜料的小凳子,颜料掉到地上撒了一地,他慌慌张张的去捡拾,一边回应道:「我看到签名不是你的,以为弄脏了想擦掉。」

「那就是我的,我改笔名了。」
「为甚么要改?」
「先别管这个了,」美玲蹲下来帮忙捡:「画我已经卖掉了。」

※                 ※           ※

「什么时候卖的?」徐旭昌问,他感觉到自己手上的冷汗涔涔渗出。
「刚才啊,」美玲捡著颜料:「你说郭康侠不值得信任,我就自己找了买家卖了。」
「卖给谁?多少钱?」
「卖给台北县儿童育乐中心,20万成交,明天早上会有专车来接。」

「翁美玲你疯了吗!」徐旭昌怒吼,紧紧抓住妻子的肩膀激烈摇晃:「20万你就卖了?你画了多久?你觉得这张画只值20万?白伟杰开多少你知道吗?150万!价值150万快成交的画你就为了趁早脱手,20万卖掉?」
「不要碰我!」美玲生气的打掉徐旭昌的手:「是你自己说我们不急著要钱的,画是我画的,我爱卖多少就卖多少,我觉得20万可以接受,我是画者!」
徐旭昌快气疯了:「你这么有气势你去跟郭康侠说啊!叫他明天成交150万!我今天下午是在跟你商量保障你的利益,你根本就没有听!还搞一个损失更大的搞什么?本来是有钱没名声,你现在20万卖给育乐中心是名利双失!」

他越说越生气:「你上次也是这样,那幅《虎噬》李炫要买,你就偏偏说什么李炫只会放在家裡欣赏不会拿出来给大家看,硬是不卖他,坚持要卖给会公开展示的人!还让我拿著去兜售!那张画那么可怕哪有人会放公开场合!明明就是可以满足那些喜欢残酷艺术的人你偏不要!结果卖不出去,上个月有一个人跟我约看,居然是一个留长髮的小男孩!我怎么可能把那种画卖给小男孩?而且那天还有一个小乞丐在追他,很恐怖你知道吗?那张画会带来不幸你偏偏不脱手!」

「你胡说!观赏艺术明明就是幸福的!所有的艺术都只是传递感情的工具,是用来表现人的情感!」翁美玲背衬著《鲛岛》对徐旭昌大声主张:「我要怎么处理我的作品是我的自由。」
徐旭昌气急败坏:「翁美玲!就算是你的自由,退一步说20万真的可以接受好了,你画得那是什么?那是能给小孩子看的吗?那是能展示在育乐中心给幼童看的图吗?你是想造成多少小孩的心理阴影?你画的是恐怖的东西!放在商务大楼就算了,给小孩子看这种恐怖的画像是虐待!」
「人生不恐怖吗?人生没有危险吗?人难道不应该知道世界不总是美好的吗?」
「你这是强词夺理!」
「既然生为人恐惧就是不可避免的义务!是责任!」
「你疯了翁美玲,你疯了!我明天就把你送去精神科!」

两人大吵起来,徐旭昌觉得自己的妻子变得无可理喻,著了魔似的要展示那张画,撤展当天两人就起过摩擦,美玲坚持要带著那张画坐公车回去在路上给人看,在自己家裡有私家车的情况下。当时他和郭康侠以画会毁损为由制止了她,但当时徐旭昌就觉得不对劲。现在他认为妻子发疯了,和自己的父亲或者陈董一样得了奇怪的精神病。

吵著吵著美玲开始哭,乱扔画室裡的东西,瓶罐砸在地上的声音像极了酒瓶破裂,家暴的遥远记忆一步一步的靠近徐旭昌,在画架前甩动头部发狂大叫的美玲身影跟记忆中被殴打哭号的母亲重合,徐旭昌靠近她,他想扶住美玲,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是母亲,但美玲抗拒著,不断往角落裡缩,并拿东西扔他。

「不要过来!你不要打我!你放下你手上的东西!」美玲哭喊著。

徐旭昌觉得美玲这样下去不行,他必须抓住她让她冷静下来才能好好谈谈,他缓缓跨过的上散乱得跟酒罐似的小铁桶以及色彩斑斓的颜料条,一步一步靠近妻子,他知道他动作不能快,妻子现在很害怕,不能吓到她。美玲躲到了《鲛岛》的后面,《鲛岛》中那张人脸在徐旭昌的眼裡变得更鲜明了,那完完全全就是父亲的脸,父亲正在画中对著他笑,人头慢慢从画像中浮现出来,以浮雕的姿势靠近他,用醉醺醺的眼对著他,喷吐著酒臭的嘴开开阖阖,说著:

「我必须去。」

画布发出烂醉的笑声,徐旭昌受到惊吓,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彷彿屋外打雷似的巨响,一声接一声,他腿一软跪坐在地上。

※                 ※           ※

「呼……呼……呼……」

他喘著气,闭著眼睛深呼吸来平復心情,当他的呼吸终于恢復规律,张眼一看,差点直接惊吓猝死。

他看见自己的双手正紧紧扼住美玲的脖颈,美玲的身体软软的倒在地上,手中的脖子已经弯曲发紫,美玲头往后仰,折到背上,鼻孔和耳朵都流出血来,满地都是被踩爆开的颜料管,各色乳膏状的颜料喷得到处都是,自己全身也都沾著斑斓的色彩。视线往前一看,妻子的左眼窝中插著一支颜料刮刀,金属端没进眼眶直到木柄,木柄上除了鲜血外全是淡蓝色的颜料,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右手掌上沾著大量的淡蓝色,在美玲的脖子上留下一个完整的蓝色手印。

抬头一看,那张画中,景色宁静如常,哪有什么父亲的脸。

「噫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                 ※           ※

两天后,在交易的世贸大楼小会议厅裡,小蛙大喇喇的坐在后排椅上。

「那伽伏叶,悟声性法,非礼勿言,澄明如镜。」

在小猛念咒后,小蛙从普通人类的视觉中消失,监视器拍不出她的影像,也没有人能看见他们,只要不出声,她就是隐形的,如非是有阴阳眼的人或施术者本身,否则除了摸上来之外,没有办法能看见她。小猛则躲在天花板的通气孔裡往下看,处于可以清楚看见小蛙全身的位置,作为最后的保险,他不能看到画。

时间是早上七点。

小蛙双手抱胸,微微低著头,眼睑阖著,他们俩昨天就开始埋伏。小猛不觉得小蛙很累,他深知身为狼的小蛙能持续战斗很长时间,也习于打带跑或者长期抗战,他觉得小蛙只是懒洋洋没事干在睡觉,八成不觉得这裡有什么危险。他趴在通气口上,耳裡迴盪著中央空调与管路运作的轰轰声,大楼内的机械声在通道裡被回音放大,使小猛听觉受到干扰。这对小猛来说是一把双面刃,他既听不到会议室中的交谈,也不容易中声咒,便专注观察小蛙。

会议室的灯在半小时前就被警卫打开,呈现出前一天有人精心布置的精緻装饰,气球和布幔悬挂在天花板上,昨天小蛙与小猛潜入时,工作人员刚刚布置到尾声,看得出来心田画社为了今天的交易精心包装过。小猛眼中状似在假寐的小蛙忽然张开眼睛,与此同时她头上冒出两个黑色突起物,耳朵消失被一小片黑色的狼毛覆盖,状似鬓角变长了般。小猛对小蛙的局部兽化习以为常,但他知道这并不寻常,大部分的种都和他自己一样,只能在全人或者全兽之间选择型态,但小蛙却可以自由选择兽化的部位,靠得是对自己两种型态的身体每一寸结构都瞭如指掌,才能用意念去驱使身体产生细微变化。小猛常想那得是经歷过多少逼近身体极限的事件,才能对自己的结构如此熟悉。

眼下这头顶著狼耳的少女将两支削尖的黑雷达朝向门的方向,身体微微前倾,不一会儿一个穿著窄裙的女性慌张奔进会议室,手上拿著电话言行激动,另一隻手不断挥舞著,讲了一会她离开了,又有两个男性进来互相谈论著,其中一人双手插腰露出不耐的神色,另一人面色冷漠,两人环视了会场一圈,其中一人摆出鄙夷态度嗤笑著,两人慢慢走了,小猛完全摸不清楚发生什么情况。低头一看,小蛙正对著自己的方向动嘴唇,为防止隐身解开,她不能发出声音。

「……他妈买秀拉,马吃脚?什么?说甚么呢?」通晓多国语言的小猛不善长唇语。

时间飞速流逝,到了九点,光是旁观的小猛都已经大略知道发生甚么事了。会议厅人群骚动著,穿衬衫的工作人员都不平静,最慌张的是一个穿唐装又高又瘦的中年男子,他就是心田画社的会长郭康侠,他连续打著电话,用手势使唤人来回奔走,九点整时更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原地团团转。期间有几位穿著高档西服打扮高贵的男女前来,在引导下入座会议室的绒布椅,一眼望去就知道是来观摩的嘉宾,绝对都是白家人的亲友。

九点半,白家二少白伟杰来了。身为富家少爷,白伟杰意外得穿得很朴素,虽然衣服的质料很好但颜色并不鲜豔,人看上去也比新闻裡的要矮胖和年长,留著一小把精緻修剪的小鬍子。他带著两个魁武的保镳和一个美丽高挑剪著俐落短髮的女秘书,手上拿著一根精緻的小手杖,浑身上下散发出艺术收藏家的器质却有些庸俗。

他向郭康侠伸出手,旁边立刻有人拍照,郭康侠肉眼可见的迟疑了一秒,也伸出手来。

※                  ※             ※

「……这样啊,郭会长,这根我们约好的不一样吧。」白伟杰舒服的靠坐在会议室的绒布椅上,郭康侠站在他面前。

「上次我们见面,你说画家本人比较孤高淡泊名利、不食人间烟火,所以委由你当代理人,」少爷看了一眼墙面上的禁菸标誌,向女秘书伸手,一根点好的雪茄被递到他手上,他含上雪茄深深吸了一口,态度从容:「这个完全没有问题,我愿意尊重画家,艺术家都有自己的个性,素人画家的个性是创作的核心,这点我非常注重。

「但是今天画不在这裡,是不是你做为代理人在和画家本人的交涉上出了一点问题呢?」
「董事长,这个部分请再给我一点时间,事实上出了点小问题。」
「怎么样的问题?」
「我本来拜讬他们昨天把画送到这裡,但他们没有送来,从昨晚开始电话就打不通了。」
白二少一手拿著雪茄,另一手揉揉眉心:「郭会长啊,我想你做为一个艺术人,还是大学教授,应该是比我专业的吧。没有派人去画家家裡接画,我如果是画家,会觉得不被重视不被尊重,再加上150万不是小数目。」
「这个……因为她就是有点……比较性情中人一点,不接电话也是常有的,我想她今天会把画亲自送来,她说很想跟董事长见面。」
「她?还是他们?」白伟杰缓缓吐烟圈:「你一直不告诉我画家的名字,是因为画家想隐姓埋名固守私生活,我完全可以尊重,我很尊重每一位画家的,艺术家都是世界上的宝物需要被仔细对待。

「但你不是代理人吗?」

郭康侠发出了一些无意义的声音,白伟杰依旧态度沉著,朝旁边的秘书招招手,祕书拿出纸和笔,白伟杰用食指夹著雪茄,说道:「画家叫甚么?怎么联络?」
「翁美玲,家裡电话是0258947135。」
秘书立刻抄下来,与此同时保镳拨打了电话,崭新的黑金刚大哥大厚实沉重的外壳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保镳拨出号码,将沉重似砖的电话放在耳边,所有人都不说话盯著猛瞧,连小猛也从没见过这款手机的老祖先实际被使用的情况。

「二少爷,没有接。」良久,保镳放下砖头说。
「是没电了吗?」白伟杰问。
保镳摇头:「是没人接,刚刚充饱电的这支,要不换一支再打?」
「不必了。」白伟杰又吸一口菸接著转向秘书:「淑芬,地址。」秘书立刻趋前询问翁美玲家的地址,郭康侠如实已告,地址转腾到两个保镳手上,其中一人快步奔出会议室。

「看起来确实是有点问题,」白伟杰将没抽完的雪茄递给另一个保镳,保镳立刻快速接过用剪雪茄器把燃烧的一端剪掉并打开金属盒盛装碎屑,看了看白伟杰,白伟杰一点头,保镳便将剩余雪茄收进他自己的口袋,白伟杰看著他做完,转头再次面对郭康侠:「会长跟我一起去画家家吧,会长是代理人,出面比较好。」
「这就不麻烦董事长了,今天这么多亲朋好友莅临,我却猛出洋相实在是愧不敢当,」郭康侠困窘的说:「是我没处理好,没有脸跟董事长同行。」

白伟杰兜拢起双手,环视周围一圈笑道:「大家都很期待啊,想看看那张画是不是真的感染力很强,你说呢?

「罢了,也许是交通耽误。如果画送来了,联络我,要马上。」他看了郭康侠一眼,带著手下们走了,小蛙见状也跳起来跟出去。富少离场后,其他宾客纷纷起身,没跟郭康侠多寒暄就走了,小猛从通风道裡往后爬,沿著管路前往停车场,在那裡和小蛙碰头了,小蛙正打算追白伟杰的车,小猛叫住她。

「不追吗?」小蛙说。
小猛拿出一张小纸片:「我从上面看到地址,我知道在哪,不必上马路塞车吧?」小蛙会意一笑:「那你抓稳喽!」扯著小猛如一阵烈风般刮上房顶,三维城市在她脚下彷彿平面一般,屋顶、电线杆和水塔全都是铺设柏油的康庄大道,疾风化为残影穿梭在建筑的天际线上。

※                 ※           ※

疾驰的狂风中,小猛问道:「小蛙,你刚刚在说甚么?」
「他们没有来,没成交。」

※                 ※           ※

所谓欲速则不达,人生地不熟的小蛙和小猛错估了错综复杂的街道城市中要找到一个特定地址的难度,纵使空中没有速限和红绿灯四通八达,和熟知大街小巷路径的私人司机相比起来轻功根本没有更大的优势,当小蛙带著小猛气喘吁吁的到达现场,刚好看见白伟杰带著保镳两人与秘书淑芬搭进电梯。

翁美玲家在三楼,小蛙和小猛故意乘电梯到四楼后往下走,躲在楼梯转弯处偷偷往下观察。他们看见白伟杰按了电铃又朝裡面呼喊,没有人回应,淑芳发现门是虚掩著的,她轻轻用手碰一下门把,铁门吱嘎作响著往外打开了。

「少爷,门没有锁上,郭康侠说昨天就没法联络上人了,该不会是有事情吧?」保镳一号说:「我们是不是该报警?」
白伟杰用手搓搓鬍子,朝部下们看了看:「……好,但先派个人进去,也许对方正需要帮助!等警察来都来不及了怎么办?对方是女画家,淑芳你进去看看。」

秘书点头,一边说著「抱歉擅自闯进来了我是白伟杰先生的秘书」一边推开门,一股油画颜料刺鼻的塑胶味和油品的闷味混合著微妙的咸气扑鼻而来,白伟杰掏出手帕掩住口鼻:「怎么这么臭?」保镳之一探头往裡面看,发现客厅裡家具都还在原本的位置,但是地面留下大量颜料脚印痕迹,一双沾著颜料的室内拖鞋被弃置在门口的地垫上,没有弄脏门外。淑芳小心避过颜料站在玄关处喊人,没人应答后,她看了看地上的颜料脚印是从最裡面的房间延伸出来的,便走向室内深处。

她转进房间中,立刻发出重物碰撞的巨响。

「淑芳?」保镖一号越过白伟杰跑进去看,白伟杰和保镳二号站在门口往内张望,小蛙和小猛只听到响声看不到画面,紧接著就传来保镳一号的悲鸣声。白伟杰朝内喊:「毅宏?淑芳?」立刻看到淑芳和毅宏拉著彼此走出来,乍看是毅宏搀著淑芳,仔细一看毅宏两条腿在发抖,是淑芳拉著他。毅宏用颤音虚弱地喊:「二少爷……二少爷!那个……裡……」

「裡面有一个女人死在地上!」淑芳面色惨白,紧紧抓住毅宏的一角说,声音很小,她也很害怕,几乎站不住了,带著毅宏离开空间后靠在墙上,白伟杰面色大变:「快去报警!」「少爷,大哥大没有拿下来。」「用跑的去,快去!」得令的保镳飞也似的衝下楼梯。

躲在3.5楼的小蛙也想赶过去帮忙,小猛一把抓住她,她狠狠瞪了小猛一眼又坐回去。小猛知道她肯定是想看情况,但现在是1993年的台湾,有正常的警察机构会做侦查,贸然前往破坏现场反而会使情况雪上加霜,加上人据信死了两天了,过去也帮不上忙。

「裡面是甚么情况?」白伟杰扶著淑芳问,淑芳紧紧抓住白伟杰的手臂支撑自己,毅宏靠在墙上,两腿和身体像失温似的抖个不停,淑芳深呼吸后稍微比较镇定了,对白伟杰说:

「裡面,在最裡面的房间裡,地上都是颜料,东西散乱,应该是画室,那个女人就倒在那裏,已经死了脸都变色了,她身上也都是颜料,我没有仔细看,房间裡有很多幅画,很多都被颜料喷脏了。」一边说她似乎逐渐恢復了冷静,放开白伟杰的手:「对不起,二少爷我太失态了,我不敢确认死者是谁,我不敢看她的脸,但我猜是翁美玲吧,画室裡面有很多画,不确定少爷想要的是不是在裡面。」
「没有关──」白伟杰出声安慰下属,但他画还没说完,刚刚还像染疟疾似抖个不停的保镳毅宏忽然站直身体大声喊:「在裡面!一定是那幅画!那个恐怖的画,一定是那幅!」接著用力打开门衝进屋裡,白伟杰拉他不住。

时值中午,大部分人都在外出工作,屋子裡没有人,整栋大楼唯一的家庭主妇是五楼的大楼理事王太太,但她今天恰好不在,没有邻人听见骚动过来帮忙。毅宏脱序的行为出乎白伟杰和淑芳的意料,两人还没从毅宏莫名其妙的行动所导致的惊吓中恢復,毅宏就已经又出来了,他拖著一幅画,淑芳一看到他就尖叫著转过头,毅宏著魔似的高喊道:「就是这幅!要成交的一定就是这幅!少爷你快看!」白伟杰耐不住好奇心凑过去,毅宏将画靠在墙上,两隻手握住画框,面对白伟杰猛力转,将大幅油画的画面完整展示在白伟杰的面前。

《鲛岛》真品的画面猛的跳进白伟杰毫无防备的视野中,他感受到一股电流从眼球传到大脑,在脑皮层上因短路而发热并灼烧著他的神经,登时面如死灰,健康的嘴唇变成酱紫色,青筋与血管爆出在额角,他发出一声虚弱的呜咽往后一缩,两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肩膀,力道大得将衬衫撕破画伤肌肤。淑芳惊恐的扶住她的雇主,白伟杰扭动了一下,拔腿就跑,直接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快跑!会枪毙的!是私自结社!」他喊著戒严时期人经歷过的恐慌,不顾自己跌得浑身是伤,再爬起来、再跌倒,跌跌撞撞的从楼梯上逃走,淑芳追在后面,高跟鞋跑不快她也踩空了,两人一起滚下去。

「二少爷!淑芳!」闯祸的毅宏立刻弃画不顾也去追人,油画失去支撑框当一声掉在地上背面朝上,引致恐惧的阵咒被压在地面,三人的喧闹和惊叫很快就渐行渐远。

※                 ※           ※

画被翻开的时候,在楼梯上的小蛙与小猛正处于死角,没能看见画面,白伟杰一行人走后,小蛙立刻从藏身处出来走下楼梯去翻取掉在地上的画,不必再做其他判断了,白伟杰一行人的行为已经表明了这张画有多恐怖,她认为她必须毁掉它。现在还没听见警车声音,她一边走一边将右手轻划半圆提取真气拟将整幅画震成碎片。

「小蛙住手!」小猛突然叫唤她,小蛙停下动作,大开的屋裡居然又出来一个人,这人正站在画旁,若没有小猛阻止,小蛙那一掌下去必定误伤此人。此人出现著实吓了两人一大跳,因为资讯导致的先入为主让他们认为屋裡如今除了死者之外没有其他人,白伟杰四人都已离去,本以为可以轻鬆处理,孰料又杀出一个程咬金,待看清此人样貌后,小猛又吓了第二次。

此人正是死者的妻子,艺术品销售员徐旭昌。

徐旭昌双眼无神,不认得小猛本来是他的客户而小蛙就是跟他要钱的小乞丐,他伸出脚用力一踩画框,整幅横宽逼近两米、需要强壮男子拖搬的油画居然以画布绷框的木框棱角为转轴,九十度直立而起,整张画暴露在小蛙与小猛的面前,小猛看到小蛙的身体大大的颤抖了一下,他知道惨了,小蛙中咒了。

他立刻举起手成指枪状,食指尖端亮起刺眼的火光,一发火属性击咒从他指间喷出,拟一举将油画烧成灰烬。但击咒还没完全离开他的手指,小猛左手就被由手腕处折断,未完全施放的击咒在他指尖爆开,灼伤小猛的手,火烫的痛压不过碎骨之疼。

小蛙的手握著小猛的断骨处,她盯著小猛,缓缓的、悠悠的开口:

「再开枪啊,死日本鬼子,有种再射我把你小老弟折成八段。」

※                 ※           ※

小猛记得小蛙曾经对他说过,自信而强大的猛兽不会轻易动手,比起冒著受伤的危险牠们更倾向先威吓,依靠自己强壮的体型和气场来赶走对手;弱小而胆怯的猛兽则嘶叫著先动手,牠们因恐惧而攻击,将对方的退让建立在两败俱伤的豪赌上;自卑又无能的动物则逃走,他们没有战斗的能力,下场只有死亡。

眼前的小蛙和小猛认识的有些不同,她眼神闪烁,眼珠子似乎在微微颤抖,以往的嚣张和不可一世全都不见踪影,嘴上挂著的也不是游刃有余的蔑笑或者得意自豪的浅笑,而是紧紧咬著牙嘴唇痉挛──一副恐惧得快露出尿的模样,小猛甚至能够感觉到小蛙身上散发的不是唯我独尊的杀气,而是不稳定情绪的涡流。虽然如此,小蛙的身体依旧忠实的表现出她娴于战斗的素质,杀意一样凶猛,让小猛重回到第一次面对小蛙时所感受到的,将被撕成碎片无力回击并失去生命的,死的恐怖。

他确信自己是再一次,直视死亡。

这是小猛自己大意所造成的后果,他低估了小蛙动真格的速度和力量,轻率地以为可以先把凶恶的阵咒销毁再来帮中咒的朋友解开束缚。他没有想到,当恐惧的压力来袭时动物会采取打或逃的策略,小蛙一向都是打,只有他自己总是逃,他甚至过分自信地以为受到恐惧支配的小蛙只会缩在一边发抖等人来救助,完全忘了在她的成长过程中面对所有的恐惧她都激烈的反击,无论是父亲家暴或日本人屠杀,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拿起武器,纵使让自己遍体鳞伤也不知退让。

他没有理解胆怯猛兽的行为。

「小蛙!住手,不要!小蛙!

「小蛙!」小猛也很害怕,大声哭喊。

小猛仓皇的施展各种强化身体或反弹的魔法来保护自己,但大部分都没有甚么用,小蛙攻击的速度远远比他唸咒的速度快,她朝小猛扑过来,小猛确信比起自己第一次与小蛙相遇时她现在的动作又快了不少,她右手攒拳猛力朝小猛腹部抡上去,小猛知道要糟,被小蛙这一拳打中只有一个死字了,他用手挥挡扭动身体勘勘避过要害被打到身侧,体内感到一阵颤动,有东西错位的异样感传遍全身,小猛重重的往后倒在台阶上。

眼前一阵发黑,小猛抬起头来,却发现压在自己身上的小蛙两隻手按著自己肩膀,膝盖与腿抵著自己的肚子和脚,高高抬起的头伸长形变为狼首,嘴裡的白牙如刀锋,正朝自己咬下,小猛徒劳的用右手护住自己的脸,小蛙一口就咬住,骨碎片和血肉一起喷到小猛脸上。

「以死谢罪!你们这些强奸犯!」小蛙嚎叫。

剧痛传遍了整条手臂,但痛楚却压低了恐惧造成的慌乱,小猛忽然注意到小蛙的意识似乎并没有在现场,她那混乱的目光正穿过自己看著其他的时代其他的人,遥望她自己过去的痛苦回忆。他想起小蛙告诉过他自己刚被找到时也是失神的状态,小蛙越叫他越逃,最后是一声逢喜唤住了小猛,小猛知道逢喜已经死了,回神后的他并没有联想起自己当时为何会对这句话有反应,按小蛙的说法,那是因为她坚信逢喜是小猛心中最珍视的东西,也是他不能割捨的温情。

「你够强大,但你够善良吗?」小猛大吼。

这句话听在小蛙耳裡就如电击一般,她的身体剧烈的抖了一下,头部的兽化解除,她往后退,快速上下看了小猛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整个人软倒在地上,表情一片空白。

※                 ※           ※

对小猛来说被小蛙袭击的过程痛苦而漫长,实际上只是一两分钟的事情,从白伟杰等人到场直到小蛙瘫软,也不会超过十分钟。

当《鲛岛》展示在小蛙面前的时候,她眼前的世界碎裂了,身体变得沉重,她感觉自己在作梦,做一场遥远的大梦。豆子、熙京、恐龙神、狼之谷、克基斯、风神城和小猛,以及她所有的冒险,全都是一场遥远而美好的长梦。梦醒来的她自己只是那个衣衫褴褛、孤苦无依的十三岁少女,怀抱著空虚的寂寞,在日军战火的摧残下不由自主。

烟硝味与战火包围了她,遥远记忆中弱小无助的痛苦席捲了她,她看著人们死去却无能为力,看著认识的人在混战中倒下,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变成狼独善其身,感觉很卑鄙的依靠常人所不能的异能而活,每一次生存都觉得自己离”人类”越来越远,越来越像一个旁观者。记忆中背叛的村落包围著自己,她看到同学被抓获在她眼前被剥个精光,幼小的身体在火光照射下潮湿通红,而自己发著抖窝在树上,像下不了树的幼猫。

黑暗中有一道火点出现了,那是日本人的枪!小蛙觉得自己现在有了力量,就能保护当初失身而死的朋友了,于是她先发制人,用手将日军的枪管折断,枪身发出机械碎裂的喀塔声,日本人害怕了!但一个转身,日本人已经爬到同学的身上,同学倒在地上哭喊著叫她,跟记忆中一模一样。
「小蛙……住手,不要!小蛙……小蛙!」

她勃然大怒,这些人果然得被杀光才行!于是她扑向正在侵犯她人的变态士兵疯狂攻击,士兵和受害者一起惨叫著,血液喷得到处都是,这些强奸犯必须以死谢罪!杀他们几次都不够,千千万万次也不够!他们必须被扯烂,灵魂破碎到不能轮迴才足以承担自身的罪过!人越强大,心就得越善良,这是豆子临走前最后告诫她的教诲断不可忘记!

如今我已经有了力量,那就靠这份力量去阻止恶行!让善良的人们得以生存,邪恶的罪犯由我来处决!噢?是豆子的声音?豆子来了!那朋友一定有救了,她还没死她还没死她还没死!只要这些日本人死透就够了!豆子在说甚么?

随著小猛的叫唤血雾从小蛙眼前散去,她看清了自己居然骑在小猛身上,手上握拳正在施暴!小猛浑身是血,自己差点就将朋友给杀死了,自己才是亲手犯下无可饶恕罪行的人。本来是要保护朋友的,要用自己后来得到的力量去阻止去保护,自己却变成残酷的恶人!她想起与豆子重逢后,豆子对她一身血腥的靠武功所赋予的暴力强取豪夺的生活下来这件事大声斥责,说她辜负了自己的教诲违背了人类的道德如牲畜一般只知碌碌云云,她彻底失去了动作能力。

警车的声音传进他俩的耳裡。

※                 ※           ※

如果仅仅是警察来,小蛙可能还是继续瘫坐在地上,小猛会直接昏死过去,但在警车声差不多可以清楚辨识时,又一场异变让小蛙与小猛重新活动起来。

徐旭昌,那个一脚踩起可怕诅咒的男人,让阵咒《鲛岛》靠在自己腹部直立著面不改色的张开两隻手,从他的手腕和腋下滴出鲜血,血帘将他的手与画框连接起来,血色溢到画面上。一瞬间整幅画就彷彿没有木框的柔软画布一般扭曲内捲,以徐旭昌的人为中心捲成人带画的卷轴,一边内捲徐旭昌的模样也变了,殷红的斑点笼罩了他全身,衣物和鞋袜都溶进去,当画收妥时他已成为一个赤裸形体的血红人形,人形动了动身体后化成一阵鲜红色的雾气从楼梯透气窗飞出去。

小蛙马上站直身体,她从咒和罪恶感中清醒,想起自己现在该做甚么了,瘦小的身影拔地而起朝向通气窗的方向,却又立刻停住脚步。

她回头看著小猛,轻皱了一下眉头,抬起手臂朝小猛伸出。

但她还没碰到小猛,小猛叫道:「别管我!去追!」
「但你──」
「快去!去阻止它,不要让更多人受伤害!」小猛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完,就说不出一句话了,他目光灼灼看著小蛙。

小蛙收回手点点头,拾起白伟杰掉在一边的短手仗朝窗户衝去,小猛都没看到她是怎么穿过窗户的。

但他看到了,看到小蛙在起跳前,用手背擦了眼睛。

※                ※           ※

小猛躺在地上,两隻手和身体都很疼,他不知道警察是怎么把他抬上救护车送到医院,他只是一直在回想小蛙解咒后的行为、要追上去前的延迟,还有把手朝自己伸过来的那个动作。他觉得足够了,纵使付出严重的伤势当代价,他依然能笑著配合医护人员,因为他再也不恐惧了。

「我不是随便可以杀掉或扔掉的累赘物,我是重要的……」

他躺在病床上深深呼出一口气,发现自己所中的咒解了,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至今为止为何会身在此处、到底在做甚么,全都想起来了,失落的记忆片段补全,被封印的因果解锁,他开始能抽丝剥茧,有能力也有时间。

几个月前,小猛偶然从一个罗涅那裏听说有人在贩卖咒具,据说是能让人失心疯的可怕咒具,这个罗涅平常修习的就是咒术,他决定花费重金去购买。对方让他参与了一场寻常无比的艺文拍卖活动,他按照指示商品编号以高价标下那件所谓的咒具时,却发现那是一幅油画,画工粗糙构图失衡,并非出自名家之手,他决定诅咒那个欺骗他的卖家。但当他收到油画查看后,居然忘记了诅咒的方法,脑子一片空白。回过神来自己竟然已经把那张油画给切碎了,他对此感到很不可思议。

小猛本来并没有把这件事当一回事,罗涅之流能力参差不齐,在有组织的集团裡不能正确运用魔法导致自己被魔法反噬的魔法师到处都有,罗涅更不必提了死于魔法都是常态。但之后这个人似乎被噩梦所困扰,日夜逐渐憔悴,他深知小猛法力高过自己,频频来找小猛解咒,但小猛帮不了他,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带来了一张油画的碎片,之后小猛就再也没有见过其人。

那张碎片就是小猛房间裡影印出来的、使小蛙害怕的油画碎片。

小猛拿到碎片的时候就感觉到碎片上有很浓的诅咒,这确实是一件咒具,卖家并没有欺骗。他将碎片影印并把原始本藏起来以免诅咒蔓延,用影印纸上的图片来解析阵式,但该阵咒的影印本依然具有效力,小猛在看它的时候从裡面发现了不为人知的因果,当时他将小蛙请出去,在自己房间把因果转换为影像,投影出来拨放。

※                 ※           ※

影像纪录裡,是一场又一场的画展与拍卖会,最早的部份看人的穿著约莫是十二世纪,画面以一个年轻的男子为主体,男子带著他的画参与画展和拍卖,然后被批评与唾弃。

和当时代蓬勃发展的艺术风格不同,该男子的作品画面充斥著可怕且莫以名状的内容,每一次评论人士都对他大加挞伐,他的名字成了笑柄,他的图画是家乡人的笑话,名流不齿他机会不给予他,永远无法寄身到当时代的艺术核心圈,既没有人关心他的感受也没有人想看他的作品。

「不值一看的东西!」
「看了脏了我的眼睛!」
「我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那傢伙的画!」


人们一看到他在画图,就掩著眼睛逃开,彷彿不能忍受直视他的作品,恶童烧他的画烧他的家,他被迫揹著作品在街上兜售,四处给人看他的画,希望能有人赏脸他。甚至故意拿著纯白的画布去参展,评论家们竟无一人发现他的作品是白布,只看到了他的名字就依旧对他发表各式关于内容可怕的批评。

「看一看吧!」他喊道:「看一看我的图!」

他的遭遇越凄惨,他的画便越可怕,但他却不停下,当他再也没有钱购买颜料时,他捡拾街上的排泄物和用自己的血,在人家屋边晾晒的布疋上,画下一幅又一幅可怕的图画,这时人们不得不看他了。他死了,在当代死于街头,死于恐惧的人群乱棒围殴,他们被他的画所震慑,被画中传达出的恐惧情绪所感染,他们害怕的殴打著他,全身都被打出血来时,男子在地上开心的大笑:

「你们终于看我了!世界看我了!大家都在看著我!」之后便气绝身亡。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他生前这般离奇的遭遇并没有引起社会上多大的重视。无人撰写他也无人在乎他,当时的人认为精神病会传染,就把他的尸骸用被他画过的布包裹,扔进了山沟,到死也没人看他。于是他化为邪灵,流连在世上,一次又一次的附身在画家身上,让画家的手代替他,签下他的名。

「艺术是献给上帝的礼赞!Garlia的画彷彿撒旦般邪恶!」
「艺术是美的表现,Garlia的画净是人间丑恶的部份!」
「艺术是情感的表达,Garlia的画裡永远都只有恐惧!」
「艺术是创意的手段,Garlia的画除了吓人使人害怕之外没有一点用处!」
「艺术是生活态度,Garlia的画展现出他是一个变态!」


被他附身的画家一个又一个的遭受著批评,用他们的身体做出艺术散佈恐惧去感染人群,但大部分习于艺术的画家们也都是出色的魔法师,有鲜明的个性和高尚坚强的自我。他们仅仅是一时徬徨,最终都找回了自己的风格,做回自己的艺术,不再受Garlia摆布。

于是Garlia便改为附身在作品上,让艺术家们穷极一生画出一幅最可怕的图之后,他便附身在图上,在图的转手过程中感染期他的艺术人,从中挑选使之再画出另一幅能让他附著的图,并于此过程中散佈恐惧。

过程中他从一般的邪灵变成一份完全的诅咒,人格的部份已经佚失,成为自主运作的一个魔法病毒,感染艺术家散佈恐惧并製成下一份病毒外鞘,直到又有人看到那幅画成为宿主,他在世界上扩散传染,使恐惧的主题寄生于艺术界,永不消失。

※                 ※           ※

小猛躺在床上,两隻手被石膏固定著,脑子裡骨碌碌地转,小蛙去追那东西了,去追那种病毒样的东西,会感染人并使之疯狂的恶疫实体了。小蛙可不知道这玩意是诅咒本体,她那种容易被视觉影响的性格,加上并不熟习于使用不可见咒术战斗,她真的能对付吗?小猛痛苦的想著,如果可以,他希望现在就起身去协助小蛙,去协助她在不擅长的领域战斗。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先把小蛙身上的咒解开就好了……」后悔拯救不了现实。

脑中纷扰的念头就好像一个雅典的会议般,每个人都在大声宣扬自己的理论,但小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恍惚间他回忆起一段记忆,那是在破除魔法的先驱单位、大部分魔法师视之为禁忌地的抽理世界因果之处──大学实验室中发生的对话。

美国伦贝堡大学的教授,珊娜‧玛德琳‧伊凡坐在办公桌后的躺椅上,把一本厚厚的免疫学课本盖上,放进书柜裡,小猛坐在旁边,两人正结束一场关于纽约艺术展览会场狭小导致流感聚集传播的话题。

「……毕竟人是有免疫系统的,」珊娜绿宝石般的眼珠子看著小猛:「流感那种东西,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得,有些人的免疫系统比较强健,病毒不能在他们体内存在,所以即使周围全部的人都生病了,他也可以没事。而如果受到疾病侵染,只要能够康復,就会产生抗体,那么下次一样的东西来袭就可能不会发病。」
「是指说一定得先感染一次吗?」小猛问,他有点不太懂,近代科技对他来说难以理解。
珊娜笑起来非常好看:「倒也未必要真的生病,可以利用疫苗的方式先建立免疫机制。如果每一个人都打了疫苗,有抗体可以不生病,那病毒就无法传播了。」
「这……这有可能做到吗?」
「可能哦,这叫群体免疫。」珊娜解释,对小猛笑道:「有抗体的人越多,效果越好,甚至能做到疾病绝迹。」

小猛反覆思考了一会,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是这样的啊……

「蒙娜丽莎那么美丽,但现在的人不会被美到昏倒,是因为这张图的复製版已经是广为流传的了,自小就不断的接触到所以人都有了免疫,不会再受到上面的咒所影响,而且有些人天生就有抗性,可以对抗画中的阵咒,还有一些人在中咒之后能自己痊癒……原来是病毒的因果!那小蛙已经中过一次了,大概没问题吧,问题只剩怎么把那傢伙袱除掉了。」

他坐起来奋力将被石膏包覆的右手弓至身前,却发现手掌和上臂都不太能动,小猛环视周围,看到桌上恰好有一张纸,是自己的医疗纪录,他转了转眼睛,猛力一扯身体,点滴管被扯断,血液从针孔处冒出来,他注视著自己的血液催动法术,啪啦一声从伤口裡涌泉般冒出汩汩鲜血,血液连绵成水柱违反重力从上臂腾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滚滚的水线喷溅到医疗纪录上,将纸面溅满血点。并非杂乱无章的喷溅,血点在纸上构成一个完整的阵咒逐渐乾涸,小猛手上的伤口也凝固了。

他呼来护士,对他说:「能请你帮我把这张纸折成纸飞机吗?」护士一看到病人擅自拆点滴还搞出一个可怕的血书,相当不解想呼人来帮忙,但小猛苦苦哀求说只要把这张纸折成纸飞机他就会好好配合,护士只好照做,当纸飞机摺好梅等护士放手,纸飞机就直接从他手中起飞,绕了一圈从门口飞出去了。

护士惊恐追出去一看,纸飞机已经不见了,他回到房间中,小猛力竭昏迷。在受重伤的情况下强行施放法术代价巨大,刚刚的纸飞机便是他最后的挣扎。

※                 ※           ※

午后的炙热阳光下,小蛙在房顶上追逐那抹阴沉的残红。

徐旭昌与《鲛岛》化成的红影在空中飞舞,有时会飞到高空上,有时又会贴近建筑物,小蛙虽然有飞檐走壁的轻功,但毕竟她确实是不会飞,当红影拔高时她无法触及,红影降低时又怕误伤人群,只能勘勘保持著紧密跟踪的情况。为了避免造成人群骚动,她学著小猛的咒语把自己给隐形了。

红影飘忽著移动,但有明确的方向。

小蛙不知道它打算去哪,也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它,她只是追在后面边跑边想办法,一度相当接近的时候她试著用白伟杰的手仗当成剑去刺,却发现这抹红影没有实体,对小蛙来说这可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于是她对著红影发射火焰击咒,小蛙的魔力是火属性,相比于小猛,她使用火属性魔法的强度和效果都会大大增幅,却也没办法将红影烧去,红影在半空中被火舌包覆却依然顽强的窜出来了,继续朝著一栋方型建筑飞去。

这栋建筑说是方形也不准确,中间较低两侧较高,是由三个方型大楼所组成的,在那个年代这栋建筑的造型对台湾人来说很熟悉,对小蛙来说却不熟悉,如果她知道那是甚么,一定会更快采取激烈行动。红影朝大楼不断逼近,浑然不顾小蛙在后方频频放火还有凌厉的剑风一直刺过来。

「这玩意到底要去哪裡?这是甚么东西?」小蛙不解。

忽然间,一阵破风声凑到耳边,小蛙本能的躲闪开,发现是一架纸飞机,居然有纸飞机能飞得跟自己一样快,使她立刻对这件物品警戒起来,纸飞机在空中晃荡,向小蛙展示外层,仔细看是医院的纪录用纸,上面赫然写著:陈小猛,小蛙立刻伸手将它抓住。

「纸式神?是有甚么事情严重到必须立刻告诉我吗?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看了一下远去的红影还能追上,小蛙决定先停下,她站在一处民房的屋顶上将纸飞机拆开,发现裡面的血书。

「用血?啧,跟他拥有一样的血液是不是方便过头了?」小蛙怨道,她看了看纸,张开手掌将五指贴上图中阵咒的五个红点,按箭头顺时针转了一圈,小猛的声音便被播放出来,告诉小蛙他的推测,小蛙听完将手放开,纸上的血迹立刻收缩重新排列,在纸上重新展开为三段文字,小蛙看了一眼,将纸摺起来放进口袋去追红影。

这时她终于确定了那栋大楼的身分:那是台视大楼,台湾第一个电视台也是当年第一大台,红影笔直朝那裏飞去。看清红影目的地又结合小猛送来的资讯,小蛙愤怒的啐了一声:「操!是想把那玩意播放在电视上给所有人看吗!」她运劲深跳,在刚才的追逐中她确定红影的速度低于自己轻功的最高速,眼下以追到红影为目的又明确知道方向,小蛙不再犹疑以她所能最快的速度衝过去,起跳时的劲力甚至让她作为跳台的屋瓦连片粉碎崩落。

她赶到红影身边,单纯的火焰或剑风都没有效,小蛙併起左手食中二指划过手杖通上真气,手杖的质地承受不住立刻熊熊燃烧起来,她用燃烧著的手杖朝红影一阵乱绞将它打散在风裡,这下子红影终于没有办法再无视她一个劲的狂奔了,它停下来就地实体化为人型,与小蛙在同一个屋檐上对峙。

红影的实体是徐旭昌的模样,两手交抱在胸前,他用无神的眼睛盯著小蛙,悠悠开口:「你不怕吗?」小蛙不确定这个说话的人到底是成为诅咒的Garlia还是徐旭昌本人。
「停下来,我们有话好说。」小蛙冷静的说道,捏了捏口袋裡的纸。
「没有甚么好说的,你看看我。」徐旭昌说。

面对小蛙,徐旭昌突然往外张开两隻手臂,与此同时他的手臂伸出薄膜般的血雾,双手像蝙蝠似的有膜连接著身体,他往外张开的动作就彷彿暴露狂对著小孩子忽然张开大衣露出裡面一丝不挂的身体般,但他露出的不是噁心的体毛或私处,而是一幅画。

是《鲛岛》。

小蛙不为所动。

「不怕吗?那你再看看我!」徐旭昌说著收拢手臂又打开,这次暴露出的是小蛙看过的、小猛持有的咒具碎片。

小蛙还是不为所动。

「这个呢?你喜欢看吗?」徐旭昌又”拿”出了一幅画。
「嗯嗯。」
「你有真的看?」徐旭昌狐疑的上下打量小蛙。
小蛙点头,又靠进一步,直视徐旭昌的”身体”:「我很认真在看。」

「看看这个?
「你看这个。
「看吧!你看著我。」

接连不断的,他对小蛙展示了无数画,小蛙没去计算,只知道没有千幅也有百幅,一张又一张令人恐惧的油画──精神干扰系阵咒被展示在小蛙面前,但这次小蛙没再像刚才那样失心疯的被恐惧凌驾,她冷静地看著那些画。渐渐的徐旭昌展示画的速度越来越慢,增加询问的次数,态度也慢慢缓和下来。

「你不怕吗?不怕的话就看这个吧。」徐旭昌说,小蛙盯著他看,拍著手:「画得不错,很恐怖,你还有吗?」
「没有了,那是最后一幅。」徐旭昌摊摊手:「商品目录你已经翻完了,喜欢哪一个?」

「这样啊,没有了啊。」小蛙淡然的说,拿出口袋裡的纸,徐旭昌盯著她看,身体又逐渐被浅浅的血红色覆盖了,小蛙看了他一眼,打开纸清清喉咙念道:

「Garlia先生,我明白你想要在作品中展现出恐惧的情绪,你的画很有感染力,在情绪表达的方面相当出色,是一位擅长用绘图和观众产生心灵共鸣的画家。非常可惜你的作品在过去几个世纪都没有被人重视过,对此我感到相当遗憾。

「但你不必担心,就在刚才我已经看过了你一生中所有的作品,以及那些受你传染、继承你意志来创作的画作,我已经了解了你是一位多么出色的画家,你的绘画技术不仅领先所有的艺术家,甚至已经达到能引发魔法的境界。因此,世界上并没有将你做为一位画家记载,反而把你做为一个魔法师,但我明白你的本质依然是画家。

「即使世界不记得你,我潘酰也承认你很出色,并且我已经记住你了。由我开始会去传说你的故事,我出生于1995年,是在你死后八百多年后生活的人,这八百年的光阴该在此画下句点了,你应当前往画家的天国,与其他画家併列,我、以及我的朋友们,承认你就是一位画家,该享得画家应有的名声。」


咒语唸完,徐旭昌的身体猛的颤抖了一下,血雾从他身上分离出来,化成红影徘徊在小蛙的身边,小蛙张开手掌,附著咒语的纸张在空中自体引燃,红影激动的窜进火裡,在纸张烧光的瞬间消失不见了,怨灵已得到安息。

然而徐旭昌却没有那么幸运,他在血雾被分离的瞬间就从屋顶上倒了下去,小蛙无法去帮他,在Garlia安息后她往下一看,徐旭昌已经脑浆迸裂倒在人行道上,周围围满了围观群众。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虽然救不了徐旭昌,但她觉得这总比让Garlia在电视上播放那些引人失心的恐怖阵咒要好。

夕阳下,她面对著闪闪发光的落日,将眼中的火焰熄灭了,焰心般的眸子换回黑曜石似的黑瞳。

「……唉,毕竟是人类的画,当然是画给人看的啊,如果是没有三色视锥的狼眼,根本看不到很容易引致恐惧的红色……简直是诈欺!但我真的有看啦。」

※                 ※           ※

医院裡,小蛙坐在小猛床边,她背对著小猛,大口把巧克力塞进嘴裡。她本来想趁夜来看看小猛,估量小猛应该在睡觉,殊不知小猛居然醒著,似乎是算准了她会这时候来,她立刻就坐下将本来要给小猛当慰问品的巧克力打开放自己嘴裡。

「……小蛙,你没有甚么话想对我说吗?」
「……」
「你平常那么聒噪,为甚么现在一句话都不说?」
「……」
「说啊,我知道你要说甚么的。」
「……既然你知道,我又何必说。」

「小蛙,有时候说出来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小猛深深叹了一口气:「你明白吗?所有的语言都是声咒,解咒也不是非得用特别的咒语,真正能给人救赎把人从痛苦裡拉出来的,不该是特别编撰的为了特殊场合使用的咒语啊。」
「……」
「难道人与人的互相谅解也得有特别的咒语吗?没有的哦,就是在相处的每一句话中对彼此下咒。」
「……」
「……说甚么都可以,你答应过我会说的。」小猛坚持。

※                 ※           ※

小蛙深深叹了一口气,把巧克力的包装纸揉成一球用力丢向垃圾桶但没有进去,她依旧背对小猛,肩膀垮了一下,低声说道:

「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吧。

「我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强大。

「你只知道我经歷过的事件,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的感受。因为那太弱了,那太……不堪回首了。

「在日治时期和豆子分开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是非常非常凶暴的,你常常说我很凶暴你很害怕,但其实你遇到的根本不是最凶暴的我。以前我看到谁就抢谁一言不合就动手,因为我非常害怕,害怕会再失去所有我的东西,不管是物资还是栖身之处,还有我所重视的人。你不能想像在战火之中漂泊是多么身不由己,不去抢别人的东西别人就会来抢你,不先杀死别人别人就会杀你,先杀死对方的人可以取得所有的资源,因此不动手就活不下去。

「我在那时候养成了用杀人和暴力解决问题的习惯,因为我觉得人和其他动物没有两样,不过都是猎物嘛!我是捕猎的一方其他人是被猎食的,我不杀他们或抢他们我就活不下去。面对其他生物我以狼的身体去追捕,面对人类使用人的身体只是因为比较方便而已。我不去想我是人或者是兽有没有遵守人类的道德,我觉得,我就是我啊,我就这样,其他人怎样跟我毫无关係。

「我不是战争的参与者,我只是在战争中依靠暴力存活的流浪者而已,没有一天不恐惧没有一天不害怕,怕食物吃光了怕遇到袭击怕自己被流弹打死,最怕的还是找不到豆子。我的身体上有些疤痕,现在已经很浅了,全都是那段漂泊的日子裡留下来的。后来我找到豆子之后,身上就没再留过疤了,

「但有些东西就像是得病后的后遗症一样,你常常说我总是用杀掉对方解决问题,我知道那不是最好的,但确实是最快的。每当我想起我以前曾经如此害怕的事情对现在的我来说完全不是威胁,我就觉得……过去的自己好可怜,为甚么非得受那样的对待?但又话说回来,没有那时候的我就不会有现在的我,所以……其实也不算太后悔,只是……

「我理智上知道那是不好的经歷,但我没有想过如今的我,居然还会完全陷进去那种旧时的恐慌裡,恐慌的起因是自责,我对于没有能力拯救被奸杀的挚友只能看著她死非常的自责,理智上知道当时的我做不到,所以我希望永远不要再发生,如果再一次的时候我可以拯救我的朋友。所以我很害怕,我怕自己又变得弱小,怕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力量和武装全都是徒劳。但……

「唉,你居然在那种情况下愿意相信我,让我去追徐旭昌,我都不知道要说甚么了,总之,嗯,这种事情,我说不太上来。」小蛙自白。
小猛轻轻笑了一下:「这样啊,我不会说甚么的,我猜你现在也不想听我原本打算说的,因为你本来就不是喜欢听或说那种话的人。」
「嗯。」
「所以,你跟著我说一次,说『谢谢』。」
「……呃?」
「说『谢谢』。」
「……谢谢。」

「好了,你能转过来看我了吗?」小猛又说。
小蛙站起来走到他床边皱眉:「你一直提要求好烦啊!现在是怎样?受伤就了不起了?受伤就大爷了!啰啰嗦嗦的叫我做这做那!」
小猛轻笑一声:

「因为你每次遇到温情场合,或不得不谈论感人的话题的时候,就会逃走!」
「你!」小蛙生气的骂了一生脏话转头朝病房门口走去。
「你看你马上逃走了!」
「逃走就逃走!我爱怎样就怎样!」
「拜讬!小蛙,」小猛叫道:「你还有一句话没说!」

「对不起!」小蛙大喊一声夺门而出。

房间裡其他的病人往小猛这裡看,他们不了解这两人刚刚到底在干甚么,小猛躺在床上自顾自的偷笑,脸上溢满了红光,他现在只想赶紧好起来回到狼之谷去,据说那裏有一个东西全都掉下来了的凌乱房间等著他收拾。

※                 ※           ※

小蛙坐在医院的屋顶上,两脚往下挂著,静静凝视台北的街头。

她已经很习惯在没有自己的时空间裡徘徊,但这是头一次她如此的接近自己”正确的时间”,再过两年她就会出生了,而以华樟的现代化进程,1993年的台北差不多就是1995年华樟的样子。她没有仔细看过自己小时候的世界是甚么长相。

吹著晚风,这次旅程点点滴滴的事情在她心上流转,夜色中的城市被光害盖上一层朦胧的薄纱,和她习惯的满天星斗大相迳庭,只有啟明星还自信耀眼的反射著阳光。风吹著她那身来自野地的装束,粗糙布料摩擦著她的皮肤,她觉得风在呼唤她,从遥远的、来自未来的方向向她招手,她想起豆子数十年前想使她回到正确时间去的考量。无法隐藏,自己是懂使用电脑的二十世纪末出生的人,和自始自终都浸泡在幻想世界中的小猛不一样。

但正如恒横了八百多年的怨恨一样,有许多的事物、人与人间的交流与情感,是亘古不变的。小蛙想著,这就是人间的因果、互动交流的咒吧。

如果再有一次,瘟疫般的诅咒袭来,那时也总会有人能够解除能够处理,因为就像小猛说的,咒充斥在生活之中,在那每一句来往的话语裡、在所有的行动中,人们互相影响,拘禁彼此束缚彼此解救彼此宽慰彼此,在所有的小事上不断的下咒解咒,成就每一个人不同的样子。就算当下没有解决,久了人群也会为此而群体免疫的吧。

而坦诚的真心对话,乃是世间最强大的声咒。

                                                    《鲛岛》完
                                         2020/8/30 PM12:32于新庄家中

-------------------------------------------后记-----------------------------------------------

底线衝刺!42777!泥们的神速青灿不死!只是在发懒还有被耽误!

这篇之中很多细节来自庄生梦美丽新世界,前者是型塑小蛙人格基底的经歷,后者是小猛与其的关係。

我想在这篇表现出烈火流星世界魔法无处不在的感觉,以及小猛被恐龙神用来纠正小蛙性格和行事的过程,但小猛当然不自知。
还有,展现一下乍看之下跟全身兽化差不多的局部兽化,为何能比寻常的种厉害得多。

另外。为何会起名叫鲛岛,「鲛岛事件」其实是一个不存在的恐怖故事,大概在2000年的时候流行起来的吧,假装有一个事件,当其他人问的时候聚众闹事的人就纷纷说"你居然不知道?那很有名啊!""不能说,说了会被灭口的。"之类的这种彷彿煞有其事且严重到不能公之于世的说词,来使人误以为真的有一件严重的事情发生过而现在被隐瞒了老一辈的人不愿意谈新生代都不知道这样,但其实根本甚么事都没有,流传鲛岛事件的人在这过程中以营造气氛围乐,仅此而已,是虚假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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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把萌灿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但小蛙知道小猛没有这样做,他深深地认为自己的一切都是小蛙给予的,从一方温饱到一条狗命,全都是小蛙囊中之物,比最忠心的仆从还要卑微的将自己的所有摊现在小蛙面前,
总觉得以后你会再写一些SM场景(划去)WWWWWWWWWWW

这开场的异常氛围不错,一个全都是人画像的房间……看来小猛的失踪和这些画像有关系,难不成他被吸到画像里面去了?(?)
然后看到小蛙回到过去找人,好吧,我忘了还有时空穿梭这种可以随时随地使用的出门方式!
是说时空穿梭真是很方便的能力啊,想要找什么东西、找什么线索和人,直接穿过去就行了WWWWWWWW
她躲在电箱后面不让小猛看到,为了尽可能减少对歷史的干扰,已知小猛四点07分之前的动向便不应该去改变
说起来时空穿梭只是不能影响历史,小猛本身就是从现代回到过去的“穿越者”,他应该不属于“历史”吧,为什么这个也不能随便改变呢?
还是说小蛙只是觉得守株待兔的方式最稳妥,所以想个理由不出去乱找(X)

小蛙变成流浪汉WWWWWW 睡衣就算再丑,也是相当干净的一种衣服吧!你们这些路人,过去见过那么干净的流浪汉吗?!(?)WWWWWWWWW
噗,小蛙在当铺里蹲守了那么长时间,结果为了出去找个乐子,差点把小猛错过,小蛙你到底在干啥?WWWWWWWW
我还以为街头追逐的时候会有好事路人跑上来讲什么渣男抛弃未婚妻导致人家变流浪汉的八卦,竟然没有(不)


是说小猛刚刚从疑似被控制的失神状态回过神,就马上对小蛙作了一段那么长那么深入的自我剖析……就剧情和人物逻辑来说有点奇怪啊
尤其是这段剖析完了视角马上就转到西装男身上去了,有点没头没尾的
也许可以考虑放到别的地方去(比如说拆解过后放到后面两人同居(?)的地方去),这段本身还是尽量简化一下比较好?

西装男的经历看来是重要的背景了,他妻子画的那副带有人脸的风景画就是后来小蛙和小猛所见的那副有魔力的画作了吧
所以小猛看到了那副画的碎片,才会到画作创作的时间点来寻找那副画,并且已经找到了西装男,快要见到画的时候被小蛙拦截了
只是还不知道这画上的魔咒是来源于画本身(人脸赋予的魔力),还是西装男对父亲的怨气所致,看这个咒能激发人的恐惧,那么应该是后者吧

街灯和招牌逐渐亮了,两人买了晚餐,沿著夜晚的街道行走。小蛙身上还穿著会被当成乞丐的棉布衣,路人对他们指指点点。她撇撇嘴,低声吟唱:

「天地无声!」

但没有什么效果,路人还是一直看她,小猛见状,復述了咒语,路人的视线离开了。小蛙看看小猛,点点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
WWWWWWWWWWWWWWWWWWWWWW
小蛙你咒语技术那么差,之前是怎么靠自己独立开启传送门的?(?)WWWWWWWWW

「这张画啊,如果它真的像坊间传的那样,有很强的感染力,我要把它挂在实践大楼的门面上,让所有人经过都可以看到,让大家来感受一下艺术的力量吧。」
我也和小蛙一样皱起了眉头(X)
emmm,虽然前面那段发言说得很好,但是老板你确定不想要挂一副能够“激励人们努力工作”的画在墙上吗?WWWWWWWWW

然后看到后面,看来并不是西装男赋予的魔力啊,而是画本身、或者说画家本身赋予的魔力,签名一致还让这魔力还有点继承的感觉,就像阴魂不散的鬼魂作祟
你给我等一下徐旭昌不是西装男吗?为什么有一句话是【此人正是死者(画家本人)的妻子,艺术品销售员徐旭昌。】(瞬间混乱.jpg)
哎,虽然后来小蛙通过回忆分析知道了当初的强奸事件不是那么单纯,但这件事果然还是成了她最害怕的东西啊,还是说那个回忆分析的时间线是在这里之后的?等回忆分析之后她最终还是走出来了?
小蛙用狼眼看画逃过咒语,这招不错WWWWWWWWWWWWWWW
不过你等一下,狼眼有红色视锥细胞,只不过当然所有的颜色就会变得很淡,表现力肯定会很差很多WWWWWW

最后揭露魔力来源果然是鬼魂所生的怨念,以及……要打败鬼魂,最好的方式果然是【超度】吗?!WWWWWWWWWWWWW
不过把事件归于鬼魂感觉有点可惜,因为就像白老板前面说的,艺术的本质就是提炼情感,这种浓缩的、能够使他人共鸣的情感表达本身就是有价值的
而最后将画作引起的恐惧归结到冤魂作祟上,靠打败(超度)冤魂来消除画作的魔力、禁止画作的传播(说起来西装男杀死妻子后觉得画不可怕了,是不是因为上一个宿主没了就换他被感染了?)
这就像是在说凝聚情感的不是画作的配色、构图、技巧等等本身,而是附在上面的鬼魂的执念,这感觉……反而和前面说的艺术的本质相违背了,变成【只要你执念够深就能让画变成伟大的艺术】,而不是【善于提炼生活的心能够诞生伟大的艺术】了
最后解决事件的方式也“很不艺术”,小蛙的那句话和她自己的行为其实很欺负人,而且最后还是说这是诅咒,还是在歧视负能量型创作!(炸)
如果最后人们能够真正的正视Garlia的作品,不像前面的社评那样都是纯粹的感性发泄、而是写出更多技巧上的评价,并且最后就算诅咒消失、他的作品也依然像其他名家大作那样大方地挂出来让大家都能感受到,就更好了
这样一来Garlia的恐惧主题就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执念,而是确实可以探讨的艺术技法和生活提炼,文章想要阐释的“艺术本质”就更完整、能够形成一个闭环了

这篇对小蛙和小猛的情感表达展现得挺不错的,说道理两个人讲话都很直球啊,你们是怎么把天聊得那么死的(?)WWWWWWWWW
中途小猛放下了自己的心结,最后小蛙也放下了“因为强大被害怕”的心结,可喜可贺WWWWWWW
就是满口都是魔法学习的小猛真像一个鸡血培训公司的老师,就是张口闭口都是“语言的能量”“沟通的能量”之类的那种(炸)WWWW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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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你会再写一些SM场景

并不会!!!!!WWWWWWWWWWWWWWWWWW

时空穿梭真是很方便的能力啊,想要找什么东西、找什么线索和人,直接穿过去就行了

其实并没有那么方便,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在文中看出来狼之谷本来是不能使用其他神明(包含时间──羽蛇神)的力量的,但不知道为甚么又发动了,这裡藏的线索是恐龙神在衰弱,就是你之前说的自己病了就把博物馆弃置不顾了的那回事WWWWWW
然后小蛙也不是能随便就找到的,她靠得是小猛的血,因为小猛的血和她是一样的,如果是要找其他人就没法这样做不然她也不用找豆子找上那么久,还有一点就是,烈火流星的世界裡面血就是一个人的个人资讯了。

株待兔的方式最稳妥

她尽可能的不要被其他当代人看到啊,这裡离小蛙他们出生的年份已经很近了,乱搞出一些事情太大到时候影响自己的因果怎么办?歷史是差越远容错率越高,所以在日治时期她们都不怕被当代人看见的,但在这时就小心翼翼的出外都还要套个避人耳目的咒语也是这个原因。

小蛙穿的那就是两片布缝了起来手能穿过去就是袖子了的WWWWWWWWWW
不是丑,是简陋!原始人缠兽皮的感觉!所以小猛对她会用电脑很吃惊WWWWW

是说小猛刚刚从疑(下略

这裡,我后来想了想,你说得很有道理。
但其实我本来写到这裡想要停了放弃不写,因为我觉得我来不及了,写到这裡的时候大概是8/26
后来我觉得不能就这样放弃!我不可以随便放弃!就硬写过去!所以不只这裡,我觉得后面也有点走味

[quote]小蛙你咒语技术那么差,之前是怎么靠自己独立开启传送门的?
[/quote]
这是完全不一样的啊,开时光隧道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要过去,咒作用在自己最简单啊,作用其他人人越少越容易,
你别小看这咒语短短的四个字,周围有那么多人,同时要控制那么多人的注意力,又没有阵咒可以持续施法,
仅仅靠读一个词语就能使那么多人的注意力分散掉,是用来表现出小猛很厉害WWWWWWWWWWWW

我失智!我本来是要写「此人是艺术品销售员徐旭昌,死者正是此人的妻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脑抽写错了WWWWWWWWWWWW

回忆分析那件事时间线上确实在更后面,这时候的小蛙依然认为赖婼是她的挚友,但,其实没有证据说赖婼不是,也没有证据可以确信,庄生梦裡我有说赖婼已经死了而且没办法考证当时的情况了,小蛙被陷害也是豆子和老师的推测。

狼有红色?你跟我说狼只有蓝绿二色的啊!你说的!

说起来西装男杀死妻子后觉得画不可怕了,是不是因为上一个宿主没了就换他被感染了?

是的你get了

你说的这个,我在写的时候其实很挣扎,我本来是想写出负能量创作者被重视了之后升天了,
但在写得时候我考虑到主题瘟疫的传染性和文中真正在扩散的是恐惧,后来我的思路变成【鬼魂假借艺术的载体在散佈恐惧】鬼魂一开始当然是想成为艺术家的,但是在整个数百年的寄生(?)过程中,它本身产生了质的变化,最终它搞出来的东西与其说是为了艺术,其实就是一个为了散佈恐惧的魔法阵,它在艺术家的身上寄生来散佈负能量,所以后来我想了想还是让小蛙他们把它除掉了。小蛙自己都说是诈欺了WWWWWWWWW

Garlia的恐惧主题就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执念,而是确实可以探讨的艺术技法和生活提炼,文章想要阐释的“艺术本质”就更完整、能够形成一个闭环了

对,这我也有想过,但后来我觉得为了应和主题瘟疫中所谓"世界的处理方式",由于Garlia已经被定性为诅咒了,所以后来我觉得还是把它解掉好了,我觉得把它保留很像是暗示病毒依然存在于社会中,我要写珊娜的免疫学知识普及那段时我其实很挣扎,要不要藉抗体的名义让结论变成"人类和病毒共存",我后来觉得那样没有解决问题所以就没有选择。
但你这样一说,也许之后我考虑再改写一下,毕竟这篇对小挖和小猛的性格诠释有其重要性

道理两个人讲话都很直球啊,你们是怎么把天聊得那么死的(?)

但小蛙耍小性子凶一下小猛就马上缩了啊,小猛讲话还处处顺著她毛摸,小蛙看小猛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就很不爽WWWW
她觉得我们都老相识了你还那样怕我,你还不习惯我说话的方式吗?她觉得小猛窝囊,越是责骂他的态度小猛又越缩WWWW

就是满口都是魔法学习的小猛真像一个鸡血培训公司的老师,就是张口闭口都是“语言的能量”“沟通的能量”之类的那种(炸)WWWWWWWW

你懂小蛙跟小猛的差别,不,一个会魔法的人和真‧魔法师的差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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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羽·凌风 于 2020-8-31 09:42 编辑
看来方便的不是时空穿梭,而是血脉buff!WWWWWWWWW
不过原来魔法的难度主要取决于影响的人和人数,而不是魔法本身的性质吗??
人的主观感受在现实里都是很容易被影响的东西,转移多人注意力这种事,不会魔法的普通人也很容易通过“看,UFO”或者流鼻血来做到吧!
而时空穿梭都涉及到改变物理法则了,反而还比较容易吗!WWWWWWWWWW
看来有神存在果然是不一样的WWWWWWW

哎,为了赶上活动硬写导致的剧情安排错位,怪灵感和手感来得太晚WWWWWWWW
这些可以考虑之后改一改,让作品更完整WWWWWWWW
小猛的部分移到同居那里我觉得就比较合适WWWWWW

按照《哺乳动物色觉演化》的说法
狼不是蓝绿,是短波长(蓝紫)和长波长(红黄)各一个!
一些吃草的比如偶蹄目才是短波长(吃虫的还会延伸到更短的紫外)配中波长(绿)
人类这种灵长类的三色则是短、中、长都有WWWWWWWW

哎,最后那样对待鬼魂果然是为了扣题吗?WWWWWWWWW
但是题目其实只需要满足基本性质就行了,不需要真的写成瘟疫WWWWWW
难怪我觉得从点题的内容出现开始(“病毒”和“瘟疫”一词出现),后面就和前面的艺术探讨有些割裂了
扣题的部分太明确,看起来就像是:
正能量的提炼,行,是艺术;
负能量的提炼,不行,是病毒
WWWWWWWWWW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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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章伊始,小猛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患者的印象简直是刻入认知,他安于两人关係中地位低于小蛙的部分,但在属于自己的部分却能坚持己见,但却还是免不了会感到畏缩和迟疑。他对小蛙的情感感觉极其单纯,作为弱势的一方,至少要比小蛙的复杂要单纯WWWWWW像个不知怎麽与姑娘相处的青涩少年WWWWWWWWW
至于小蛙则更像一个温柔的暴君,或者说性格中有那种无法坦率的部分。她是骄傲而又自由肆意的,尤其不愿意将自己软弱的部分暴露出来,就算暴露出来也不会表现出软弱。就像是一阵风一样的姑娘,也许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很不靠谱,但实际上却是一个纤细的人WWWWWWWWWW
人像画、人像画、人像画!

人像画,人像画,人像画?

人像画、人像画、人像画;

人像画、人像画、人像画……

这一段就不知为何给我一种诡异感,连续重复的同一个词会让人不由自主地用不同间隔閲读,寻找单一词汇中的不同意义,最后自己把自己绕进一种怪圈(?)到底是画著人物肖像的画,还是人像画中人呢?
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艺术的好,艺术它是一种来自心灵的悸动,是一种感觉,每个人都有,差别在你有没有能力把这个感觉表现出来而已

依言所知,所谓的咒近似于某种无意中的残留,存在于每一个人的身边,也许每一个人都有意无意的接触过它。或许正因如此,咒才如此神秘吧,因为即使对魔法师而言,这些东西都不是那麽容易理解的WWWWW
不过天地无声这个咒是真的很有用也很有趣啊,绝对是那些爱看戏的家伙的最爱(X)
「必须让人看到,这张画必须让大家都看,这画不能等了,它想要被看到!」

徐夫人是否在这个阶段也察觉到画的异样了呢?她是如此急迫的想将画公佈出去,就像在炫耀骄傲儿女的父母。
三天后,玉祥姊过世了,据说她在工作室用电线上吊

疯狂不仅浸染了閲者。在将脑海中的图景映入现实的时间裏,画者无时无刻不在遭受著咒的影响,而随著作品数量纍积,这种疯狂也更加根深蒂固。但为什麽会有传播的欲望呢?
于是他化为邪灵,流连在世上,一次又一次的附身在画家身上,让画家的手代替他,签下他的名。

或许这也是一位被自己的咒吞噬的可怜人,疯狂厌恶与恐惧在他的灵魂中越积越深,最后彻底成为了无解的执念。他塑造了诸多画作,而这些画作也雕镂著他自己,某种意义上这也是种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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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厄特森 看见现行犯立刻上前捕捉,见义勇为被刀疤警长克莱尔·地皇鼓励,获得赏金&sid=gNFZFK 57F卡币 !

际遇事件仅作娱乐,正式设定请见【DL故事集】
野兔平原的小小土丘上,从地洞里走出的白兔梳了梳耳朵。睁大黑色的双眼,眺望着远天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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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毛毛
血脉buff

你要这样说也没错啦关键还是因为,小猛是用小蛙的血改造过的啊

这个,在我的世界观裡面因为万物为咒,能影响的人数和人的特性就属于魔法本身的性质了
所以你说的"看,UFO"转移人家住意力这就是一个魔法没错!
我不是之前就强调过了普通人也是会用魔法的,只是不知道那是魔法而且层级很低,和这个比起来小猛施放的咒语可以让人基本不去住意他俩,持续时间还很长,这就不是普通人随意能做到的了。

时空穿梭现在容易是因为羽蛇神在怠工!本来人类是不可能做到这件事的,之后会越来越容易,同时开始变得危险。

小猛的部分移到同居那里我觉得就比较合适WWWWWW

这个我之后再处理,确实是有点太赶
关于艺术和病毒的部分也是,我觉得应该要在优化一下。

狼眼.....长姿势了WWWWWWWWWWWWWWWWW

to厄特森
是的你一开始就点出了核心,小猛和小蛙的心态正像你说的那样!
小猛就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所以行为有点扭曲!WWWWWWWWWWWW
小蛙不愿意示弱的原因后面也说了,她害怕自己再变得无能为力,武装起来就不想卸掉了WWWWWWW
实际上......可能确实有点纤细WWWWWWWWWWWWWWWWW

这一段就不知为何给我一种诡异感(下略

你提出了一个独特的看法,你是从 人像(adj.)画(n.)看到变成人(n.)像(v.)画(n.)了吗?
我还没想过呢,我本来想表达的是第一句是看到很多人像画很惊讶,第二句是感觉怎么那么多啊?第三句用分号是有点逐渐麻木了,第四句是完全已经麻木的状态。

不过天地无声这个咒是真的很有用也很有趣啊,绝对是那些爱看戏的家伙的最爱(X)

我就知道你喜欢WWWWWWWWWWWWWWW

徐夫人是否在这个阶段也察觉到画的异样了呢?

并没有,她的行为已经被鬼魂控制了,那想被看到的是鬼的意志。

但为什麽会有传播的欲望呢?

因为他生前都没有人要看,他其实是希望自己的创作能够广为人知,自身成为有名画家的啊。

或许这也是一位被自己的咒吞噬的可怜人(下略

你说得太好了,Garlia可以安息了(O)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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