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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红峡青灿 于 2022-9-4 23:43 编辑
阴郁的云层低低的,欺压在天际线上,高楼捅进云霭,而那些无情的水气团块并不在乎。城市裡的一切都是冷漠的,灰色的石板子人行道,灰黑色的马路,冰冷的雨水流过风尘,滴落成浅灰色的雨渍,将路上匆匆的行人打暗,将郁闷与无奈扩散在建筑间。淒厉的车声与贱水声驰过,激起路边片状的水花,肮脏、潮湿、泥泞而令人厌恶,一如这不值留恋的世界。

狭窄的咖啡馆门前点著灯,匆匆的雨声隔著玻璃,听起来有些像浪花,虽然音响尽责的播著蓝调,依旧无法将逐渐滂沱的淅沥声屏蔽或中和。雨中的行人来来去去,他们不曾在乎过靠窗的位子边坐著一个忧郁的男人,男人的脸色像乌云般死灰,他睁著一双无神的眼睛,徒然望著窗外的天空。

这男人,是一名退役的战斗机飞官,翱翔天际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可他依然习惯性地看著天上,即使今天并不是他喜欢的,适合飞行的天气。他的前半生之中的前半部,乏善可陈,前半生中的后半部,精彩绝伦。乏善可陈的部分是个谜,没有人在乎,他自己也不在乎;精采绝伦的部分也是个谜,成分是美国空军的机密任务和他天赋异禀的才能;而他的后半生依然是个谜,他从未想过,也从未期待,就彷彿硬塞给他一样,突然的,必须去解。

而他没去解。

没有兴趣,不值一提,当战争重创了他的身体,当座舱不再是他的归属,当退伍是他唯一的选择时,他的灵魂随著阵亡的战友一去不返。于是他浑浑噩噩的活著,为了活著而活著,没有目的的活下去。

不过,眼下他坐在这裡,尚称是有目的的,他在等人,等一个像谜一样的人。

※                 ※           ※

雨依然在下,咖啡馆的门被人粗暴地推开,发出「碰!」的一声,吧檯后方懒洋洋的服务生看了一眼入口,少少的两三个客人也回头,望向门前那与整个咖啡厅不协调的闯入者:一个瘦小的亚洲女孩,穿著T恤和牛仔裤,手上提著一个小包,没有雨伞,浑身湿透连黑髮都黏在脸上,正用略为慌乱的眼神扫视著室内,服务生推开吧檯旁的走道门挡准备出来,稍微提高音量对她说道:「May I help you?」

女孩望著他,缓缓摇了摇头。她滴著水走进门四处张望,站在走道上不发一语的看顾客们,顾客们也看著她,她缓缓转过头,直到视线和窗边的男人对上,才像鬆了一口气似的,低声叹气般说:「Colonel……」

男人也注视著她,女孩就在所有人的凝视下走到那张桌边,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服务生来到两人身边,对成为室内水源的女孩露出非常不耐的表情,男人转头对服务生说:「Towel.」服务生点头离去,室内的小骚动这才完全停止。

刚坐下,女孩就立刻打开小包将手伸进去打算拿出某件物品,一边说著:「这个要还给你──」
「Wait!」男人小声说,伸出一隻手靠近她作势阻止,嘴裡说起一口字正腔圆的中文:「别在公共场所拿出来。」
「但是──」
男人瞪著她摇头,女孩这才像突然醒悟了甚么似的,迅速将小包阖上:「啊对喔!我忘了,是不是也不能说那个字?」当她的手从拉鍊上离开时,正好赶上服务生拿著毛巾过来给她,包裡的东西没有露出来,服务生放下毛巾后,又看了男人一眼,似乎本来想说甚么,但后来没说又离开了。

女孩表情扭曲了一下:「不能说,喷子发射机,是吗?」
男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菜单推到女孩面前,他知道服务生在暗示他点餐了,也知道服务生发现这个女孩听不懂英文,频频对他射来视线,这让他不太舒服。

女孩翻著菜单,看著上面精美的饮品和简餐图案,男人则仔细的观察著她。

※                 ※           ※

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女孩的动作透著一股孩子特有的仓促和时快时慢的节奏,但男人知道她并不笨拙,甚至可能是他所见过最危险的人物。那双黑色的眸子裡闪烁著凶气,并非不安定的暴躁倾向,而是敏锐的、野兽般的目光,男人认为她就是一头幼兽,终将成长为无情的掠食者,傲视生灵,站在生死的制高点上睥睨一切,连霸王龙都不放在眼裡。

他将手放在菜单边上,轻轻拍了拍印刷著油墨的卡纸:「随便点,我出。」
「真的?你很有钱?」
男人收回手:「……足够用。」
女孩露出笑容:「那我要不客气啰!不过……说真的,我压根子看不懂这些是甚么。」
「你想吃甚么?」
「嗯……」女孩想了一下:「我想要巧克力牛奶、巧克力薄荷冰淇淋、蜂蜜鬆饼、带果酱的奶酪和烤布蕾。」

男人点点头,嘴角的肌肉几乎不可分辨的动了一下,女孩的嗜好让他回想起过去重要的人──他的副官,也是他的挚友。每当想起对方,男人就认为那段时光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日子,虽然结束得仓促且悲伤,但男人永远无法忘怀。他看著女孩,女孩歪著头看他,他没有忘记自己曾一相情愿的想去认为这女孩是对方的转世,兜兜转转又回到自己身边来,直到他见识了女孩的凶残,才彻底清醒,意识到她永远不是那个笑起来像阳光一样温暖,总是朝气蓬勃的青年,自己如今是与兽同行,只有那份留念依然残留在他心底深处。

太像了,跟杰佛逊一模一样,吃啥都要点甜的,正餐不吃,点心可以吃两顿。

「你在想甚么?」女孩眨著眼睛,看著他问。
男人耸耸肩,将桌上的菜单拿到自己面前,女孩用手撑著桌子,腿跪在椅子上挺起上半身探头过去看,肩上的毛巾滑落在桌上她也不捡,一副没教养的野孩子样,但男人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女孩问:「你要点甚么?」
男人摇摇头,浏览著品项,翻过一页到饮料清单上。
「这是甚么?」女孩指著其中一个问。
「调酒。」
「你喝这个吗?」
男人摇头。

「这个呢?」
「咖啡的一种。」
「你喜欢咖啡吗?」
男人轻轻点了一下头,想著要是寻常人被这动作粗野的女孩咄咄逼人的追问,可能会不耐烦吧?但他不在意,所谓的规矩和限制,是用来约束无法自律的人,可限制和自律未必能提升个人的价值和能力,这些事他在军中深有体会。在他的推测中,女孩生长自荒野,像泰山一样粗蛮没什么好责怪的,就像不同的州有不同的口音和习俗一样。

而且,他们救过彼此的命。

他又看了一下女孩手指的那杯咖啡,品项神神秘秘的写著个mystery,下面附註是店家特调的混豆精品,好,就这个吧,鬼知道这是甚么东西。

男人阖上菜单,向服务生招招手,心想自己和这女孩是第二次见面,但他总有种感觉,自己和她一起时总会做出些和平常不一样的决定。

※                 ※           ※

在男人点餐时,女孩观察著咖啡厅内部。

贴木的天花板上悬吊著玻璃瓶灯,灯瓶散发著金黄色的光芒,照亮了远比外头看上去更宽敞的室内,内裡两面墙上装饰著书架,疏落有致的放著一些大小不同的书籍供客人阅读,墙上挂著线灯和乾燥花束,一边有小幅的布幔世界地图和插在墙上的小美国国旗,另一边是几张旧的电影明星海报,装在古色古香的木框裡。吧檯所在的方向墙边有一架放红酒的层架,天花板上吊著马克杯和各种高脚玻璃杯,吧檯外侧是典雅的红木,桌面擦得发亮。

室内摆放著几张宽木条拼的方桌,桌上铺著金色或银色的小桌巾,每张桌中间都有一隻烛台,边上放著一小支满天星,插在细颈的玻璃小瓶裡,瓶中还有亮晶晶的玻璃珠。几张装饰性的小木桌被填满角落和自助区的空处,木造玩具和骨董车模型摆放在上面,饮水机旁还有一隻大的泰迪熊,笼罩在昏黄的顶灯光中。女孩和男人坐在大面玻璃窗边,往内望可将室内景象尽收眼底,柔和的光芒使所有的物件都变得柔软,木头边缘闪闪发亮。

她带著笑容,她喜欢这个气氛和煦的地方。

窗外的大雨让万物变得朦胧,垂悬在玻璃窗外上方的藤蔓植物摇动不止,冰冷的气息从玻璃上散进来,使得屋内感觉更加温暖,女孩在窗上呵了一口气,伸手指画了一个笑脸。男人的侧脸映在玻璃上,两人之间只有沉默。

她转回视线与男人对看,面前的男人看起来病恹恹的,呼吸时肩膀起伏的很厉害。

「嘿,Colonel,」女孩说:「我后来才知道,Colonel是上校的意思,不是你的名字。」
男人点头。
女孩问:「你的名字叫甚么?」
「……」
「不能说就算了,叫你Colonel就好。」
「……Kerjisz。」
「蛤?」
「克基斯‧安格里(Kerjisz Angerley)。」克基斯拉了拉自己胸前的名牌,时至今日他依然穿著军装的常服,配著勳章。
「好难唸啊!」女孩稍微图高音量:「再说一次?」
「克基斯‧安格里。」
「啊……我继续叫你colonel,你反对吗?」
男人摇头。

两人继续沉默,克基斯目不转睛的盯著女孩看,特别仔细看著她的右手和肩膀,在他记忆裡,女孩的手和肩部受了严重的伤,理应现在还打著石膏的,但明显已经拆掉,不过,他发现女孩倾向用左手去触碰物件,证明伤势应该刚痊癒不久,他有点羡慕年轻人的自癒能力。

「你不好奇我叫甚么吗?」女孩被看得很不自在,又问。
克基斯继续看著她,不说话。
「欸,你真的很不喜欢说话欸,我问你的意见啊?你好奇吗?」
克基斯轻轻摇头:「你想说就说吧,我不喜欢追问别人的事。」
「我叫小蛙,陈小蛙。」女孩说,露出牙齿笑道:「是我真正的名字哦。」
克基斯点头:「小蛙。」

他不很明白,所谓”真正的名字”是甚么意思?这孩子有其他的名字?绰号?或者像飞行员代号之类的称呼?有就有吧,那有甚么问题吗?真正的名字是指一种信任?还是一种秘密?

※                 ※           ※

冰淇淋很快的来了,小蛙用铁汤匙挖著吃,三两下就吃光了,她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克基斯嘴裡含著菸斗,有一下没一下的咬著烟嘴,菸斗在他嘴裡轻轻地晃动著,小蛙学著他的样子咬著汤匙,汤匙也晃著,两人面面相觑,汤匙和菸斗有规律的上下晃动,克基斯面无表情的注视这一切,然后将菸斗收起,小蛙开心的笑出声来。

「嘿!我看你也有点幼稚。」她说:「欸对了,后来你有去医院吗?」
克基斯点点头,小蛙长出一口气:「老实讲我以为你会死掉,我不是故意把你放在街上的,是因为我不知道医院在哪裡,而且这裡的人说话我听不懂,没办法才只好把你丢在人多的地方,不是故意要弃你于不顾啊。」
克基斯点点头:「我知道,谢谢。」
「你从刚刚就一直看我的手,我手上有甚么吗?」
「没有,你手还好吗?」克基斯说。
小蛙笑著说:「当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的领带我也洗乾净了,在这裡面。」她拍了拍自己的包包后把它递给克基斯。
「谢谢。」克基斯伸长手去接,衬衫的袖口随著他的动作往后退了一些,露出纤细的手腕,手腕处还扎著绷带。

「话说,我以为飞行员身体都很强壮来著……」小蛙盯著克基斯的手:「我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讲一个飞行员受训后去偷敌军的飞机回来的故事,那叫甚么……痾,忘记了,反正是一个超级厉害的飞机,可以读取脑波之类的东西。」
「Fire fox,」克基斯说:「火狐狸,偷米格31。」
「哦对啦!就是那个啦!我以为,飞行员差不多是那样。」
克基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听著,小蛙,是的,飞行员都是很强壮的。

「所以,我退伍了。」
「退伍?」小蛙大惊,笑容从她脸上散去,她睁大圆圆的黑眼睛:「你现在不开飞机了?」得到男人沉默的同意。
「是我们回来之后才不开的吗?是因为你被捲进时光隧道裡吗?」
「……很早以前就退伍了。」

小蛙直视著他:「……那,你喜欢开飞机吗?」
克基斯看著她,深深的点了一下头,一边长长呼出一口气。
「但……难道是因为……」小蛙脸上换了另外一种恍然大悟的震惊:「你受伤所以不能继续开飞机了?」克基斯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

他不想提这件事,但他也不想逃避这件事,事实就是事实,他知道小蛙对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早晚会好奇的,毕竟她曾说过:「我看你一副身经百战的样子,居然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吗?」当时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告诉她为甚么,克基斯猜想小蛙一定认为他还是现役的飞行员吧?甚至可能还会想问点跟飞行有关的事情,毕竟她之前也提过好几次”要是能飞根本不需要穿过满是危险的山谷跟那些混帐蜥蜴战斗”,她可能以为搞一架飞机来两人就能原地脱险。儘管刺耳但她说得很对,就算曾拥有能保护国家的力量,他现在确实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了。

「……对不起。」
克基斯摇摇头。
「真的,我很抱歉,」小蛙垂下视线,说:「我提了让你看起来很难受的事,我之前还嚷著要飞过去,还拉著你问能不能现场造出一架飞机……」
「不用道歉,」克基斯说:「你没把我丢在那裡,你带著我横越了山谷,我很感激。」

小蛙张著嘴想说话,但服务生恰恰好在这时候递上了鬆饼和饮料。

※                 ※           ※

「吃吗?」小蛙把鬆饼和蜂蜜先推到克基斯面前,后者摇摇头:「我不饿。」
小蛙又说:「吃甜的能让心情变好喔?」
克基斯依然婉拒,心想自己每天吃那么多精神科药物控制创伤后压力症候群,自己真正的心情是甚么,他早就不知道了。

「……我可以再问一个冒犯性的问题吗?」冷不防的,切著鬆饼的小蛙,抬头说道:「我先道歉,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
「问吧,」克基斯用汤匙搅拌著咖啡上的奶泡:「回不回在我。」

「那好,我问啰!」小蛙将鬆饼切出1/4个圆,放到小餐盘上,然后把蜂蜜胡乱倒在剩下的3/4个鬆饼上并开始切:「你在山谷的时候对我说过你觉得自己没办法爬上陡坡会变成我的负担,让我把你扔下后独自走,还把你的喷子发射器和外套甚么的都给我,那时候,你怎么没有想过用喷子发射器自尽呢?你知道要是我真的走了,等著你的就是被恐龙活生生吃掉吗?给自己一发子弹绝对比被生吞活剥痛快多了,是我也不想被活活凌迟死啊。」
克基斯悠悠的说:「我那玩意,弹匣只有15发子弹。遇到你的时候剩下九发,要是我再浪费一发自尽,你的生存机率就会大幅减少,你怎么能保证你不需要最后那一发子弹来打倒甚么怪物保证自己生存?」
小蛙愕然:「但是你会死得很痛苦啊!你就想著多给我留一发子弹,所以甘愿被生剥吗?」
「不然呢?没有你我早晚都是要死的,只因为我怕痛就多浪费一发子弹减少你的生存机会,太自私了。」
「可是,生命本来就都是自私的啊,」小蛙不解:「人类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断互相残杀的生物,小到个体大到国家,都是为了私利的!抢夺弱者的资源来保证自己的生存,或者让自己用最轻鬆最不痛苦的方式生存,是天理啊?你就……你就……我不知道怎么说你,但是──」

「没什么好说的,」克基斯拿起汤匙,舔了一下上面的奶泡:「当时我觉得,两个人只有你有可能活下去,所以把资源都给你是正确的,我反正就是一个死人,有衣服穿著就是最低的体面。给我选,被吃掉这种屎蛋死法我当然不想,但你的生命比我的光荣死亡重要得多,足够了。」

小蛙不说话了,她看著克基斯,后者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咖啡,而后抿著嘴把上唇的鬍子弄乾净。她盯著他看,盯著他消瘦的脸和深陷的眼眶,这人一副活不久的样子,他很有自知之明,小蛙也一清二楚。

然而正是这份孱弱使他的选择更加合理,却也使小蛙难以接受,从来她只看过人们互相战斗争取活下去的机会,在她与师父分别后,数十年的旅途中战场教会她的只有追寻力量,强者能掌握一切,不计方法的变强和佔有资源合情合理,为此她干过无数从弱者身上生吞活剥的残酷勾当,绝不比恐龙温柔,而当她遇上比自己强大的存在,就智取谋夺,想尽办法将对方削弱之后夺去资源,使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时间渐渐过去她长成一头凶狠的猛兽,所向披靡却也孑然一身。

虽然也曾见过强者对弱者施予援助,可她认为那是独属于师父的侠义。除了师父,无人可及,而师父太过强大,强到成了神明,早已不是人或生物。故她认为,生命的本质就是互相杀戮与侵占,而超脱其上的乃是神。强者对弱者的剥削合情合理,对弱者的援助乃是施捨和一时兴起。

但她从未见过弱者对强者伸出援手。

克基斯看著面前的女孩脸上上演的复杂表情变化跟窗外云朵的形变有得一比,他完全不知道这孩子是受到了甚么刺激,一开始看上去很难以接受,但后来又释然的笑出来,低头看著鬆饼点著头,用手拿著叉子戳食物,接著又仰头起来看他,好像想笑,可没有笑出来,一直盯著自己看,欲言又止的样子重复了三轮,最终她放下了刀子,囫囵把自己那3/4个鬆饼吃掉,然后把剩下的蜂蜜和另外1/4个推到克基斯面前:

「Colonel,我跟你说一个故事,是关于我的师父的,他曾经教我过『有多少能力就去帮助多少人,帮不了的不要遗憾,能帮的尽量帮』我其实一直不知道他当时是甚么意思,但我现在觉得好像懂了。」
「……?」克基斯看著小蛙,露出专注的眼神。
「很久以前,我的师父离开了我,我花了四十年去找他,在路上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
※                 ※          ※
鬆饼,咖啡和烤布蕾都已经凉掉了,克基斯的手上还捏著汤匙,他太专注在听小蛙扑朔迷离的旅途故事,浑然忘记自己面前的饮料早已错过最好的品味时间。

要是在几年前,他听到小蛙的故事可能会嗤之以鼻,觉得净是胡扯,人怎么可能花四十年多次穿越时光走过那么多地图上不知名的地点只为了达到黄河?但如今他相信这些事情都有可能,否则无法解释自己为何莫名其妙的到了人类都尚未演化出来的时间?且他从未完全否定超自然现象和神祕学的可能性,毕竟,他身上也隐藏著一个与小蛙相同的秘密。

「……所以,你让我很惊讶,你居然能为陌生的人设想到那种地步,明明我们彼此都不熟,我甚至不是美国人。」
「……」克基斯没有反应。
「你在听吗?」小蛙问道。
「……」克基斯无动于衷。
「……如果你觉得我很烦,你可以说啦,我以后不会再来烦你了。」小蛙犹豫著说,她突然觉得克基斯像是在发呆。

「不,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克基斯慢悠悠的说,看著小蛙把鬆饼放到他面前,他顺从的把装蜂蜜的小玻璃壶接过来,将蜂蜜倒在上面:「我遇过比你更烦的,

「那个人是我的副官,是个很不错的傢伙,但很烦。」望著金黄色的蜂蜜线,克基斯的目光变得遥远:「他不是普通的烦,他就像女人一样烦,他从早到晚跟在我屁股后面问东问西,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就问个不停。

「问我祖宗十八代、问我每天的行事曆、问我老家住在哪裡、问我国小同学的名字──妈的谁会记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问东问西,对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聒噪的一分钟也停不下来嘴,这也想知道,那也想知道,凡是他看见的不瞭解的,他就要去调查一下,然后啰啰嗦嗦的跟我报告调查心得。

「本来我觉得,长官把他丢给我是找我的麻烦,但后来,我发现他真是一个好傢伙。他非常体贴,男人没有那么体贴的,他对所有人都很好,很会照顾人,跟他交往的女人没有一个觉得他不好的,不过她们觉得他是同性恋。他不仅体贴还很细心,会注意所有细微的变化,然后在发生异常之前做出反应,他身上没什么飞行员常有的傲气和攀比心理,对他来说团队整体的利益和目标就是他关注的目标,这点在战场上非常棒。」克基斯放下汤匙:「非常优秀,而且很善良。」

小蛙盯著面前的男人,男人的神情和刚才明显不同了,可那股差别让她害怕,她觉得这男人现在和自己不在同一个空间裡,彷彿一直在时光隧道裡没有回来,他的眼神和意识存在于过去的某一个时间点,甚至由于那时太过耀眼,而给她一种这男人是虚假之物的感觉。

她用汤匙敲了敲奶酪的玻璃杯:「你说起喜欢说的事情,还是很健谈的嘛。」
「……嗯,」克基斯重新把视线投到小蛙身上:「我把那傢伙当成我的家人。」
「让我猜猜,」小蛙说:「你没有家人?通常会这么说的人,都没有家人。」
克基斯点点头。

※                 ※           ※

「你呢?有家庭吗?」
「有啊,」小蛙皱著眉头说:「但我不喜欢他们,我不喜欢回家。」
「是吗?」克基斯说:「自由自在快乐得多?」
「嗯,我爱干嘛就干嘛。」
「满好的。」

※                 ※           ※

「欸,」小蛙又趴过到桌上,对著克基斯露出扭曲的笑容:「你真的是一个很奇异的人欸。」
克基斯看著她,不明所以。

「每个人听到我有家人,都会叫我回家,连我师父都不例外哦!他把我丢下的时候还在想办法把我劝回家!就没人在乎过我在家裡根本不快乐啊!只有你,没有叫我回家,还跟我说自由自在满好的,第一次有人这样跟我说呢!」
克基斯耸耸肩:「亚洲家庭?」
小蛙大笑,惹得店裡的人转过来看她。

「你真的很神奇欸!美国人都像你这样吗?」
「不想待家裡不是甚么问题,你能自己活下去就好。」

小蛙收敛了笑意:「你很有趣,

「我本来觉得你很无聊的,沉默又阴郁,跟你讲话都没反应,但我现在觉得你还满有意思的,你……跟我以为的,差别有点大。」
「……」克基斯啜著冷掉的咖啡,心裡腹诽:你也跟我的初始印象颇有差异。

※                 ※           ※

阴暗的天空渐渐变黑了,奔流般的雨声终于逐渐变小,克基斯把最后一口鬆饼吃掉,看著小蛙满足的把其他东西都收拾了,心想这孩子的食慾真好。

小蛙的身体已经完全乾燥,她兜著手往后靠在木椅背上,望著已经没有其他客人的咖啡厅,服务生跟她对上了眼,笑了一下又低头去做自己的事情。克基斯慢悠悠地喝著咖啡,也看向室内带著暖色调和慵懒舒适气氛的摆设,蓝调爵士已经换成轻快活泼的海滨风格音乐,一种餍足的放鬆感在空间裡升腾。

忽然间,小蛙叫唤他:「Colonel,那个咖啡,好喝吗?」
「还好,」克基斯不置可否的抬高眉毛望著空掉的咖啡杯:「没什么特别的。」
「因为你放到凉了啊!」小蛙笑他:「咖啡不是应该要趁热早点喝吗?」

克基斯淡淡地动了一下嘴角,是的,小蛙说得没错,咖啡是应该早点喝的。他看著小蛙嘲笑的表情,心裡却忽然有些悸动:

已经多久,没有人这样理直气壮地跟他说话,这般的刺激他,这般的关心他又或者这般的嘲笑他,这般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人来对待了?不知道从甚么时候开始,克基斯发现周边的人都跟他隔著一层罩子,每个人都在跟他保持距离,都把他当成特殊的存在。在医院裡他每天要面对的都是医生们专业且疏离的劝告和督促,无论他说甚么总是能得到自己精神状态不稳定的回应,每当他试图向别人说自己看见甚么或者经歷了甚么,所有人就换上了和煦却无情的笑容,然后适著给他各种”能放鬆的东西”。即使偶尔回到营区处理事情或者参加会议,长官们却都用一种珍惜易碎珍品般的态度小心翼翼地对待他,处处委婉用词不想刺激他或者使他难过,他理解这是长官表达关怀的方式,可他依然怀念能跟同袍互相打闹聊天的日子,那曾是军队给他的最棒的生活,而晚辈们对他的崇敬太过夸张,走到哪都只能听见有人低语著:「那是克基斯上校,传奇的飞行员,无人能及的天空之王。」

种种的疏离感太过强烈,使克基斯常有一种世界正在远离自己的错觉。就好像,他还是那个躺在加护病房裡的人,医生、护士、长官和高层都站在玻璃窗外看著他,和他永远隔著一层玻璃,和他的互动都来自仪器的数值。即使已经痊癒到能生活自理,但伸手碰到的并非现实,他就只能回头去追寻过往,久而久之他便未曾真正康復。

天空失格后,便没有谁真正走到他的身边过。

实际上,他并不需要人公式性来慰问他疼痛与否,也不需要人照三餐来关心他的心情,但他确实希望,要是有个人能好好对他说话,把他当人就好了。即使当成一个病人,也比被当成活著的标本要好。

否则他就觉得,自己不如被烈火吞噬了,至少能死在自己心爱的事业上,殉国是种理想,在不可及的现在愈发诱人,死在座舱内何尝不是安息于战机的怀抱中呢?

※                 ※           ※

「欸,Colonel? Colonel!」是小蛙在叫他,克基斯看向小蛙的方向,后者一脸疑惑:「我发现,你常常在发呆耶!有时候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在听我说话,之前我以为是野外求生让你体力透支了,但现在我发现你几乎只要一没人跟你讲话就会发呆。」

克基斯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在桌上,直视著小蛙,用清晰且平稳的声音说道:「我有在听,但,有件事我得现在告诉你。」

他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在理解事情之后,也站到玻璃窗后面去。

「我……有严重的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所以必须吃药。这些药会让我的反应速度变慢,注意力涣散,或者感觉累,或者看起来像在发呆,有时候我只是在想事情,但想得不够快,追不上你的速度,我没在发呆,我──」
「你那时候,我是说我们遇见的那时候,有吃药吗?」
「没有。」克基斯忽然觉得正常人也未必能跟上小蛙跳跃的思维。

「所以你才浑身发抖、对著火堆碎唸和在梦裡大声呻吟吗?」
「我做了这种事?抱歉……我不记得了,我可能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但你还记得,留给我的枪裡有几发子弹?」
「九。」
「你记得给我包扎手的时候用掉的是最后的抗生素吗?」
「难道后来你有找到其他抗生素?」

「所以,我的意思是说……我──」
小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辛苦你了,虽然我不是很知道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是甚么意思,但就是很不舒服的病,是吗?」
「就是精神疾病。」克基斯说。

「……就算你是个疯子,你也是救了我一命的疯子,是我第一次遇见的,会对比自己强的人伸出援手的疯子,如果你发病需要去医院,我会送你去的。」
克基斯一时语塞,语言组织能力一瞬间丧失了,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话:「精神疾病不等于是疯子……拜讬,这完全是两回事。」

他开始不确定,自己和小蛙谁才是疯子。

※                 ※           ※

「……所以你不只会做恶梦和看到幻觉,你还看不到东西的距离远近?感觉不到气温变化?肺也有问题?都是因为坠机烧伤造成的?」

克基斯这下才突然想到,自己会不会对小蛙说太多了?他干过的任务大多都是机密,连在军中有些都是高级将领才知道的祕密,更遑论告诉外国人,他一下子紧张起来,在脑子裡反覆想了两遍刚才的对话,确认自己没有说出甚么可以被推理的关键时间或者地点后才忐忑不安的陷入沉默。

太奇怪了,不知不觉就对这个孩子讲了那么多,跟这孩子相处的时候总有一种……甚么都可以不管不顾的感觉,好像一切都可以抛下,一切都是别人的事情,自己只管……只管甚么来著?干甚么都无所谓吧!

「那你还抽菸?你是想得肺癌吗?」小蛙突然说:「想死我帮你别那么痛苦!」
「反正我也没法活到得肺癌,」克基斯耸耸肩:「你现在懂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是甚么了吗?」
小蛙点头如捣蒜:「懂,懂了!就是经歷了很恐怖的事情之后发生的精神疾病!」
「对,但,我失去立体视觉是因为头部外伤,创伤后压力症候群也不会让人肺有问题。」克基斯重申,他不想让这个一无所知的小孩有任何错误的认知。

「天啊!」小蛙露出难以置信的样子:「那……和我一起逃生的经歷,会让你又产生新的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吗?」
噗的一声,克基斯笑了,他忽然觉得笑意是一种陌生又奇怪的慾望,许久没有体验过却来势汹汹,即使心裡不觉得有任何可笑之处,却管也管不住自己脸上的肌肉,就那么扬起嘴角张开了嘴唇笑了:「不会,我们不是回来了吗?」
「好险啊!我还担心那么惊悚和紧张的旅程会让你本来就有点脆弱的精神受到更大的伤害。」
「我的精神并不脆弱。」

※                 ※           ※

「但那其实超可怕的你知道吗?」小蛙严肃的说,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那个非常非常可怕,我是第一次遇到时光隧道塌缩和乱吞人,我跟你讲,你可能不会魔法所以不知道,崩塌的时光隧道会把所有东西都消灭掉,因为时光会瞬间全落到你身上,你懂吗?我们跟恐龙时代的几千万年时间差会一下子发生,我们就会完全消失掉。」
「甚么意思?」
「就是……你突然变成几千万年前的你,但那时候我们都不存在啊,所以就会不见,会消失会人间蒸发的,我们当时就是在这样的边缘上,所以我才会一直要你快跑,必须跑到时间还是稳定的那一边去才能平安回到这个时空间,还好我们后来有到达山谷对面时间稳定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时光隧道崩解的场所要怎么逃生,至少我是不知道啦,我猜你也不知道。」
「要是真的消失,会怎样?」
「『你』会不见啊!」小蛙说:「Colonel你会不见,会从此从歷史和所有的纪录以及世界上消失掉,所有跟你有关的存在都会不见,意思就是你爸妈不会生出你、你们空军的飞行员名单上不会有你、你做的那些任务裡面也没有你、整个美国乃至整个世界都不会有任何的你,或者说现在我面前坐著的也不会是你。」
「没有我,会是谁?我会被另一个飞行员取代吗?」
「天知道,要是真的发生了,我也不会知道你的存在,所以说也许世界上已经发生过很多次,只是我们都不知道啊?没准你们美国的总统其实歷来有四百个。」

克基斯这下真的感觉到可怕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还好回来了。」
「废话。」
「要是我不存在,那些任务……有的肯定不能成功,美国现在也许──」
「拜讬!你是侥倖生还耶!满脑子还想著你的任务?要是你都不存在了,谈任务有甚么意义啊?」小蛙皱著眉头不可置信:「你都不在乎你自己的吗?」
克基斯对她的反应更不可置信:「我是军人!我能只在乎自己吗?」

「说的也是,」小蛙笑著说:「你要是只在乎自己,我现在就已经死了。」

※                 ※           ※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小蛙在讲,但两人聊了很久,聊到咖啡厅打烊了才走。为了能坐久一点,他们又点了一些东西来吃,小蛙吃了肉桂捲、苹果派、奶油贝果和栗子蛋糕,还又喝了一杯草莓牛奶冰沙,克基斯觉得不能只吃甜点,叫了一份小披萨,结果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吃掉的。

「你要吃点东西才吃药啊,不然很伤胃的。」小蛙嘴裡塞著奶油贝果,含糊不清的说。
克基斯耸耸肩:「我有胃药。」
「你胃也有毛病?」
克基斯不理她,默默的把小蛙强行分配给他的部份吃完了。

他们离开温暖的室内,站在雨后潮湿的城市裡的灯光下,克基斯闻著车辆的废气和冰冷的水雾,忍不住咳起嗽来。小蛙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你真的很虚耶。」克基斯瞪了她一眼。

「你家住在这个城市吗?」望著人来人往的马路,小蛙问。
「不,但离这裡不算远。」克基斯说:「差不多得去搭火车了。」
「要不我送你一程?」小蛙说著,拍拍自己的胸脯:「你知道,我很快哦,应该比火车都快。」
克基斯摇头:「你手不是刚好吗?我坐火车就行了,或者……找个旅馆过夜明天再回去也行。」
小蛙点头:「是吗?那再见啦。」「等等!」克基斯忽然叫住她,顺手从街边的垃圾箱旁撕下一张纸箱纸板,又拆开自己胸前的名牌别针,用针尖在纸板上写了一行字后把纸板塞给小蛙:「这是我家。」
「看不懂啊!」小蛙笑道:「这是地址吗?」
「找个会英文的帮你,」克基斯说:「我也不知道那地方中文叫甚么,风神城?也许吧。」

「好啊,」小蛙笑著说:「那就风神城再见吧,下次给你带对身体好的东西来哦!」

克基斯对小蛙挥挥手,目送她的背影走向灯火辉煌的夜晚街道,一个人从他俩中间走过,当人完全通过时,小蛙已经如鬼魅一般,消失在熙来攘往的路上,就彷彿她未曾来访。恍惚一瞬间,克基斯想起电视上看过的特务片,总喜欢在片尾玩一手主角忽然消失的结尾画面来营造神秘感,他想,那可以不是特效,也可以不是主角速度很快,那也许是时光隧道崩塌了吧?或者就是一个谜。

发现自己想著从未想过的事情,克基斯望了望充满光害的夜天,将手兜在口袋裡,揣著小蛙给的包往计程车站走去。

                                                       《谜》
                                   20220829PM09:46于阳明大学实验室

-------------------------------------------------后记---------------------------------------------------

小猛:我也要刚认识就跟小蛙一起开心聊天理解对方! (X

我其实不是很想用全对话的方式推展角色关係,但这真是没办法。

这篇是填老坑了,填克基斯和小蛙认识的坑,克基斯和小蛙是先发生了危机事件后才进一步认识,并不是突然之间就变得很亲密,也不是慢慢认识对方逐步加深关係的。而是在有了互相救命的基础上大幅提升的革命情感,所以跟和小猛的关係形式完全不一样。虽然文中没有明讲,但我觉得读者可以推测出来他们俩实际上发生了甚么,实际上克基斯对小蛙施予的帮助并不只有给她配枪和包扎伤口,他在两人逃命的过程中数次把求生机会让给小蛙,因为认为自己没办法活著离开且是小蛙的负担,但小蛙脱险后都回头去救,只是小蛙也爱面子,不想当著还不是很熟的克基斯面前说出谢谢你救我之类的话。最后两人勉强脱险,当然,文中也可以看出来即使成功生还还是状况很危急,小蛙负伤克基斯昏迷。另外,小蛙其实一开始也没有打算救克基斯,她是想像她以前那样把克基斯杀掉然后夺走他的资源生存的,只是克基斯先帮了她,让她犹豫了,克基斯最后当然也才因此得救。

这裡的小蛙可以看出来,性格还比较白目,讲话直接又不留情面,知识层面也比较浅。克基斯也是,看起来还是很不开心,还受PTSD所苦,还远远没有之后和小蛙浮夸玩闹的样子。此时小蛙也还不是后来那种目中无人的大杀器,对付恐龙还是很吃力的,所以我用了还没成长的幼兽来形容她,之后的小蛙嘛......可能霸王龙都要给她让路吧(爆笑

恐龙,是不懂四海一家方言的哦!因为这个时期是四大初始之神出生的时代,覆盖所有生灵的生之魔法并不存在。

另外我要提一点,珊娜是在克基斯退伍前就认识的人,就是在杰佛逊死掉的那次任务中的保护对象,但当时克基斯和珊娜没有进一步发展感情,而此时珊娜也不知道小蛙这个人,后来,与小蛙好起来之后,克基斯才与珊娜重逢的。by the way这也是克基斯第一次提到他自己的原型,他的原型是火狐狸裡的甘特(应该是火狐狸啦,根据和熊的讨论推测),包含已退伍,PTSD和混血儿这几个特征。火狐狸也是我第一部看过的空战片,那时候我可能才三岁,开啟了对战斗机的喜爱,然后立马近视转头去做研究(大笑

 


快把萌灿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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