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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薄雾漫延在城郊黄枯的草地上,灰黑的云层厚压压垂在天边,风呼啸著穿过细窄的马路,撕扯路旁的树枝和残叶,狂妄地奔向城区,并一头撞上马路边方正工整如军营的水泥房。

六点钟,床头的闹钟发出轻快的滴滴声,克基斯‧安格里上校从被窝裡张开了眼睛,他伸出手按掉闹钟的开关,将手臂缩回时轻轻的抽了一口气。手肘弯曲时有种紧绷感,肌肉彷彿随著动作被撕扯,他在被裡慢慢翻了个身,觉得四肢都好像被拆过似的鬆垮且不灵便,关节稍一弯曲就疼的尖锐。不仅如此,火吻过的皮肤表面又开始有种发烫的感觉,开刀的缝合处裡面还隐隐作痛,彷彿有一束针在肌肉层裡,让他觉得自己只是由破碎的尸块拼凑的人型,早已不是完整的一个人。

他推开被子坐起身,拉开床头柜抽屉摸出两个药瓶各吞了两片,没有配水。乾燥发苦的药片从喉咙裡刮过去,刺激到黏膜让他激烈的咳了几下,但克基斯内心毫无波动,作为一个浑身都是旧伤的退伍军人,在湿冷的早晨裡和疼痛一起醒来早就习以为常了。没什么好奇怪,和前几年比起来已经好多了,至少止痛药还有点用处,并且他可以照顾自己。

他躺回去,有一下没一下的按压著身上的伤疤和火痕,听见外头下起了小雨。

※                 ※           ※

六点二十,躺不住的克基斯起床了,并非因为躺著不舒服,仅仅是他十多年来的生活习惯让他这时候不离开床就觉得不对劲,他费力地起身,在床边稍微伸展一下肢体,认为状态还可以,洗漱完毕打开衣橱换上衬衫和长裤后,慢悠悠的走进客厅拉开落地窗帘打开电视机,看起晨间新闻。

今天的新闻和昨天一样没什么意思,也和前天、和大部分的时间一样都没什么意思,无非有一半是政客宣传或者绯闻和争执,另一半是全国和州内昨天发生的社会大小事或者国外新闻,总是要死几个人。克基斯对没什么意思的新闻并非很有兴趣,但他很乐见电视台播报的内容只有政客吵架和国内旅遊或国外奇观,那说明今天自己深爱的祖国也很和平,没有战争的危机和国际危安事件。

否则,大概又要有一些军人死掉,而他会为没法帮上忙而感到低落。

看著看著,他觉得电视的画面有点暗,稍微往周围看了看,发现暗的不是电视萤幕而是自己的视野,眼中所见的上方有黯淡的光斑和黑影在闪烁,可视范围也变小了。他意识到自己的视觉出了问题,马上训练有素的大力吸气──通常飞行员的视野有问题绝大部份原因是缺氧──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根本不处于会缺氧的状态,而且这些光点和高速飞行导致的视觉障碍并不一样,他猜自己可能是低血糖。于是他撑著沙发站起,一立起身体时晕眩感突然袭击了他,克基斯腿一软摔倒在地上。

地上铺了地毯,克基斯并没有撞伤,他只是脱力的靠著沙发边缘等这阵晕眩过去,然后再扶著茶几站起来并低著头避免再次晕厥,感觉稳定点了后,他走到冰箱处打开探头进去看看,拿出牛奶给自己倒了一杯。

冰牛奶灌下去,又让他在桌边咳得像得到肺结核似的,不过恼人的视觉障碍总算消失了。他再次回到沙发上坐下,把新闻看完后又看了一会股票,今天脑子昏昏沉沉的,几支自己买的股票微跌,他没法看著前几天的趋势分析出走向,算了,一天不投资并不影响他的生活,实际上他甚至可以完全不投资理财,光靠退休金活下去就足够了。

播股票趋势的经济节目结束后,克基斯依然瘫坐在沙发上,闭著眼睛任凭电视的声音响个不停。他发现不舒服的感觉并没有逐渐减轻,晕眩时不时还在对他的脑发动闪电突袭,甚至让头也痛了起来,躯体的旧伤和关节的痛楚也没有因为止痛药而完全消失,仅仅是减弱到可以忍受的程度。他伸展肢体躺在沙发上头靠著沙发扶手,安静忍受著。

这种情况不少见,克基斯对此没有埋怨或者紧张,他已经麻木了。

※                 ※           ※

不知道过了多久,克基斯觉得自己可能睡著了一会,但再次被身体不适弄醒。除了原先恼人的症状,现在连肚子都不安分了起来,胃裡似乎有东西在反覆缓慢的研磨这脆弱的臟器,刮擦般的痛楚让他一阵一阵的反胃,他挺起身体张开眼睛,一股噁心感忽然从胃裡猛的窜上喉头,他衝到厕所对著马桶低下头,但体位的改变又让吐意消失,乾呕了好几下也没吐出东西,只让胃开始痉挛。

他背靠著浴室的墙站立,左手扶著洗手台,右手按在上腹缓缓揉著试图缓解绞痛,但没什么用处,明显他的胃对空腹吃止痛药加牛奶这件事意见很大。克基斯的腹部动过好几次手术,不只覆盖著交叉状的缝线疤痕,还因为几乎没有肌肉和脂肪保护而有明显的腹腔凹陷感,中间稍微凸起的部分就是内臟所在。他用修长的手指隔著凹凸不平的腹壁托著内臟,痛得直冒冷汗。

觉得继续忍受不是办法,他深深吸一口气后使力按著胃部,立刻激发呕吐反射趴在洗手檯边把胃吐空了,一个发苦的东西从舌头表面滑过,是已经消化大半而破碎的止痛药碇混著牛奶和胃液被呕出。吐完后他筋疲力竭的趴在洗手檯边上休息了好一会,才两脚发软的清理乾净浴室和自己,跌跌撞撞的拖著身体回到客厅倒在沙发上,身上的衬衫都被冷汗浸湿了。

昏昏沉沉间,他觉得听到有人在旁边轻声呼唤他:「长官,盖毯子休息一下吧。」一瞬间他把这声音当真了,嘶哑的回应道:「现在几点?」但话一离开嘴他就清醒过来,哪有人在旁边?没有任何人,只有他自己一个。

克基斯把视线投向窗外灰濛濛的雨阵,在心裡描绘著一个金髮中等身高的人影,他看著自己幻想中的人在雨中回头看望自己,然后消失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明白全都是自己想像出来的,实际上那个人的样貌清楚的显示在自己身后那面墙贴的照片裡,永远都不会再改变。

※                 ※          ※

雨逐渐变大,克基斯趴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也没力气动了,时晕时醒的静静听著哗啦啦的水声,他没有办法想任何事,也不想去想任何事,如今他所有的意识都用来承受身体病痛的折磨了,轻轻颤抖著浑身发冷。

破碎的往事和闪烁的战场画面混杂著晕眩感凌乱的在脑中旋转,即使如此,他依然能清晰的听见有人在敲门,不是礼貌的轻敲,也不是有急事的重敲,而是带著试探性的、随意而不规律的敲动,事前没有征兆和其他声响,就彷彿有人突然出现在门阶上并开始敲门一样。若是普通人,大概会认为是鬼魂或者怪异一类的而不敢开门,但克基斯知道来者是比鬼魂和怪异更凶狠可怕的东西。

珊娜有钥匙,且一定会开车,世界上大概只有一个人会这样敲门,随兴又蛮横,他知道谁在外面,也想去开门。

于是他挣扎著脱离沙发,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整理好仪容和镇定后,把门栓抽起打开了门。

※                 ※           ※

毫不意外,门外就是那个他熟悉不过的小个子女孩,穿著T恤短裤和拖鞋,浑身湿透。

她仰起脸对著门廊阴影裡的克基斯笑,克基斯对她点头后,往裡面让出空间,小蛙就自在地跑进屋裡。她没有滴著水踩上地毯而是沿著客厅外圈没有铺地毯的拼木条地面行走,明显想进浴室处裡身上湿漉漉的衣物,在她背后克基斯关上门后又软绵绵的晃到沙发上坐下了。

他一直都觉得,小蛙的嗅觉灵敏到可怕,甚至可能比真正的野狼还敏锐。明明已经过了数个小时,新闻台都发出午间新闻播报结束的音效声了,还没走进浴室的小蛙就转过头对著他警戒满满的问:「你刚才吐了?」

「现在好了。」克基斯说,他知道瞒不过小蛙,逞强也没用。
「好个屁啊,你讲话都是气音。」小蛙手扶著浴室的门说。
克基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老问题,别大惊小怪。」
「要去医院吗?」小蛙问,她不像珊娜一但发现克基斯身体不适就会把他送医,一来是小蛙并没有交通工具克基斯基本上得自己走,那还不如让他留在家裡休息,二来她的英文能力并没有好到能对医护人员解释克基斯的情况,因此打电话叫救护车或者把他拖去医院都是给小蛙自己製造额外问题,三来是克基斯非常讨厌去医院,不过真的有必要他还是会去的,因此小蛙就只是问问,决定权仍然在克基斯手上。

克基斯摇摇头,在沙发上虚弱的闭著眼睛:「浴室门后有乾净的毛──」
「别张开眼睛啊。」小蛙的声音传来,他知道小蛙干甚么了:脱个精光兽化。
「不是说浴室有毛巾吗?你去裡面擦一擦再──」
「不想进去,味道不好。」小蛙说,她就地脱了,实际上在意被看女性裸体的压根就不是她而是克基斯,脱衣裸形在狼之谷生活许久的小蛙根本对此毫不介意。她脱掉湿淋淋的衣服后在厨房水槽拧了拧,顺手挂在厨房门把上。

接著,她抖鬆一身黑白色的毛,变成了毛髮蓬鬆身躯温暖的强壮大狼。

※                 ※           ※

吵闹的电视机被关掉了,小蛙爬上双人沙发,趴在沙发扶手上用毛绒绒的尾巴圈住自己后腿,克基斯靠在三人沙发其中一个位子上,不声不响的忍耐。

「很痛吗?」冷不防小蛙突然开口,克基斯睁开眼睛,大狼正用一双火焰黄色的眸子犀利的盯著自己:「你脸色跟你的衬衫一样白。」

克基斯摇摇头,小蛙显然不信:「你说谎的技术和开飞机的技术是成反比的吧,被子还不盖著。」克基斯又歎了口气,他真的没注意到自己一直捂著胃部,小蛙跳到他旁边的空位上,咬起毯子抖开披盖在克基斯身躯后坐了下来,摆出标准的犬科蹲姿。

这傢伙,他模模糊糊的想,和那个富有耐心又温暖的男人在照顾人方面还真是天差地远。每当小蛙照顾人时她的语气就会变得非常严肃且冰冷,并且带上命令和略微挖苦的调调。克基斯不会同意军中的人大部分照顾别人都像小蛙这样,也不能认可她这种态度能让病人感到舒服,但对他而言小蛙的作法并不让人生厌,虽然他承认还是珊娜的关照更为舒适和温柔,甚至会让他放鬆到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情况下轻声呻吟。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小蛙观察了克基斯一会,发现对后者主要的折磨来自胃不适后,跳下沙发走向厨房用热水壶烧起水,又人立起来打开墙上的壁橱从数不清的瓶瓶罐罐裡找到胃药,珊娜告诉过她什么是什么。

克基斯任凭她鼓捣自己的家,瞇著眼睛看她动作,直到温水和药品被送到克基斯面前,他依然没有搞懂小蛙是怎么在兽化后还能又把前脚结构变得介于人手和狼掌之间,得以顺利拿起东西来。

※                 ※          ※

在克基斯吃胃药时,小蛙站在一旁骂道:「你这混帐!一定又空腹吃药对吧?想死我帮你,何苦折磨自己呢?」克基斯耸耸肩不回话,辩解不是他的强项,而且和空军纪念医院的华生医生比起来小蛙的责备没有什么威胁性和震慑力。

「我要打给色猫子告状!」冷不防的,小蛙的攻击力上升了。
「拜讬不要!」克基斯觉得自己这下真的必须辩解一下,而且最好收回小蛙没有威胁性的前言了。

野狼冷笑:「你明明知道空腹吃药一定会胃痛,也不喜欢珊娜担心你,但你又会明知故犯,那我没有办法啊!只能打给珊娜让你记取教训了,不然你继续这样自虐下去她都不知道。

「还是说,你更希望我让小猛通灵,把事情告诉杰佛逊少校?」
克基斯闭著眼睛虚弱的摇头,但他知道小蛙不会真的做这件事。

「别那么说......我只是一时疏忽。」克基斯调整姿势,放开按著胃部的手,他感觉身体温暖了点,稍微恢復了一丁丁力气。小蛙依然凶巴巴的盯著他看,蓬鬆且乾透了的狼毛看起来手感很好,但他现在不敢摸小蛙,小蛙正在生他的气,他认为摸了会被咬。

明显察觉到克基斯恢復,小蛙抖了抖尾巴,跳到另外一张沙发:「你躺一下吧。」克基斯没挣扎,顺著沙发椅背往下滑,躺平用毯子裹著躯干安静的休息,他以为自己能睡著,然而并没有。于是克基斯侧头看著小蛙在屋裡四处走来走去,带爪的脚掌在地面敲出轻微的喀嗒声,但他听不见。

狼对著厨房探近半个身子:「吃午餐了没?」
「没。」
「你这裡有东西吃吗?」她用鼻头推开橱柜和冰箱。
克基斯稍微提高音量回应:「自己找。」
小蛙啐道:「妈的!当然不是我吃!我三天不吃东西都没问题,我是说你能吃的东西,你这破房子裡连块饼乾也没有,你不是会去超市买一堆东西回来放吗?」

克基斯不想理她,也不想回她自己已经被天气变化导致的旧伤疼痛折磨好几天了,食物早就吃光了,本来今天要是小蛙不来,他无论如何也会去买所以才坚持起来并且吃止痛药应付。

「唉!你就是不可以一个人住啊,」小蛙一边说,一边把并没有乾多少的湿黏黏衣服往身上套:「我完全不能理解,你那些长官为甚么会觉得你有能力独居?还把你扔到这种偏乡小镇的荒郊野外,他们真不是打算把你弄死吗?避免你泄漏美军的机密啥的。」
克基斯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小蛙继续挖苦的说:「要不我叫小猛过来跟你住吧?反正他在狼之谷也是靠我抓的猎物活,跟个食腐动物似的。正好他英文也好,过来照顾你不是很方便吗?」

「不要。」
「为甚么不要?你讨厌他?」
「不,我自己可以。」
「你才不可以呢,」小蛙说:「色猫子天天担心到抓狂。」
克基斯没有回答,只是仰起身子看了墙上的杰佛逊照片一眼。

小蛙见状,叹了一口气。

她和军方都知道,所以,克基斯‧安格里上校的副官没有第二个。

※                 ※           ※

「让小猛来,就换你不行了。」正当小蛙穿好衣服拿起雨伞准备出门时,裹在毯子中的克基斯突然说。
小蛙纳闷:「甚么?」
「他对你比你以为的重要。」
「才怪!他碍事的很。」
「哼,」饱经生离死别的前飞官兜著手,用依然中气不足但富含信心的语调肯定的说:「我见多了,别人活著的时候成天吵架,人死了之后把对方照片塞在皮夹或者把人家名牌戴在自己脖子上,伤心欲绝甚至退伍的就是你这种人。」
「你这老兵!甚么时候这么伶牙俐齿?别浪费刚回復的一点点力气来跟我吵架。」小蛙恶狠狠地说著,碰的一声甩上门。

克基斯又哼了一声,瞇著眼睛露出轻微的嘲讽表情。

※                 ※           ※

不多久小蛙就回来了,克基斯不意外她的神速,也不惊讶她又湿透了。他起身给小蛙开门并把购物袋接过来,小蛙又在厨房脱了衣服后拧著水,这回克基斯放下东西,去把小蛙的衣物扔进洗衣机还加了一瓶盖的洗衣精:「这天气不脱水永远不会乾。」

「行啦,我买东西给你吃你帮我洗一下衣服,还是你赚。」小蛙说著,把购物袋裡的东西倒在地上,拿起一条土司递给克基斯:「你们这裡没有卖米,那肠胃炎只能吃吐司了。」
「没有肠胃炎。」克基斯反驳她,弯腰帮忙把其他食物捡起并归类,他注意到小蛙一直盯著自己看,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头髮,查探是否有东西沾在自己身上。

小蛙见状说道:「不用摸了,你身上没怪东西,只是……啊,我懂了,你旧伤在痛,是吗?」克基斯看了她一眼,默认。

「辛苦你了。」小蛙说,克基斯注意到她有点抱歉的神色,可能对自己的态度感到不好意思。不过克基斯并不在意,也不会抓著这点说甚么,他只是静静的把东西放好,拿了个钢杯替小蛙倒杯她刚买回来的果汁后坐回沙发上。

变成狼的小蛙见状,又瞇起眼睛恶狠狠地盯著克基斯:「你得吃点东西。」
「我不饿。」
「不行!」雪白的狼吻起了皱:「叫你吃就吃,别让我按住你硬塞行不行?不肯配合我就打给珊娜,说到做到哦!」
面对挑衅和威胁,克基斯冷静的回应:「我知道,但吃不下。」他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我已经感觉好多了,你可以不用这样。」
小蛙摇头,打开吐司麵包的封口拿出一片,用手撕掉吐司边扔进自己嘴裡,把中间白色的部分递给克基斯,克基斯无声的轻叹,接过来泡了一下水,放进嘴裡,全程小蛙都盯著他看,见他莫可奈何的吃完后,又给了他一片。

「停手。」被逼吃三片吐司后,克基斯拒绝小蛙再弄一片给他:「不要再给我了。」小蛙挑高一边眉毛,把土司的塑胶袋绑起来扔在桌面,爬上沙发脑袋靠著交疊著的前脚。克基斯把毯子裹在自己身上倚著扶手靠坐另一边,三人沙发两人各据一边,中间平放著小蛙的后半身和尾巴,那束毛茸茸的狼尾几乎要挨著克基斯的大腿,他伸手抚了几下。

小蛙猛的抽起尾巴甩开他的手:「摸屁。」
克基斯捉住她尾巴后段捋到末梢:「别生气。」
「哼!」小蛙再次把尾巴抽走。

克基斯叹气:「我知道,抱歉,说好今天要去钓鱼但──」
「我没在生你的气,我只是讨厌下雨。」狼哼哼著:「即使你今天没不舒服,我们也不能去钓鱼了啊,你别理我,我只是在对天气不爽而已。」
退伍军人用平缓的声音继续说:「是下雨,但如果不是因为我,我们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我已经没兴致做别的事情了。」小蛙闷闷地说。
「别这样,是我不对,」克基斯承认:「谢谢你。」

但小蛙依然感觉很不开心,盯著他蒐集的整柜子战斗机模型,对克基斯爱理不理。克基斯认为小蛙还在生自己没照顾好身体的气,但说甚么似乎都不能让她接受,他也不擅长找理由,就闭上了嘴。两人间的沉默似乎无止尽的在漫延,只有外头越来越大的雨声和越来越暗的天空,让这幢小房子彷彿遗世而独立。

恍惚间,被伤痛折磨得筋疲力尽的克基斯沉沉的睡著了。

※                 ※            ※

「……nel,Colonel,醒醒!」他听到有人在叫他,声音由远方迅速拉近,清晰的中文在耳边高速穿过,克基斯张开眼睛,看见小蛙前掌搭著他的肩膀正在摇晃,而自己带著一身冷汗,气喘吁吁的醒了过来。

他迟钝的举起手臂,毯子滑落在地上,他想弯腰去拿,小蛙已经灵巧地跳下沙发叼起毯子甩回给他。克基斯动作迟钝的伸手接过,还有点不清醒的迷茫感,心臟跳得很快,胸口隐隐作痛,他意识到有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但脑子无法思考。

「没事,没事,好吗?」小蛙说:「不舒服的时候做恶梦是很正常的。」
「我……我干了甚么?」
「你不记得了?」小蛙看起来有点惊讶,双耳朝后嘴咧开:「那就算了。」
克基斯清醒过来,把手上揽著的毯子放到一边:「我说梦话?」
「痾……对。」
「说甚么?」

小蛙面露犹豫,克基斯知道她在考虑是否说实话会让自己受到某种程度的打击,忍不住想著她这点很像杰佛逊,杰佛逊也会犹豫要不要说实话,或者用甚么样的方法说实话,因此两人都会摆出困扰的表情。但珊娜不一样,珊娜做决定更快且更不留情,在她叫醒克基斯的时候就会决定好要怎么应付克基斯,并且她一但认为某件事情可能刺激克基斯的精神,她就不会说,除非克基斯主动要求。

「你……好像梦到战争。你说著大概是飞行术语的词,喊了一些人的名字,我没听过你提他们,」小蛙说:「All right, 都过去了。」
克基斯那几乎不太会有表情变化的脸让人难以分辨是否放鬆,但他深呼吸一次后淡淡的回应:「It’s OK, don’t worry.」

「真的?」
「真的没问题,不要老觉得我一定会怎样怎样,我好很多了。」他站直身体伸了下懒腰,发现恼人的痛楚消退得差不多,精神也好起来了,转头看看时钟已经是晚上六点四十三分,看来自己至少睡了几个小时。
他走到洗衣机旁打开盖子把小蛙的衣服捞出来挂在衣架上,钩在阳台阴乾,外头的雨大得像他家被建筑在水龙头出水口下方,克基斯望著室外的天空摇摇头,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上并拉拢窗帘,试图隔绝恼人的雨声和湿气。小蛙跟在他身后,抬头看著自己的衣服被晾在室内,又见克基斯在关窗,一时玩心大起对著窗外就长嚎了一声,引得附近的野生狼群一阵骚动,短促和警戒的吼吠从远山上传来,克基斯皱起眉头伸手按了一下小蛙的脑袋。

儘管如此,他心情不错,而且他知道小蛙又快乐起来了。

「All right.」

※                 ※           ※

两人回到客厅,小蛙马上打开冰箱又找吃的,克基斯看著她尾巴轻轻摇摆的背影,嘴角微微的勾了一下:「你整天就一直吃?」
「搞甚么?你睡了整整四个小时!而我就只吃了十二条吐司边和一杯果汁,又要在大雨裡跑去买食物还得看著一个连吃药常识都没有的病耗子会不会呼吸困难得叫救护车?你是不知道我的辛苦!」小蛙尖锐的反击著,同时翻著冰箱裡那些刚刚她自己买回来的食物:「让我吃饱,不然我会感觉更不爽!」

克基斯瞇了瞇眼──以他而言已经算是微笑──走到小蛙背后伸出手揉了她后颈的软毛两下:「好,好,随便你。给我那个苹果,纸盒旁边那个,还有你手上,那是玉米吗?」
小蛙把前脚从冰箱收出来,转头看著克基斯面带笑容:「吼?肚子饿了?想吃东西了?」
克基斯轻轻耸了一下肩:「谢谢你的照顾。」

「哼!」小蛙发出恶劣的哼哼声,笑嘻嘻的咬著苹果和麵包蹦起来往后倒到沙发上,克基斯转开花生酱的盖子,用小折刀伸进去刮了一点出来涂在吐司上,他打开电视机,无聊的晚间新闻早就开始了。

他们让电视继续自己响著,发出小蛙不在乎也听不懂而克基斯不想理会的噪音,小蛙狼吞虎嚥的吃光麵包,克基斯吸了一口果汁,看她俐落迅速的用小刀把苹果皮削成一条长长的蛇。

「最近有甚么新遭遇?」一边看,他问道。
「蛤?新遭遇?」小蛙扔掉苹果皮,把整个苹果放进长长的狼吻吸了一口:「你指甚么?」

「你的旅行,」克基斯说:「又拿著矮人打造的剑去杀了龙然后解救了精灵王国?还是骑著凤凰保护当地人部落免于外族的攻掠和资源抢劫了?」
小蛙笑得前俯后仰:「少来!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不过就是走路走路再走路罢了,走到脚底长茧。」
克基斯挑高一边眉毛,往后靠在沙发上对小蛙点了点头,小蛙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得意的扬起嘴角:

「当然还是有值得说的部份,这是一个超长的故事喔!」
「无所谓,我有的是时间。」

                                                                                                                                  《日曆》完
                                                                                  2022/11/1 9:53PM于阳明大学实验室

 


快把萌灿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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