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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大雨浇灌在整个城市。

灰色的大厦被惨灰的雨丝从底部连接到天际,阴郁的乌云和建筑连成一体,街道上、马路边、所有的排水孔都咕嘟咕嘟的吞嚥著流水,而来不及处理的大量水体就在沥青面和砖缝间肆意流淌。热闹的城市被雨所攻佔,车水马龙声变成轰隆隆的噪音,那遥远而朦胧的音量让珊娜忽然联想到战机的喷射引擎,她轻咬一下下唇,无声的啧了一下嘴唇。

烦躁,烦躁得不行。自己是怎么回事,怎么开始有克基斯式的联想了?不,这算甚么毫无逻辑的联想?克基斯知道喷射引擎真正的声音,而自己并不知道,那哪来此类近乎妄想的连结?珊娜摇头,觉得问题都出在他身上,那傢伙成天讲著飞机的事情,已经讲到自己都被传染了。

面前的桌上放著一台笨重的手提电脑,右手边是滑鼠和一整疊白纸以及一支钢笔,电脑后面有一座学生论文和参考资料堆成的山,她的心情很复杂,躁动、愤怒和郁闷混合著大量的沮丧以及力不从心感,已经剥夺了麻省理工天才博士的工作能力,不管在专业上有多高的成就,面对情绪她依然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得要承受平凡的麻烦骚扰她生活,让她无法安定下来。

她将双手交拢靠在额头上,手肘抵著桌子低下头闭著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

※                 ※           ※

事情要从一周前说起。那天,珊娜离开公寓开车前往任教的伦贝堡大学,准备展开作为教授一天的工作与生活。她把车停进地下室,撑著雨伞穿过下著小雨的校园,对大楼管理员打了招呼后刷卡上楼,一切都跟平常没什么不同,在电梯裡她拿出随身记事本,确定今天的行程和会议时间之后,心情轻鬆地等著电梯门在自己办公室楼层开啟。

但麻烦就等在办公室门口。

当珊娜从电梯厅出来后,远远就看见一个学生鬼鬼祟祟的在自己办公室门口徘徊,是自己指导的博士生史蒂夫。珊娜一见到史蒂夫,脑子裡立刻展开一份以史蒂夫的名字归纳好的索引目录,一张史蒂夫行为学的树状图在她脑子裡生成,这个学生的过去作为和性格以及相关事件全都被归纳整理在图上,珊娜的意识按著这张图开始检索。史蒂夫习惯迟到,今天这么早肯定有重要事情;史蒂夫平常很邋遢,今天穿衬衫体面的样子一定是想跟我说严肃的事;史帝夫不停地往回看,他在紧张;史蒂夫手上没有拿东西,按照行事曆他今早应该跟我讨论他的实验结果,所以东西呢?史蒂夫发现我了,他笑得很尴尬……

在走到史蒂夫面前的短短一段走廊上,珊娜已经归纳出了史蒂夫之所以站在这裡并且所有行为暗示的理由:他没办法跟自己讨论实验了。珊娜叹了一口气,在史蒂夫开口前先说道:「今天不讨论,你甚么时候要讨论?」

史蒂夫看起来有点错愕:「伊凡小姐?」
珊娜绷著脸:「你啊,不是今天要讨论实验结果吗?空著手,东西呢?」
「啊……这个,对不起,」史蒂夫搓著手:「伊凡小姐,我遇到了一些困难。」
「甚么困难?」珊娜问,心裡已经有了两个方向五个备选藉口答案:纸张毁损之忘记带、沾到水,以及压根没有纸张之电脑坏掉或印表机坏掉或没墨。

「那个,昨天我妹妹到我家……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于是我就……总之我们花了一些时间聊天,当我发现电脑有点问题的时候,维修站都已经打烊──」啊,是电脑坏掉的藉口,珊娜心裡暗忖,但她对真正的原因知之甚详。
她翻著白眼:「那你甚么时候要讨论?」
「明天!」史蒂夫双手放在胸前,点头如捣蒜的一边道歉一边说:「明天一定能把东西拿来!我现在就去修理电脑!」
珊娜冷笑:「修好就过了一天了,你明天就会说来不及做完,不是吗?我给你一个礼拜你好好做,下礼拜三没有任何理由,记得统计给我跑两种。」
史蒂夫大喜过望,千谢万谢的去了,珊娜对著这散漫不积极的学生背影哼了一声,她早就知道史蒂夫一定没做,学生都是这样的,自己也当过学生。

※                 ※           ※

坐下来,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后,珊娜打开电脑打算趁这段时间处理生化武器研发中心的工作,身为该部门的中心主任,珊娜其实并不需要全日职处理相关内容,因为每一个子部门都有专职的负责人在处理,珊娜只做为执行首长统帅研发方向并对国防部负责而已。美国国防部一向对这些处于先端开发并遊走于国际规范边缘的机构采取半放任政策,也不把他们的初步结果用于当前战略上优先使用的方案,他们一向还是更信任传统武器:军舰坦克战机枪砲等东西。珊娜等人的部门是作为未来可能的选择而存在,著重可能性和创新性而非一举逆转当前武装形式。眼下的国际情势也不允许他们的结果投入实际使用。

通常,她只需要看看子部门的报告和决定週会议时间之后,再到各实验室逐步了解开发内容,然后再举办几个统合性会议并给国防部交点结报就能应付大部分情况,但今天她一打开邮件,就发现她最讨厌的事情发生了: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今年的年度会报将会提早,并且提早两个多月。珊娜一看桌曆,这不就剩下两週多可以做准备了吗!这两週裡头伦贝堡大学遭遇期中考週,她得给自己负责的科目出题、本週五要开校务会议、本週四是研发中心的例会、近期有三个研究生口试需要参加、下週二有一个研讨会自己的学生好多人都去报名了所以她也得去,各式各样的行程排得满满的,她还得怎么挤出时间来做年度会报的准备啊!

并且年度会报不是平常随便搞搞就能处理的结报,这年度会报是要对国防部做总整理,所有军方高层甚至总统都会出席的重要会议,珊娜过去都要花上快四週时间才能把简报和讲稿搞定的,如此严肃的大事件居然被提前数月,珊娜忍不住猜想是不是军方高层权力结构发生了甚么意料之外的变化,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打电话给墨比肯中将问问情况,否则自己只有让某些工作开天窗,或者选择不睡觉把所有事情做完了。

她无力的瘫在椅子上,拿起市内电话先打到研究生休息室,把两週内所有的讨论和会议都延期,听著学生们忍著雀跃允诺她的声音,可怜的指导教授感觉自己更无助了,这些小屁孩还真是无忧无虑,他们肯定很高兴老师把会议推迟,让他们有更多时间搞出更不会被骂的实验结果,并且摸鱼。

※                 ※           ※

给墨比肯拨了电话没人接听,珊娜重整心情开始处理年度会报的简报製作,她调出了今年目前为止所有的结报做参考,想著该怎么在短时间内把简报弄得有模有样。她觉得自己像一隻意气风发的骆驼,一大早吃得饱饱的从兽棚出来,才刚到工作场所就踩到一颗铁藜蒺刺痛蹄,幸亏蹄厚不怕,但一转身就有人把一辆小汽车放到自己背上,还要自己揹著走。

报告弄著弄著,珊娜忽然注意到有一种沉重的碰撞声时不时传来,她起身检查週边环境,发现自己办公室的暖风机好像有点问题,内裡不规律地传来撞击声,可能是压缩机或者风扇有毛病。烦躁不堪的珊娜认为自己今天运气差到了头,虽然大部分的问题都是国防部年度会报的锅,但这不可避免的大程度影响了珊娜的心情。她打电话报修之后,修缮部门居然告诉她由于人手不足,一周后才能去修理,在这期间建议她不要开啟机器避免进一步损坏。

简直是倒楣到了极点!

※                 ※           ※

纽约持续下了好几天的雨,近乎一週的时间裡珊娜猛喝咖啡捱过了许多不同的会议,一边尽可能的推进简报进度,除了会议时间外她都只能到图书馆去借一间小隔间来专心工作。

可图书馆的小隔间今天都被预约走了,万般无奈下珊娜到了校园中的咖啡厅去,安顿好手提电脑等装备后,珊娜点了一杯非常贵的特调咖啡和多层乳酪蛋糕,她决定用些食物安抚一下自己好静下心来工作。这间咖啡馆是校园裡学生和老师都喜爱的休憩场所,周围有些学生注意到她,珊娜刻意挑了角落并让电脑背对所有人防止被看见萤幕,但她自己也知道引人注目的不是她的电脑,而是她本人。在伦贝堡大学,珊娜是超有名的人物,不只因为她是众所皆知的天才跳级生,更重要的是她的外貌。

几年前伦贝堡大学的学生会开始举办校园小姐的活动,让学生们自行列举心仪的候选人并投票,女学生们都对此趋之若鹜,希望能得到校园小姐的头衔来为自己增光。结果第一届冠军竟是早已担任教职的珊娜‧伊凡,让所有师生都跌破眼镜,珊娜自己都没有去参与这种学生活动,对于获选也是无比惊讶,但她也很得意,她从来都是对自己外貌非常自豪的人。

如今虽然学生会在大量女学生的抗议下更改了规则,不可以再投票给老师,也不可以连选连任,但珊娜猛夺第一届冠军的事情如今还是在校园裡被津津乐道,甚至造成不少学生慕名要加入她的实验室,为此生化系上还衍生出其他老师收不到学生不满的事件,而漩涡中心的珊娜沾沾自喜的坐享名利。她看著其他几桌学生对自己投来好奇但微妙的目光,心裡有了几分优越感,这种优越感很快的让她稍微觉得年度会报不那么痛苦了,直到她拿出手机,发现上面有两通未接来电。

※                 ※           ※

是风神城空军纪念医院的电话号码,珊娜一看到就觉得自己血压升高。

三天前她跟克基斯大吵了一架──正确来说是她单方面的对克基斯说了一堆刻薄的话,克基斯根本就不想也不会回嘴──起因是数天前克基斯接到电话说他的银行帐户有问题,对方要求他在线上提供资料,克基斯给了帐户资讯后越想越不对,他便赶去城裡找到银行做确认,结果发现接到的是诈骗电话,并且存款还被盗领,虽然银行马上报警并试图冻结金流,但对方已经在其他州将钱转走,只能仰仗地方警察办案了,不过追回的可能性并不大。近期克基斯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又发生被骗钱的意外事件,种种压力让他PTSD发作无法入睡,大半夜打电话给珊娜。

好不容易挤出几小时休息时间正睡得很香被挖起来的珊娜,失去以往面对克基斯时总是可以加倍付出的耐心,没注意到克基斯的话语在暗示他精神状况。她先是惊讶克基斯居然如此简单就被骗走钱,然后责备他怎么三十多岁人了还能上这种最愚蠢的当,克基斯辩称自己从来不知道有这种事,他接到的电话绝大部分不是军方打来就是珊娜,电话还是他跟世界接轨的唯一手段,既然连电话都不可信了,现在还能怎么相信社会。

珊娜听著他缺乏生活能力和警觉心的辩解,火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批评克基斯简直就像个被军方照顾得懵懂无知的婴儿,除了怎么开战斗机之外啥都不会,最基本的自理能力和独立生存技巧都没有,自己还得像个妈妈一样花时间照顾他。说著说著珊娜叫克基斯吃点安眠药后去睡觉,不要猛想著这些事情,想再多也于事无补。

当时她没有想到克基斯在PTSD的影响下早已失去安全用药的常识。

克基斯是个很能忍的人,无论承受再严重的痛楚或者不适也很少呻吟或者要求舒缓,并且总是把自己的身体状况放在考量的最后顺位,优先处理工作、任务或者其他人的情况,因此他从以前就时常没按时吃药或者不吃药,这点总是让他的照顾者觉得很麻烦。杰佛逊、珊娜、华生医生和小蛙等人花了很多时间才把他的用药常识建立好,但在PTSD面前,所有人的努力都是虚无。处于焦虑情况下的克基斯吃了正常剂量的安眠药后还是不能入睡,并且觉得自己又身处在战场上,他想尽快入睡摆脱幻听和幻视带来的生命受威胁的恐慌感,于是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然后昏死过去。

三天前,珊娜觉得自己还是该好好跟克基斯谈谈这件事,她打给克基斯家裡却没人接,打手机也没有反应,她本以为克基斯是跟小蛙出去玩了,小蛙总是会把他带去没有手机信号的地方,但一种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她打到风神城纪念医院一问,才知道克基斯运气剧好,隔天就被来玩的小蛙发现倒在地上送医了。虽然现行第五代安眠药服用过量还不至于造成除了虚弱和嗜睡外的严重后果,可在寒冷的天气裡躺在地上数个小时还是让克基斯的肺发炎了。

知道情况后的珊娜,不但没有消气,怒火反而又延烧了一层,克基斯没办法好好学会用药本已使珊娜足够生气,她现在开始还疑自己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才会喜欢上克基斯。仔细一想,他们本是两个极端的族群,这个生活一成不变的退伍军人和自己在学经歷上都完全不合,自己是以开发药物和改造病原物种为专业的生化学家,克基斯竟然连安眠药也不会吃;自己是能跟国防部所有高层唇枪舌剑左右未来十年甚至数十年研发方向的科技菁英,克基斯却是早已被被军方榨乾价值淘汰掉的没用老兵;自己是能带著美国走向更加进步和科技的领航者,可克基斯领社会福利和退役补助过活的。

她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这几年来有毛病,才会痴恋著克基斯。

也许真就像其他同事揶揄她的一样:自己只是个军服控,多年前被青年期克基斯身著空军礼服的样子电到,晕到现在。于是珊娜在电话裡又对克基斯不客气地发了一顿脾气,忽视掉克基斯现在一定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连回应她都喘得不行。珊娜抱怨自己为克基斯付出许多,为了他一天到晚买机票到费尔登州去,一天到晚请假或找人代课只为了照顾他,可克基斯居然一点都不肯为两人关係做出改善,已经不要求他付出同等的时间和心力关心自己了,连最基本的照顾好身体别让人担心他都做不到。当时克基斯拿著话筒一直听著,基本没有回应,直到珊娜发够了脾气,要他自己好好检讨一下后才道别并挂掉电话。

现在看到手机上的两通未接来电,珊娜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她猜想要不是克基斯情况变严重甚至病危了,就是他想道歉。若是前者,那她也无能为力,还是要靠华生医生的医术;若是后者,克基斯的道歉她可没有少听过,但实际上会不会改变习惯,还真不一定,几年前让他成功戒菸时珊娜就觉得自己建立了伟大的里程碑了。

※                 ※           ※

雨依然在下,珊娜费力地提起劲处理工作,虽然心烦意乱,但她还是能挤出一些脑功率从最基础的做起。她已经把过去的报告重点列出来并整理出简报的雏形,转换心情开始规划讲稿的大钢。不知不觉间几个小时过去,蛋糕吃完了,她感觉肚子有点饿,起来点了一份烤布丁。

十多分钟后,服务生把布丁端到她的桌上,珊娜注意到盘子上除了汤匙和布丁,似乎还有点别的东西,拉过来一看,服务生在盘子上用巧克力酱写了字:「Take a rest, Prof.」餐盘上除了布丁还放了两块糖霜姜饼。珊娜抬起头,看见一个绑著扁辫子的年轻女服务员在冲咖啡机旁边对著她微笑,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点缀在小麦色的皮肤上彷彿是闪闪发光的黑胆石,女孩注意到珊娜的视线后举起左手,五指对著她各自上下摆动几下做为招呼手势,深色皮肤上浅粉红色的指甲油格外明显。

珊娜看著她,心想是否自己的疲态过于明显以至于这位温暖的女孩想鼓励一下自己,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气,让手离开键盘和滑鼠,往后深深地靠进沙发椅中。她 身上的针织外套和咖啡厅粗糙的帆布沙发椅摩擦,让她有种被物件牵扯的感觉。

布丁在嘴裡化开,奶味的甜香充斥著她的鼻腔,珊娜感觉自己确实从糖分的补注中得到舒缓,甜食总是能让人快乐,即使明知这是对脑部的化学性欺骗,实际上工作不会因此减少,效率也未必能增加,但至少暂时的,让她稍微从痛苦中抽离一下。珊娜品尝著布丁,一小口一小口珍惜的吃著,还用汤匙把杯缘上喷枪烤熔的焦糖壳都刮下来吃掉了,完食后她心满意足地把杯子放回餐盘裡,伸手推餐盘到手边另一张空桌上,此时她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已经很久没上过颜色了。

又瞄了一眼服务员,珊娜轻轻笑了一下,打开随身手提包翻找,摸出一罐玫瑰金的指甲油,转开瓶盖后用小毛刷涂在自己指甲上,周围空气裡立刻就飘盪著指甲油的有机溶剂臭味,但珊娜不在乎,她坐在角落周围也没有多少人。金色的亮粉在带点粉红色的液体裡漂浮著,每当用小毛刷搅拌一下,就会产生像银河漩涡般的波纹,她记得这罐指甲油是克基斯送的,essie的牌子。

※                 ※           ※

一边涂著,珊娜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瓶指甲油的经过。当时克基斯神神秘秘的把东西藏在身后,鬼鬼祟祟的靠过来,结结巴巴的用彆脚的理由要珊娜伸出手,然后把指甲油放在她手上。当珊娜张开眼睛看见自己手上的东西时,忍不住笑得差点拿不住,她笑克基斯怎么可以那么没有美感,买一瓶和自己皮肤颜色差不多的指甲油,涂上去跟没涂一样,没有人会注意到的,要买就该买点鲜豔明显的漂亮颜色,比如桃红色。克基斯困窘的说颜色不是他选而是专柜销售员的意见,实际上他真的不知道女生选指甲油的标准和方法。

「……我对她说,你手指很白,她让我看一本色卡,挑出和你手指相近的颜色。她问我你做甚么工作?我说教授。她说那还是选点保守优雅的颜色吧,不要太过性感和妖豔了。可我告诉她,你很迷人。」克基斯自己说著也忍不住笑:「然后她就建议这个。」
珊娜忍不住拿瓶子敲克基斯的额头:「拜讬!你没看过我涂指甲油吗?你不知道我都习惯涂甚么颜色吗?买我常用的颜色就好了啊!」
闻言克基斯立刻把帽沿压低遮住自己脸然后别过头去:「我知道……但是,

「我想买个独一无二,你没有的给你。」

当时,珊娜笑得几乎坐不住,她把指甲油放在桌上,从斜后方抱住克基斯的肩膀,拉著他衬衫上的肩章把他前后摇晃:「你怎么那么傻啦!就跟国小男生一样!我的天,谁教你这种老土的示爱方法?」克基斯顺著珊娜的施力前后摇,一句话也没回只笑著让她摆弄,直到珊娜闹够了放开手靠在沙发上,他才收敛笑意。珊娜摇著头看克基斯,把指甲油塞进他手裡:「既然你要独一无二,那帮我涂。」

话音刚落,克基斯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珊娜,珊娜点点头:「快啊,很多男人请求过帮我涂指甲油在手上或脚上,但我只有要求过你给我涂,够独一无二了吧?」说著把手指张开,向著克基斯伸出。

见状克基斯点点头,转开指甲油的瓶盖,郑重的抽出连著盖子的毛刷,用左手托著珊娜的手指,轻轻把指甲油点在她爪甲上。珊娜注意到克基斯冰凉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她本想问他是不是冷,但她马上发现那是因为他很紧张。克基斯两眼近乎斗鸡眼地盯著那根毛刷,沿著珊娜指甲前端一点一点地往上把色料著上去,那小心翼翼却又生涩的模样看得珊娜忍不住又想笑。克基斯的手指很粗糙,他抓著珊娜似乎怕弄痛她,珊娜欣赏著这男人如临大敌的样子,发现他嘴裡似乎喃喃念著甚么。

「别紧张,克基斯,就像给扇片转轴上机油那样。」当她从嘴型分辨出克基斯在轻唸的是甚么后,她再也忍不住爆笑出声,手随之一抖,克基斯就把指甲油涂到珊娜手背上了,他吓得的放开珊娜,珊娜笑著把克基斯手上的毛刷夺过,戳进瓶子裡胡乱搅了两下再拔出来,然后抓住克基斯的手,把指甲油涂在他爪甲上:

「你会不会涂啊!我先涂给你看,看好了我会示范十次,就算你再笨也能学会吧?」
「为甚么是十次?」
「因为你有十隻手指啊!还是你需要看二十次?那把鞋子脱了!」珊娜笑到抽搐。

最后两人玩那瓶指甲油玩了一个多小时,两人手脚总共四十片指甲都被涂了。珊娜一直觉得这是小孩子的玩法,早就不是他们俩成年人干的事了,但儘管如此她依然很开心,之后这瓶指甲油就取代了她以前喜欢的桃红色系列,一直放在提包裡,并随著日子过去逐渐减少,如今已经快用光了。

※                 ※           ※

看著指甲油逐渐乾燥,珊娜感受到一股悲伤。

她有点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情,究竟是因忙碌而烦躁,还是愤怒。若是愤怒,又是在生谁的气?是气克基斯胡乱吃药,还是气所有的鸟事都挤在一起?她觉得有些无助,那么多的工作都只能由她自己来处理,她知道自己有能力,也不想让其他人帮忙,可如今几乎不可能做完,并不是因为她不够好,而是其他人,其他那些她觉得比她愚蠢的将领们为了政府更多重要事件的时程安排,而将她本来可以按时做好的事情提前,并完全影响到她的发挥。她想对墨比肯发火,可她也知道这不是墨比肯的错,也许全世界都有错,都再给她製造麻烦,她只是无辜的受害者,因能者多劳而即将被工作给压扁。

如果所有人都有错,就她没错,那就是自己的错。珊娜常常觉得,世界上的白痴很多,远远比聪明人更多,所以白痴才是正常的存在,而包含自己在内的聪明人,可能才是有问题的。这些有问题的人有时靠压榨白痴生活,但也有时候像她一样反而要承受白痴不能承受之重,因能力而变得痛苦。

为甚么会有人的能力给这人自己带来痛苦呢?珊娜恍惚的想著,她知道自己要是平常,肯定不会让这种低俗且毫无逻辑的近乎自暴自弃思维出现在脑子裡,现在会这么想,只是因为自己真的很累,而且三天没睡觉了。

精神涣散间,她的手机又响了。

低头一看,又是风神城纪念医院。

珊娜烦躁的想把电话挂掉,但在她做决定前,电话就转入语音信箱模式后被挂断,接著,马上又打来了。她愤怒的在心裡骂克基斯到底烦不烦整天就一直打电话给她,可她突然想起克基斯并不会不停拨号,医院要是真的有要紧事情也会使用简讯,那这个用风神城纪念医院的电话一直打给她的人,是谁?

知道她的电话,人在医院,但不会或者不能用简讯,而且还会一直使人烦燥的重复拨号……她猛的抬起头,把脑子裡另一份行为学检索表关闭,她知道这是谁了,既然如此这通电话就非常重要,一定要接。

她按下通话键,并把手机放在桌上远离耳朵。

※                 ※           ※

果不其然对方发出尖锐而夸张的音量,珊娜又对自己见微知著的没把话筒贴著耳朵感到庆幸,电话裡发出像鸟叫或流水般的急速声音,在其他人耳裡听起来可能只是一个特别刺耳的手机铃声,但那些杂音在珊娜的耳裡是有意义的,她拿起话筒,在对方结束一句话后,以同样的声音回应道:

「你小声点不要讲那么快啦,我到走廊上去接。」一点也不意外这个搞夺命连环call的人正是小蛙,她现在就和克基斯一起在医院,也是她发现睡死在地上的克基斯并把他送医的。按小蛙的说法克基斯现在情况好多了,很快可以出院珊娜不需要太担心,虽然珊娜还是在生克基斯的气,但听到这个消息后她承认自己心情是好多了,没来由的轻鬆了一些。

「怎么,你很担心Colonel?」小蛙笑著说。
珊娜冷哼一声:「哪有,他自找的,自己像智障一样乱吃药,活该生病难受,我才不担心呢。」
伴随著几声夸张的笑声,小蛙揶揄她:「你少来,刚刚不是听到没问题就鬆了一口气吗?你当三天前你在对Colonel咆哮的时候我不在?」
珊娜恼羞成怒:「你真的很噁心欸!为甚么那时候你还会在啊!甚么都被你听见了,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隐私──」
「慢著慢著,」小蛙反驳:「这不能怪我,那时候Colonel坐在轮椅上,是我推他去接电话的喔,我可是他表面上的亲戚!虽然那个秃头医生根本不信,但他要我好好看著Colonel的,秃头很凶欸!而且当时是开了扩音的,医院的听筒音量很小Colonel根本就听不到,你当他没聋吗?他自己按扩音的。但不要紧,现在没开扩音,现在只有我跟你在讲话而已,Colonel在睡觉。」

这下,珊娜所有想对小蛙猛打电话抱怨的不满,全给吓跑了,她紧张的问:「你是说,所有人都听见我当时跟puppy说甚么了?」
小蛙回应:「安啦,当时只有我和Colonel在场,只有我们知道你到底在说甚么,不必担心你对可怜的伤残军人口出恶言这件事被大肆宣扬啦,只要我不去说的话──」
「你!」珊娜忍不住又差点要咆哮:「你怎么总是这么顽劣!」电话那头传来小蛙幸灾乐祸后愉悦的笑声

「……哈哈哈!等一下!不要挂啦!正经事情还没说,」笑得抽搐的小蛙生怕珊娜生气会马上挂电话,立刻接著说:「那天后来你挂之后,Colonel说他很担心你,你怎么了吗?」
「担心我?轮得到他担心我吗?」珊娜嘲讽地说:「我哪有甚么事情!他自己连用药说明都看不懂,懂甚么我了?那傢伙除了战机操作说明手册看得懂,还能懂任何其他事情吗?」
小蛙说:「你还在生他乱吃药的气吗?好啦这个我也很生气啊,我已经骂他好几天了,每天都在骂──」
「骂他这有用吗?都几次了他总是──」
「好了,严肃点好吗?珊娜,」小蛙打断珊娜的抱怨:「他不是没来由在担心你,Colonel都跟你认识多久了,他说从你的语气和用词裡面,可以感觉到你心情很糟,状态很差,他甚至觉得你都没有好好睡觉,说实话我是同意他的。平常他再怎么不顾性命,你也不会对他说出『我知道你很想战死,那就别再假装想和我继续在一起了,你其实只是想让我看著你死,然后痛苦以此来满足你扭曲的爱国心吧!』这种话,这真很过分欸!」
「……」

「你知道你说出那句话的时候,Colonel的表情是怎么样的吗?说真的当时我差点气到冲去纽约爆揍你一顿,你知道我会的。但是,Colonel说那不是真正的你,他觉得你是遭遇到困境或者麻烦了,才会情绪失控,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
「早上,他叫我打给你,他觉得你应该还在生他的气,他跟我说他很遗憾没办法在你需要他的时候都陪伴你,可你却总是愿意为他牺牲自己的时间,他没能回报你的付出,所以……痾,其实我不是很愿意代替他对你说这句话,但……」小蛙的声音听起来既冷静又果决:「我觉得现在你跟他面对面讲,未必会比较好──」
「你到底想说甚么?」
「我是想说,Colonel告诉过我,如果你对这段感情失去憧憬了,那他不会挽留你,他说他没资格挽留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的,所有一切都是你给他的宝藏,是你让他明白甚么是生命的意义,你给了他一生从没体会过的幸福和快乐。」
「……」
「他想当面跟你说,但你早上没接电话,刚刚秃头让他睡觉了所以我才打给你。其实我觉得,你不是真的想那样伤害他的对吧?所以我听到你知道他不会有事后的反应,我也很欣慰。但是,我们都觉得你一定有麻烦,是吧?」
「我──」
「不要逞强了,也许我们可以帮忙,咱不是好朋友吗?等等……珊娜,你在哭吗?」
「我没有在哭!」
「那就好,我可不想让Colonel发现我把你弄哭了。嘿你们两个怎么像初恋的小孩子一样,我感觉我在给国小孩童做恋爱谘商,就不能成熟点处理问题吗?啊还是这就是那个,小猛说的甚么人遇到真爱就会变得幼稚,把任性和脾气都暴露出来之类的?」
「你真的很惹人厌!并不是那样,你这傢伙哪裡懂甚么叫成熟的感情问题?关係再好的情侣都会吵架的你懂不懂?吵架是一种正视问题并且处裡的激烈方式,毫无摩擦的感情才是演的!」
「行行行我不懂我不懂,吵架不是很讨人厌吗?怪了早上Colonel为甚么也在说类似的事……」
「那是当然的啊,他是成熟的大人跟你不一样。」

※                 ※           ※

「好啦我真的没有大麻烦,只是一个小麻烦而已,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在下週,但我没能完整的准备,因为日程足足被提前了两个月,我忙这东西快忙不过来了。」珊娜说:「要是能有额外的两週做准备,那就啥问题都没了。」
「就这点小问题?」
「这哪是小问题?时间根本就是不可──啊!」
「啊屁啊!用时光隧道就有无限时间的好吗!你是没睡觉还是忙过头变笨了?我现在去接你。」

「等一下!那我先坐飞机到风神城,我怕改变时空间歷史。」
「干嘛要先来风神城?我去你那裏,把你带到其他时空间过两週再回来不就好了?原地来回!」
「不!我要先跟puppy说说话!」
「啊?喂听到了没啊!克基斯!色猫子说要亲和抱──」
「Bullshit!别加油添醋──」

「等一下!你们果然两个都在还开扩音!Mother fuck!」


                                                 ──《小时光》完
                                      20221208 pm07:57于新庄老三咖啡

----------------------------------------------------后记--------------------------------------------------------------

我萌灿,正式转职为爱情喜剧作家 (x)

好啦,其实是我今天很烦燥,结束英文课之后面对自己卑微的英文程度和一週后的正式考试,我失去全部的信心之后只想发懒了。
书不想读遊戏不想打,之前写了三万多字的小说也没劲写完了,本来只想抒发一下烦燥感,鬼知道怎么又变出了这篇一万。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到最后一段之前,就发现了呢

克基斯:我是真的那么说的,我也是真的觉得现在跟你讲话会吵架。
小蛙:我没加油添醋啊本人就在旁边,我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多的人体传声筒。
珊娜:啊啊啊啊啊你们两个又整我!两头狼狈为奸的臭狗!


【发帖际遇】:红峡青灿 走到龙洋城中央广场时见到喝得大醉的羽·凌风正在疯狂撒钱,立刻凑上前,获得了 124F卡币 。

际遇事件仅作娱乐,正式设定请见【DL故事集】

 


快把萌灿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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