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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紅峽青燦 于 2022-7-2 00:12 编辑
入夜的風神城下了雨,淅淅瀝瀝搞得滿地泥濘,草原和泥土的芬芳在空中飄散,潮氣充斥滿夜天。克基斯那像碉堡般的小房子裡點著昏黃的立燈,用厚重的暗紅色窗簾隔絕滂沱世界與避風港灣,他難得穿著寬鬆的部隊用貼身衣物T恤和短褲,把浴巾頂在頭上,正從浴室走出來。

珊娜癱在沙發上,蹬掉鞋子的腿交叉架在沙發扶手上,雙手兜在胸前仰頭看著天花板,手裡拿著一張紙,克基斯靠近她,心想女人都喜歡躺在沙發上嗎?小蛙也對脫力倒在沙發上情有獨鍾,或許這樣的姿勢很享受。可當他看清珊娜的表情,他就知道珊娜不是在享受,她只是受到某事煩惱因而無暇顧及姿勢,乾脆不管肢體調度直接把自己放在某處,專注於思維的運轉上。

克基斯彎下腰,伸出食指戳戳珊娜的手臂。
「……欸,狗狗?你下禮拜六有空嗎?」
克基斯點頭,他幾乎任何時候都沒事做。
珊娜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有個討厭的發表會和晚宴,跟我一起去吧。」
克基斯有點想拒絕,他的性格不擅長應付社交場合,珊娜看出來他在想甚麼,趕緊補話:「懷斯上將和墨比肯中將也在受邀名單上,拜託,讓我當『克基斯上校的女伴』和你們那些黑鷹的人混在一起吧?我不想只做為『生化武器研發中心的首席執行官』出席,那太多麻煩了。」
「……」克基斯心想,墨比肯和懷斯是怎麼回事?怎麼老出現在奇怪的飯局上?在社交場所飛來飛去也是一種飛行嗎?再說墨比肯不是都一把年紀快退休了……自己跟現在的空軍骨幹也沒什麼話講。

「拜託!跟我去,回來我請你吃飯吧!」但珊娜看起來很困擾。
「我們這種關係還要互請吃飯嗎?」
「好吃的,你沒吃過的,不會對身體有負擔的!」
「呃……我是指,你有需要我就會去,不需要請我。」

果然,得到男友的首肯之後,那雙綠油油的貓眼睛又亮了起來,珊娜在沙發上翻了一個身,又變回了愉快的喵星人。
「……是甚麼東西的發表會?」別是陸軍的新型坦克砲裝載生化彈藥啊。
「是一種抗熱塗料和它的模型機,」珊娜說:「目前是打算做為科研飛行器的新表面材質,但,你知道,軍方就是想把甚麼東西都用到軍武上。」
「科學產品發表會有甚麼討厭呢?」話一出口,克基斯馬上就後悔了,因為那剛得到快樂的小貓咪,又馬上癱回去沙發,唉聲嘆氣起來。
「吶,狗狗,你有遇過朋友逐漸變成陌生人,甚至不認識的嗎?」
「我沒什麼朋友。」
「你在軍隊裡還是有朋友的吧?」
克基斯皺眉:「傑佛遜?」
「……算了,問你也是白問。」
克基斯露出有些抱歉的眼神,珊娜直起身給他讓出空間,順手把毯子披在正坐下的克基斯肩上,然後用手按住他腦袋,就著毛巾揉擦起來。克基斯毫不反抗,感受著珊娜洩憤似的粗暴動作。

不一會兒他的頭髮就全乾了,克基斯掀起毯子起身去冰箱拿出一個紙盒,放在桌上掀開蓋子,從裡面拿出一個少了一半的超大型檸檬塔:「小蛙昨天拿來的,她切了一半後丟給我,說要當晚餐但很膩。」
珊娜笑出來:「怎麼會有人拿檸檬塔當晚餐啦!你別告訴我她甚麼飲料都沒配,直接把檸檬塔往嘴裡塞。」
克基斯看了珊娜一眼,那眼神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的天啊!她是在浪費食物吧!」
克基斯聳肩,起身到咖啡機前面為兩人沖咖啡,珊娜看著咖啡被倒進兩個舊鋼杯,桌上的盤子明顯是餐盒的蓋子,克基斯還趁著磨豆的時候拿了一把小瑞士刀給珊娜,惹得她一陣白眼。
※                  ※           ※

在珊娜小時候生活的保守小鎮裡,沒有父親的伊凡一家,有時候會被當地人指指點點,不僅僅是因為家庭沒有男主人,而是這家中的兩個女兒,老大是當地有名的天才兒童,十五歲就被麻省理工大學錄取,而老二給人感覺不是有社交障礙,就是智商有點問題。她們的母親在保育組織工作,一年到頭一家三口都住在保護區的叢林裡,媽媽對兩個女孩的放任式教育也常被當地人批評。

在學校,珊娜沒有甚麼朋友,但卻是風雲人物。一年級的她就在課堂上談論了天體運行論,二年級時能完美的計算牛頓力學與代數,不滿十歲就在小學部連跳了兩次級,所有的老師都知道伊凡家的珊娜,當地的中學也很希望能讓這位學生代表當地去參加科學競賽,要不是法律和教育單位不允許她的大幅超齡跳級,珊娜能更早進入大學。然而日常生活中,同學總是離珊娜遠遠的,對於這個天天只知道讀書,在課堂上會盡情賣弄知識的孩子,學生們嗤之以鼻,在背後叫珊娜書呆子並排擠她。可他們也不敢欺負珊娜,畢竟她是老師們眼中的星星,而且珊娜性格很強勢,不太能容忍自己受辱。於是他們欺負珊娜那和姊姊截然不同的有學習障礙的妹妹黛西,意外發現珊娜並不保護她,又因此在背後批評珊娜冷酷無情。

不過,珊娜並不在乎這些事情。從小就知道自己得天獨厚──無論是在智商或者身份上──她的自尊心很高,並且對絕大多數人抱持鄙視的態度。珊娜認為說她閒話的人都只是忌妒她的才智,所以還刻意跟這些「太過愚蠢沒有資格跟我說話」的同學們保持距離。

直到她三年級跳七年級,遇見泰勒和克莉絲為止。

※                 ※           ※

「我也是有跳過級的,在空軍官校受訓的時候。」克基斯認真的說:「我比同期的人早成為少尉,而且很快就得到飛行員代號並升上中尉,然後去黑鷹部隊服役。」
珊娜噗哧一笑:「我這種跳級跟你那種完全不一樣!你那個不過是軍銜的升級,你沒有跳啊!從少尉直接變少校才叫跳!再說官校裡實際上大家心智都發育的差不多了,同伴裡沒有那種大腦還在長的小傢伙吧!」
「……不是常說男人一生都是男孩,長不大嗎?」
「痾……」
「我開玩笑的。」克基斯說,他的表情一本正經完全不像在開玩笑。珊娜被他逗樂,用手拉著克基斯身上的毯子前後搖晃他。

克基斯沒有反抗,他聽故事聽得很專心,他是一個很擅長傾聽的人。

「所以泰勒和克莉絲,差不多十三歲左右,而你只有十歲?」
「八歲,我一二年級都沒有讀完,三年級也沒有。」

※                 ※           ※

泰勒她們的班上,早早就知道珊娜這號人物。但即使老師已經給她們打了預防針,真見到本人時,班上還是掀起了軒然大波。八歲的珊娜在體格上遠輸七年級學生,必須坐在第一排上課才能看見老師而不至於被擋住,她坐的椅子是墊高過的,甚至桌邊還放了小板凳防止她摔傷。在一整群手長腳長的青少年裡面珊娜的處境變得很艱難,不只體育課跟不上,所有課程都需要老師為她調整座位,班級集合的時候珊娜還常常被有意無意的推擠跌倒,於是老師們更加對她注意有加,然後引起了青少年們的不滿。

青春期無處發洩的叛逆情緒被傾倒在可憐的兒童身上,珊娜在七年級的班上被欺負得很厲害,同學每個都看她不順眼,高年級生的霸凌遠比低年級生更激烈和難以預防。更糟糕的是,珊娜的學業能力依然遠超同儕,在同學們還在被不等式折磨得夠嗆或者苦於無法分辨不同化學元素的性質差異時,珊娜已經能靈活計算微積分和高等統計,以及自證化學反應等式和解析生物內分泌平衡了。這讓珊娜的處境更為艱難,她的心理發育並沒有跟上學力,受到欺侮的時候如果老師沒有來救她,就只能放聲大哭來引起其他成年人或者友善第三者的注意,同學們卻都對弄哭她非常在行並樂此不疲,除了泰勒和克莉絲。

泰勒家在鎮上開著一間叫做檸檬塔的高級餐廳,父親是遠近馳名的廚師,家裡非常有錢。儘管有錢,泰勒在班上卻並非高調的學生,表現一般,成績一般,長相一般,朋友圈子也一般,除了克莉絲這個死黨之外,泰勒跟大部分學生都保持親切但不親密的關係。珊娜對泰勒這個人沒有甚麼好印象,但也不討厭她,因此對於自己被欺負時,泰勒站出來保護自己的行為,不是很能理解。

「夠了吧?欺負兒童很有趣嗎?你差不多也該成熟一點了,布魯斯。」泰勒扶起被撞倒的珊娜時,對著明顯故意推倒她的男孩子說:「幼不幼稚啊。」
布魯斯攤攤手:「這小鬼腦子裡裝的書太多了,自己重心不平衡跌倒,怪我?」
泰勒挑高一邊眉毛:「老是做幼稚的事情,女朋友可能會跑哦?」
克莉絲也幫腔說道:「布魯斯,推倒一個小孩子,不能顯得你很強壯。」說著兩個女孩就帶著珊娜走了,布魯斯自討沒趣,拍拍屁股就結束了今天的鬧劇。

※                ※           ※

「那個布魯斯現在在哪裡?幹甚麼的?」
「你想幹甚麼?把你的手從槍套上放下。」
「啥?我舊傷有點疼。」
「……少來!騙我,你那裡根本沒有傷!」

※                 ※           ※

後來,珊娜就和泰勒、克莉絲玩在一起了。一開始,很多人都說泰勒只是想把珊娜當小孩子寵,來玩自己的母親角色扮演遊戲,但後來漸漸就沒人說了,畢竟照顧跳級生也不是甚麼罪大惡極的事情沒能在群眾中維持熱度,而且欺負珊娜的流行也逐漸退去。但對珊娜來說,泰勒的舉動是她幼年少數接受過的善意,她很快就把泰勒視為自己最親密的朋友,並向她分享自己的所有生活。

「……總之,就是那樣,簡直受不了我妹。」
「簡直太好笑了!你應該分一半的智商給她,不然她就永遠都那麼笨。」
「她沒救的,我全部給她都不一定能挽救她的智商!」
「哈哈哈哈!對了,晚上要不要來我家開讀書會啊?我爸爸會做些點心給我們。」泰勒邀約道,克莉絲一聽就興奮的點頭:「當然要!可以順便請珍妮她們來嗎?」
泰勒搖頭:「我不喜歡珍妮,她太粗俗了,簡也是,她們不配跟我們一起,來到我家或許會弄髒我們家的店。」

那些對話讓珊娜覺得,泰勒很重視她,把她視為自己的密友,願意和自己分享家裡最棒的東西,而其他人泰勒都不屑一顧,正好,珊娜對其他人也不屑一顧,其他人又笨又蠢又只會欺負她,只有泰勒和克莉絲是好的,只有她們倆懂她,只有她們是值得深交的人。

之後,泰勒便常常邀請珊娜和克莉絲來自己家裡吃飯,有時一個月有八成時間珊娜都在泰勒家吃晚餐,她變得和泰勒的家人都很熟悉。泰勒全家都在經營自家餐館,父親下廚母親管帳和做店面整理,哥哥擔任服務生,一家人都沒有額外的工作。她的父親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舉止非常溫和,會用最好的食材招待女兒的朋友,讓她們吃上大餐後再帶些精緻的點心回去給家人,其中珊娜最喜歡的就是檸檬塔,酸酸甜甜的檸檬餡就像青春一樣,帶點澀卻又回味無窮。

珊娜的母親和克莉絲的媽媽一開始常常拿著飯錢到泰勒家要幫女兒吃人白食付帳,可每一次泰勒的父母都會拒絕,總是說女兒的朋友客氣甚麼呢?但珊娜的媽媽還是覺得不能這麼算了,畢竟在泰勒家餐餐吃的都是高級餐廳的正餐,一客能上幾十美元的排餐和套餐成本也不便宜,雖然泰勒的母親總說那些是肉的邊角料不用甚麼成本,對店裡客人也是會切掉的無所謂,甚至招待珊娜媽媽和克莉絲母親一起吃,但珊娜媽媽可是熟知動物結構的人,她一眼就能看出給珊娜和克莉絲吃的,是和其他客人一樣的昂貴部位。

於是珊娜母親要她盡可能不要再去泰勒家吃飯了。

「雖然我們家不窮,但是不能一直欠人家人情,懂嗎?珊娜。」
「可是媽媽……我說不去的時候,泰勒很傷心,她以為我不在乎她了,我不希望她認為我不把她當成朋友。」
「但她爸媽花在你們身上的錢,有點超過了啊,」當時母親困擾的樣子,珊娜如今還是歷歷在目,可幼小的珊娜不明白母親在困擾的是為何事,於是她還是會去泰勒家吃飯,但總擔心母親會因此責備自己。

然而她的擔憂後來沒有發生,自從某一天克莉絲的媽媽來到家中,和自己母親長談之後,母親允許了她常常去泰勒家裡吃飯。

※                 ※          ※

「……克莉絲的媽媽,和你媽說了甚麼?」克基斯問道。
珊娜嘆了一口氣:「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要是我小時候就知道當時她們說甚麼,我可能就不會再去了。

「克莉絲家裡很窮,泰勒家請我們吃的飯錢,克莉絲家給不起的,但她媽媽是個很世故的人。她對我媽說,泰勒爸媽請我們吃飯很可能是在滿足有錢人的優越感而已,雖然沒有到處聲張,但學校好多人都知道我們倆晚餐都在他們家吃高級飯,這給他們營造了非常富裕能天天請人吃飯的形象,也讓泰勒在學校變得比較闊,和我們學校另外幾個家裡也很有錢的孩子更親近,甚至不說外在形像,單就一直請我們吃飯這點,可能就滿足了他們家的虛榮心理。」
「克莉絲媽媽怎麼知道的?」
珊娜吃了一口檸檬塔:「她媽媽說,泰勒有一次對克莉絲說她知道克莉絲家窮,以後完全可以就到她們家吃飯沒關係,還可以帶家人一起去。這讓克莉絲覺得被屈辱了,但泰勒說那是她媽媽要他對克莉絲說的。」

克基斯張了張嘴,但後來甚麼也沒說就閉上了。珊娜看了看他:「我記得你小時候家裡也不富裕?其實像我家經濟能力還可以,聽到這種話不會覺得怎樣,但對克莉絲來說可能真的很傷自尊吧,後來有一段時間,克莉絲都躲著泰勒,但泰勒要我去把克莉絲找來,說我們是朋友不必這樣,克莉絲才又回到我們的團體裡,不過,

「克莉絲畢竟就是泰勒的跟屁蟲,那個人相當沒有主見。泰勒喜歡吃檸檬塔,我也喜歡,克莉絲就說她也喜歡。但泰勒喜歡香味我喜歡餡,克莉絲沒有得說了,居然說她喜歡派皮。」

※                 ※           ※

由於受到教育部門的攔阻,珊娜無法跳級,和泰勒她們一起升上了八年級,持續著在泰勒家蹭飯的日子,不過她敏銳的發現,從感恩節後,泰勒請她們去自己家吃飯的次數逐漸變少,吃完飯後,也沒有檸檬塔給她們帶回家了。

珊娜不敢問,雖然她只是九歲的小孩子不懂人情世故,但她敏銳的感覺出泰勒家發生了某些事情。泰勒拒絕了她暗戀的男孩邀約去派對,也缺席學校的夏日夜間舞會,甚至連夏令營都沒有去,整個人變得悶悶不樂,成績一直在下滑。老師們似乎沒有察覺或者放過泰勒,教自然科學的史蒂芬老師甚至嚴厲批評泰勒說她『跟理科天才珊娜是好朋友,居然沒有從珊娜身上學習任何一點讀書的方法和態度』讓泰勒當場非常難堪,班上同學也開始覺得奇怪了,甚至有人來問珊娜泰勒到底怎麼了。

珊娜也想知道,於是她約泰勒與克莉絲一起去看當地的高中籃球友誼賽,儘管她對籃球一點都沒有興趣,但她知道泰勒暗戀的男生就在球隊上。出乎意料卻也不是從未想過,泰勒拒絕珊娜的邀約,於是珊娜使出殺手鐧,她拿出預先買好的兩張球賽票──還是帶可樂和爆米花的供餐票──說要請泰勒和克莉絲一起看球賽。

不料泰勒勃然大怒,她對珊娜咆哮:「你現在是嫌我窮了是不是?連看球賽都要請我,你覺得我已經買不起票了是不是?我告訴你!我已經不愛史塔克了!他和他們隊上的球隊經理早就在一起了!沒有我的事了!我一點都不想去看史塔克打球!而且這是怎麼回事?爆米花和可樂?你覺得我吃不起零食了嗎?還想請我吃零食!?」說著泰勒把票扔到珊娜身上,對克莉絲喊道:「走了!克莉絲,不要理她。」克莉絲就馬上跟著珊娜走了。

莫名受氣的珊娜回家大哭了一場,把事情跟媽媽說,媽媽一口咬定泰勒家遭遇了經濟困難,才會拒絕幾乎所有需要額外開銷的場合,這並不是她的錯。過了幾天,珊娜從混小子布魯斯那裏聽到,球隊的史塔克向泰勒告白被拒。班上開始有人傳說泰勒家的餐廳因為連續數次未能達到衛生局的環境檢驗標準,被勒令停業了,泰勒的父親只得把餐廳賣了,一家人都失去工作。她特意回家的時候繞過去檸檬塔所在的街,發現餐廳確實已關閉,連招牌都拆除了。

珊娜覺得自己作為泰勒的朋友,應該在這時候和她站在一起,可是無巧不成書,教育部門在這時侯核准了珊娜的跳級,幾天後她揹著書包去了新高中,和泰勒與克莉絲的聯絡只剩下在社區裡碰面的機會了。

※                 ※           ※

「其實克莉絲是個好人,」珊娜苦笑:「那天之後,克莉絲試圖修復我和泰勒的關係,她真的很努力,還邀請我們到她家裡,她家很窮也很簡陋,但她母親做的墨西哥捲餅非常好吃,是道地的墨西哥口味,而且她媽媽也很會說話,勸了我們很多,所以我和泰勒也不算真的決裂吧,還是會聊天和互稱朋友的,但是……後來就漸漸沒有聯絡了,因為我去了麻省,好幾年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燈火下,珊娜扳出瑞士刀的短刃,用它把那半個檸檬塔從中切開成四分之一圓,並把它們移到盤子上。克基斯坐在旁邊,仔細看著珊娜的動作──特別是她的臉,那雙翡翠打磨般的眸子映著昏黃的光,光芒邊緣銳利且穩定,正如珊娜的人生般,與理性和嚴謹到近乎冰冷的學術研究為伍,不允許私人感情和行為去左右結果,一切都是在有條不紊的計算和評估後實行的,其所作所為幾乎沒有感情的因素,同領域裡的所有人也都追求那沒有溫度的目標,甚至連人性和情緒等都能被量化為數字並評估,她一定對感性的場合和任性搖擺的決策非常厭惡吧,因為那些事情並不理性。想到這裡克基斯自嘲的笑了笑,覺得自己和珊娜是背對背走上極端後才發現身處C型環上竟是無比的近似,軍隊、戰爭、任務與殺戮,在這些冰冷且血腥的存在表象背後,原因單純且感性得令人髮指:來自人類的慾望和憤怒,也就是最原始的感情。甚至克基斯自己從軍的理由也是激情,如果沒有那毛骨悚然的嚮往和忠誠,他大概不會獻身於空中的金屬棺材。

把視線拉回到盤子上,四分之一個柔軟甜膩的檸檬塔,淺黃色的內餡和雲朵狀白色奶油,還沒吃就能聞到一股糖和奶混合的氣味,帶著淡淡的植物酸香,若說這是人柔軟的內心,它終究是缺了大部分的圓,自己那一塊去填補珊娜的只能完成一半,而另外一半呢?早被貪婪的野狼吃掉了,必須用別的東西來彌補。

該是用話語,還是用時間?有甚麼能去填補那四分之一個無限理性的心所感受到的孤寂?克基斯沉默著,用手撫過胸口,那裏面燃燒的火焰溫度超過噴射機引擎的明火,能用這去溫暖她嗎?或者會像溫度過高的烤箱般,把檸檬塔餡給燒化?

※                 ※           ※

「所以你為甚麼不想去那個發表會?」
「啊,忘了說重點,」珊娜尷尬一笑,用湯匙挖下一角檸檬塔:「泰勒和克莉絲都在那間高級餐廳當服務生,泰勒做甚麼,克莉絲都會跟去的。」
克基斯點點頭,也吃起自己的那一份,他很可以理解人有時候就是不想跟某一個特定的人說話,就算珊娜是擅長社交的活潑外向人,也會有她討厭的對象,與幼年有關的經驗通常都是成人的痛楚,他自己也是小蛙也是,總有些難受的心傷無法真正癒合,即使對方可能很無害,或者態度也不算特別惡劣,但不舒服就是不舒服,能逃走就會想逃走──儘管有時候對方會窮追不捨──縱使那個人真的害不了自己。

就好比提起史考特‧安格里就滔滔不絕的墨比肯中將。

※                 ※           ※

日子如流水一般轉頭就過,克基斯提早了好幾天出發坐火車到發佈會所在的州,他的身體已經沒法承受飛航的壓力變化,而且也太遠不能開車。和珊娜見面後馬上到了發表會舉辦的時間了,梳洗整裝完畢珊娜叫了車載自己和克基斯到會場去。

現場確實有一些空軍的人,但克基斯並不認識,他退伍之後黑鷹部隊就解散了,原黑鷹的幹部中有些人被認為是鷹派沉溺於武裝,逐漸被其他部門排擠,而作風相對溫和的墨比肯等人卻反而因為黑鷹的經歷,處事上比其他將校更務實,後來都成了美國空軍的權力核心,不過克基斯環視一圈都沒看見他們,心想大概這種塗料戰略價值不足以引起軍方高層的重視。

他挽著珊娜的手臂,陪珊娜先後和幾個人寒暄,這些人都不認識克基斯,他倒也樂得保持沉默,不久後發表會正式開始,開發團隊在華麗的開場介紹過後,將眾人帶到一間本來垂下布幔阻止進入的大廳,裡面展示著一架塗上該塗裝的U-2R偵查機,和兩架等比例縮小的F-16與桌上複製的B-25。克基斯立刻就被吸引住了,非常明顯這間公司就是打算把這玩意賣給軍方,即使他們只取得老式機型的結構圖做為複製本,但毫不掩飾的使用軍機做模型不可能是純粹科研用途,並且軍方肯定正與他們做接觸。

做為F-16的飛行員,克基斯看著模型忍不住想到更早就被作廢的F-16IC系列開發計畫,由於技術研發進展遲緩不足以支持軍方的需求,使用人工智慧輔助飛行員駕駛來取代武器官的構想沒實行多久就胎死腹中,當時搭載IC系統升空的F-16如今也僅存一架沒有墜毀……他盯著玻璃罩子看,渾然沒注意到珊娜早就放開了他的手。

這個沒救的戰鬥機癡!珊娜在心裏好氣又好笑地罵道,她早就知道克基斯是這種德性,一見到戰鬥機就會像鐵釘被磁鐵吸住一樣無法移動,但她是真沒料到打著科研幌子的發表會其實早就是為了軍方設計的,居然還會搬出軍機模型而不是普通的大氣偵查輕型機。仔細一想自己受邀的抬頭是「生化武器研發中心首席執行官」而不是「倫貝堡大學生化系教授」不就暗示了會議內容?倒也不是欺騙。此時若強行把克基斯拉走實在太殘忍了,F-16就是他的兄弟,把人從手足身邊拉走不就是車裂之刑?珊娜放棄讓克基斯繼續幫自己打掩護,她對軍機也不了解又沒興趣,只好想再找點學術圈的熟人聊天,一邊祈禱今天會場的餐廳值班服務生沒有泰勒和克莉絲。

只可惜人生就是如此充滿不合理和暴虐的巧合,她一轉頭就看見供餐的餐車邊上站著的,正是克莉絲和泰勒,而且克莉絲看見她了。

「珊娜!珊娜‧伊凡!」大部分的與會人士還在看發言人站在U-2邊上講個不停,不然就已經在各自分組聊天,那雀躍的墨西哥裔女人小蹦跳跑到珊娜旁邊,挽起她的手,給她放了一支香檳高腳杯,另一手拿著個檸檬塔:「居然能在這裡見到你!太好了!你最近過得好嗎?我們好想念你啊!是不是,泰勒?」

※                 ※           ※

此時,在會場外的馬路上,疾駛來了一輛計程車,後面跟著台勞斯萊斯一前一後在門口停下,兩台車內的主人同時踏出車外,清一色筆挺的軍裝禮服,他們對上眼,尷尬的楞了一秒鐘。

「哇哦,以守時出名的墨比肯中將,遲到了超過一小時,今天是吹甚麼風了?」勞斯萊斯的車主笑著說,戲謔地揚起嘴角。「太慘了,太慘了我不想說,而且特別不想對家住很近但以遲到出名的懷斯上將說。」墨比肯灰頭土臉的關上計程車門,計程車立刻揚長而去,懷斯見狀笑了笑,敲敲車窗吩咐道:「九點半來接我,布魯斯。」
「是的上將。」司機點頭,迅速開走。

「我跟你不一樣,我剛在開會呢,我還想你一定會準時,先幫我聽著那些傢伙要搞甚麼。」
「別為難我了,上將,那些科學家在講甚麼我從來沒有聽懂過。」
懷斯哈哈大笑:「那還不趕快進去,你不是跟伊凡略熟?找她過來跟我們解釋一下不就得了?」
墨比肯擺了個無奈的表情:「你就喜歡看人出糗,我再也不想被那些腦子裡裝了圖書館的傢伙用鄙視的眼神看了!真搞不懂為甚麼非得知道這些那些,要是我們軍官都懂這,要科學家幹甚麼。」

兩人快步通過安檢關哨越過宴會廳和餐廳踏進發表會場,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圍繞著模型機的人群,懷斯一把抓住墨比肯的手臂,伸出手指指著燈光柱邊緣一個背影說道:「嘿!你看那是誰!」
「誰?」
「還誰啊?那個體型你認不出是誰?你最疼愛的部下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送退伍那個!」
「甚麼人?我才沒有哭著送誰退伍……啊?克基斯?他在這裡幹嘛?」終於認出對方的墨比肯,發出沒有意義的感嘆聲:「啊噢……果然那個謠傳是真的啊……」
「甚麼謠傳?」
「你沒聽過嗎?伊凡博士的男朋友是克基斯,這流傳很久了吧?」
「我可不像你那麼喜歡跟部下閒聊,但……明顯是真的啊,畢竟這裡又沒有安格里甚麼事,他會出現一定是伊凡帶來的。」
「不是安格里,他是克基斯。」墨比肯糾正道,懷斯聳聳肩不回話,看著墨比肯大步走向眼神直盯著戰機彷彿著魔似的克基斯,一把抓住他傷痕累累的右手。

「喂!克基斯,你在這裡幹嘛啊?」
「長官!」受到驚嚇的克基斯回神過來,看見是自己過去的上司,直覺地舉起手要敬禮,但右手被抓住了他這才完全恢復正常認知:「我……我跟珊娜一起來的。」
「伊凡博士呢?」
「呃……」
「不會吧?你丟下女伴自己在這裡盯著F-16傻笑?你還好嗎?」
「對不起!長官!對不起!」克基斯慌慌張張的小跑步離開,去找消失不見的珊娜了。

懷斯帶著笑意走到墨比肯身邊,拍拍他的背:「滿足了沒?漢媽瑞‧媽比肯?」
「我聽不懂你在說甚麼。」
「哈哈,你就像克基斯的媽媽一樣啊,對他有點保護過度和管太多了吧?那可不是你兒子,而且我賭你對你兒子真的沒有像對克基斯這麼關心。」
「……史考特把他的兒子交給我,我有責任替他照顧好。」
「少來,是他自己來的,史考特不是會叫兒子從軍的人,他要是知道你這樣掛心他兒子,死都不能安息了。」
「……」
「放手吧墨比肯,他是那個史考特的兒子耶!相信一下他吧。」
「那是因為克基斯……」墨比肯斟酌了一下用詞:「他的眼神比他父親更瘋狂,你沒跟他一起飛過,他……出任務的時候,那眼神像其他東西一樣,就是你剛看見他盯著模型機的表情,總覺得……戰鬥機吸走了他的靈魂。」
「噢拜託!」懷斯稍微大力的拍了一下墨比肯:「你老了內心戲也多起來了,想像力怎麼變這麼豐富?

「一個只想戰死的男人有了愛人,難道還需要甚麼其他人來救他嗎?他就快迎來人生的巔峰了,會比在天上飛得更遠的。」懷斯意味深長的笑著說:

「而且在戰場上,你我也都是那種眼神。」

※                 ※           ※

珊娜看著面前的檸檬塔,用湯匙挖了一口金黃色的內餡放進嘴裡,她絕望的感覺冰涼滑順的卡士達融化在舌頭上,卻吃不出味道──並不是她味覺有問題──場面如此尷尬,讓她食不知味,連最喜歡的檸檬塔都像糨糊一樣。

泰勒盤著髮髻,雙手交抱在胸前,面帶微笑地望著珊娜:「你是很重要的人了呢,我的天才朋友,現在日子過得怎樣?」
珊娜笑道:「馬馬虎虎啦,工作很忙,非常忙。」
「結婚了沒?」
「沒有。」
「是嗎?」泰勒笑了一下,靠近珊娜:「我二兒子今年要上小學了。」
「那還真是快,打算上哪裡的小學?」珊娜試探性的問:「你住這附近嗎?」
「你覺得我有錢住這附近嗎?」泰勒那本就微小的熱情,立刻被冰冷的氣息取代了:「快甚麼?我比你大了五歲,有五歲的兒子很奇怪嗎?

「畢竟我二十五歲就結婚了,你難道不受歡迎?」綁髮髻的女人尖銳刻薄的拋下一句話後掉頭就走,珊娜不明白自己剛剛激怒了泰勒甚麼,她甚至都不知道泰勒為甚麼如此敏感易怒,即使兩人的關係過去就已經不算好,珊娜也沒看過泰勒這麼莫名其妙的行為,她還想說甚麼,泰勒已經大步離開。跟屁蟲克莉絲看起來想追上去,珊娜覺得沒有必要攔阻或追問,但她很意外克莉絲最後沒有追上去。

十多年過去,珊娜覺得她的朋友們,都跟以前不一樣了,完全不一樣了。

眼下克莉絲嘆著氣,顏色和克基斯一模一樣的大眼睛充滿抱歉的神色,她拉著珊娜的手,把她帶進會場一處隱密的轉角,在簾幕後面有幾張雙人桌,桌上沒有手巾和裝飾花,約莫是今晚未開放的區域。克莉絲拉她坐下,又拿出第二個檸檬塔,恍惚間珊娜覺得克莉絲的制服下面一定貼滿了檸檬塔,就像會把彈匣安在西裝內側的克基斯一樣。

※                 ※           ※

「泰勒那是怎麼了?」珊娜說:「我說了不得體的話?我不覺得。」

克莉絲的樣子很猶豫,她緊緊握著自己的手,看上去非常掙扎,珊娜觀察著她的肢體動作,在心理默默對她下判斷:極度依賴泰勒的不自主人格,缺乏自主決定的能力,離開依賴者之後展現出焦慮行為,並且認為在背後談論對方是一種背叛……數種學術名詞在她的腦袋裡流轉,珊娜放任這些生硬的分析侵占自己,並擺出傾聽的態度和姿勢。

克莉絲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把手放開了:「珊娜,請你原諒泰勒,她在妳離開後的日子並不好過,我覺得她不是故意的。」鼓足了勇氣的膽小鬼,終於將好友身藏的秘密公諸於世,毫無保留的將其傾訴給已然陌生的熟人。
泰勒家的餐廳賣掉後,他們家把錢拿去投資,但一直都沒有趕上熱門項目,最終平白流失大量資源。於是身為廚師的父親二度就業去其他餐廳擔任僱廚,卻常常擺出傲慢的態度把自己當主廚,還會倚老賣老惹得餐廳裡大家都討厭他,做事情也總是擺爛摸魚和推卸工作,最終總是演變成解雇。幾次之後,他放棄找工作了,天天在家裡躺著和喝酒。泰勒的母親沒有受過專業技能訓練,中年失業幾乎找不到就業機會,眼見丈夫一決不振,有了離開這個家庭的打算。

看著自己的老婆已經萌生離婚之意,泰勒的父親把生理慾望發洩在女兒身上,並依此要脅老婆留下,否則就要更加折磨女兒。一家人就這麼撐著捱著,泰勒為了擺脫家庭的枷鎖去上了大學,但家裡付不出學費,於是泰勒四處打工,可打工錢卻被要求拿回去家裡,給哥哥用。

「你哥哥從小就在家裡餐廳工作,書讀的也不多,根本找不到像樣的工作,你讀了書有學歷,養家是理所當然的啊!你看他那麼可憐,連去做收垃圾的工作都沒人要!」母親把泰勒戶頭的錢領光的時候,對她如是說。

說到這裡,克莉絲揩了揩眼淚,珊娜震驚到幾乎拿不住湯匙,她完全想不到小時候含著金湯匙出生的泰勒,竟會家道中落至此,更讓她嚇傻的是,以前熟知的溫和的泰勒父母,居然會變成這樣的人,而那個有能和勇氣站在男孩子面前保護她的泰勒,卻毫無反抗的接受了這一切,讓自己被欺壓和凌虐,沒有逃走也不反抗。

這一點都不像泰勒,完全不是泰勒。

「珊娜,我知道你充滿疑惑,但是,我只能說,家庭經濟真的是會影響一個人的尊嚴,」克莉絲紅著鼻子:「你知道,我們家小時候很窮,窮得連學校書也買不起孩子又多,但是我的家人從不逃避我們很窮的問題,我們知道自己沒有錢,那就只能努力去賺,我們打工我們兼職,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能有更好的生活,媽媽教導我們親情和幫助其他人遠比金錢更重要,是墨西哥式的文化核心,但泰勒不是這樣。

「泰勒活在一個被塑造出的上流社會家庭中,她父母教導她的是做某些事會顯得自己高尚,不能做那些配不上有錢人的事情,她的尊嚴是用錢堆積起來的,她的內心完全依靠著外在物質支撐。就像這個檸檬塔一樣,外面的派皮是經濟能力,它很硬所以能支撐裡面軟爛的內餡讓檸檬塔成為一個甜點該有的樣子,但如果把派皮拿走的話──」
「就只是一灘檸檬味的卡士達醬。」珊娜說,克莉絲點點頭。

珊娜試著轉移話題到比較輕鬆的面向上:「對了,我注意到你是外場服務領隊,但泰勒是服務員,這是怎麼一回事?你不是很喜歡跟泰勒一起做事嗎?」
克莉絲點頭:「是的,但,這份工作是我先做的,我沒有讀大學,中學畢業就去工作,後來因為老公的工作場所在這附近,我就來這裡了,泰勒是去年來的,我推薦她來。」
「她大學讀甚麼?」
「她大學沒有畢業。」
「蛤?沒錢讀完嗎?」
「……不是。」

※                 ※           ※

在珊娜和克莉絲談論泰勒的時候,克基斯在滿場找他的女伴。

他翻遍了整個會場,從一樓走到二樓看台甚至包含外面花園,到處都找不到珊娜的蹤影,過程中他甚至已經和墨比肯和懷斯打了三次照面,兩人也沒看見珊娜,繞來繞去他發現這裡空軍的人實際上挺多,只是自己剛開始沒留心罷了。走著走著就會有人跟他打招呼和閒聊,克基斯都不知道自己為甚麼這麼有名,黑鷹本來就是秘密部隊又已經解散,知道他的人大概都死得差不多了,並且來跟他攀談的大半都不認識,他很詫異這些人怎麼認出自己,自己長得非常特別嗎?還是誰在大肆宣傳他的戰績?要是讓他找到這人,真想給對方一頓教訓。

無端的閒談和搭訕都會減慢他尋找珊娜的速度,克基斯四處張望想找東西來掩護自己,忽然發現桌上有自取的檸檬塔,立刻拿了一個在手上裝出忙著吃點心的樣子繼續找,果然看見他拿食物上來閒聊的人就少了。

然後他就遇到了以前在部隊上處不太來但也不算有仇的熟人莫內上校。

「嘿!天空之王!」莫內的嗓門特別大:「你怎麼在這啊?沒在家裡好好養病?檸檬塔好吃嗎?」
克基斯覺得頭有點暈。

※                 ※          ※

珊娜毫無感情的把檸檬塔往嘴裡塞,不知怎的在克莉絲把檸檬塔的內餡和皮分別比喻為人的自尊和家庭經濟之後,她不自覺的只挖餡來吃而留下皮了,克莉絲還在哽咽的描述泰勒悲慘的經歷,可悲的女人因為父親的狼爪而變得偏激。

大學的時候,泰勒表現出反社會思想和自殘的行為,同學們都不願意親近她,學校裡一位熱情過剩又愛管閒事的年輕老師注意到泰勒的異常,主動前去關心。這位金老師本身有心理學專業相關背景,他在了解泰勒的家庭囹圄後想幫助她脫離困境,但他畢竟年輕氣盛缺乏經驗,冒進的關心激怒了脆弱敏感又偏激的泰勒,泰勒對於男老師主動過來幫助產生了恐懼。泰勒向學校報告金老師性騷擾並調查她的家世,意圖對她不軌。

想不到她的投訴引起了反效果。

金老師雖然年輕,教學上卻非常努力,對待學生親切又關懷,剛獲得教職不久就成為全校票選最受歡迎的老師之一,也是院上學生最愛戴的師長,針對金老師的投訴不僅完全沒有取得其他學生的信任,學校調查之後也認為金老師並沒有疏失,他所擬定的協助計畫本就已得到輔導單位的同意,也符合學校新推行的旨在降低學生壓力性行為的心關懷政策。只因教師主動關心就捏造事件並投訴的泰勒之後在學校被嚴重排擠,同學們不再像小時候只是推推擠擠或者拿走她私人物品這種幼稚的欺侮,他們在私底下毀壞她的名聲、惡意散布對泰勒不利的消息並嘲笑她,最終泰勒受不了壓力,休學了。
「我很難接受,看到你被欺負時會跳出來保護你的泰勒,被大學同學欺侮時,沒有人要為她說話。」克莉絲悲傷的說。
珊娜嘆氣:「大學生就是成年人了啊,他們認定了某些事情的真偽和對錯之後,不容易改變,而且泰勒是和學校中近乎能稱上萬人迷的老師做對,同學們不支持她很可以理解……畢竟大學老師還關心學生的實在太少太少了,那位金老師或許就是一個特別熱心或者特別年輕的人吧,我自己就在大學任教,我非常清楚。」
「可這不是泰勒的錯啊,要不是她父親對她那樣……她也不會錯怪金老師。」
珊娜搖搖頭,至此她認為,泰勒這個人已經沒救了,她的內心已經扭曲和質變,珊娜並不想花費任何時間和力氣再去在乎泰勒,於是她換了個角度,開始安慰克莉絲,並問問克莉絲自己的生活。

克莉絲似乎對珊娜在乎她也有點驚奇,她說:「我以為大家都覺得我只是泰勒的tag。」
珊娜皺著眉頭笑:「你居然是有自覺的嗎?」說著又挖了一口檸檬塔。

她發現,檸檬塔好像又變成甜的了。

※                 ※           ※
兩人聊著聊著,克莉絲發現珊娜的背後站著一個身著軍裝的高瘦男人,她敏銳的看了對方的軍銜後恢復職業態度起身打招呼:「上校您好!我可以幫您甚麼嗎?」珊娜回頭,發現是克基斯找來了。

「克基斯,這是我以前的朋友克莉絲,克莉絲,這是我的男友克基斯。」她介紹道,克基斯向克莉絲伸出手,克莉絲有點不好意思的猶豫了一秒才輕握一下便放開:「您好,我是克莉絲。」克基斯輕點了一下頭,看著珊娜。

聊得還開心嗎?他的眼神如是說。
珊娜嫣然一笑:「怎麼了?不想繼續看飛機了嗎?」
「遇到了墨比肯中將。」
「不是你的老熟人?」
「……也沒有那麼多可以聊的。」克基斯挽起珊娜的手,用手稍微扶了一下帽子,珊娜向克莉絲微微欠身,兩人便離開了,克莉絲趨前幾步似乎有話想說,她看了看克基斯,最後還是沒說,擺擺手目送他們離去。

他們牽著手穿過人群和喧鬧,以及金屬交碰和玻璃清脆的聲響,發表會已經結束了,賓客們在大廳裡用自助餐並隨意閒聊,珊娜拉著克基斯穿過巨大的水晶吊燈底下與無數的晚禮服和燕尾服,走上二樓沿廊邊的小落地窗台,那裏也安置著供賓客使用的座位,但遠離會場核心,人相當稀少。

珊娜拉著克基斯入座。

「嘿,狗狗你看外面。」她指著窗外。

克基斯探頭出去,發現這棟宴會廳所在的地點後方是台地,台地底下似乎有另外一個城區或者副都心,在夜色中燈火通明,車輛在高架路上流出金色的星,家家戶戶閃爍著光,從白色到紅色都有,但很遙遠聽不見聲音。遠方的山巒是海軍藍色,背趁著紫藍的天,星光熠熠,奶河流淌著橫過天際,星線沿著碎雲拋向遠方,與城鎮的隱沒光處連接在一起,好似星河從天上灑落人間,幻化成千千萬萬點人世的光芒,並華麗的跳動著。窗框邊透出會場內的燈,將這幅優美的城市夜景鑲上暈染的金框,似乎能沿著邊緣剪下,得到一幅夜景油畫。

克基斯靜靜的看著,燈光將他蒼白的臉染上暖色,有銳利的星火在他栗色的眼睛上閃爍,珊娜看著欣賞夜景的他。

「漂亮嗎?」
「嗯。」
「一直都想帶你來看看這個哦,會遇到麻煩的人物只是順便的理由而已。」珊娜的聲音軟軟的,對著克基斯露出略為嬌羞的表情,克基斯微微一笑,一句話也沒說,他們之間不需要多說甚麼。

他們招了服務生來開紅酒,又點了現成餐,坐在那面美景窗下,低聲聊著天。珊娜說話的時候多,克基斯大部分時間只是默默地聽著,用他那佈滿火灼和割痕的手,握著珊娜放在桌上的另一隻手,粗糙的指腹輕輕摩擦著珊娜的無名指。

巡視二樓的服務生中包含了泰勒,她遠遠看見珊娜和克基斯坐在一起,立刻回頭折返一樓,在樓梯間倉促的撞上一位客人,手上的托盤裡玻璃杯差點打翻,對方是個年輕的空軍上尉,立刻伸手去扶泰勒但被她躲開了。泰勒拍拍自己的膝蓋,道歉後本想迅速離去,但終究耐不住好奇心,問對方那個窗下的是甚麼人?

上尉伸著脖子眺望一下後,輕快的開口:「邊上的女士我不認識,但那位上校……啊,那女士一定是倫貝堡大學的伊凡博士了吧!麻省天才和傳奇飛官,神仙眷侶哈哈!」

乓的一聲,玻璃杯被打碎了。

※                 ※           ※

結束了甜蜜又浪漫的晚餐,發布會也進入了尾聲,賓客們開始離場,珊娜和克基斯也回到主會場,跟熟人們再做點收尾接觸。許多研發部門的人向珊娜抱怨她今天意外的低調,都沒法和她談談或介紹人認識,不知道躲在哪裡居然找不到人,珊娜不停的打哈哈蒙混過去,但他們大多數看見她和克基斯挽著手同進退,心裏也有個底,沒太糾結珊娜今晚社交力不足的問題,自行給人留出了空間。

由於接送的車輛擁擠,他們打算步行離開會場正門一段路後再叫車,卻在離門口不遠處看見一輛勞斯萊斯,等在車邊的駕駛與珊娜一對上眼,兩人就都愣住了。

「布魯斯!」
「伊凡!」

「哇!今天吹甚麼風啊?居然把班上那麼多人都吹過來了!我剛在餐廳才遇見泰勒和克莉絲,出來又見到你。」珊娜說。
懷斯上將的司機──布魯斯抓抓頭:「……並不是巧合,我和克莉絲結婚了,泰勒是克莉絲介紹來這裡工作。」
「甚麼?你跟克莉絲結婚?甚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
布魯斯看起來有點尷尬:「八年前,我以為你們沒有那麼好……而且我以為你還滿討厭我的。」這話惹得珊娜笑出聲。

克基斯看著珊娜和布魯斯聊天,他覺得今天珊娜的笑容和平常有點不一樣。這台勞斯萊斯他有點印象,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看過,忽然間他發現長官出現在會場門口,立刻面對他們舉起手。

懷斯上將也發現他,過來加入話題,當他搞清楚幾人間的關係時,懷斯哈哈一笑:「這太巧了,真是有趣!布魯斯為我工作了五年,我居然都不知道你是伊凡博士的同學。既然這樣同學難得跨越半個美國來見面,今天我就自己開車回去,把鑰匙給我。」
布魯斯大駭:「對不起!怎麼能讓上將自己回去!我這就開車。」
「不急,等下墨比肯中將,他今天太慘了,順便載他去機場。」懷斯打開車門準備入座,忽又想起一件事:「克基斯,在風神城很閒吧?」

「無事可幹,長官。」
「那太好了,戰略部有事找你,去一趟華盛頓。」
「是的長官,隨叫隨到。」
「很有精神,這樣媽比肯也能放心了……哦!說著人就來了。」

墨比肯中將急匆匆的趕到車邊,手上還提著兩個禮盒,他一邊抱怨珊娜找不到人讓他在發布會上對新產品一頭霧水沒人解釋,一邊把其中一個禮盒遞給克基斯,於是在懷斯惡意的訕笑聲中,克基斯接過禮盒,舉手禮送倆長官駕車離去。
珊娜探頭一看,禮盒居然是一打檸檬塔,她突然覺得最近檸檬塔吃得有點太多。

※                 ※           ※

在車上,懷斯揶揄了墨比肯好幾次,墨比肯都一聲不吭,捉弄不盡興的懷斯就開始和自己司機聊天,他喝了酒,心情很好。

「布魯斯,你不知道伊凡博士帶著的那個上校,是誰對吧?」「願聞其詳。」
「那個人啊,我們叫他天空之王,不只是他的飛行員代號,也是他的實際身份……他的擊墜數在美軍歷史上是不可超越的,我是說,如果不再發生任何大戰的話,當然我希望那紀錄永遠都不會被超越。」
「這麼厲害,但……他看起來不像有力氣做那種事……」
「我知道,那傢伙退伍的時候,狀態是我見過所有因傷退伍的人裡最差的,墨比肯中將還說他大概活不了兩年……很多像他那樣天生的飛行員,特別是打過仗的,心理總是有些毛病沒辦法適應退伍生活,容易沉溺酒精或藥物,然後早早死掉,是不是,墨比肯?」
「……我沒有說過那種話。」
「少來了,」懷斯很愉快地說:「大家都知道你最關心克基斯了,畢竟你是史考特的僚機駕駛。」

「上將,」布魯斯說道:「我能說句話嗎?」
「怎麼了?」
「我有點難想像……伊凡那種超級會讀書的天才科學家,會看上克基斯上校這種……殺過很多人的……我的意思是,他們兩個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吧。」
「你不了解克基斯,」墨比肯插嘴:「除了對敵人,克基斯是我見過最溫柔的人,他的內心比檸檬塔內餡還柔軟。在我看來是他會喜歡伊凡博士才奇怪。」
「伊凡性格激烈還會追求刺激,十歲不到的時候就那樣了,如果戰鬥機飛官都對刺激體驗無法抵抗的話……我不是很意外。」布魯斯謹慎地說,惹得懷斯一陣大笑:

「人就是這樣,有時候互補的才是正好,就好比檸檬塔,單吃軟爛卡士達餡或烤硬的派皮都很奇怪啊,根本不會有人單吃的。得組合起來,才是經典甜點的正確味道。」

※                 ※           ※

懷斯給克基斯佈置的任務隔了數個月才被施行,並且比克基斯以為的要更嚴肅隱密,他和珊娜到了指定地點後,軍方的人開車將他接走,並沒有允許珊娜同行。珊娜不意外,他們俩以機密組織而言分屬不同部門,中間沒有資訊的對等必要,交流也僅依賴人員的個人私交,或者有共同利益取向的場合,甚至在私底下,克基斯和珊娜對黑鷹的任務與生化武器研發中心的目標都不會多談,兩人很有默契的在隱密事件上採取讓步態度。

以往國防部也偶爾會召見克基斯,但近年來已經很久沒有過了,一方面是克基斯已經脫離空軍核心,他所持有的知識和技巧逐漸過時,對現今的軍隊沒有實際層面上的幫助,既不能擔任飛行員教官,也沒有體力長時間應付辦公室作業;另一方面是他對軍方而言是隱密戰術的象徵,是規避國際公平正義的美軍私利符號,黑鷹解散後軍方對此類事項態度有好長一陣子都是避而不談的,直到最近,有人有意識的在對軍方提醒他的存在。

珊娜不覺得是好事,但她也沒有想阻止,能看著克基斯換一種方式滿足他過於偏執的愛國心,珊娜認為對克基斯的心理健康不是壞事,只不過這次確實有點和平常相比更異樣,明明是空軍骨幹的懷斯上將,現在在自己旁邊,並未和克基斯同前往軍略部。

難道軍方不是為了空戰或與戰鬥機相關的事情而找克基斯嗎?那還有甚麼呢?

「博士,為甚麼一臉嚴肅?」懷斯上將看著表情陰沉的珊娜說:「放心吧,不是甚麼殘酷的事情,你不必擔心克基斯會又坐進駕艙。」
「痾……我不是在擔心那些問題。」
「那都不是問題,你想在這裡等他,或者花點時間和我聊聊天?布魯斯會準時載你回來的。」
珊娜有點疑惑,她和懷斯上將不熟,只聽克基斯說過這個長得像老鷹剃光頭的將軍,曾是克基斯父親史考特‧安格里的長官,與史考特關係和漢莫瑞‧墨比肯中將和克基斯本人類似,實際上克基斯和懷斯上將也沒有像墨比肯中將那麼熟悉,在他從軍的時候,懷斯就是少將了。

看著珊娜的表情,懷斯笑了笑:「哈哈……我大概也是被多愁善感的墨比肯傳染了……你也許知道,我以前是指揮克基斯父親那一代黑鷹飛行員的,我本人也是戰鬥機駕駛,但飛行技術不算特別優秀──如果不跟安格里家的人比那當然還是滿優秀的──史考特和墨比肯都是我管的,『刺刀』和『犀牛』,呵呵……我非常知道他們俩。」

「不過,我對克基斯沒有深入了解,主要都是聽墨比肯說,可克基斯的代號是我指定的,因為墨比肯跟我說了太多關於克基斯了不起。但有時候我也會想,『天空之王』是否其實是我對史考特的遺憾?是否我認為這應該是屬於史考特的代號,而用他兒子去彌補?過去我重視的部下的孩子,也是為空軍付出近乎一生的人,是否也該花點時間去了解他,作為對殉國部下的追憶?

「我們都知道,克基斯身體不好,上次見面後我就想,要是墨比肯是對的呢?要是克基斯不久於人世了,我會不會在失去史考特之後,連他兒子都一無所知的失去?所以,如果不是太麻煩你的話,和我聊點關於克基斯的事情?」

珊娜微笑了一下:「我會顧好克基斯的,當然如果上將不嫌棄,我願意,只是……」
「只是?」
「只是我沒想過,你們這些軍人居然都那麼多情,克基斯是,傑佛遜上,哦少校也是,墨比肯中將也是,您居然也是。」
「哼哼,」懷斯笑著聳了聳肩:「人類嘛,對失去東西總是有遺憾的,博士你一定也有割捨不掉的東西,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如果那東西還能挽留,你一定也會不遺餘力去挽留的。」

※                 ※          ※

結束和戰略部裡一些毫不認識的人以及來自海軍和陸軍的將領的會面之後,克基斯一頭霧水的被軍方派人送回車站,他實在不知道這回問他的都是一些甚麼奇怪的事情,跟現代戰爭幾乎沒關係,可卻又出現在戰場上,那些莫名事件有的克基斯自己經歷了都不相信,他不斷重申自己之前因為戰爭創傷症候群而有過長時間的幻覺,還吃了幾年藥才好,醫生告訴他他看見的那些東西都不是真的。可今天這些人卻一直告訴他,那是真的,還要他仔細描述,克基斯想不起來全部,他的記憶有些在腦外傷後缺失。

這都甚麼跟甚麼?就好像有小蛙在戰場上鬧事一樣……真的會有拿冷兵器在現代火器戰場上橫行屠戮的人嗎?有槍為甚麼要用劍?

放任自己大腦進行著破碎的批判,克基斯上校站在與珊娜博士約定的地點,回頭就看見一台普通的福特轎車停在自己身邊,珊娜腦袋從後座伸出來,招呼他上車。克基斯有點疑惑,不該是珊娜下車兩人上火車嗎?怎麼是自己上車?而且這是哪來的誰家的車?

但他還是乖乖進去了,開車的是布魯斯,布魯斯向他們解釋自己奉命送珊娜來與克基斯碰面,但他有一個私人的請求:太太克莉絲想和珊娜見個面吃頓飯,而珊娜答應了。克基斯沒得選擇,現在時間還早吃一頓晚餐不為過,珊娜擔心他剛開過會很累,想讓布魯斯送他去旅館休息,但克基斯拒絕了:「我沒事,你的朋友聚會,如果我不是太礙事,可以陪你。」

布魯斯把兩人載到克莉絲預先訂位的餐廳後,懷斯上將忽然將他召走了,克基斯和珊娜進了餐廳,大老遠就看見克莉絲一個人坐在四人桌角落,她頭上的燈沒開,用手掩著臉撐著頭。珊娜靠近她,輕輕拍了拍克莉絲的背吸引她注意力,本來沉默在陰影中的墨西哥裔女性忽然放下手,露出乾瘦枯黃的臉龐,她緊緊抱住珊娜,將頭埋在她胸上,眼淚濡濕了珊娜新買的米色格子紋短外套。

「克莉絲?」珊娜拍著她的背,放緩聲音說:「你還好嗎克莉絲?」
周圍群眾和服務生都探頭過來看,克基斯一步用身體擋住眾人的視線,回頭就是一記眼刀瞪得看熱鬧群眾全縮了回去,他們有種被掃射的錯覺。

※                 ※           ※

相比於初見,克莉絲變得相當憔悴,還沒超過四十歲的女人現在看起來像五十歲。她傷心的說,上次三人於新塗料發佈會場見面之後,泰勒就變得很奇怪,先是頻繁請假到被扣工資,上班時也心不在焉,摔破一瓶六十年紅酒被罰了大錢,然後還被客人投訴點餐時弄錯餐點,從客人那裏得到的小費也大幅減少,看得出來顧客對她很不滿意。沒多久泰勒就被外場經理約談,外場經理將她叫進辦公室持續了快兩小時的訓話,但出來時泰勒逃進了廁所,返回餐廳時帶著灰塵和傷口。

所有人都覺得外場經理毆打泰勒,他們驚訝於外場經理的暴力行為,一時間到處都有人在討論外場經理是不是侵犯了泰勒,甚至有人建議泰勒提告。主廚建議身為好友的克莉絲去了解一下,於是克莉絲私下問泰勒到底是怎麼回事,泰勒說外場經理在訓她的時候抽菸,還把煙圈故意呼到她臉上,是要羞辱身為女性的她,因此她想要離開房間,但此舉激怒了外場經理,外場經理抓住她的手讓她不能走,她才會反抗然後被外場經理打傷。可克莉絲不這麼認為,她覺得事情有蹊蹺。

急於澄清自己行為的外場經理,讓克莉絲看了他辦公室的監視器錄影,畫面中外場經理確實一邊說話一邊抽菸,並且吐著煙霧,可克莉絲看不出來外場經理是否有故意吐向泰勒的意圖,只有泰勒忽然尖叫著逃到門邊想奪門而出,高跟鞋卻被地上的地毯邊緣勾住摔了一跤,頭撞到門口的雨傘架,外場經理見狀立刻起身去扶她,但被男人碰到的泰勒大聲喊叫掙扎,把自己的制服都弄破了,然後倉皇撞開門逃了出去。克莉絲覺得自己看見了金老師事件的重演版。

掙扎幾天後,克莉絲站到了外場經理那邊去,風向立刻變了,餐廳的人指責泰勒製造假事件來逃避自己工作態度問題,廚師陰陽怪氣的在她旁邊用中國話喊著碰瓷碰瓷,總經理了解事件後直接將泰勒開除,臨走前泰勒跑去對克莉絲痛罵,說她是背叛朋友的皮條客,幫著男人欺負女人。

珊娜震驚於一向對泰勒唯命是從的克莉絲,居然有勇氣去支持外場經理而非唯唯諾諾的迴避問題焦點,克莉絲一邊哭一邊說:「泰勒已經變了,她不再是我知道的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泰勒了……她現在……我真的已經不認識她了……」

之後,失業的泰勒開始酗酒,躺在家裡不去工作,將她老公賺的錢花光,並且打罵自己孩子出氣,克莉絲說泰勒的老公是一個年紀非常非常非常大的老男人,泰勒和他結婚似乎只是為了得到他的錢來完成復學大學學業,只可惜後來還是沒有堅持到畢業。
「她不是有小孩嗎?那小孩是哪裡來的?」
「那倆孩子……不是她願意懷上的……她的老公不知道,完全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孩子……兩個都是男孩,泰勒常常無緣無故打他們。」
「我的天啊……小孩子太可憐了吧?」
「被社會福利局帶走了……後來好像跟父親一起生活,他們離婚了。」
在一旁坐著的克基斯心有戚戚焉,自己也不是婚生子,甚至父母都沒有辦過婚禮,史考特陣亡後他母親就對他放任不管,知道他錄取飛官學校後甚至直接離家出走,到現在都不知道在甚麼地方,他完全能理解小孩被父母親當作包袱和出氣筒的感覺,也許被社會局帶走對那些孩子來說更好。

「Oh my god, 泰勒現在難道不是跟她自己父親一樣了?」

※                 ※           ※

「……她並沒有這樣就停下來。」在服務人員三番兩次來關心之後,克基斯決定稍微占用一下珊娜和克莉絲的選擇權,他按著自己和珊娜的喜好點餐,還替克莉絲點了普適性比較好的主餐和套餐,並祈禱沒有點到甚麼她不吃的東西,同時為了避免情況越發麻煩,盡可能給自己選擇清淡的食物規避珊娜的教訓。

「我今天不想吃檸檬塔。」一邊安慰朋友導致只能騰出嘴來說一句的珊娜表達意見。

失去家庭後的泰勒,加入一個相當異樣的偏激群體,這群體有著讓女權主義走上極端後才會出現的可怕宗旨:她們相信男性的生殖器結構天生就是用來侵犯並使女性痛苦的,因此唯一能證明男性忠誠的做法,就是在有子嗣之後結紮,並且摘除外生殖器。泰勒和那些受過侵害創傷但沒有得到足夠支持或治療的女人天天待在一起,喝酒、濫用藥物,有些新聞甚至指出她們會傷害流浪漢,強制將那些無家可歸的男人”淨化,因為她們相信渣男或者好吃懶做的基因會遺傳,要盡可能避免流浪漢留下後代。

「簡直鬼扯,」珊娜嗤之以鼻:「好吃懶做的行為後天養成的比例和機會遠高於遺傳因素,再說考慮整個細胞的話,後代繼承的基因中來自母親提供的部分,實際表現上比例更高,她怎麼不檢討自己也可能留下酗酒和偏執的基因?」
「珊娜……她沒有懂那些……她的心已經壞掉了,怨恨男性是她的所有情緒出口,她只是在發洩她的不滿和痛苦,還有遭受到的對待導致的仇恨而已……她甚至對我說『我以前和伊凡交朋友,只是因為伊凡會讀書未來一定會發達,可以依賴她的人脈作為資源,既然伊凡已經不在乎我們這些傻瓜了,那也沒必要跟她保持友誼』我真的很傷心。」
珊娜冷笑:「她還能說這種話?老實告訴你,她小時候就沒有足夠智商可以想這麼長遠,她懂把我當資源?在我看來她只是天生就有正義感罷了,腦子還沒好到能深謀遠慮呢,根本不是這塊料子。」
克莉絲啜泣:「……你也知道,

「既然你知道,能夠幫幫她嗎?」
「……」
「珊娜,你那麼聰明,又是上流社會的菁英,能拯救一個可憐的卑微女性吧?你有沒有認識甚麼人,或者甚麼辦法,能夠幫助泰勒,讓泰勒重新過上正常的人生?」克基斯看著珊娜,她的眼神很無情,比他瞪視敵軍掃射降落傘都無情,那是看螻蟻的眼神,他知道珊娜已經完全不把泰勒當一回事了。

「抱歉,克莉絲,我做不到,泰勒已經壞掉了。

「跟變質的檸檬塔一樣不能吃了。」

克莉絲又紅了眼眶:「為甚麼……我每天都在擔心這件事,擔心得吃不下,頭髮一直掉,就想著你一定有辦法吧……你這麼聰明……」
珊娜嘆了一口氣,伸手握住克莉斯的手:「你做得很好了克莉絲,有些人我們救不了,他們會永遠離開,我們毫無辦法,你要保重你自己,好嗎?」
「可是珊娜……」
「克莉絲,你獨自承受太多了。」珊娜望著她:「你和泰勒曾是我認為我唯二的朋友,但現在我已經失去泰勒了,我不希望你也陷入深淵之中,泰勒會讓你痛苦,饒過自己,拜託了。」
「……」
「不要試圖去救回壞死的手腳,趁早截肢好好照顧傷口,生命才能持續下去啊!」珊娜的聲音很低,克基斯覺得她很像在跟人告別,特別是死別,那神情和去執行近乎有去無回的任務時,飛行員登機前互相握手道別的樣子很像,雖然他克基斯總是回來的那一個,但腦海中死別的隊友充滿留念和思念的面容他永遠都無法忘記。

那頓飯,克基斯覺得兩個女人都吃得相當痛苦,他嚼著沒什麼味道的沙拉菜梗,珊娜吃麵的樣子像羊吃草,克莉絲吃肉排的樣子像牛反芻,若不是知道她們在吃甚麼,克基斯覺得這俩女人吃飯的表情,跟醫院裡吞營養餐的垂死病人也差不多。他低頭一看,忽然發現自己食量居然比她俩都多,就好像個普通男人似的,伸手拿過柳橙汁,就著吸管咕嘟嘟的吸起來,好像只有他的果汁是甜的。

※                 ※           ※

回程的車上,珊娜悶悶不樂的挽著克基斯的手臂頭倚著他,一聲不吭。克基斯陪著她坐,用另一隻手伸手指戳戳山那的手臂,珊娜沒有理他。

「別幼稚了,克基斯。」
居然沒有用愛稱,好吧,也許她真的很不開心。克基斯心想。

晚間他上了駛向費爾登州的長程火車,和珊娜在月台分別,珊娜搖著手目送他,一陣大風吹過來,把珊娜的帽子吹飛了,路邊一小童幫她撿回來,珊娜道謝後,就默默地走了。克基斯在逐漸加速的車廂裡,透過玻璃看見了。

火車外的遼闊美西平原杳無人煙,星辰在天邊懸停著,克基斯身上蓋著毯子,一直想到那天晚上,和珊娜在塗裝發佈會餐廳二樓所看見的,星河與燈火。

夜景在晃蕩,朦朧間克基斯覺得自己看見珊娜當時笑容滿面的模樣,那時她無疑很快樂,可那一天珊娜的笑容是特別的,有種他從未見過的東西混在裡面,而且是自己無法帶給她的某種東西。克基斯見過珊娜盛氣凌人的傲笑,在智商和學歷輾壓比她大兩輪的老研究團隊之後;也見過珊娜帶著淚花的安心笑容,握著病床上自己的手;他還見過珊娜僥倖得勝的雀躍,為居然能找到小蛙沒找到的東西而得意洋洋,甚至還有回家看貓媽媽時露出的依賴笑容,克基斯全都看過,但那些都不是他現在要找的。

某樣他給不出來、他不知道,他甚至都沒有概念的東西,能夠讓珊娜像發佈會那晚一樣美,能讓她的金髮化成黃金的光;能讓她的臉蛋散發月的皎潔;能讓她的碧綠眸子飽含地脈中所有的寶藏,性感的潤唇蒐羅世界無盡的慾望。克基斯絞盡腦汁去想,去猜測和揣度,然後累得睡著了。

虛妄的存在對務實的人來說,太遙遠了。

※                 ※           ※

隔夜火車在午後到站了,克基斯提著軍綠色的旅行包下車,在剪票口,看見四個騎著腳踏車的學童,嬉鬧著越過馬路。

他們從附近的小學裡出來,書包隨便跨在背上,他看著他們騎小車互相追逐,在人行道上蜿蜒,繞過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騎進附近的公園,沿著公園裡樹蔭下的小徑,騎車前往河邊,一路上,笑聲沒有停過。

他覺得自己找到了。

※                 ※           ※

回到家裡休息了幾天,克基斯難得打電話給其他人,他撥了密線後經過各種轉接,繞進了懷特上將的私家線路。

「呃……克基斯上校?有甚麼事情嗎?」懷特拿著話筒,對這通電話的目的進行各式各樣的猜測。
「長官,請問……您甚麼時候,會給布魯斯放假?」
「布魯斯?」
「是的長官……您的司機布魯斯。」
「噢哦……不用這麼拘謹,你找他有甚麼事嗎?」
「我想請他,和他太太,一起吃頓飯。」

「哇噢哇噢!今天是甚麼日子?天空之王要請人吃飯了?」懷特笑道:「太出乎我意料了……我還以為你是來鬧要回來開飛機。」
「請不要對我開這種玩笑……」
「哈哈抱歉……所以為甚麼啊?跟我說理由,不然我不放布魯斯去。」

「我想讓伊凡博士和她的幼年同學敘敘舊。」
「……」
「她們的同學裡,有一個人惹上麻煩,布魯斯的妻子很傷心……我覺得,伊凡想鞏固和布魯斯妻子的友情,而且……」
「而且?」
「而且布魯斯也是她的同學,我覺得,修復這段友情對她來說應該是好事。」
「……」
「長官,朋友是越多越好的,是吧?」

「上校。」
「是的長官?」
「我非常高興你能打這通電話。」
「呃……長官?」
「這件事我會告訴墨比肯,他一直很擔心你。」
「長官,請您告訴中將,我很好。」
「嗯,我知道,這再好不過了。」懷特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下個月第一週,我放布魯斯整週的假,你愛幹啥幹啥吧。」
「謝謝您,懷特上將。」

※                 ※          ※

在海邊的景觀餐廳裡,布魯斯和克莉絲,拘謹的坐在克基斯和珊娜的對面,兩個人一臉疑惑的看著克基斯,等他說這是什麼意思。

「我想……你們兩位,是珊娜的同學……敘敘舊,也不是甚麼壞事。」
「上校?您只因為想讓我們跟伊凡敘舊,就招帶我們出來旅行嗎?」布魯斯有點驚訝:「不便宜耶……」
克基斯一本正經說道:「友情無法用金錢衡量。」
「是,但──」
「布魯斯,」珊娜放鬆身體,笑著說:「你就別掙扎了,克基斯這個人做事情不達到目標是不會手軟的,你就接受,然後我們好好享受一下吧,我們真的很久沒見了。不要擔心他的錢,這傢伙領著數字很誇張的退休俸呢,不花一下銀行會以為帳戶金額只進不出的。」
「因為是天空之王嗎?退休俸比別人多很多?」布魯斯伸伸舌頭。
「噢……上將跟你說了甚麼……總覺得是加油添醋的瞎扯。」克基斯壓低帽沿迴避布魯斯熱切的視線。
克莉絲露出溫和的笑容:「上校,上次讓您見笑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克莉絲,你現在覺得好點了嗎?」珊娜問,克莉絲點了點頭。

「那麼,來點些特別的食物吃吧!」在克基斯的眼裡,今天的珊娜看起來特別興奮,她率先打開菜單呼喊道,克基斯湊過去,把手指往下滑,指在韓式辣炒年糕上。

「不行!」果然遭到了無情的拒絕啊。

※                 ※          ※

太陽逐漸隱沒到海上的雲層中,黃昏帶走了所有燥熱和刺眼的光,在夜晚來臨前譜奏出柔和的過度。浪花帶著橘紅的散射,在海岸上輕輕拍打,嘩啦啦的潮聲很遠,海洋唱著歌。臨海餐廳的燈亮了,木造窗框與景觀平台在懸吊的精緻玻璃燈下,暈染著柔和的黃光,食物都因此增色了不少。餐廳的服務生來來去去,玻璃杯與瓷盤的碰撞聲叮叮噹噹,像首輕快的鐵琴音樂,迴盪在典雅優美的座位間,伴隨著客人們的談笑。

克基斯望著窗外,望著一望無際的大海和鑲金邊的細碎捲雲,心想這是一個適合飛行的日子,既不太涼風也很柔和,他期待會看到水上飛機或者其他的輕型機越過夕陽,但什麼也沒有。沙灘上還有人在玩,五顏六色的陽傘和泳衣人群卻都遭受黃昏侵蝕,變成深深淺淺的橘黃和暗紅。

冷不防,他聽到有人在談論他。

「……然後我還沒說完就發現他把手放在配槍上。」是珊娜。
「真的假的!不會吧!原諒我上校,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懂!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欺負伊凡的!我只是一個無知的小屁孩!」是布魯斯。
「呵呵呵,珊娜很記仇的,布魯斯你看你完了,上校跟上將告狀你就死定了。」
「不會吧!對不起,請饒了我!」

「……我才不會告狀呢,而且我那時候並沒有把手放在配槍上。」
「你少來,你明明就有!手指還在摳槍套釦子,被我發現才趕快放下的!」
「真的沒有,我是褲子有點緊。」
「騙人,當天你不是這麼說的!」

克基斯的表情扭曲了一下,覺得有點難堪,布魯斯看起來真的在怕他,克莉絲和珊娜則分別對自己男人的表情感到趣味,笑得合不攏嘴,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嘴角不自覺的彎了起來。

「喂,狗狗?」
克基斯回頭看珊娜。
「你的笑容有點噁心啊,我從來沒看過你這樣笑,怎麼回事?」珊娜滿臉都是嘲諷,克基斯覺得自己真鬥不過她。

服務生端來了餐後甜點,是超大的檸檬塔,克基斯覺得這和小蛙之前買的有點類似。做餐廳服務生的克莉絲得到眾人支持,專業的將塔切成四分,把四個四分之一圓放到每個人面前的盤子上,幾乎沒掉下任何碎屑。

黃澄澄的檸檬塔外邊有著酥脆焦糖色的塔皮,內裡是淡黃色的卡士達餡,散發著新鮮烘培的甜味,以及檸檬的酸香。表面一層透明的吉利丁上,有鮮奶油畫的花,撒著細碎的金箔,每一塊都不一樣。四塊檸檬塔拼起來是完整的圖案,分成四塊,還是四塊精緻的點心。克基斯看著每個人面前的那一塊,然後用叉子,小心的品嘗了一口,柔和的奶香和刺激的酸味盤旋在舌間,一時如互相追逐纏鬥的兩機,細品又彷彿本就是一體,只一瞬間就被口腔的溫度給化開。

互相彌補,互相連接,它們終究是一個圓。


                              ──《檸檬塔》20220701 PM05:43於新莊家中
─謹以此篇獻給摯友林如樺作為新婚賀禮,祝你人生的新里程,婚姻能幸福美滿。

--------------------------------------後記----------------------------------------
「爸,老妹買了一件米格」(X
叫我鬼扯強行切題大師

好啦不鬧,這篇文章有很大一部分性質是半自傳,或者半自傳的半自傳,在珊娜和舊友相處的部分,只有跳級是假的,還有後來和好是假的。其中泰勒和克莉絲是真有其人,她們是我小時候的好朋友,我曾經以為會跟她們一起作為摯友長大,但在人生的路上我不知道是我突然走上一條她們不能理解的路,還是她(們)掉隊了。泰勒的故事90%是真的,只有家裡的產業和老公那段是假的,對,真的有那個可怕的偏激女性團體在現實中,我還看過她們的FB社團,但後來不見了。真實的情況是,泰勒壞掉以後,克莉絲也沒什麼和我聯絡了,她和她老公過著幸福的小日子,似乎也不再在乎泰勒了,上一次知道泰勒的消息就是看見她加入偏激社團的時候。

撇開現實的部分,故事裡的人物上,克基斯很明顯就是在從PTSD走出來步上正常生活的過程中,他的PTSD以前寫很多了,他的戰鬥的前半生(?)還沒有寫,他跟傑佛遜有點點基基的友情也還沒寫,這裡一部分是因為我本人對現實中的戰鬥機不熟悉,但也不想一筆帶過,另一部分原因是原稿遺失,劇情要重新想了。而克基斯恢復正常(?)後,和小蛙的故事也還沒寫,甚至和小蛙相識的故事都沒寫,這部份是我虧欠他的 但不用擔心克基斯像小蛙一樣青春不老狂戰八百年,他不時間穿越的WWWWWWW這篇文章的時間大約是現實中的2008~2010左右,大概十年前的社會和現在的差異很大,但很多部分也很接近,還沒有全面普及手機,F-16也還是美軍的主力。

另外,懷特上將不是真的對克基斯一無所知,他知道克基斯的外在(軍功、事蹟和外顯的行為),不知道的是克基斯私底下的性格和思維,而這些墨比肯知道,所以懷特和珊娜的談話,是在確認墨比肯的資訊,和聽取第三者的觀察,來全面對克基斯進行了解,作為他父親的長官,大約可以算是爺爺輩。

希望你們會喜歡這種現實背景的溫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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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把萌燦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本帖最后由 羽·凌风 于 2022-7-8 16:50 编辑
把視線拉回到盤子上,四分之一個柔軟甜膩的檸檬塔,淺黃色的內餡和雲朵狀白色奶油,還沒吃就能聞到一股糖和奶混合的氣味,帶著淡淡的植物酸香,若說這是人柔軟的內心,它終究是缺了大部分的圓,自己那一塊去填補珊娜的只能完成一半,而另外一半呢?早被貪婪的野狼吃掉了,必須用別的東西來彌補。

該是用話語,還是用時間?有甚麼能去填補那四分之一個無限理性的心所感受到的孤寂?克基斯沉默著,用手撫過胸口,那裏面燃燒的火焰溫度超過噴射機引擎的明火,能用這去溫暖她嗎?或者會像溫度過高的烤箱般,把檸檬塔餡給燒化?
哈哈哈哈我看到了强行切题的痕迹,尤其是中间那段克基斯看珊娜切柠檬塔的心理活动,这意象重叠的弯弯绕绕,绕得都不像克基斯了,甚至不像美国人了(X)WWWWWWWWWW
「那個布魯斯現在在哪裡?幹甚麼的?」
「你想幹甚麼?把你的手從槍套上放下。」
这才是直性子的克基斯(X)WWWWWWWWWW
夜景在晃蕩,朦朧間克基斯覺得自己看見珊娜當時笑容滿面的模樣,那時她無疑很快樂,可那一天珊娜的笑容是特別的,有種他從未見過的東西混在裡面,而且是自己無法帶給她的某種東西。克基斯見過珊娜盛氣凌人的傲笑,在智商和學歷輾壓比她大兩輪的老研究團隊之後;也見過珊娜帶著淚花的安心笑容,握著病床上自己的手;他還見過珊娜僥倖得勝的雀躍,為居然能找到小蛙沒找到的東西而得意洋洋,甚至還有回家看貓媽媽時露出的依賴笑容,克基斯全都看過,但那些都不是他現在要找的。

某樣他給不出來、他不知道,他甚至都沒有概念的東西,能夠讓珊娜像發佈會那晚一樣美,能讓她的金髮化成黃金的光;能讓她的臉蛋散發月的皎潔;能讓她的碧綠眸子飽含地脈中所有的寶藏,性感的潤唇蒐羅世界無盡的慾望。克基斯絞盡腦汁去想,去猜測和揣度,然後累得睡著了。
这才是不弯弯绕绕的克基斯!(X)WWWWWWWWWWWW

还有中间是个人都开始拿柠檬塔做意象作比喻,这真的是涂料发布会,不是柠檬塔发布会吗?(X)WWWWWWWWW

连大学同学的脸和名字都已经快不记得的面盲人士表示,真好啊,这些人工作那么久都还能记得过去的同学
所以我也就完全没有学生时代认识的人怎么怎么样这方面的烦恼(炸)WWWWWWWWWW

「是嗎?」泰勒笑了一下,靠近珊娜:「我二兒子今年要上小學了。」
「那還真是快,打算上哪裡的小學?」珊娜試探性的問:「你住這附近嗎?」
「你覺得我有錢住這附近嗎?」泰勒那本就微小的熱情,立刻被冰冷的氣息取代了:「快甚麼?我比你大了五歲,有五歲的兒子很奇怪嗎?
这个转折,突然有一股天价学区房和小学摇号的中式恐怖感(炸)WWWWWWWWW

結束和戰略部裡一些毫不認識的人以及來自海軍和陸軍的將領的會面之後,克基斯一頭霧水的被軍方派人送回車站,他實在不知道這回問他的都是一些甚麼奇怪的事情,跟現代戰爭幾乎沒關係,可卻又出現在戰場上,那些莫名事件有的克基斯自己經歷了都不相信,他不斷重申自己之前因為戰爭創傷症候群而有過長時間的幻覺,還吃了幾年藥才好,醫生告訴他他看見的那些東西都不是真的。可今天這些人卻一直告訴他,那是真的,還要他仔細描述,克基斯想不起來全部,他的記憶有些在腦外傷後缺失。

這都甚麼跟甚麼?就好像有小蛙在戰場上鬧事一樣……真的會有拿冷兵器在現代火器戰場上橫行屠戮的人嗎?有槍為甚麼要用劍?
这里是不是久违的主线剧情出现了?
比如奇幻护罩(?)逐渐失效,军方的人注意到了奇怪的东西,于是找曾经提起过奇怪东西的克基斯来寻求线索?

话说有点没想到,珊娜和同学实际上早已十多年没有联络,连人家的情况都没关注过,突然重逢之后居然那么上心的吗?她是那么多愁善感的类型吗?WWWWW
又是为重逢开心又是为遭遇痛心又是为无法挽回而悲伤的,甚至这种填补友情的快乐和上心还让作为旁人的克基斯都看了出来
有点想说既然那么重视友情还说对方是自己曾经唯二的朋友,那早干嘛去了(X)
不过整体上确实是一个温暖的故事,感觉比较可惜的是克莉絲的经历和珊娜对克莉絲本身的关心没怎么着墨,全程都负责在讲泰勒的故事,而没有讲自己的,还以为最后叙旧的时候会多提一点,连布鲁斯的经历着墨都比她多(X)
于是到最后泰勒没了,但克莉絲如何回来却有些简略到不太有实感,依然有种“失大于得”的遗憾感在里面,依然不够“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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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的強行切題屑萌燦丟臉回應(X

尤其是中间那段克基斯看珊娜切柠檬塔的心理活动,这意象重叠的弯弯绕绕,绕得都不像克基斯了

可我覺得這還算是滿克基斯的,克基斯本來心理活動就滿多的啊?以前寫克基斯的時候不也會有很大段的心理活動和各種聯想嗎?
他是有點纖細的,並不是一個真正的粗神經WWWWWWW我覺得跟你後面說的不彎繞的不也一樣嗎?

还有中间是个人都开始拿柠檬塔做意象作比喻

對,我就是在強行切題!(理直氣壯

这些人工作那么久都还能记得过去的同学,所以我也就完全没有学生时代认识的人怎么怎么样这方面的烦恼(炸)

你要想,珊娜面對的這兩人,原型是我和我國小時候的摯友,是不會忘掉的人WWWWWWWW
所以還知道對方,還會因對方的狀態而有情緒波動滿正常的吧?

这里是不是久违的主线剧情出现了?

對,你發現了,軍方開始準備正式調查那些奇怪事件,之前不知道我有沒有說過,黑鷹解散也是魔法因素,同一次任務裡除了克基斯的其他飛行員都死了,克基斯能活下來是史考特和傑佛遜保護他的,只是真實原因當時美軍不知道,一直都當作謎載處理。

话说有点没想到,珊娜和同学实际上早已十多年没有联络,连人家的情况都没关注过

其實這個我很難跟你回答,這是半自傳中真實的部分,我確實是這樣的。因為雖然曾經是"对方是自己曾经唯二的朋友"但後來卻沒有在分別前依然保持良好關係,而是勉勉強強的作為朋友,還得靠中間人(克莉絲)在勉力維持,並且當時我離開的很倉促,真的是,十多年沒有聯絡,雖然還是說是好朋友,但就是......並不是關係很好。

克莉絲的经历和珊娜对克莉絲本身的关心没怎么着墨,全程都负责在讲泰勒的故事,而没有讲自己的,还以为最后叙旧的时候会多提一点

我覺得這就是,真實人生幻化成小說時候沒有完美融合和過度的下場,因為當時的真實情況是,我和泰勒非常好,克莉絲真就像我說的,好像只是泰勒的跟屁蟲,後來我知道克莉絲成為一個獨立的人不再依靠泰勒了,但就如我後記寫的,和克莉絲也沒有怎麼聯絡,所以我沒有掰出克莉絲的人生過程,就設計成......既然珊娜和克基斯已經跟她們夫妻搭上,那往後自然會聊,會熟悉克莉絲的人生歷程吧,算有點點開放式結局?

主要寫的還是珊娜從對泰勒非常在乎到遺憾,到她重拾過去友誼,重新獲得的過程,對珊娜來說克莉絲是失而復得的,另一邊就是克基斯從PTSD逐漸正常的過度。其實我覺得這是.....只有泰勒受傷的世界達成了因為故事裡其他人物,克莉絲和珊娜修復友誼,珊娜和布魯斯和好,懷斯理解了克基斯,墨比肯也會安心的,就是......想表達"我們在生活中無法盡善盡美去拯救每一個人,有時候只能放手,但因為在乎彼此,最終大部分都能過得更好"的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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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际遇】紅峽青燦 去动物园打工,由于热心助人且爱护动物,深得大家喜爱,额外获得 27F卡币 。

际遇事件仅作娱乐,正式设定请见【DL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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