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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2017/11/9-2018/3/27)
「唷！你不是死了吗？」佳楚德表情傲然地望著站在门口的红髮少年。
「你不是不相信约翰吗，我亲爱的佳楚德舅妈？」
士瓦本公爵「独眼」之子，腓特烈．冯．史陶芬，带著多伦斯等一干带著武器的狼族村民走入教堂。那些带著刀棍弓箭的狼人妇女很快在教堂内佔据各个角落，刀尖与箭尖全都指向被小狼们包围的修士。
约翰瞪著腓特烈，照理说他应该要瞠目结舌看著腓特烈死而復生，但他的表情，在走进来后花了几秒才适应室内昏暗的腓特烈看来，却没有多惊讶。
黑狼多伦斯迅速从少年腓特烈身后走到约翰身边，在约翰耳边悄声说话。约翰只是点点头。
他知道我活过来了，腓特烈这么想著，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论如何，腓特烈要对付的人现在还不是这个把他旧身体剁烂焚毁的约翰，而是他们家族的老熟人，「好久不见啊，克莱沃斯的伯哈德，」少年以老成的口吻感叹道，「自从我母亲死后，你就没有再来我们家拜访了吧。」
「还请原谅，」伯哈德修士打量那些指向他自己的武器，语气依旧冷静地回应，「圣座处在尴尬的情况。你们史陶芬家族与皇帝家族不睦，教廷挺一边，势必得罪另外一边，于是宁愿得罪一方，也不愿两边讨好结果成空。这个道理你应该懂，但是我也不求你们谅解。选择苏普林堡家族是事实，你如果想把我杀死在这裡，我毫无怨言。」
「哼，我倒是没有想立刻把你杀死在这，」小腓特烈笑了几声，「你如果今天杀了这裡任何一匹狼，我才会杀你。」
「即使它是异端？」修士反问。
「听著，伯哈德，」腓特烈虽身穿农家子弟服装，言语却流露出破旧褐衣也无法遮掩的贵族气势，「我才不管他们谁是异端。我只知道他们救我脱离敌手。今天你要是敢继续说，以后要继续找他们麻烦，我立刻让你变成一隻箭猪！」
修士好像还想说些甚么，才张开嘴，突然像看见什么似地，又闭上嘴巴，瞪大的双眼还一直看著腓特烈。「怎么，见到魔鬼了吗？」腓特烈出言嘲笑。修士摇摇头，叹息一声，「我知道你的意思，今日暂且就这样吧。」
「暂且？」腓特烈提高声调，声音刺耳如同野兽尖爪刮过玻璃。现场所有的弓弦在狼人们手中发出更加拉紧的嗡嗡声。老修道院长低下头，说，「我有生之年，绝不再说这座村裡有窝藏异端的话。」
「你说什么？」
这是晚上，拜仁公爵夫人佳楚德、伊利诺女爵领代行领主芬利斯、熙笃会长伯哈德齐聚在伊利诺村长一家居住的小屋中会谈，狼人村长尼可拉斯也在屋内。不过从屋外听来，根本都是佳楚德的尖嚷吼叫：「要把你送到我父亲那裡，是要让你害死我父亲吗？你是什么心思，我还会不知道吗？」
屋外有村长夫人和她的五隻小狼，马丁神父和约翰，还有今天被熙笃会长伯哈德威吓一阵的橙。马丁神父正握著橙的双手，诵念一些祷词，橙毛狼男也闭眼低声跟著神父复诵。
「阿门，」神父和狼男齐声礼赞上帝，各自在身上画了十字。接著神父开了句玩笑，「公爵夫人真是骠悍，身为女人，嗓门比三个男人大，最多嘴的男人遇到她也要闭嘴。」
「我听到了，马丁神父，」坐在村长夫人身旁让小狼们咬手的约翰提高声调，表示很明白自己有被影射。马丁神父只是轻笑几声。
「你还不相信我吗，约翰？」村长夫人卡拉欧压低声音继续在约翰的左耳边轻语，从刚才她带孩子离开小屋，让贵人们商谈正事，在门外遇见约翰，便一直在跟她崇拜的「族人拯救者」解释，她收留死而復生的小腓特烈，并非要背叛约翰，而是相信小腓特烈也被上帝派遣，成为族人的盟友之一。约翰听了许久，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似乎仍旧不相信卡拉欧的说法，这时听见卡拉欧充满绝望的反问，才说出安慰的话来：「放心，我相信你。今天我看到他，也听见上帝跟我说话。他是上帝有意施恩的对象没错，以后也对伊利诺族人大有助益。」
「约翰，」卡拉欧听来有些感动，伸出毛手握住约翰的一隻手，「我感谢你的理解。不过，」狼妇低头，鼻尖指地，原本开始有些欣喜的语气又落寞下来，「其实我也怀疑自己的判断，毕竟，弗朗兹这孩子，是皇帝陛下的敌人啊。」
「上帝会给我们指引一条明路，」约翰的右手盖上那隻抓著他左手的毛绒狼爪，轻轻摩擦几下，「你做得很不错，谢谢你。」
「约翰……」卡拉欧把脸蹭上约翰的左肩，表达她对约翰的无限感激。约翰拍了拍卡拉欧的手，忽然转头喊道，「橙啊！」他呼唤著橙毛狼男，「过来，有事交代你。」
「哎？」橙歪头，越过马丁神父的肩，望向回头看他的约翰。
「你之后要护送救命恩人到米兰，在那裏你也能和冬会合，」约翰继续说道。「奇怪，」橙四肢并用爬过来问道，「屋裡公爵夫人还在闹，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把弗朗兹往皇帝那边送？」
「上帝说的。」
*
「哎，」白毛狼男冬躺在瑞生小径旁的一处下坡地，从鼻头哼出一声叹息，「不晓得橙过得怎么样。」
「应该是没事吧，」银灰毛色的狼人战士普莱斯躺在他身边，好言安慰道，「留守故乡，肯定比我们这些出征的安全。」
「希望如此吧，」冬翻过身，拉拉自己身上草编背心的领子，望著身上甚么都没穿的普莱斯说，「当时我真该带上他的。」
「当初你不是叫他待在村裡比较安全吗，还要他好好跟村裡的巫医学，不要还一直当巫医学徒？」
「之前是之前。现在就是想他嘛，」冬把脸埋进草丛裡，「要是他现在就在我身边，我一定要抱紧他，然后把他弄到哭出来－－」
「喂喂喂，」普莱斯坐起身来，低头瞪著趴在草裡的白狼男，「甚么把他弄到哭出来？你说话很奇怪耶。」
「嘿嘿嘿……」白狼男发出低沉的笑声，狰狞的笑容带有几分猥琐，这使得普莱斯挪动臀部远离他一些，「我警告你喔，」普莱斯说，「你不要趁我睡觉的时候偷袭我，否则我就……」
「谁要偷袭你啊？」冬一手用食指肉垫压了压自己的太阳穴，「我只对橙有慾望好吗？」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普莱斯翻翻白眼。
「在聊什么啊你们？」巴鲁莎的声音在他们的后上方响起。两名战士连忙爬起来，四肢著地撑著草坡，对上头站在土路上的巴鲁莎说道，「晚上好，女爵。」
「好啦，什么女爵？」白毛狼人女性粗声粗气地说，「这种称呼白天叫得够多了，现在我还是巴鲁莎。」
「以前我们还叫你大姐头咧……」冬小声顶嘴，立刻换来巴鲁莎从上坡土路踢下来的小石头。「找死啊？」巴鲁莎吝骂著，弯下腰手脚并用地爬到两名狼人战士身边，动作俐落地不像身披锁子甲的样子。「唷，大姐头不错喔，穿这么重的衣服还能爬这么快，」白狼冬这么赞美著，又换来在草坡上坐定的巴鲁莎一记往头顶的轻搥，「嗷，」他轻声叫道。巴鲁莎很快回应，「你少来，我根本没有用力。」冬和普莱斯都嘿嘿轻笑。
「你们聊到橙，他也该当上巫医了吧？」巴鲁莎盘起双腿，叹了一口气，才望向两位族人问道。
「应该吧，如果有巫医愿意承认他的话，」冬耸了耸肩。巴鲁莎则皱起眉头，「他到底遇到什么问题啊？我离开村子十三年，那时他还是学徒。我回来想说他一定成为一个好巫医了，结果还是个学徒，我问他为什么，他还不告诉我，一直避著我。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呃，你问我我也……」
「你不是他最好的朋友吗？」巴鲁莎瞇著眼注视困窘起来的冬，「虽然我们现在是没有结拜典礼啦，不过他也算是你伴侣了吧，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巴鲁……」普莱斯插话进来，「你想一下布鲁。」
巴鲁莎愣了一下，「不会吧……」她两手抹了抹脸，又瞪大双眼，再看向冬，「可是……我以为……这，这恶癖不是没有说阻碍人成为巫医的程度啊？以前就是有好多像你们俩一样的人选择成为巫医，因为巫医团不会像彼得神父那样排挤你们……而且彼得神父不是死很久了吗？在我离开前他就死了好几个月了耶！」
「猜测而已啦，」冬连忙说道，「我们军队开拔的时候他就说肯定可以拿到资格了，没问题的啦。普莱斯你也不要乱讲。」
「有问题，」巴鲁莎一副狐疑神情，「从实招来，谁逼巫医团不给橙资格。」
「葛拉乌，」普莱斯很快回答。冬回头狠狠瞪了身后那头说话的灰狼，但普莱斯仍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还回瞪著，「干嘛？她都死了，还要替她瞒吗？」
「怎么可能？」巴鲁莎跳起来站直双腿，惊讶地瞪视著还趴在草皮上的两个族人，「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所以才说只是猜测嘛，」冬坐起身来，友好地伸出一隻手轻拍巴鲁莎的小腿肚，「你可不要晚上跑回去村裡把葛拉乌的毛皮烧掉喔。」
「哼，不必跑回村裡，」巴鲁莎转身就往上走，「我现在就去烧。」
「喂！」冬立即爬起身来，在土路上拉住巴鲁莎的左手，「葛拉乌的毛皮怎么在你手裡？她的毛皮不是应该供在巫医毛皮屋裡头吗？」
「我带出来了，还求她变成天使以后保护我们，」巴鲁莎背对著冬，语气听起来很愤怒，「我居然还把她的毛皮跟我妈的摆一起……」
「就说只是猜测了嘛！」
「一个能把伤重战士救回来的巫医怎么可能不受葛拉乌承认？就算他背不熟符文的意义又怎样？葛拉乌不也是把占卜当小伎俩，最重视医术？她是最不应该反对橙当上巫医的那一个！如果真的她反对了，那只有一个理由，是她的私心！我知道她讨厌爱男人的男人，可是她没有理由干这种事！她在布鲁托被逐出族群的时候，还反对伊利诺把布鲁托……」巴鲁莎突然闭上嘴，好像在回想什么，「布鲁托，对啊，她为了布鲁托和伊利诺撕破脸，可是她为什么反对让橙当上巫医呢？伊利诺比葛拉乌先死，然后葛拉乌死后，橙说他可以当巫医，应该没有问题……」
「好了，你别乱想了，」冬把巴鲁莎的右臂一拉，让巴鲁莎转过身来面对他，「你也别真的去烧大巫医的毛皮啊。她对族裡还是有很多贡献的。」
「例如预言约翰将带来灾害？」
「这预言不是实现了吗？」
「你知道她是矇到的，她预言实现的机率是一半。」
冬撇过头，面向巴鲁莎的右边嘴角在抽搐，似乎正在忍笑。
「慢著，这样说来，橙这几年一直当不上巫医，还有另一种可能。」
冬没有说话，只是用一边眼珠盯著她，等她把话说下去。
「他说她的占卜不准。」
「哈哈哈哈哈！」整条森林小径充满冬狂野的笑声。
*
「你看到了吧？」
「看到什么？」
「有天使在士瓦本公爵之子身边飞舞。」
「哼！」
「而且你听到了吧？」
「听到什么？」
「那些天使高唱著，红鬍子腓特烈，万王之王，万主之主，神意的执行者，上帝之鞭。」
夜晚的伊利诺村教堂内，刚在尼可拉斯村长屋裡参与激辩的修士伯哈德坐在昏黑的第一排长椅上，祭坛上的烛光微微照亮站在长椅旁那约翰的长脸。约翰带著微笑，注视著那盯著祭坛烛臺看的伯哈德。
「你居然也看得到，」伯哈德深吸一口气，又重重从鼻子哼出来，「上帝居然拣选这样的孩子当未来的皇帝，拣选这些怪物来保护，还拣选你这般阴险的小人当祂的先知？」
「神意难测，不是吗？我不意外上帝会拣选你，赐你看得见异象的天赋，只是被你今日所展现的疯狂吓到了。不过你既然能在教会裡得势，说明你也不是温驯如羊的弱者，而是狠毒如蛇的权术家。」
「你来是来教训我的吗？如果是这样，那你可以走开了。上帝刚才都派他的使者来教训我了。我一切都按上帝的旨意行事，不听其他人的宰制。」
「喔，那今天烧死阿弗雷村村长一家，也是上帝的旨意吗？我今天可没看到上帝派天使来称颂你烧死他们的作为啊。」
「这就是我不解的地方，」伯哈德站起身来，伸出右手指著约翰，「为什么你的每一项计谋，上帝都容许其发生？你以为我不知道今天这一切都有你的诱导安排吗？你请我来抓异端，结果我真的抓到你想害死的人是异端。我想从伊利诺村抓到异端，结果上帝就派遣使者来阻拦。你到底是什么？我在你身上完全看不到摩西、以利亚，还有以利沙的品格，你是一个比魔术师西门还卑贱的小人。所有正派的先知都要摒弃你！你是撒旦的使徒！你是该死的假先知！」
约翰动手挖挖耳屎，然后把乾屑从左手食指上吹掉，「说够了吗？」约翰看著刚才挖耳朵的指头一会，才抬眼说道，「那我要说话了。」
「请便，」老修道院长挺起胸膛，预备接受约翰的反击。
「我相信上帝拣选你为罗马人的先知，也许还有法兰克人与条顿人。我见你对消灭异端的热情，就知道你十分在乎上帝的人类选民是否信仰纯净。
「我跟你不一样：我不在乎人类。我不在乎人类。我告诉你我不在乎人类。我自十三岁被上帝选召开始，就不在乎人类会如何，我不在乎他们是否信仰纯净，还是异端什么的。我只在乎他们会不会伤害这些在我危急时候拯救我的『怪物』！上帝拣选我来当伊利诺村狼人的先知，不是以色列人，撒拉森人，也不是条顿人的先知。我这辈子就只在乎你口中的怪物。一旦你敢动他们一根寒毛，纵然没有天火降下来烧死你，我也会像以利亚用刀杀四百五十个假先知那样杀你，就像我过去用毒杀，勒毙，砍死，以及其他你想不完的方式解决的人类一样。我不在乎十诫。就算是先知以利沙，对骂他秃子的孩子们他也毫不留情，号令狮子撕裂他们。你可以辱骂我，殴打我，甚至可以杀我。但如果你对任何一个伊利诺人动手，以上帝赋予我的权柄，我将使你死无葬身之地！」
两个上帝拣选的先知，一个是熙笃会的领袖，一个是伊利诺女爵的总管，在微弱的烛光照耀下互相瞪视著。
先屈服的是伯哈德：「既然神意如此，」他叹了一口气，「我也只能顺你的意。」
约翰又笑了。
停更许久，终于又写完五千字了。
五十二章有兽友冬狼、橙色，与银芽（普莱斯）出场。
第五十三章(2018/3/29-6/18)
八月，是胜利的月份，以奥古斯都为名。然而对士瓦本公爵来说，过去几个月他被强迫采取守势，防备韦尔夫家族的包围，担任「皇帝」的兄弟还被俘，整个情势已经够惨了。虽然与美因兹大主教的侄女联姻，他的处境仍未见改善，甚至主教更加强了与苏普林堡伯爵的同盟，还给苏普林堡的狼人家臣子女施洗，简直是羞辱。他尤其痛惜那被他兄弟带去施莱歇尔城折掉的三百勇士。
至于那据说死在那裏的他独子，他一点都不在乎。
正是在八月一日这个日子，「伊利诺女爵」那裡派使者来了，而腓特烈公爵万万没料到，为首的使者竟然是教皇的亲信，白衣修会的领袖，克莱沃斯的伯哈德。
「上帝祝福你，爵爷，」伯哈德向坐在宝座上的独眼腓特烈行了个鞠躬礼。
「伯哈德兄弟，」独眼僵硬地保持礼貌：「这一路来辛苦你了。」
「为了Pax et treuga Dei（上主的和平与休战），我情愿牺牲性命。今天，我代表苏普林堡的洛泰尔以及他最忠心的仆人伊利诺的巴鲁莎，护送你所尊的义大利王回到这裡，还请你接受有条件的休战。」
作为教皇身边最有力的人士，伯哈德竟十分不寻常地放低姿态，还刻意将教皇所承认的罗马人之王称作「苏普林堡的洛泰尔」，又把教廷并不承认的「皇帝」称作「义大利王」，算是颇大的让步，这不禁让独眼心中不安：有条件的休战？什么条件？
「苏普林堡的洛泰尔将你的兄弟交还予你，并祈愿你不要与韦尔夫的骄傲者衝突，这就是苏普林堡的条件。」
「就这样？」宝座上的独眼瞇起双眼，身子向前倾，怀疑地注视著臺阶前的修士。
「就这样，」修士点点头。
「放开我！放开我！」大厅外的门廊迴响著一个男人的抗议声，而独眼马上就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声音的主人被两头狼人挟到大厅门口，头上戴著金皇冠——像是金皇冠，但其实不是，乃是粗製滥造的赝品，而他穿著一身红蓝相间的华服，罩袍正面却绣著苏普林堡的绿地白城纹章。「这是什么意思？」独眼看见自己的凯撒兄弟被装扮成那副德性，不禁有些恼怒了。
「难道我们要让他戴著帝国皇冠，穿著他自己的纹章回来吗？」伯哈德身旁，一位穿著白狼纹章的黑髮使者语出讥讽。伯哈德立刻喝斥道，「宾根的约翰，闭上你的嘴。」
独眼从宝座起身，慢慢走下臺阶，瞇眼瞪视那个名唤约翰的使者一会儿，又慢慢走向被装扮成小丑的康拉德，把康拉德头上的假皇冠摘下来。那假皇冠是木製的，漆上黄漆，又点上红色、绿色与蓝色的色块权充宝石。独眼看著假皇冠，又抬头看了看他被放还的俘虏兄弟。康拉德则低头望著地上，一点都不敢抬头的样子。
刚才抓著康拉德走进大厅，穿著绿色侍从服装的两头狼人已经退开。独眼把假皇冠丢到地上，搂住了康拉德，一手用力在康拉德背上拍了几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轻声说，但音量又大到让身边对方的使者与己方的仆从都听得见。
「我对不起你，」康拉德痛哭起来，「我对不起你的儿子。」
「不，」独眼腓特烈双手抓住康拉德双肩，「你的眼泪应该为牺牲的三百勇士而流。」
康拉德哭得更大声了，闭上眼睛掩住脸，彷彿自己的脸面沾满屈辱，必须遮住才能好过些。
「请各位使者下去吧，待会我们会举办午宴招待你们。」
「那就先谢过公爵了，」伯哈德修士向康拉德行了鞠躬礼，带著所有的使者走出大厅。那个刚才公然顶撞独眼的小鬍子使者忽然走过来，拾起独眼丢在脚边的假皇冠，抬头刚好与只剩一隻眼的腓特烈对到视线。
那长相猥琐的黑髮使者笑了一下，又退了几步，对还抓著康拉德双肩的独眼腓特烈行了个不正经的弯腰礼，很快跟上其他往厅门走去的使者们。
黑髮使者走出厅门后，使者团中一个尚算矮小的仆役放慢脚步，直到与他并肩。他笑出一声，「你觉得独眼刚刚的表现怎么样？」对那个矮小仆役这么说道。
那名仆役的身高就成人而言确实算是矮小，但如果放在十岁孩童中间，就是高大无比了。那仆役摸了摸自己鼻下的褐色鬍子，轻轻地用他孩子气的声音说道，「一个为部下著想的好公爵，比起所谓的亲生儿子，更重视英勇战死的三百勇士。」
「会生气吗？」黑髮使者露出不带善意的笑容，似乎觉得这问话可以激怒对方所以说了出来。
「不会，」小仆役轻轻说，「换作是我，我会做得比他更好。」
「喔？」
「我会杀光你们，宣称是为了三百勇士做了这件事，」小仆役转过头来，阴森的蓝眼直视黑髮使者，「儿子一点都不重要，父亲也是。他只是公爵，而我要成为凯撒奥古斯都。」
黑髮使者约翰收起笑容，把脸转开，肃穆地直视前方其他使者的背影。
*
皇帝的大军，总算出了瑞生山口，进入义大利北部的平原了。大军前方打著前锋的白狼巴鲁莎骑在白马寒风背上，想著她是怎么一路走到这裏来的。
不只是从她的领土出发与皇帝会师算起，而是从十几年前开始，她失去了母亲，跟著现在已成为她的总管，目前远在她的城堡替她管理地业的约翰，走上了復仇之路，结果她在长久的流浪之后，短短一年之间，成为皇帝的亲信，跻身为骑士，还成为有地业的女爵，嫁给她儿时玩伴，生了一窝小狼。一切的荣耀与幸福就像是在长久的忍耐与吃苦之后，突然从天上掉下来落到她身上，感觉好不真实。想到这个过程裡她还帮著约翰害死多少人，她心裡多少有些不安。
如果施莱歇尔夫人和她的骑士们是迫害她族人的凶手，现在颠覆都是为了他们以前犯的罪行付出代价，那么过去这几年，她跟著约翰害死不少其实非常无辜的人，只因为这些人挡住他们的復仇之路，她最后又将付出多惨烈的代价呢？
「怎么了，在想甚么？」身后突然响起皇帝的声音。她一回头，原来应该在后头领著大军本部的皇帝洛泰尔骑乘在棕马背上，跟在寒风的屁股后面。「看你行进得慢，我就过来了，」洛泰尔不好意思地乾笑著。
真是，她的丈夫洛奇就化为完全的狼形站在寒风的腿边，这大鬍子还跑过来关心她，是要洛奇头上的角长得多高？她心裡这么想，低下头来望向马腿边跟著自己的众狼，却发现包括自己丈夫在内的几头狼都退到皇帝坐骑后方几呎远，洛奇还对她用眼神示意，意思是跟陛下说说话没关係，洛奇不会在意。
洛奇心真是够宽的，妻子都在结婚前几天跟皇帝搞上，生下的狼仔有半数还看得出是皇帝的私生子女，给他戴上的角是高到不能再高，他还那么委屈自己？巴鲁莎在心裡这么叹息著，皇帝则早已策马加快脚步，从她身后来到她身边，与她并肩。
「很久没跟你好好谈谈了，」洛泰尔这么说道。巴鲁莎马上回答，「陛下有更重要的事要跟伯爵们谈，我只是一个打前锋的女骑士，当然不能占用陛下时间。」
「别生气嘛。」「我没有生气啊。」
「我很想你。」「我丈夫在后面，陛下。」
「我妻子也在后面。」
巴鲁莎想开口说些甚么，愣了几秒又闭上嘴。洛泰尔对前方蜿蜒的路微微抬起下巴，「我想了很久，关于我们的关係。我觉得，我想，」男人的目光向白色狼女的毛毛脸投射过来，「我还是想要你陪著我。洛奇是你的丈夫，孩子们还是你和洛奇的孩子。我的妻子是里尚，我的女儿是佳楚德，我的女婿是亨利希，我的外孙是小狮子。但是，我想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你这是要我们继续犯罪的意思喔。」
「死后一起堕入地狱好像也不赖？」
「疯子。」
「别再骗自己了。你知道你爱我，」洛泰尔把嘴移近巴鲁莎的耳边，那些浓密的落腮鬍都要磨到巴鲁莎的耳朵毛了。
「自大狂。」
「我看到你尾巴在摇了。」
「该死！」巴鲁莎闭上眼睛，嘴唇噘起，像是咬到自己舌头似的。
「找个时间我们来亲热一下。」
「你敢？教皇就在军中，我们在圣座所在处通奸，等于把自己弄到第九层地狱。」
「你说话越来越像爱面子的贵族了，不对，更像修道士，或是修女，」洛泰尔嘿嘿笑道，「约翰不可能碰你身体，可是他在精神上的洁癖倒是有渐渐传染给你？」
「你再这样我就要一拳把你揍下马喔。」
「来，」洛泰尔放开缰绳，向巴鲁莎张开双臂，「我让你揍一拳。」巴鲁莎便握紧右拳，不轻不重地打上洛泰尔的胸膛。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对洛泰尔健壮身体的倾慕，那种应该算是「爱」的感觉。
「最好还是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才能乱来，」巴鲁莎这么说著。
「当然，」洛泰尔笑著回答，「你也别期待我会让你戴后冠。」
「那种东西不适合我啦！」巴鲁莎拍拍自己挂在腰间的宝剑说，「我还是比较适合握著你送我的剑替你砍杀敌人。」
「那接著就交给你喽？」
「放心吧，陛下。我绝对会成为你麾下最强大的战士。」
*
腓特烈被一股冰凉潮湿的感觉弄醒，当他睁开眼睛，竟是约翰正往他头上倾倒一只木筒中的不明液体，「你在做甚么？」他带著倦意质问著。但被约翰低声喝斥，「闭嘴！」约翰左右张望一阵，才又说，「这事要趁夜深人静进行，别吵醒任何人。」
没错，这是深夜，他们这群苏普林堡的使团便都窝在史陶芬宫廷的走廊上睡觉。腓特烈被橘毛狼男橙和黑毛狼男多伦斯夹在中间护著，也是避免史陶芬这边有人认出这个鼻下黏著假鬍子的小鬼就是他们的少主。小腓特烈左顾右盼，看了看身边两位狼男看似睡熟的脸，接著发出冷哼，「还别吵醒任何人？橙和多伦斯都醒著，只是装睡而已。你要做甚么？」
约翰轻声叹气，「他们不一样，」接著约翰在走廊暗淡灯火的照耀下又露出令腓特烈一直很讨厌的笑容，「他们就算听到也不能睁眼，装睡直到这事完成。」「所以你要－－」没等腓特烈说完，约翰蹲了下来，劈头就说，「你是耶和华的受膏者。」
腓特烈屏住气，听约翰说下去：「听著，我很不愿意这样说，也不愿意膏你，可是这是耶和华的旨意。祂要我膏你，虽然你还没正式被加冕。我是伊利诺的先知，我必须为你的加冕先做些甚么。虽然你在俗世还没有任何权力；然而，你要记住，以后你如果得到了皇冠，那不是诸侯给你的，也不是教皇给你的，而是上帝给你的。上帝拣选你为他的受膏者，透过这圣油，」约翰起身，「我已经对你说了预言，让它成真是你的任务。我恨恶你，但我不能诅咒你。因为你是上帝拣选的王。我话就说到这边，嫌油噁心就自己清理吧，」说完，约翰转过身，走到稍远处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这傢伙怎么这么糟糕啊？以利亚膏耶户为以色列王也没那么草率呀。扮成矮小侍从的高瘦小孩抹了抹自己被淋一堆油的额，忽然耳边有人说话：「要不要我帮你用舌头清一清？」腓特烈循声转头，与已经睁眼的橙对上眼。
「那麻烦你了，」小孩细声说，又抹了抹脸颊上的油。于是橙探过嘴来，用舌头开始清理腓特烈的脸，「嗯－－是橄榄油，很香，」这么赞叹著，又继续舔下去。
*
八月十二日，西西里王罗杰在罗马接到洛泰尔大军出现在伦巴底境内的战报。他让送信件到房间来的士兵退下，走到窗边望著楼下的街道，发出一声叹息。
对他来说，现在情势危急，整个南义大利的领土上，不服他成为国王的领主们发起反叛，还攻下了直属于他的几个城池。如今又有皇帝领军出阿尔卑斯山的消息，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可是他不能慌，他必须保持冷静。他抬起左手，抹了抹自己的嘴和鬍子，然后转过头对静静站在他身后的穆斯林仆从说，「把伊亚诺特．莱恩哈特召来。」
仆从离开后几分钟，一个全身披著黑斗篷，看不清相貌，帽下却探出一道白狗鼻吻的身影钻入房门。国王罗杰转过头去，盯著那个披著斗篷的怪物。
「现在萨克森人洛泰尔在北义大利的平原上，」罗杰语调平板，冷漠地下了一道命令，「我要你像往常一样，把我的敌人消灭。去吧，我的猎犬。」
「遵命，我主，」斗篷帽沿下的鼻吻开合，吐出苍老的男音，然后倒退走了出去。罗杰知道，他的白色猎犬这次也一定会完成他的任务。
毕竟伊亚诺特．莱恩哈特可是他从北非的阿萨辛派得来的精英啊。
*
八月十三日早上，伊利诺女爵的使团从史陶芬城堡出发，准备返回伊利诺女爵领，在队伍进入森林后，从行走的仆从中，走出一个橙毛狼人，与已经撕下假鬍的高大男孩。使团中没有人理会他们离开，因为所有成员都被吩咐，那两位有重大任务要执行。
使团继续往东，而离开队伍的狼人与小孩朝南步行。两人在森林裡走了一阵，狼人摸了摸头顶那丛绑起来往上翘的金色毛髮，突然一手从腰间拔出匕首。
「你干嘛？」男孩往旁边跳开一大步，警觉地半弯著腰，随时凖备拔腿就跑。
「割头髮，」狼男说道，往那丛金髮就是一刀，像割麦那样把麦秆似的髮丛连同捆著它们的髮带一起割下。然后把那捆头髮往一边的树根丢下。
「怎么突然就割头髮了？」小腓特烈在狼男橙身后保持两步距离，狐疑地问著。
「你不觉得它们显眼吗？」
「可是看那些头髮也留几年了，现在割有差别吗？」
「因为现在带著你啊。」
「啊？」
橙把小刀收回腰间，转过身向小腓特烈伸出手，「我看过你在施莱歇尔城堡宰杀我们的表现，知道你是一个勇猛的小战士，不过你毕竟还是一个孩子。虽然我只是一个巫医，保护你是我的责任。就麻烦你相信我吧。腓特烈？」
「啧！」小孩从齿间发出弹舌声，一把就伸手抓住橙的毛掌，「还是叫我弗朗兹吧，叫我腓特烈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那就好好相处喽，」橙嘴角微勾，做出人类看来最温和的笑容。
「我还指望你带我找到凯撒奥古斯都呢，」小弗朗兹露齿而笑。
本章有兽友橙色与皇天苍狼（伊亚诺特．莱恩哈特）出场。 | 
发表于 2018-3-28 1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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