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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红峡青灿 于 2018-11-3 17:23 编辑
稍冷的风吹过竹林,带动竹枝沙沙沙沙轻响著,阴翳的天空一片灰白,云层掩住了阳光,秋天的狐步轻轻的弹跳著倏忽即逝,残酷的冬意便扑天盖地而来。

一隻棕红色狐穿越竹林,深黑脚掌踩乱了竹叶,牠跑得仓促,蓬鬆的大尾巴轻轻颤动,白尾尖舞成一道雪蛇的残影,牠向著密林处小步急跑,溜进几丛竹子根部,一个看上去很小的洞穴之中。

「梧桐大人!梧桐大人!」溜进洞裡的赤狐以狐狸语小声地轻叫著,牠不能把整个身子缩进洞裡,还留了一截尾巴在外面,能看出牠正耸动著身体,洞穴裡的事情外边完全看不见。

洞裡,赤狐伸出前脚挠著甚么东西,继续轻声呼唤道:「梧桐大人!请别再睡了,快起来,我已把东西准备妥当。」经过了几次叫唤,洞穴的深处,终于有个东西发出低沉的哼哼声,回应了牠,赤狐退出洞外,在洞边上啪搭啪搭的蹦跳著,双耳敏锐地转动个不停,洞裡伸出一个黯沉的脑袋,另一隻狐狸似的东西爬了出来,远远看上去感觉是狐狸,但若仔细一看,观者无不会掩著脸惊叫出来。

钻出洞外的是一隻白狐,浑身毛髮彷彿细雪一般,大大的耳朵和尖尖的鼻子显示牠不是一隻北极狐,而是白色的赤狐。白狐的臀部宽大,两条后腿岔的比牠颜色正常的伙伴要开,双腿间拖著六条尾巴,那些尾巴比赤狐的要细,也更长些。

白狐慢吞吞地走著,似乎爬出洞外就已经耗尽了牠的力气,趴伏在地上,六条尾巴像死蛇一样拖倒,赤狐从旁边的竹叶缝隙裡拨出一团布料在白狐面前摊开,是一件又脏又旧的牛仔裤,还有染著尘土的T恤,白狐伸出一隻前脚,拨动了衣服,无视赤狐在一边蹦跳著像讨赏的小狗一般,喜形于色的过动。

「牡丹,怎么没有泳裤呢?」被唤作梧桐大人的白狐说。
赤狐一下子定住了:「泳裤?泳裤是甚么?」
白狐坐起身,一隻前脚撑著地面,一隻前脚像人掩著脸一样举起来,脚掌放在双眼间闭上眼睛:「泳裤就是人类的男性泡公共浴池,特别是跟女性一起泡公共浴池的时候,穿著的遮蔽下体的东西,是一种有弹性的,塑胶的布料做成的短裤,没有那个,就不能进入公共区域了。」
赤狐歪头:「这跟内裤有甚么差别?」说著伸出前脚,从皱巴巴的牛仔裤裡拨出彷彿抹布一般,还散发著尿骚味的一球──内裤。
白狐嫌恶的别过脸:「当然不一样,内裤会吸水,是保持裤档乾燥的,泳裤不会吸水,有弹性,完全是不一样的东西。」
赤狐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再去找看看。」说著一溜烟跑走开了。

没跑出几步,牠突然又住了脚,转过头问:「梧桐大人,女人泡公共浴池的时候,穿甚么?胸罩?还是内衣?还是甚么都不穿?」
「泳衣啊,女人的样式可就多了。」白狐说著,懒洋洋的缩回洞裡去了。

※                 ※           ※

华灯初上,新开张的温泉旅社竹子屋,闪著金碧辉煌的灯光。

说是重新开张亦不对,离新装潢已经有二个月余。竹子屋本来就是这一带的老字号温泉旅馆,坐落于刘家世代经营的山上,本来这片山头被刘老先生卖了,但刘老太又回来开了温泉旅馆,刘老太太过世后,这裡好一段时间是荒废的状态,只有口渴的野兽和迷途的水族,或者神秘的旅人造访,直到刘老太太的孙子刘文全刘老闆发了财,买回了土地权状,又翻修经营了起来。

现在,由刘老闆经营的竹子屋温泉旅店,沿用了祖母刘老太的店名,以及日式的装潢,但整体建筑都采用钢筋水泥,将温泉导入含有各式水疗设施的半露天公共SPA池,并加入多种薰香,分成为十数个不同风味的芳香风吕,除了公共区,还设有一间一间的汤屋,供情侣和家庭享受。从开幕以来,竹子屋受到广大的欢迎,旧雨新知捧场不断,业绩走红攀高,特别是入秋后,气温一天比一天寒冷,客人更是络绎不绝,汤屋也到了必须事先预约的地步。

眼下,个子矮小的刘老闆身穿西装,正站在柜台后方看著客流,露出满意的神情,他背著手,观察离去的客人,无一脸上不是满足轻鬆的表情,他叮咛服务人员,务必要让客人离去的时候有好的印象,但服务人员过于忙碌,根本没时间回应老闆的话,老闆也不在意,只目不转睛的看著。

忽然,他发现三号柜檯处有客人露出不耐烦的脸,一个,两个,像传染病一样,很快的整排客人都露出不爽快的表情,原来是有一个人在柜檯处动作迟缓不离开,影响到了后面的人,刘老闆立刻迎上去,以自己老闆的身分安抚客人,并开始指挥现场其他柜台分散客流,一面竖耳倾听柜台上卡住的客人需求。

「……抱歉,先生,这个规定不是要给您製造麻烦,请您谅解。」服务人员好声好气的说:「公共区是有女性客人的,没有穿著泳裤不能进去,这是为了尊重其他的客人,而汤屋,今天都约满了,并且我们不开放单人使用汤屋,这是为了安全,请您体谅。」
「所以我说我要买泳裤。」客人的声音很小。
服务人员赔笑:「我知道,但是明天才是补货日,今天我们所有的泳裤都售光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那女性的泳衣还有吗?」
服务人员说不出话,良久才说:「您要购买女性的泳衣……」似乎不知道如何做决定才是礼貌的,服务人员看向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著客人的刘老闆露出求救的眼神,刘老闆走过来,对这个乾瘦抑郁脸色发青的男子说:「您可以购买女性的泳衣,没有问题,只是,

「您看起来身体有些小恙,基于安全起见,我们不推荐您现在这样的情况浸泡温泉,温泉区的空气比较热,会感觉氧气稍微稀薄,非常可能会昏倒,我建议您先到房间休息,我们可以提供休息房间的服务,等您感觉好一点了,再进行温泉的体验对您比较有保障,或者您有人同行照应的话。」
「我了解了,」男子客气的说:「那请问这裡有贩售温泉的水吗?」
「抱歉,我们没有提供这项服务,您的建议我们会纳入考量的。」刘老闆弯腰鞠躬。

最终,男子购买了女性的泳衣后,离开了。

※                 ※           ※

处理完棘手的男子,刘老闆继续回去监工,他很快就忘了这档事,毕竟奥客常常都有,有些人的问题比这位客人还奇怪,态度还更坏,这人至少很有礼貌,造成的骚动几乎马上就平息了。

他走了之后,三号柜檯又来客人,这是一组奇怪的双人组,一个矮胖男子,穿著得体却其貌不扬,秃秃的头顶和凸凸的颚骨,还有略外暴的牙齿,给人感觉是个管家,而他的同伴是一个穿著简单剪裁的高级质料女用西装和皮革鞋的女孩,看上去约十二三岁,两人从刚刚就一直盯著想买女装的男人看,直道男人离去,他们还没发现轮到自己了,惨遭后面的人催促。

暴牙男管家买了票,碎念:「这些人真没耐心。」女孩不发一语,皱了下眉头,男管家牵著她的手看似将她带往更衣处,两人避开了排队的汹涌人群,却在造景的一处树下停步,管家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公主,你看刚刚那个傢伙怎么回事?」

「不许说公主,大小姐。」女孩纠正。
「对不起,大小姐。」管家慌忙改口,他也知道公主远比大小姐要引人注目。

女孩轻轻叹了口气:「是六尾白狐,身受重伤的样子。」
管家微微睁大本来就很大的眼睛,面容又丑上了几分:「原来是狐狸精啊,我看一团妖气闪闪发光,不知道是甚么东西,真不愧是大小姐的眼睛。」
女孩似乎已经听惯了恭维:「狐本来就善于幻型,你看不清楚也不值得大惊小怪,而且那狐有六尾,已活上了至少三百二十年,道行本来就不是你这两百年的猪婆龙能及上,若不是他有伤,根本不会有妖气外泄。」

原形是扬子鳄的暴牙管家点头称是却不忘揶揄:「在下知错,想不到只活过十二年的大小姐如此多闻博学。」女孩瞪了他一眼。
管家继续说道:「话说如此,倒要请教大小姐了,六尾是三百二十岁怎么算的?我听说一尾是一百年。」
女孩摇头道:「那是因为人常说千年九尾狐,一千除以九,一尾一百多,但其实狐妖的尾巴数量公式是累计活到2(n)x10年,尾巴数就是n+1,普通的狐狸出生即有一尾,可以活十年寿命,累积活上二十年,增一尾变成二尾,再累计四十年的时候变成三尾,以此类推,八十年的时候四尾,一百六十年的时候五尾,三百二十年不就六尾了?要变成七尾,得活到六百四十年。」

暴牙管家伸手掩嘴憋笑道:「想不到狐狸精的尾巴数量竟是数学,不过这样看来,狐狸得活到两千五百六十岁才能变成九尾狐啊,想想狐狸也是可怜,前面随便活活就能长尾,为了最后一尾得再活上千年。」
女孩不以为然的说:「修行就是越来越难的吧?九尾狐很少,像你这猪婆龙再活也不会长尾。」
管家憋不住笑了:「嚄嚄!你看一条鳄鱼九个尾是不是挺噁心?」

※                 ※           ※

离人声鼎沸的竹林有一段长距离的树林裡,化成男子的六尾白狐吃力地走著路,他脚边跟著那名唤牡丹的赤狐,赤狐忧心忡忡地看著他。

「梧桐大人,要不休息一下比较好?」牡丹说道,没等牠说完,梧桐就倒在地上,再也维持不住人形,变回了白狐。

「梧桐大人!」牡丹趴下身子,将梧桐的头和一隻前脚背在背上分担牠的体重,梧桐虚弱的喘著气,用另三隻脚半走半爬,好不容易才回到洞穴,牠对牡丹说:「抱歉,我太不中用了,一直给你添麻烦,不仅佔据了你的巢穴,还浪费你抓回来的猎物,并且……耽误你配对,找公狐的时间。」
牡丹舔著梧桐的嘴吻:「请别这么说!梧桐大人,如果不是您出手的话,我已经被宠物黑市买卖了,您是我一生的恩人啊!」
「……都已经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了,老是提。」梧桐闭著眼睛说。
「就算是过了一千年,两千年,长得都变成了九尾狐,我也不会忘记的!」牡丹细细的狐眼裡噙著泪花:「大家都走了,都扔下梧桐大人走了,这些忘恩负义的傢伙不配服侍梧桐大人,我一定会待在梧桐大人身边,一定会的!」

「……」
「请不要自暴自弃,梧桐大人会好起来的,一定能再成为这片山林的主人!」
「牡丹,你知道为甚么你修行了八十年,却连一尾也不长吗?」
「是?」
「你的执念很重,修行不清心,有修跟没修一样,才长不出来,」梧桐说教:「而且你一直依赖我,把自己当小狐狸,没有独当一面的胆识,不敢自立,怎么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狐狸精呢?」
「……大人说的是。」

梧桐闭上眼睛,很长的一段时间裡不再言语,当牡丹以为牠已经睡著的时候,牠忽然又动了,挣扎著爬起来,爬出洞外双脚直立:「得化成女人才行。」牡丹不解,梧桐把在竹子屋的事情说了一遍,为了不激起泡汤客的疑惑,牠决定化为女型再次前往竹子屋。

「如果我能化为人形就好了,跟梧桐大人一起去汤屋绝对不会引起怀疑的。」牡丹愧疚地说。
梧桐舔舔牠的脸颊:「这可急不得,不论是甚么动物,精怪都得修行百年以上才能化成人型呢,能随便在动物和人类之间变换型态的,只有特种人类吧。」说著牠站起来,前腿收在胸前,面对竹林间稀疏的月光,凝神不动,似乎是入定了。

不久,梧桐对著月光张开双眼,牠银色的眼眸冒出鲜红色的妖气,身上毛髮抖动不止,接著身体开始型变,后腿伸长化成人的腿,前脚变成人的肢体,身体前凸后翘姿态玲珑,耳朵也下移到人耳的位置,牡丹出神的看著梧桐化型,那是现在的牠还做不到的绝技,亦是狐狸精的看家本领,凡是狐狸精都能化成人,没有化成人的本领的狐狸不敢自称狐狸精。

一点一点,梧桐变成了一个女人,身体已经完全变成人体了,现在只差尾巴还很张扬,但牡丹知道,尾巴是可以变化不见的。

然而,在这几乎已完成变型的时候,梧桐的体力再次透支了。

牠撑不住砰的一声倒回地上,变回白色的六尾。

不,已不是六尾,在牡丹的注视下,其中一根尾巴越来越短,很快的缩回臀部,不见了。

过去一百六十多年的修为化成泡影,在严重的妖气透支下,连修行的时光化为的实体都烟消云散,梧桐失去了相当于一百六十年寿命的灵力,如今的牠,已经变成一隻五尾狐了,能力退化回一百六十岁,要再成为六尾,牠得多活上一百六十年。

「梧桐大人!」牡丹哭叫著摇晃梧桐的身体,梧桐张眼,虚弱的靠著牡丹的前腿:「看来变成跟自己不同的性别更费力呢……咳!半夏的诅咒好惊人。」牡丹用下颚靠著梧桐的头,伤心的磨蹭:「别再勉强自己了,今天就休息吧!」

「没有用的,休不休息都一样,这个诅咒,会榨乾我身上的妖气,如果不赶紧治好,我会变回一般的狐狸,然后死掉。」
牡丹崩溃嗷嗷吼:「为甚么会有这么邪恶的东西!」

「这就是半夏可怕的地方啊……」梧桐的声音咕噜噜,似乎喉头有血在滚动:「牠发明了这个吸取生命的击咒,把其他动物活过的年岁榨出来转移到自己身上,当成自己活过的时间,于是很快的就可以长出尾巴,然后就会变成九尾了,随著牠吸取的动物越来越多,牠也会越来越强悍,但生活的山林裡精怪都死了,牠只好离开,去寻找新的场所,这就是半夏的修行。」

牡丹摇著头:「太残酷了……梧桐大人,您明知这诅咒很危险,又为何要以七尾之身迎击八尾的半夏?为何不逃走?带著大家逃走啊!如果当时我们逃走,大伙也不会被半夏杀的!」
「这可不行,」侧躺在牡丹前脚上的梧桐虚弱的说:「这是毛地黄大人修行的山,守护此地是我的使命,我不忍此地的生灵被半夏伤害!毛地黄大人在这裡修满两千五百六十年成为狐仙,我也要在这裡成为九尾……」

「我不明白,」牡丹停止啜泣:「半夏就是梧桐大人的师兄,牠为非作恶,毛地黄大人怎么不来制裁牠呢?为甚么要让身为师弟的梧桐大人承受这种重责大任?半夏的一击就打去了您的第七尾,我们不可能跟牠硬拚的啊!
「毛地黄大人去受玉帝册封了,要很久很久才会离开天庭啊……正是因为无法与之抗衡,我才需要竹子屋的温泉恢復身体和妖气,那口泉,是毛地黄大人的餽赠,是祂遗留在此地造福万生的神泉……只要浸泡了那口泉,我就能立刻解开诅咒恢復过来,你也会长出四尾的吧……」

「可是那口泉现在被人类侵占了!」牡丹愤恨的说:「如果能歼灭那些人类的话……」
「如果歼灭那些人类……你就堕了魔道。」梧桐吃力地抬起头。

※                 ※           ※

梧桐半晕半睡的躺下了,牡丹守在洞前细细思索。

竹子屋经营的温泉是九尾狐仙毛地黄所建立的,能够疗伤祛邪,如果能浸泡的话,梧桐身上遭受的半夏诅咒就能消除,伤势也会恢復,牠会变回七尾,但仍不足以和八尾半夏抗衡。就算不能抗衡,恢復健康的梧桐也会有能力逃走,那时候,自己就怂恿梧桐逃走,一起去寻找新天地,在新家牠也会努力修行,成为一隻好的狐狸精。

如果梧桐还要再战,那就得确保温泉能为牠们所用,梧桐曾说过,半夏并不知道竹子屋的那口泉是神泉,这是在毛地黄临行天庭,遣散所有徒弟的时候,偷偷告诉被派遣把守的梧桐的,因此是属于己方的最强后盾。

只要有泉水就可以了。

牡丹修行年份不足,不能化成人型,会的法术也不多,至多就是製造些幻影,堂堂正正的踏进竹子屋不大可能,牠在竹子屋附近晃悠,想挖出地底下埋藏的泉脉,但牠完全不知道如今的竹子屋已经比刘老太经营的时候大得多,最靠近地表的出水点已经全被豪华气派的和风石墙围住了,怎么挖都是枉然,何况狐狸那小小的爪子,挖土效率不高,牡丹累得趴在地上,也没挖出点甚么来。

休息的时候,牠爬上墙面,偷偷从雕花往裡看,看到一条根自己尾巴差不多粗的管线沿著墙角拉,尽头在一个风吕池裡,另一半埋在墙中,风吕池中汩汩冒著水,牠马上就知道这条管线是水路,牡丹心想,只要跟著这条线走,就能找到出水眼了吧?

牠在墙外沿著水路走,走到水路被埋入的墙面下。

牡丹抬头往上看,看到墙上的凹缝处嵌著好几条细细的管线,藏在混凝土缝隙裡,还整把整把的束起来,不见那条粗大的水路。

难道是分成很多条汇聚起来的吗?牡丹忖度。

我不贪心,只取一点点,不要妨碍人类,就可以了……

牠爬上墙头,使劲地抠那些彩色小管线,想把它们抠出墙外截断,在牡丹的想像中,这些彩色小管线裡面装的就是能拯救梧桐生命的神泉。牠抠呀抠,抠呀抠,管线非常坚固,文风不动。

不耐烦的赤狐用牙去啃咬,缝隙很小,牠只能把一个牙齿伸进去啃,嘴裡马上就吃到了塑胶苦苦臭臭的粉屑。

太好了!有用!

牡丹又啃了几下,忽然,牠感觉牙尖一阵剧痛,紧接著世界彷彿地震一般剧烈震动了好几下,甚么都听不到,然后就甚么也看不到了。

※                 ※           ※

「啊停电啦!」

竹子屋半露天SPA区的泡汤客们先是异口同声惊叫了一句,之后便是此起彼落的呼喊,有父母找小孩,有情侣找另一半,有朋友互相恶作剧,有老人大惊小怪,还有人喊著退费。

SPA区的水银灯沿著墙角极快速的熄灭过去,彷彿有一个巨大的阴影走过整个浴场并驻足不动,黑暗遮蔽了所有物件,但仅只一瞬间,紧急照明灯和出口指示就全部亮起,这片移行的巨大阴影彷彿受到撕扯般消失不见了。

「请贵宾们不要惊慌,为了安全起见请立刻上岸!」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拿著手电筒开始巡视池区,将泡在水裡的客人们劝上岸,人们不情愿地脱离温暖的水池,在初冬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抱怨连连。接著客人们就发现,只有SPA区停电,客房区和汤屋区,还有大厅都还是灯火通明的,于是买了泡汤加住房的客人开始往房间区移动,工作人员赶紧来疏导。

扩音器裡响起了刘老闆的声音:「各位SPA区的贵宾们,我是竹子屋的老闆刘文全,我代表全体竹子屋向各位致歉,目前,我们发现,露天水疗SPA区的电力供应出现问题,受影响的范围有SPA区和盥洗区,其他区域的服务都可以正常使用,目前,停电原因还在检查,不知道甚么时候才会恢復。本日购买SPA水疗乐活券的客人,我们会全额退费,并附赠一张不限期300元折价券,而使用住宿和SPA水疗双享券的客人,可以选择退五成费用或改为招待免费的怀石料理晚餐,一样附有三百元折价券……」

人群中,大小姐和扬子鳄精管家百无聊赖地听著老闆退费解说,他们是买了住宿和泡汤券的,因此不急于马上离场,管家甚至还期待著復电之后再继续泡,牠看著周围有无奈的人有满嘴怨言的人,也有无关痛痒的人们,发出饶富兴趣的啧啧声。

「公主,那裏有──」
「大小姐。」大小姐捏了管家的腿,儘管鳄鱼皮厚,她知道捏也没有效果。

「是,大小姐」管家改口:「那裏有甚么?您已经看很久了。」说著指著一处墙外。
大小姐瞇了瞇眼睛:「有一个狐狸的灵魂。」
「嗄!」管家惊叫出来,其他人都往他这裡看,他赶紧住嘴,随后又忍不住好奇,悄悄问道:「狐狸的灵魂?」
大小姐点点头:「嗯,一个可能有点修为的狐狸,飘飘荡荡的。」
管家紧张的问:「大小姐你不只是妖御,还看得到鬼?我都不知道你有阴阳眼。」
大小姐冷冷地说:「我以为你知道。」

大小姐继续注视著那个只有她能看到的狐狸灵魂,朝那面墙走去,管家本来想拉住她,但最终没有出手,只是跟上去看看发生甚么事情,当他们走到墙边,忽然一柱激白的亮光射向天际,是强光手电筒,看来旅馆派去勘查电力的人员正在外边,接著就是一声超高分贝的女性惊叫:「小陈!我找到了!狐狸咬断电线了!」

霎时SPA区内一阵静默。

「怎么回事?」被唤作小陈的男性员工的声音。
「这裡你看,」女人继续说:「狐狸咬断电线停电了!为甚么牠会咬电线啊?」
「好可怜啊,眼睛都被电爆了。」小陈说。
「赶紧叫老张过来维修,顺便叫小罗先把总电源关掉。」女人命令。
「知道。」小陈快步跑开了。

接著,传来金属的卡卡声,有未上油的滑栓被打开了,踏步声传来,女性技工的头出现在墙上方,看来她爬上了摺疊梯,想勘查电线的走向,整个身体都趴上了墙头,就在此时,大小姐的眼中看见,那狐狸灵魂的双眼滴出了血泪,面部型变双耳拉长,牙齿也足足伸长了一倍有余,祂张大了嘴,滴著血,呼一声就钻进了女技工的体内。

被狐魂附身的女技工发出一声令人惊悚的嗷叫,扑进SPA区掉在地上,接著滚进池塘,几个靠得近的人尖叫著后退,大小姐不顾众人害怕,立刻趋前右手握拳伸出食指与中指併拢滴声轻轻念道:「五仙受贡精成为神,得道为善恶念立除急急如律令!」音量小得他人都听不见,随著她语声毕,狐魂脱离女技工的身体飞上半空,鳄精管家瞥了大小姐一眼便跳进水中救起女技工,出声安抚:

「你还好吗?是不是没抓牢?」
「头一阵晕眩……」
「肯定是贫血了,」管家说著大声嚷嚷:「有谁能帮帮忙吗?这位女士身体不舒服!」立刻又来了两个男子协助将女技工搀走,大小姐也被喝令退后,此时狐狸的灵魂已经飘进天空不见了。

※                 ※           ※

先有停电后有技工失足,经过了这么一阵连续混乱,刘老闆决定暂时关闭SPA区,待所有不满的客人被安抚和赔偿,住宿的客人都送去了赠餐之后,已是深夜,疲惫的刘老闆唤来了技工小陈和老张,询问电力修缮的问题。

「老闆,那个线路不是粗缆,现在虽然已经接好了可以正常使用,但我建议还是更换一下比较安全,如果小陈小罗和阿美一起帮忙,预计大概一个早上就可以换完了。」老技士老张说。
刘老闆点点头:「那就明天早上换,这种攸关客人安全的问题必须尽早处理,对了,那个咬断电线的狐狸尸体去哪了?」
「这个……」小陈和老张对看了一眼:「这个我们没注意,本来是直接放在一边的地上想等修好电线再处理的,结果一回头就不见了。」
「甚么?」刘老闆皱眉「这可不妙啊……狐狸是有灵性的,就算我们不是害死牠,牠要是认为是我们害死的,会作祟的!」

老张和小陈又对看了一眼,做生意的人常常都很迷信。

刘老闆继续说:「你们知道吗?当我决定用经营竹籁企业的资本来重新装潢竹子屋的时候,怎么找都找不到这裡的旧址,明明小时候就是在这山上长大的,我就是找不到,找了很多年,每次按记忆中的路走,爬上石阶就看到一片密竹,没有甚么东西,直到前年,有一天我梦到了祖母,隔天立刻过来找,马上就找到了!

「当时这裡有两个孩子在泡汤,是祖母以前遗留下来的旧水池还有温泉,但淤积得很严重,那两个孩子在那裏玩,他们还看到我祖母的灵魂在一边啊!这块地不是一般的地,我相信这裡有甚么奇妙的东西,是祂允许我做生意的,必须谨慎待之。」

刘老闆正色说:「再去给我找那狐狸的尸体,找到了就告诉我,要当成土地神供奉起来才行!」

※                 ※           ※

梧桐把牡丹的尸体拖到竹林的深处,平放在月光下。

牡丹受到电击,双颚鬍鬚焦黑,一眼暴出眼眶外了,耳朵和鼻孔滴著血,软组织受创得很厉害,梧桐凝视著牠的尸身,哀哀歎气。

牠轻轻舔著牡丹的眼球,把它推回眼眶裏面,然后趴在牡丹的尸身上,五条尾巴高高举起,以自己的臀部为圆心围成一个梅花状。

传说,狐狸在长了第二条尾巴之后,可以用自己的尾巴给其他的动物续命,一条能续一次命,当牠用尾巴换取其他动物的生命时,自己也将失去最后一根尾巴的修行。

二尾狐续了命,又成了一隻野狐,只要再修十年就能再做二尾,九尾狐续了命,少去的是一千两百二十八年的修为,然而二尾狐和九尾狐续的都是一条命,因此,越是道行高深的狐狸精,越不肯给其他人续命,但道行浅的小狐精,也许修了十二七八年都不得要领,失去那一尾变回了一般的狐狸,隔天就给狼吃了。

五尾狐梧桐有一百六十年份的修为,牠给牡丹续了命,失去八十年,成为一隻八十年的四尾狐,再不能化成人型了。

醒过来的牡丹哭哭啼啼地抱著梧桐,不管再怎么责备自己的无用都改变不了事实,梧桐的屁股后面变得稀疏,只剩四条死蛇一样的尾部,虽然不那么拥挤了尾巴就变粗,但牡丹还是觉得很感伤,曾经梧桐是一隻有著七条尾巴的六百四十年以上狐狸精,能飞能预言能化人,妖气还可以震慑生灵,但现在的梧桐,已经是一个和浑浑噩噩活了八十年不知道干甚么所以尾巴没长出来的自己一样的小狐狸精了。

而且,牠的妖气还在一直被半夏的诅咒吸走。

梧桐甚么都没说,带著头部受伤的牡丹,避开了正四处寻找尸体的小陈和老张,回到牠们栖身的洞。

※                 ※           ※

「告诉过你多少次,人类的东西,不懂不要碰!很危险!」

回到洞裡,梧桐疾言厉色的骂了牡丹一顿,骂得牠浑身颤抖缩成一团棕红的毛球,梧桐自己也激动得口吐鲜血,几度昏厥。

待牠责骂稍歇,牡丹终于找到机会说话:「梧桐大人……您给我续了命,我们的修为都低于百年了,不能化人,要怎么样才能取到神泉的水……」
「这个我们可以之后再考虑……我不能因为自己要水,就让你死,怎么说你也是为我而死的。」梧桐安慰牡丹。
牡丹很焦急:「要变成人才行呀!不变成人,没办法翻过围墙的,围墙上面爬不上去。」
「总会有办法的,你别吵,让我想想。」梧桐烦躁地说。

梧桐一言不发闭目不动,牡丹根本坐不住,她觉得时间很难熬,忍不住又开口:「我听说还有一种变成人的方法。」梧桐睁开一隻眼睛。

「在无月的夜晚,头戴骷髅拜北斗,如果拜完了骷髅没掉下来,就可以马上化为人了。」

梧桐不以为然:「这片山上根本没有什么野坟,就是如此清净的地方才好修行啊,哪裡来的骷髅。」
「不是有一个我们前几年埋葬的老妇人──」牡丹说,还没说完就被梧桐狠狠咬了一口,梧桐怒气又起来,对著牡丹含著血气骂道:「你想挖刘老太的坟?你真著了魔了你!我没有你这种走火入魔的子弟!你现在想去挖坟,以后就会跟半夏一样……想……咳!想出甚么诡计来害人!」

面对牡丹不知问题在哪的无辜表情,梧桐压下脾气,耐心的教育道:

「牡丹,你知道为甚么狐狸精常常都会害人吗?」
「不知道。」
「因为我们狐狸太聪明了。」梧桐说:「我们狐,比其他的动物要聪明,常常都能想出偷懒的法子来,让修行事半功倍。而很多狐狸修行的时候,不只学著人类的样子和长处,还把野地的弱肉强食习惯带著,没有真正接受人类最推崇的道德,这也正是我们最该修的,这些狐狸精习惯了不劳而获,之后就常常发现伤害其他动物,特别是伤害人类,可以得到很多的好处。

「所以很多狐狸用了我们的长处幻术,变成人去欺骗,就为了更轻鬆的修行,能尽早变成九尾狐,就像半夏那样。可是这些堕入魔道的妖狐,最后都不能得道成仙,只能变成强大的妖魔,最终被其他的神仙或者人类的修行者祓除,牠们总是在玩火,赌那一把『不会被降伏』

「这是不对的,我们修仙就是为了要成神,被供奉被认可,能成为永恒的存在,跳脱生命和身体的限制,所以我严格的要求你们正道修仙,现在,你是我身边唯一的弟子了,我更不能放任你走入魔道,难道我以身作则还不够吗?」

牡丹低著头:「梧桐大人……

「您确实是对道德以身作则,我非常尊敬这样的您,也非常爱戴您,可是,现在我并不觉得您的作为是正确的,至少,不是最适合的。

「半夏来的时候,您明明知道牠是一隻八尾狐,实力绝对强过您,但是您却执意与牠抗衡导致自己身受重伤,师兄师姐都被杀了,师弟师妹都逃走了,那时候如果不是因为我只有一条尾巴,半夏以为我是普通的狐狸懒得出手,我必不能苟活到今日。

「您中了那么严重的诅咒,如果不泡神泉是不会好的,但泉水已经被人类把持住了,其实您大可用幻术蒙蔽那个旅馆的工作人员进去泡的,可是您不肯,您觉得这是欺骗,要化为人型以顾客的身分进入,这不也是欺骗吗?真正的不欺骗,就是以狐狸的身体走进去吧?我觉得用幻术蒙蔽和用幻术化成人都是一样的。

「于是我去替您找衣物来,您要求我不偷不抢,我照做了,所以找不到泳裤,您就因为没有泳裤就回来了,您为甚么那么老实呢?只要进去碰碰水,您就可以变回原本的样子不是吗?

「既然一定要有人型才能进入旅馆,那就化为人型啊!带骷髅是可行的,但您觉得挖坟缺德,所以就不干了,这下,我们有甚么办法再变成人!」牡丹说著,又哭了起来。

梧桐怔怔的望著牠,良久,才说道:

「我知道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如果我将会因为这些坚持而死去,那我也会心甘情愿的接受,毕竟这是我选择的。」
「但是!这没道理啊!一旦死了,修行全都白费了!而且我不想您死!」
「并不是每隻狐狸都能成功变成九尾……」
「这些事情为甚么要发生在我们身上?这些事情毫无道理!」
「修行是充满考验的,考验本来就毫无道理,这就是修行的难处。」

「不!」牡丹尖叫:「您这是放弃!这是自甘堕落自暴自弃!这些没道理的事情都是可以避免的!都可以解决!为甚么要这样接受?您活腻了吗?还是失去的修为太多,您已经死心了?从六百四十年变成八十年,您绝望了?」
「不,我没有绝望。」
「您就是有!」牡丹放声大哭。

「我如果绝望了,为甚么要救你?去咬电线也是你自己选择啊。」
「您正是感到绝望,才觉得八十年和化人的能力和我的烂命同值!」
梧桐说著:「这问题我们今天就不要再讨论了,我累了,你也受伤了,睡觉吧。」立刻就昏了过去。

※                 ※           ※

梧桐昏迷后,牡丹没有睡觉,牠完全睡不著,牠离开洞穴裡的师父,走到竹林间的月光下,沐浴著月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牡丹觉得,梧桐身上的诅咒不只在吸取梧桐的妖气,还在削减牠的求生意志,牠知道梧桐承受著难以忍受的痛苦,可能因此无法集中精神思考,使用法术也不灵变,身体的能量在外泄,要调度来化用难上加难,就好比在急速流动的溪水中要捞取浮动的花瓣一样,不若在静止的水池容易。

想著想著,牡丹愤恨起自己的无能,八十多年来牠和梧桐在一起,吃喝玩乐在竹林间追逐落叶,从没把修行当回事,牠觉得只要能活在梧桐身边,十年几十年几百年的活下去,最终没有变成狐仙牠也无所谓,与其说喜欢修仙,不如说牠喜欢看梧桐修仙,看梧桐努力著,牠就觉得极为满足。

牠会的法术不多,能派上用场的更少,在月光下牡丹犹疑著,想要靠自己微薄的法术占卜来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做,但牠的占卜成功率极低,多半占不出甚么,努力回想著梧桐教过的知识,却觉得脑中一片糨糊,彷彿电线把牠的脑电烂了,但梧桐可悲的知道,那是因为自己不好好努力学习,甚么也不会。

牠学著梧桐的样子蹲坐在后腿上,前脚收在胸前,额上顶著一片叶子,闭上眼睛凝神倾听著万物的流动,忽然唤醒了一段缺失的记忆,那是牠被电死之后短暂附身到技工阿美身上时的记忆。牡丹死时灵魂脱离了身体,但牠想为梧桐取水的慾望极重,使牠不能成佛,受执念驱使的魂魄钻入技工体内想控制她的身体,要是没有大小姐即刻把牡丹袪走,牠就会变成附身作祟的恶灵。

那孩子赶紧把我袪离,是为了救女人的命,但袪走我之后,她没有把我祓灭,是不是放我一马呢?她是善良的吗?她愿不愿意帮助我?想著想著,牡丹迈出脚步,忍著头部的剧痛,牠想回去找大小姐,希望大小姐可以帮助牠们。

再次回到竹子屋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牡丹施法把自己变隐形,从大门大摇大摆的进去,在大厅裏面团团转,搞不清楚方向。许多人在隐形的牡丹附近走来走去,脚味和体臭的扰动激起野生狐狸害怕人的本能,牠突然好想逃走。牡丹改变计画,觉得既然都已经潜入了,那不如直接闯进温泉区捞点水再走,不管梧桐愿不愿意,牠一定要把神泉带回去梧桐那裏,倒在牠身上。

如果我这样做是堕魔道的话,那就去堕好了,反正我本来就没有预期要成为狐仙,我只希望梧桐大人可以好好的活著。

一边想,一边乱窜的牡丹,撞到了一个人,受伤的眼睛又滴了点血出来,那人看著空无一物的地面上出现血迹,惊恐的叫了声,激起小小的骚动,这让牡丹更害怕,牠不顾一切地朝柜台衝去,留下一道血线,忽然脚下一空,身体被凭空提起来了,转头一看,正是大小姐。

大小姐不发一言,抱著无人能看见的狐狸精,穿越大厅。

※                 ※           ※

「你是昨天咬了电线被电死的狐狸吧?」在客房裡,大小姐对解除了幻术,狼狈不堪的牡丹说,一旁的鳄精管家翻找医药箱,将消毒药水稀释到适合动物使用的倍数。牡丹吱吱嗷嗷的回答,大小姐一个字也听不懂,反覆问了几次不得其解,最后还是管家叹了口气,当起翻译。

「公主听不懂四海一家方言,你这个蠢狐狸,你不知道人类是失语者吗?」管家无奈的说:「你这小狐狸没有化成人的能力,也不能说人话,让大哥我来翻译吧。」

于是,牡丹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从半夏突然闯入山林,开始杀害其他的精怪开始,梧桐如何和半夏对抗身受重伤背负诅咒等等,到自己决定对未来进行占卜,再次来到竹子屋,大小姐沉默地听著,看著牡丹提起梧桐用一尾救了自己的命,导致无法变成人型,不能进入温泉旅店等等,说著说著又哭了起来。

大小姐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牡丹的头:「别哭了,我知道了,我们去救你师父好吗?交给我处理,我们现在就去带牠来。」管家已经将牡丹的伤包扎好,只露出牠一边的眼睛,牠乌黑的前肢紧紧抓住大小姐的手说道:「谢谢您!大小姐,我要怎么报答您才好呢,我是个弱小的狐狸,不够格让您使役……」但大小姐听不懂,只能轻轻安抚著牠。

接著,她对管家说:「杨轭,你去柜檯说我们要续住,并且更换房间,换成有汤泉浴池的贵宾房,立刻就换,然后我们出发去找这小可怜的师父。」管家领命,出去了。

※                 ※            ※

安顿好房间后大小姐带著鳄精管家杨轭离开旅馆,包裏塞著牡丹,踏上竹子屋的后山,避人耳目去寻找牡丹的师父梧桐,要将牠带回旅馆。

路上杨轭对大小姐说:「公主,牡丹的占卜你怎么看?」
「……占卜?牠没有占成功,说了是想起被我袪离的记忆,而来找的。」
「不,我的看法跟公主不一样,」杨轭说:「牡丹的占卜是成功了,只是牠自己不知道而已,牠不是占『接下来要怎么办?』吗?而占卜给出的答案就是来找我们,牠不自觉的遵循了占卜的结果,没有自觉自己已经占了。」
大小姐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说,毕竟八十年的狐狸精,说甚么都不会,不合理。」

经过两个小时的步行,大小姐和杨轭来到牡丹的洞穴,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气喘吁吁,杨轭帮她顺著气,牡丹从杨轭拿著的包裏跳出来,在洞口呼唤著,但不见梧桐应声出来,牡丹想钻进去,被杨轭一手拦住:「别把消毒过的伤口又弄脏了,让我来吧!」另一手摸进去,把虚弱的白狐抓出来。

梧桐张开一边眼眸,身体颤了颤,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牠的尾巴只剩下两根,再拖下去要变回普通的狐狸了。

大小姐大骇,立刻将袖子挽起,脱下手腕上戴的一串细珠串成的手环套在梧桐脖子上,珠子发出亮光,但亮光马上被吸进梧桐的身体裡,大小姐抱起梧桐,下令全速赶回旅店,杨轭背起她,迈开脚步跑了起来,当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回到旅馆的时候,挂在梧桐脖子上的珠鍊已经断了,珠子也都碎成矿物颗粒。

不管气喘吁吁的杨轭,大小姐将浴池的水打开,冷水热水一起放,贵宾房的温泉浴池水是直接导自温泉泉脉,和汤屋以及公众区的水质是一样的。正当她准备将梧桐放进水裡,梧桐忽然勉力挣扎,扭动著让她停下了动作。

「别这样!」大小姐说。
梧桐固执地说:「你才别这样……放开我……让我自己进去,所有人……都退出浴室……别靠近!」
「为甚么?」大小姐忽然发现这个白狐是会说人话的。
「这诅咒太强……解除的时候……会释放巨大的能量……伤及无辜……」
「那你还想直接踏进SPA区,想害死那裏的人吗?」杨轭插嘴。
「SPA区的冷泉……这时候没有人想泡吧……」
「……」

所有人依言退出浴室,大小姐关上门,杨轭将牡丹和大小姐揽在身边,左手放出一面空气盾护在大伙身前,浴室裡传来东西掉进水裡的声音,大约是梧桐跳进水中,接著就是一声压抑至极的呻吟,牡丹马上耸动著要前往浴室,大小姐将牠紧紧抓住,六隻眼睛盯著浴室的门,六隻耳朵听著有东西在水裡翻滚挣扎的声音,突然哗啦一声,有某物喷溅出来,一阵强劲的风压从浴室吹出,杨轭瞇起眼睛用盾抵御,大小姐和牡丹也都闭起眼睛,风马上就过去了,他们抬头,发现浴室的雾面玻璃上喷溅了一整片的鲜血。

「你师父身上附的东西真了不起啊。」杨轭对牡丹说,大小姐马上打开浴室门。

※                 ※           ※

只见浴室裡地板和四面墙上都溅著血,天花板还有血滴滴淌下来,墙上的血流到地上滙成一道血河,纯白的浴缸垂著血线怵目惊心,浴缸裡水龙头兀自流淌,浴缸边上,有个苍白的纤细男子趴在浴缸边,大口的喘著气,他肩上披著纯白的长髮,髮丝也染著鲜红,瞇著眼睛看来很劳累的模样,水中有六条白细的尾巴环著腰部,在浅红色的温泉柔波裡招摇。

「梧桐大人!」牡丹扑向他,青年费力的撑起头,抱住赤狐毛茸茸的身体:「乖!没事了,没事了……已经没事了,诅咒解开了。」说著将赤狐紧紧搂抱住,牡丹细长的嘴吻埋在青年的颈窝裡,发出啾啾的声音。

杨轭嫌恶的望著一片狼藉的现场,对梧桐说:「我完全不推荐你在任何的公共区域解开这诅咒。」梧桐苦笑了一下,大小姐小心翼翼地越过血渍,靠近梧桐,问道:「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舒服多了,谢谢你。」梧桐抱著牡丹,从水裡站起来,一个踉跄又差点跌回去,杨轭赶紧伸手扶住他:「再泡一会吧,别急著起来。」说著拉掉了浴缸塞,将浅红色的脏水排除换放新水。大小姐环视周围,对杨轭说:「猪婆龙,你把这裡清一下。」

「为甚么啊!」
「噁心死了,别给旅馆清洁人员製造麻烦。」
「可恶,我明明自己也是客人,为甚么得做这种应该是服务人员做的工作啊?」
「别吵,你做就是了,你想我告诉爷爷吗?」
「公主!」杨轭哀哀叫。

在温暖的水裡,梧桐抱著牡丹浸泡,牡丹有些怕水,紧抓在梧桐臂上,梧桐看著杨轭伸手从浴缸裡操起一段水流,操控水流洗过所有血迹之处后注入排水孔,他举起左手撩开挡住视线的头髮,露出白皙的脸,一直盯著他看的大小姐猛的心跳了起来,脸上飞过一阵轻红。

※                 ※            ※

所有的狼藉都清乾净,又好好的泡了澡后,骚动不停的浴室终于安静下来,杨轭关掉浴室的灯,大伙聚集到和室风格的房间裡,围坐在榻榻米上。

梧桐化为人型,穿著旅馆提供的浴袍,盘腿坐在坐垫上,他的皮肤很白,眼睛是银色的,白色长髮披散在背部,耳朵和尾巴都隐藏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个白色锥形,大小姐忍不住想起前阵子看过的古埃及介绍书上,有一个不知名的神,像是罩著一床棉被伸出两隻脚一般,白色的梧桐从背面看上去,大概就是那个神没有眼睛的那面。

他的脸色苍白,身形消瘦,显示出遭受过诅咒淒惨折磨的模样,但和刘老闆昨夜看见的情况相比已明显好转了很多,可怕的诅咒也解开了。

白狐精盘腿坐著,拍拍自己的大腿,牡丹便扑上去,在梧桐的腿间如猫一般蜷起来,四条毛茸茸的尾巴摇成一簇萧狂的红焰,泡过神泉之后牠终于获得了跟修行的年份相衬的身体特征。梧桐一隻手顺著牡丹的毛,抚摸牠,另一隻手挠著牡丹的脸颊和鬍鬚,牡丹满意的瞇上眼睛,露出幸福的笑容,马上依著梧桐的手睡著了。

「可怜的孩子,」梧桐抚摸牡丹略显乾燥粗糙的皮毛说:「这阵子为了照顾我,都没有好好的休息和吃东西,瘦了很多,明明本来是红澄澄胖嘟嘟毛滚滚的可爱小狐狸。」大小姐和杨轭坐在一边,看著两隻狐狸精短暂的亲密时光。

宁静的午间空气被杨轭不满的哼哼声打碎了:「真不愧是狐狸精,变起人来那么俊,你不会是想诱惑我家公主而故意装出可怜的模样吧?」梧桐这才发现大小姐一直盯著自己看,毫不客气正色说道:「狐善幻媚,变成的人型当然是俊男美女,但我并不是为了魅惑谁而变成这样的,这只是我最习惯的样子,变起来也轻鬆些,如果我这样子你们感到很困扰,那么,」梧桐轻轻摇头,立刻变成了一个白髮苍苍眉鬚长及胸的老者。

「我还有七七四十九种身姿变化可以给你们任选。」
「咦!」杨轭惊叫,大小姐伸起一隻手:「不必了,变回去,反正都是假的,我宁可看帅哥也不要老头。」
「帅哥有六六三十六种,公主喜欢哪一个?」
「就你原本那一个。」
「不是吧?」杨轭惨叫:「公主原来喜欢那一种的吗?看上去不男不女的娘娘腔?这种样貌你让我杨轭怎么做到啊?」
「我对猪婆龙你完全没有任何的期待。」
「公主……不要这么伤鳄鱼行不行……」

变身风波过去,梧桐对大小姐深深低下头,说道:「今次承蒙贵人出手相救,狐某一生不敢忘却,日后有机会,当涌泉以报,上天下海在所不辞,狐某愿将真名亲手写予公主,以修行之身供公主使役,凡是招唤狐某,必立刻现身,以服侍公主为己任,唯心中尚有一惑,敢问公主贵人和许人也?」
「你看你看!」杨轭气极大叫:「这狐狸精说要侍奉公主了!你想抢我的工作吗?万万不可,公主,这狐狸是个祸害啊!」
大小姐摆摆手:「猪婆龙你注意礼数,甚么时候你也成了这么容易激动的傢伙了?」
「对不起,我失礼了。」杨轭扭著手。
大小姐不理牠,面向梧桐:「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是谁你也不需要太在意,我目前并不缺可以使唤的精怪,再闹下去我旁边这隻猪婆龙会发狂,而且,

「随随便便就说要把真名给我让我使唤,你能保证我不是坏人吗?你这狐狸也心很大嘛,怪不得你的徒弟如此为你担心,你做事固执伤害自己也就算了,为何不为牠想想?为了救你牠可是命都不顾了。」大小姐说出不合年纪的成熟话语,对梧桐责备道。

梧桐优雅的笑了笑,抚摸著怀裡的小赤狐:「公主所言极是,狐某做事欠缺思量固执己见,连累了牡丹小小年纪跟著狐某受苦,想必公主已经听闻牡丹描述今次所有事件,大概也连带把为师的狐某批评了一番吧?

「但我狐某也不是空有满腔执著却毫无智商的低能之辈,我白狐梧桐本是修炼了一千两百七十九年的七尾狐精,最擅长占卜预言之术,此番大劫亦早已在我的卜算之中揭示,是考验我能否活过一千两百八十年成为八尾狐的大考验,因此我不得逃避,若渡此劫,当即是修为更上一层,离九尾的梦想再进层楼!

「我在预言之中看到了有劫难将至,却不知是何种类型,亦不知如何处置,自然心生害怕,因此我作法请示我的恩师──金毛白面九尾狐仙毛地黄大人我应如何面对,然毛地黄大人九百九十九年前修得九尾之身前往天庭便音讯全无,自然得不到开示,我又用了九九八十一种卜筮之法,终于得到了预言的结果:

遵德始终,信义信仁,为善务尽,否极泰来。

「因此我认为,只有极力守护师父遗留的灵地与神泉,并与邪恶的敌人奋战,方能化险为夷,然而在我使用的多种卜算法中,有许多的结果互相矛盾,但毫无例外的都指出,这是我个人的天劫,凶险异常,万不可泄漏天机给他人,否则江流石转,无法平安度过,是故连与我极为亲信的子弟小狐们都不知道,然我并未要求牠们与我一同奋战,因此当半夏攻过来,牠们大部分都逃走了,少部分则在半夏邪恶的诅咒下牺牲。」梧桐语毕,伤心地摇摇头。

「你的意思是,其实这个大劫只需要坐著等,就会渡过吗?」大小姐不信。
梧桐回答:「非也,正是因为会遭受极大的痛苦,因此不能堕入魔道,必须忍耐。除了忍耐之外也不能放弃,我认为,在极为绝望的深渊之中不走偏不放弃坚持下去是极困难的,不只精怪,对人类来说也是如此吧?」
大小姐叹气:「那你可考虑过牡丹的心情?我不觉得牠比你轻鬆,牠可是看著心爱的人,不,狐,在垂死边缘挣扎,你道行深,能忍,牠呢?你也说了牠只是一个小狐狸,在救师心切的情况下,魔道的诱惑岂不是更强烈?为了你,牠死了也要附身人,还要去带髑髅拜北斗,你阻止牠了吗?」
梧桐抚摸著沉睡的牡丹,微笑道:「事前,我替每个弟子都算了卦,知道谁会死,而牡丹的卦只有『信之』两个字,所以我相信牠可以度过的,对牠来说,这也许也是修行路上的一道劫。」
杨轭听闻连连摇头:「你们狐狸好信算命啊!甚么都要卜卦一番,这孩子来找我们之前也是占卜了的,现在我实在不知道牠那是占中还是占不中。」
「算命是狐狸的专长啊,狐仙一般都会算命和预言的。」梧桐解释。

「那我就更不知道,你这是有算中还是没算中了,」杨轭说:「照你一开始的说法,这是你从七尾变成八尾的大劫,可现在的你是六尾,要重头算起吧?再活三百二十年才能变成七尾,离八尾还远著呢!你可有算到,你会拿一尾去帮牡丹续命?」
「没有,而且不是三百二十,是三百一十九。」
「那你这信口开河的假算命仙!」杨轭哈哈大笑:「算来算去你也没算到自己退化一步吧?」
梧桐纠正牠:「预言只是提示一种可能性,简单就能预言的可能性机率大,难预言的机率小,就是这样罢了,没有预言是必定要被遵循的!生命本来就不是写好照著做的步骤,充满了多样的变化,正因为难以预期所以才需要预言啊!

「我是退化了,但也活下来了,这不是很好吗?对精怪来说难道不就是活著就有希望?年份甚么的可以再修,命只有一条!小鳄鱼,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体会生命的无常!」

眼看杨轭和梧桐要争起来,大小姐赶紧出声:「原来如此,但这也算是出了点意外吧?你失去一条尾巴之后,你有又算过该怎么办了吗?」
梧桐点点头,笑道:「当然,出乱子就得再算,虽然当时我没什么力气能进行高级的占卜,但还好,目前的走向是很容易预言的,我得到了一个短谕:『淮有贵女御鼍来,其眼能破妖百形;子弟啼声化生路,奇谋克恶俄倾灭』

「公主,您究竟是甚么人?还有,您在找的人是谁?」

大小姐和杨轭都不说话了,梧桐银色的凤眼犀利的盯著他俩看,俊美的脸上皮笑肉不笑,阴森森的气息压迫著两人,此时大小姐才真切地体会到,面前这个虚弱的男子真是活了千年以上的精怪,非常可怕。她抿了抿嘴,揪一下屁股下的坐垫稳定心神,缓缓的开口:

「我叫赵玲乃,母亲是淮河主的幼女,我是祂外孙女,我在找一个可能会帮助我的人。」
「玲乃大人。」梧桐低下头,额头触地扎扎实实的叩了三个响头:「如果玲乃大人不惜气力,能助我等击退来犯的八尾妖狐半夏,我白狐梧桐,便告知您所寻觅的那人要去何方追寻。」
「你真的知道那个人在哪?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常来这裡。」玲乃说。
梧桐点头:「我知道,知道得很清楚,纵使那人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了,因为以前,我的弟子常常用幻术捉弄他,所以,我和那人也是有浅交的。」

※                 ※           ※

牡丹睡醒了。

牠大大的张开嘴,露出尖牙,双耳往后耸著,打了一个犬科呵欠,接著拱起身体来,准备活动,却发现自己被放在被窝,盖著温暖的被子,睡在梧桐身边。

梧桐还是人形,侧躺在枕头上,瓷器般的脸深深陷进布料裡,双眼轻轻闭合著,身为白狐的牠,连眼睫毛也是白色,头髮鬆散的挂在脸上和肩部,牠睡觉的姿势很自然,彷彿本来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一般,一隻手抚在胸前,一隻手轻揽著牡丹的臀部,牠也很劳累,睡得很沉。

牡丹出神的望著牠。

「你喜欢你的师父吗?」扬子鳄精杨轭的声音传来,牠似乎已经看顾著这对狐狸精很久了。
「喜欢啊,」牡丹说:「梧桐大人很漂亮,有美丽的皮毛,变成的人也很美。」
「等你长大,也会变成一个美人的,毕竟你是狐狸精。」杨轭说。
「我觉得你也可以跟梧桐大人学一下化形,这样你就可以变成更帅的人,公主她带著你会觉得很有面子。」牡丹睁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无邪的说著,杨轭必须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抑制住把牠踩死的衝动。

「说起来公主去哪裡了呢?」不忍从梧桐的手裡挣脱开,牡丹转著头环视四周问道,杨轭暼了暼门:「她啊?去为你们做些张罗。」

「张罗甚么?」
「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杨轭没好气的说:「公主人就是太好了,才会捲进这么麻烦的事情裡面,可是你那固执的师父还不领情,真苦了公主一番唇舌,明明只要让刘老闆祭祀牠就可以马上变成神明,偏偏不肯。」
「为甚么不肯呢?」
「牠啊,说甚么自己还没有修成九尾,没有资格当狐仙,如果被供奉,像是欺骗信徒一样,一直不肯,明明都那么虚弱了,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变通呢?被祭祀和供奉,是精怪成为神明的捷径啊!」
牡丹叹气:「梧桐大人有自己的考量啊,但是我觉得牠被供奉也挺好的,牠一定是一个优秀的土地神,被供奉的话,马上就可以变成九尾了吧。」
杨轭摊手:「牠不肯啊,又说这片山是毛地黄大人的,如果没有毛地黄大人的允许,自己当起土地神来,就是背叛了师父,开口闭口仁义道德,一点都没有狐狸精明的感觉,跟你说话还感觉比较聪明。」
「梧桐大人很爱戴自己的师父吧。」
杨轭不屑的说:「你还真是尽得师父真传啊,可是那个毛地黄大人,在你师父遭遇诅咒的时候,并没有像你师父捨尾救你一样来救牠,我觉得这种用言行拘束信徒弟子,却没有实质上提供帮助的师父是不能信任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毛地黄大人的事情,九百多年前我还没出生啊,但是我很感谢祂。」
「为甚么?」
「有毛地黄大人,才有梧桐大人。」
「你不如好好感谢公主,她救了你师父的命。」

「是啊……得好好的感谢她呢,」被细微的声音吵裡,梧桐从被子裡坐起来,抱著牡丹说:「为了感谢玲乃大人出手相助,我决定无偿的教你化形之法,让你变成一个帅哥,免得老是对其他长得好看的人心生敌意。」
杨轭张大嘴:「你!」说著手攒起了拳头。
「动手是野蛮的行为喔,」梧桐狡猾的笑起来:「我是伤患,你得对我好点,劳烦一个需要静养的人来教你化形,你也得感谢我的牺牲奉献啊。」

看著梧桐两三句话就把道行尚浅的鳄鱼精气得暴跳如雷,牡丹担心的问:「真的没问题吗?梧桐大人?」
「没问题的,」梧桐双手托著牡丹的前脚窝将牠举起,亲吻牡丹的头:「诅咒解开就没事了,内伤只要回去山上调养一下马上就会好的,怎么说我也是活了很久很久的狐狸精了,比这更凶险的事情难道还会少吗?」
「那有好些了吗?」
「好很多啦,你没感觉吗?」梧桐说著,轻轻拨开包扎在牡丹脸上的绷带,牡丹也泡过了温泉,被电得突出的眼睛现在看起来只是发炎般红肿,不若电出的惨状,虽然温泉的疗效并不是夸张得药到病除,但对牠俩已经足够。

牡丹闭上眼睛,开心得四尾乱颤,梧桐像是玩猫的饲主一样,搂著牡丹,为牠理毛。

※                 ※           ※

而与此同时,在办公室裏面,刘老闆皱著眉头,坐在桌前兜著手思考,到底要不要相信凭空出现在办公室走廊上的一张血书?

纸上说,竹子屋翻新的时候,把所有的温泉矿脉都据为己有,导致附近很多依赖温泉生活的动物无水可用,这件事触怒了守护土地的白狐仙,白狐仙派了使者前往警告,可是使者却被电死了,白狐仙非常生气,如果不赶紧处理,会降下灾祸,女技工阿美的失足就是白狐仙的凶灾警示,客人看到无端冒出的血迹是不甘心的神眷现迹。

刘老闆是信这些的,没找到狐狸尸体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到非常不安,可是这血书的说法却又太过于完善,好像骗财的宗教诈骗犯会说的说词一样,可是纸上其实根本没说出该怎么处理,又好似没有骗财的预谋,想来想去刘老闆犹豫著不知道是否该接受,忽然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是负责监看监视画面的员工:「老闆!有小姑娘往你那裏去了!我不知道她怎么越过那管制门的,总之她在你的办公室走廊上──」员工话还没说完,办公室门就被打开,女孩出现在门口,旁若无人的踏进来,并且把门关上。

「我是管理这片土地的白狐仙!」女孩──玲乃的嘴裡发出尖细的声音:「你!刘文全!擅自占用大伙共享的水源做营利行为!不思共享亦不关心其他的动物需求,若继续妄为,我将使你的旅馆倒闭!以偿我那可怜眷属之命!」

玲乃翻著白眼,走向刘文全,刘文全吓得后退一步,她忽然以手倒立,一边做著连续后空翻继续说:「你相当可恶,电死我的眷属,却没有好好安葬牠,令其弃尸荒野,灵魂还跑来向我哭诉,你说,你是不是只顾著自己赚大钱,不保护生态,而且也不关心其他的动物死活?这样你没有资格在这裡做生意!告诉你,我和你祖母刘张阿秀关係很好,刘张阿秀能赚钱是因为有我保佑,你可知道?」
「狐仙大人饶命啊!」可怜的刘文全看著女孩彷彿狐狸一样跳著,做出超越人体极限的空中五滚翻,尖叫。

玲乃跳上办公桌,瞪视刘文全:「哼!虽然你是个卑鄙小儿,但我昨日化成男子来试你,见你仍关心顾客健康大于贩售票券的利益,就特放你一马,还能教化,可喜可贺。」
刘文全除了跪著磕头外已经没有其他的事可以做了:「请狐仙开示!我错了我错了,我愿意奉献水资源给众生,还求狐仙保佑我!」

「那好,我便告诉你,」玲乃说:「除了分享水,你还必须得建小祠供奉我,初一十五供奉鲜花水果,年节三牲不能少,你得老老实实的办!不然的话,

「我马上让你倒闭。」玲乃扑到桌上,刘老闆看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等他又能做出反应的时候,玲乃已经自己晃晃悠悠的离开了。


※                 ※           ※

不一会儿,玲乃回来了,手上拿著四盒泡麵。

「听说晚上在旅馆吃泡麵很享受的,」玲乃晃了晃泡麵对杨轭说:「猪婆龙,煮开水。」杨轭乖乖的把快煮壶插上去。

等麵泡开的时候,梧桐轻声的说:「您还是做了吗?玲乃大人。」
「是的,」玲乃说:「你现在是骑虎难下了,必须得去当土地神。」
「您这是逼我,」梧桐掩面:「我不想欺骗那个老闆,他不是坏人。」

「听好,这不是欺骗」玲乃说:「梧桐,想祭拜你已经是刘老闆的意思了,我知道你会是一个好的土地神,被供奉有时候是违背当事者意愿的,你想哪有石头天生想当石敢当的?你说你要手写真名予我,任我差遣,那我便命你作此地的土地神,保佑众生,修祈化灾。」
「是。」梧桐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
「公主好任性啊,小小年纪竟然会封神。」杨轭忍不住笑道。

玲乃不以为然:「人都是会封神的,人信甚么把甚么当神明,那甚么就是神明,每个人类都会封神的,无神论者也只是信了『没有神之神』而已。」
梧桐和杨轭相视而笑。

一边吃饭,他们商讨起打倒半夏的对策,悲哀的是梧桐杨轭玲乃三者都不是八尾狐半夏的对手,梧桐本已是手下败将,杨轭实力上又输梧桐,玲乃也不过是个妖御阴阳眼,会的就一般道士那种皮毛,驱驱牡丹这种小魂尚可,那活了几千年的大妖完全不是对手,三人苦苦思索,一时想不出办法来。

「半夏的幻术很厉害,」梧桐说:「有时候,连狐狸精都未必能够识破牠的幻术。」
「这无妨,再厉害的幻术也敌不过公主的阴阳眼。」
「半夏喜欢玩对手,要诱牠上当并不容易。」梧桐叹气:「半夏的占卜之术亦不弱,牠很有可能已经占到我们要前往讨伐,说实在的,我不知道我们有甚么胜算,攻击类型的法术牠肯定更加擅长。」
「我感觉我们有一个优势,」牡丹说:「我们人多,半夏只有一个人。」刚说完就被梧桐不轻不重的弹了耳朵。

杨轭说:「我一直很奇怪,牡丹怎么说也是有八十年修为的精怪,虽然之前只有一根尾巴,但吸乾牡丹的妖气也算蝇头小利吧?半夏为甚么放过你了?」
「半夏以为牡丹是未经修行的野狐,」梧桐代其解释道:「半夏的诅咒并不是一本万利的稳赚不赔,牠放出这个诅咒时得调动自身数十年修为的妖气输出,等于是施咒的成本,因此,如果对像修行年份少于成本,牠就倒赔了。」
「这么高成本的魔法!」杨轭惊叫:「对好多动物来说,是一条命也不够的代价欸!都几乎要等于一隻扬子鳄了!」
「你怎么知道牠要支出几十年的代价?」大小姐问。
梧桐正色道:「牠不会拿这种诅咒打弱小的精怪,越是强悍,更容易被牠诅咒,我们狐狸精四十年三尾,牠只会打四尾以上的狐狸精,我那些未修满八十年的弟子都成功逃脱了。」

「所以打你实在划算。」杨轭啧啧出声:「你怎么会被打中?闪开不行吗?」
梧桐露出极为不想回忆的模样回答道:「当我与牠战斗时,牠朝我发射阴晦的脉衝,其实我本来可以躲开的,但我若躲开,脉衝就会打中山下的聚落,所以我只能运气去抵,但,那下真的太强了,扛下去马上就掉了一尾,而且我立刻就受伤了。我倒在地上无力逃走,牠朝我放了诅咒。」
杨轭拍掌大笑:「你还真是一个出色的土地神!」说得梧桐翻出和皮毛一样雪白的眼白。
大小姐不理会杨轭胡闹:「半夏不打小于四十年的小狐,所以代价肯定是大于四十,但牠打四尾啊!四尾最少也有一百六十年,代价最高可以是一百五十九年!」
梧桐和杨轭连连称是。

「梧桐,那个诅咒是怎么样的?击咒还是声咒?」玲乃问。
「击咒,是一道红色的光线。」梧桐答道。
玲乃再问:「那牠甚么时候要支出这个诅咒的成本?是放出去的时候,还是收回来的时候?」
「击咒大部分都有距离限制,发射出去就会开始减少力量,但诅咒是其中的特例,诅咒是无视距离的,无论逃出去多远,被诅咒的那方都会背负著诅咒直到死去为止。」杨轭思考:「所以一般的诅咒,都是在施放的时候就要支出成本,那些钉人髮扎人偶的诅咒,不都得先找到代替对方的凭依之物吗?」

梧桐伸手抓抓下巴,瞇起银色的眼睛,考虑了很久:「但我觉得这个诅咒的成本支出应该是收回去的时候才发生。

「半夏来袭的时候是八尾,牠的修为不会超过两千五百五十九年,但牠扔出了六十多次的诅咒,毕竟除了我倒下之外,很多弟子都身手灵活非常会闪躲,空发了好几十次,如果以最小代价四十年计算,60X40=2400,六十次的诅咒需要支出两千四百年的修为,假设每次发射都需要成本,牠肯定打著打著会变回七尾的,但牠没有。」
「原来如此。」
「好划算的诅咒啊!这种投资怎么没在人类间流行起来呢?有赚的时候才抽成,没赚就不抽成!」杨轭说。
梧桐纠正牠:「并不是赚了才抽成,是打中才抽成!空发的都不算。」
「可我觉得这还是非常划算啊,打中了就赚到了欸!只要不被牠打中,就不会被诅咒了嘛!」
「当然!」梧桐冷笑:「前提是你能先完全逃过牠的魔掌。」

「法术赢不过牠,体术行不行啊?」杨轭说,看来牠很擅长体术。
梧桐摇头:「这也太愚蠢了,牠不会给你近身机会的,一定马上用法术逃走。」
「可是大小姐也能识破牠的法术。」
「我没说一定是幻术,」梧桐扶额:「你知道吗?狐狸长了七尾之后是会飞的!」
「那你现在还会飞吗?」
「不会!我现在是六尾!」
「为甚么是六尾?你本来不是一千两百七十九岁的七尾大仙吗?」
「我用一尾去救牡丹!」梧桐气得牙齿变尖,长髮缓缓浮起,眼睛也冒出鲜红色的薄气:「归零了重新计算了!你到底有没有追上剧情进度啊!」
「甚么剧情进度?就是你不幸的生活故事不是吗?」
「都是因为我不乖,梧桐大人才会掉修为……呜呜呜呜……」牡丹又开始哭。
「不是你的错!别哭!等事情忙完了我就如法炮製一个诅咒把这隻猪婆龙的妖气打出来给你吃,你马上也可以变成人了!」
「哎哟我的天!这个狐狸玉树临风心如蛇蝎!公主我们不要帮牠了!」

「感觉,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吧。」望著争执不休的扬子鳄和白狐,还有抽泣不停的赤狐,玲乃下结论。

※                 ※           ※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众人前往被半夏盘据的山巅。

杨轭和梧桐都是人形,杨轭肩上扛著一个非常大的箱子,长宽高都有两米以上,但牠扛得不费力,仍边走边跟梧桐互相斗嘴,牡丹很害怕,紧紧抓住玲乃的衣服,玲乃抱著牡丹,像抱猫一样走路。

梧桐走在前面,身上还穿著旅馆的浴袍,明明就是很可笑的装扮,穿在牠身上却好似没有甚么违和感,玲乃想这是因为梧桐白色的头髮和衣服相当合,但这回从后面看上去没那么像不知名的神了,可能是因为腰部繫起衣带后没有锥形的模样了。

众人走得很小心,生怕中了半夏的幻术或误踩甚么陷阱,玲乃四处张望,警戒著不寻常的迹象。梧桐说,半夏打倒自己之后就佔据了山巅密林裡的一颗大神木,那神木本来是毛地黄大人的居所,毛地黄在此带领一帮狐子狐孙修行,牠成仙之后,所有弟子四散纷飞,只有最幼小的梧桐留下来。当梧桐也成了有名望的大精怪后,附近的狐狸们聚集到这裡和牠学习,神木俨然就是狐狸精的私塾。

虽然疑神疑鬼风声鹤唳的到了山上,却没遭遇半点袭击,半夏八成知道此劫难逃,故不浪费力气故佈疑阵了,众人心照不宣,感觉更加不安。杨轭把箱子往地上一放,人就走了,玲乃和牡丹都躲在一边看戏,只有梧桐一个人爬上了箱子,坐在箱子上摇著脚,头顶冒出耳朵,六条尾巴呼呼抖动。

「半夏!」牠对著空无人烟的山岭喊道:「你出来我们玩捉迷藏!这裡有一个神奇箱,我们进去裡面一较高下!」

「呵呵呵,」山野裡响起了一阵讥讽的嘲笑,霎时狂风大起,却没有任何东西出现,只有声音响著:「师弟好精神呀!别来无恙,身体可舒服?」
「托师兄的福,」梧桐说著,轻鬆的摇著耳朵:「可舒服了!感觉增加了一千年的修为!」
「师弟爱说笑,幽默感真好。」黑黝黝的密林裡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牡丹紧张的
咬住自己的尾巴防止叫出来,玲乃摸摸牠,杨轭也趴在身旁戒备著。

一隻有马那么大的狐狸步出树林,牠浑身火红,八条红豔豔的尾巴高高举起,彷彿孔雀开屏,在身后招摇,好似背著一片浩荡的火海,半夏阴沉的笑著,吊尖眼瞇起来,金眸子紧盯著梧桐,身上散发出浓浓不祥的气息,突然八根尾巴尖端都爆起一簇金色狐火,飞上半空中又折返朝坐在箱子上的梧桐打去,梧桐跳起来闪避,在地上滚了一圈藏进草丛裡。

在梧桐逃开的时候,狐火也就消失了,半夏哈哈大笑:「师弟仓皇奔逃的样子真好看,滚到地上的那幕尤为精彩,可摔疼了身子没有?胸口还疼不疼?」
「不疼不疼,只是作暖身!」梧桐躲在草丛裡回答。
「可惜师弟连幻术也看不破了,躲甚么呢?师兄跟你玩玩,谁都知道尾火伤不了人,瞧,你还带著三个观众呢!让他们看你这德行可不行,你得认真表演。

「昨夜我观星象读天气,一算二占三卜筮,早就知道你们要来惹我,我倒要看看,你们准备的余兴节目合不合我的胃口!」

说著,半夏以后肢直站起来,嘴裡冒出白烟,烟裡闪著火星,牠朝仓皇奔逃的梧桐扔了好几个火球,点燃附近的草地,梧桐一边逃著,一边施展御水之术将火熄灭,很快就疲于奔命,半夏更乐了。

「师弟累吗?要不要休息啊?」
「不累……不累……」梧桐朝一柱火焰扔去水。

树丛裡的杨轭也正缓缓使著操水之术,从附近的河流裡凝来水雾,以阻断火势,牡丹看得泪眼汪汪,梧桐内伤尚未痊癒,东跑西跳肯定是很辛苦的。玲乃看出牡丹的焦虑,想起赤狐道行尚浅看不出这场较量的真色,便小声出言安慰:「不要紧,都是幻术。」

「不错,小姑娘好胆识,那双眼睛可真奇。」冷不防半夏的声音从玲乃后脑勺传来,一口腥臭的气吹在她耳上,杨轭立刻爆跳而起,却发现周围甚么也没有,玲乃一动不动,处变不惊的看著奔逃的梧桐和愉快追击的半夏:「这也是幻术。」

一隻赤红的八尾小狐出现在玲乃的面前,跟小鼠一样大,赫然是缩小的半夏,牠得意的坐在玲乃面前,摆动八条火柱般的尾巴,牡丹立刻张口咬,杨轭也伸手打,但都被玲乃阻止了,这个小狐也是幻术。

「我的节目你们喜欢不?」半夏说:「对你来说大概挺无趣呢,毕竟你有一双不能被蒙蔽的眼睛,想来也是可怜,多么神奇的法术你都体会不到。」
「这倒未必,」玲乃说:「我小时候常被魔术师骗得团团转。」
半夏不屑:「魔术师?那不过都是些科学原理和操作技术罢了!无趣无趣,甚么把断了的笔接回去,笔就是断了!只是给观众看一个好像接回去的角度罢了,而我呢!可以让笔真的接回去,信不信?」
「我信,」玲乃面无表情的说:「我信你真的可以,但我不信你可以像魔术师那样,让我把明明断了的笔当成没有断,这需要技术。」
「那是最下等的骗术,既不是幻术也不是法术,我狐狸精可不干这种蠢事。」半夏说
「你只是做不到而已。」
小半夏嘴裡的狐火吞吞吐吐:「不必激我,你激我也不会恼羞成怒,做不到就做不到,不会魔术我一样能练成九尾狐,何必要魔术?搞欺骗搞激怒?去骗其他的动物容易,我狐狸可是诈欺大师呢!」

这小半夏说著,那边的大半夏还在嘲讽梧桐:「累啦?你树林裡的小兄弟粗手粗脚的在帮你提水呢!给你加油,哦,加水吗?」
「呼呼呼……呼……」梧桐从藏身处走出来,一手扶著大箱一手按著胸口:「稍停一下……」
「当然好啊,你想甚么时后再开始?嗯?」半夏舒适的坐著,八条尾巴环著身体,彷彿坐在一个大软垫上,牠望著梧桐,梧桐站直身体,清清喉咙:

「我说半夏……我今天……拿这东西来……是特别给你看的。」
「这大铁箱有甚么好玩的?一个破箱子而已。」
「不……事实上,这是那边那个女人做的玩具……」梧桐喘气稍歇:「我也不知道这是甚么,但她说只要进去裡面,就能体会到无尽痛苦的光景。」
「那你拿给我干甚么?」
「是这样的,」梧桐说:「我……为了解你下的诅咒,跟那女子作了约定,要成为她的式神授她操使,但,她命令我拿这个箱子来给你看,如果我不能完成任务,她就要把我的名字烧掉,那样……我就……」
「那样你就死了,是吗?」半夏露出玩味的表情。

「正是,」梧桐答:「所以,拜托你看看这个箱子。」
「乾脆就把它毁坏吧?这样你也可以解脱了?」半夏走向大箱子,上下打量后说。
梧桐挠挠头:「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我已经让你看了,但其实我也很好奇,所谓无尽痛苦的光景是甚么,所以我要把这箱子打开。」
「开吧,你走前面。」半夏不悦。

梧桐打开了箱子。

箱子口一片漆黑,阴沉沉的陷在阴影之中,梧桐走进去,蹲下来,趴著前进,然后不见了,半夏警戒的往后退,又看到了梧桐,但牠的身体似乎突然变大了。

牠背对著半夏,彷彿在欣赏甚么东西一般,尾巴和耳朵都欢快的摆动著,接著又蹲下身,好像在拿甚么东西,但很快,梧桐的身影就不见了。

「你看,我没有那么容易上当的。」小半夏对玲乃说:「梧桐想骗我进去那箱子裡,我才不干呢,我现在就去把那箱子毁了。」
「等一下,」玲乃说:「你想不想知道,那箱子裡是甚么?」
「完全没有兴趣。」
「那你想要甚么?」
「当然是想要梧桐的妖气啦!」半夏毫不掩饰的说:「这傢伙现在已经变成六尾了,没有之前那么好了,但三百二十年的修为不拿白不拿。」
「那你就去拿吧,梧桐就在箱子裡。」玲乃还是维持著一惯的冷静态度,不卑不亢不愠不火毫无表情的说:「牠躲在箱子裡,你儘管去抓牠吧。」听到要抓梧桐,牡丹全身一阵颤抖。

半夏转向牡丹:「小狐狸你可真傻,为了一个师父的幻影又哀又喜的,那不是你师父,只是你师父的妖气罢了!」说著又摇摇头转到玲乃面前,伸出一隻前脚指著她:「小女孩,要骗我,你最少得活上两千年!我狐狸的鼻子虽然没有狼那般灵敏,却也远胜你这人类无数倍,我一闻就知道梧桐不在裡面,你以为狐骚味能骗我?哈!不过就是扔了件梧桐穿过的衣服在裡面,牠远程施放幻术罢了!箱子裡空无一物!」

「箱子裡不是空无一物。」玲乃说:「这是魔术箱,箱子裡装著好多好多的透镜、分光镜、滤光栅和光学镜面,都被安装在合适的位置,能做出一千道平行光。」
「所以呢?你们拖这一箱玻璃来用光照照,就以为能打倒我?」半夏笑得吱吱作响:「难道裡面会伸出光剑不成?或者你是打算撒在地上,让我踩到玻璃刺伤脚然后趁机捉住吗?」
「并不是,我没有要捉你,」玲乃慢慢的说:「我想直接将你打死。」

「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半夏说:「我实在很喜欢你的节目,你是一个非常棒的单口相声演员啊小姑娘!不错不错,说谎都不会脸红心跳的,真可惜你不是狐狸,既然不是狐狸你以后如果出道了一定要跟我说,我会去给你捧场的!你真的很擅长搞笑,但是

「现在我已经腻了,你的价值大概也就是个人质吧!」小半夏露出尖牙在地上跳个不停,杨轭伸手去打牠,但忽然狂风大作,旁边树上的藤蔓像活蛇一样扭动起来,将玲乃缠住捉上树去,杨轭扑过去救,却来不及,玲乃被树藤拎起,这时才终于看清楚,捲住玲乃的不是树藤也不是蛇,而是一条狐狸尾巴,树干上站著一隻八尾狐,其中一条尾捲住了玲乃的脖子,把她提到树上。

那是半夏,第三个半夏出现,小半夏和大半夏都消失了,但在杨轭和牡丹的眼裡,牠们根本不知道这个半夏到底是幻影还是真实的。树上的半夏奸邪的笑著,双颚变得好长好长,牙齿像裸胸鯙一样伸出来,牠嘴裡凝聚著一团黑红色的能量,冷不防朝牡丹射出一道红光,彷彿是红色的雷射,正是使梧桐痛苦不堪的诅咒击咒。

牡丹瘫软在地上,万幸杨轭敏捷,在红光打到牡丹之前,牠已经抄起小赤狐一个打滚躲开了,接著就朝树林外奔去,半夏并不随著目标移动而追上,牠朝杨轭背后一吼,火红的身上霎时浮现无数的狐面,每张脸都痛苦而狰狞的蠕动著,那是被牠用诅咒吸走妖气而死的众狐们的怨念,牠鼻尖朝杨轭背上一指,那些怨灵立刻扑出,化为一道道白气追上去。

「共死……共死……」「我好恨啊……」「过来……」可怕的妖狐怨灵发出淒凉的叫声,扑向扬子鳄精。

※                 ※           ※

杨轭身手相当敏捷,牠躲开了所有怨灵的纠缠,衝到大箱子旁就地一滚滚进箱子裡去了,还随手关上了箱门。

这一下出乎半夏意料之外,牠以为那个箱子是捕捉自己的陷阱。见到杨轭逃进去,牠想乾脆就把箱子给轰了,把裡面的杨轭给炸死,但转念一想,这样并不划算,杨轭有几年的修为牠不知道,可杨轭刚刚捲走的小狐,至少有八十年,只要再十年,半夏就可以修成九尾之身,若灭了牠们,自己也没有半点好处。

牠召回了怨灵们,从树上跳下来,拖著玲乃走到箱子旁边。箱子好像是木造的,表面涂著漆胶,没有一点缝隙。半夏变出分身检查箱子,上面没有任何机关,牠让分身把箱子推倒在地上滚了几圈,箱子裡的东西便随著滚动,碌碌作响。正在牠驱使分身检查的时候,箱子裡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接著便是黏稠的呕吐声和液体滴坠声。

「梧桐大人!」有人用狐狸语尖叫,八成是那个小赤狐。
「没事……没事……呕!」是梧桐的声音:「我只是……呕咳咳咳!」
「梧桐大人!请快躺下。」
「不行……那隻可恶的妖狐还在外面呢……唔呕!咳!」
半夏忍不住笑了,可怜的白狐大概内伤未癒又经受了折腾,吐血了。

等等?这么说白狐在裡面吗?明明没有啊?如果梧桐在,还顾忌甚么?再来一发暗脉衝,打趴梧桐吸牠个十年就得了。

半夏闻闻木箱,箱子上漆著味道浓烈的重漆,但隐隐还是有梧桐的味道传来,是那件衣服吧?再思索了一下,耳朵贴著木箱,半夏放下玲乃,对著箱子喊道:「梧桐贤弟!箱子裡舒服,你怎不给为兄的进去一同暖暖呢?」一边听著裡面的动静,听起来只有两个东西移动和喘气的声音。

操!装神弄鬼呢!假装白狐在是吗?用的甚么学声术!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想骗我,是想骗我轰爆箱子吗?这箱子肯定有古怪!没准是附了甚么超大范围的爆炸魔法,要是我炸了箱子,自己也要受波及,或者是「破坏箱子的人都会死亡」的诅咒类的东西等等,毕竟梧桐有弄出这种诅咒的本事。想起来他们刚刚就老想用彆脚的谎言骗我进箱子和看箱子甚么的,这箱子肯定危险。

也罢,对上我,他们也只能捨命诱敌了,没准就是打算命换命呢!

这下半夏心安了,只要离箱子远点就没事。那箱子裡的肯定是杨轭和牡丹,白狐梧桐果真不在裡面,一边想半夏一边庆幸自己没有衝动的把木箱轰烂,而这箱子的功能若没触发大概也没什么破用,就是一个大箱子而已,眼下自己有人质可以要胁,对方只有几个无能为力的傢伙躲在一只箱子裡,箱子裡没水没食物,大家来耗著,虽然牠半夏没什么耐心,磨死了对方自己也没有好处。

让我说点话,把牠们骗得自行出来,秀一波我骗术大师的本事。

「裡面的丑男和狐崽子你们听著,」半夏朗声说:「我呢,手上带著你们的伙伴,只要狐狸崽子出来,我马上放了她。

「丑男你和女孩子是一伙的吧?我知道那边那个小狐狸是沉迷于师徒恋的白狐弟子,说穿了这山巅上的狐狸大仙是谁,本是我和梧桐的私事,你们两个无辜捲进来我也感觉挺可怜的,我不想伤害你们,把小狐狸交出来就放你们走!」
「你说我丑男?有本事你也变成人进来我们比一比!」箱子裡传来杨轭的声音。
「呵呵呵!」半夏笑:「你看过梧桐的人型是吧?怎么没有自惭形秽的立刻往生呢?我啊!人型可是比梧桐好看多了!敢跟狐狸精比俊比美,你病得不轻!」
「别受牠挑衅……」玲乃挣扎著说。

「小姑娘,没事的,」半夏说:「这是那个傢伙自己的事,牠可不像你这么可爱。快点吧!可爱的小姑娘要被我勒死啰!」
「……」
「小狐狸,你何不学学你师父?乾乾脆脆的出来呢?」
「……」
「你师父牠啊,可伟大了,我从来都没看过那么伟大的狐狸精呢!为了保护山下跟牠无关的村落裡毫不重要的生命,牠可是运足了气来挡我的暗脉衝呢!唉哟!那画面我现在想起来,还是眼眶发热呀!」
「……」
「只可惜,那些村裡的人不认识牠,永远也不会知道牠,知道有一隻愿意为人牺牲奉献的狐狸精住在后山上,而且还替他们化了灾。」
「……」
「他们更不会知道,扛不住暗脉衝的滋味是甚么,那五内具焚的痛楚和气血翻涌的难受之处,你师父恐怕也撑不住第二次,灵息紊乱的时候,牠竟然没有被脑中极恶的负面念头给击垮堕入魔道,还能忍受著四肢百骸毫无力气的虚弱给徒弟们拖延时间,真是妖怪中少有的圣贤啊!」

半夏一面说著,牠面前的大箱子打开了一道缝隙,接著有一面对开门打开了一扇,那是牠的分身也看过的,乌漆漆的一面,牡丹的小脑袋从另一面门的边缘露出来。

「牡丹……别受牠的话影响……牡……」玲乃手握著脖子上的狐狸尾,挣扎著说。
牡丹闻言缩了进去。
「那凄惨的光景牡丹你也是看到了的吧?梧桐七窍出血倒在地上蹬著腿挣扎,洁白的皮毛都染上了自己汙秽的血液,裹著尘土痛苦的嚎叫,声音跟被鸟啄住的蝉还有几分相似,你出来,我保证不伤害你师父。」
牡丹又探出头来了,但很快再次缩进去。
「不可以……牡……丹……」

不一会儿,另一扇门也打开了,牡丹红色的身体出现在门口,虽然和梧桐半夏比起来牡丹只是修为不满百年的小妖,但牠还是长成了的赤狐,身型不特别娇小,牠站在黑洞洞的箱子门口,一动不动,离半夏只有两公尺。

半夏早就咧开嘴,含著邪恶的诅咒,在牡丹完全露出来的瞬间就发射,此时玲乃扑到半夏身上抓住牠,半夏没料到玲乃准备万全的扑击,诅咒射线稍微偏了一点点,擦著牡丹的脸穿过黑箱口,朝著箱子飞去,忽然变成无数的红点。

红点变成巨大的红色潮流,朝半夏扑来,紧急中半夏往空中一跳,距离太近牠避不开红点的最大浪潮,因被击中而摔落在地上。

彼时,还躲在箱中的杨轭,有幸目睹了一声都难以忘怀的美丽光景。

红色的雷射射线越过趴在地上的牡丹朝箱子射来,穿过箱口一面巨大的透镜,光束被扩成一道粗线,接著又经过层层疊疊的大小各式分光镜,被分成无数的小射线。这些小射线又在巧妙安插于箱中的透镜和反射镜以及独特介质中不断碰撞折反射,最终都被射向箱子顶部的整面小镜面矩阵上,精巧的互相平行,然后,沿著大透镜的边缘无曲度的部分射出,化成一道巨大的光流。

红日越天暗箱噬,玻片相组变繁星;
贯光分虹千镜碎,机巧人工鬼神惊。


※                 ※           ※

半夏痛苦的滚动著,尖叫著,挣扎著,身体越缩越小,变成了一隻小红狐,小半夏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此时一隻白皙的手拎住半夏的脖子,人型的白狐梧桐从树林裡走出来,捉住牠,将牠从地面上提起,半夏惊恐的望著牠,梧桐笑了笑:「那凄惨的光景牡丹牠也是看到了的吧?半夏越变越小倒在地上蹬著腿挣扎,火红的皮毛都染上了泥土汙秽的草屑,裹著尘土痛苦的嚎叫,声音跟被人踩住的老鼠还有几分相似,你输了,我不保证不伤害你!」
「你使诈!你暗算我!」半夏尖叫。
「说甚么呢?我是狐狸精啊!」梧桐说著,拿出一捲好长好长好长的纸捲,纸捲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小字,梧桐将半夏的四隻脚和嘴还有尾巴层层綑住,半夏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纸张的强韧堪比钢筋,梧桐用完了整捲纸,将被绑成粽子状的半夏扔在地上,长出一口气:

「呼!不枉费我写了七天七夜,应该够料裡这傢伙了吧!」

玲乃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杨轭跑来关心的察看情况,牡丹绕著梧桐的脚转圈,大家都毫髮无伤,便一起观看被绑成纸粽子的半夏。

梧桐席地而坐,抱起牡丹说:「玲乃大人这也是兵行险者,要是这招不奏效,我们都要没命。」
玲乃悠悠的说:「我思考过了,觉得会奏效的。」
杨轭说:「其实本来只要回去淮河让圣上派点人,马上就可以解决了,但公主执意不肯,说不能老是靠爷爷,你看,公主很有骨气!」
「不错不错,占卜果然全中。」梧桐点头。
「不过,」杨轭搔搔头:「我是有点不懂,半夏怎么会被自己的诅咒打了便成这样呢?虽然说通过光学箱的诅咒被分成了好多好多的诅咒,可是牠怎么说也是千年大妖了,该说也有点抗性才对吧?」
「猪婆龙你还真是甚么都不知道啊!」梧桐露出无奈的表情:「妖怪的抗性是会随著修为增加而增加没错,可那是对于攻击啊!这个诅咒打中别人之后,会把人家的妖气吸回去半夏身上,这对半夏来说不是攻击,牠自己怎么可以对这诅咒有抗性呢?回到牠身上的诅咒就好似放出去的分灵回归主神,哪有排拒的道理?」
「那牠就更不应该被自己的诅咒打倒啊?」
「诅咒回到身上就要支付几十年的代价,可是诅咒打出去的对象是自己,吸走自己的力量回到自己身上,不就是没赚吗?还倒贴几十年!这赔钱的诅咒被光学箱分成一千股,打回去牠可就损失大了!只剩下一个尾巴了!」
「被光学箱分开的诅咒,代价没有被稀释啊?」
「只能怪牠太贪心,下的诅咒太强喽,如果仅仅是一般的击咒,当然分分合合还是只有一开始的几十年,诅咒不管距离也不会减弱的特性被分开当然也不会减弱了。」梧桐说。

牠将抱著的牡丹放下,向玲乃使了个眼色,玲乃带著杨轭和牡丹退后,梧桐正坐起来,六条尾巴像扇子一样在背后摊开竖起,牠双手合十,闭著眼睛喃喃念道:

「此年月日,竹山白狐梧桐,并淮主孙赵玲乃,以此文、此法,缚恶狐妖半夏,以与袱除之。而告之曰:昔毛地黄大仙有此山,列山泽,罔绳擉刃,以除凶兽邪妖为民害者,驱而出之四海之外。及鄙狐德薄,不能远有,则竹山之外,尚皆弃之,以与无主鬼、他怪。然竹山之间,乃恩师修业净身之地,子亦曾随师研习,此地亦固子所有。今恩师候神位,神圣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皆望而祈之,碌而不能兼顾,竹山之此地,令鄙狐之所治,授术法以供方圆百里各色之狐之修行哉!邪怪其不可与鄙狐杂处此土也!
       梧桐受恩师命,守此土,治此民,而子半夏旱然不安修道,据处食狐、鸟、龟、蛇、马、鹿等无数精,以肥其身,以利其修行,与梧桐亢拒,争为长雄。梧桐虽驽弱,亦安肯为恶狐低首下心,伈伈睍睍,为众精羞,以偷活于此邪?且承恩师命以来为治,固其势不得不与子邪佞拚。
       子若有忆,莫忘梧桐言:竹之山,村落在其南。男女之多,牲畜之繁,无不容害,不得为食,子竟欲伤而戮命也!昔与子战,歷三月,负伤败走藏匿于林,以避子邪狐之害。三月不赢,至五月;五月不赢,至七月;七月不赢,必终不能胜也,幸有赵贵人顺从预言也。既来,则是恶狐大限之日,梧桐虽无能,赖其智胜也。夫忘恩师之指导,不听其言,不以善为之,与邪法恶术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梧桐则从贵人之议,操光学仪器,以与邪佞一搏,必杀身乃止。其无悔!
-
是故祷曰:
子修千年未行善,炼智研慧工机巧,贪快求懒思捷径,一朝失足入邪道,
同族兄弟皆为粮,亲家姊妹亦为食,他人苦心全不顾,吸为己用方为是,
如今风水轮流转,恶报未来终将来,岂可唯子独言喜,岭上千骨众生哀,
……」

梧桐低低的念著,捆缚半夏的纸条上一个字一个字随著梧桐读过而烧起来,银色的火焰互相连接变成一个大火球,还不断有燃烧的字浮出排列成带状环绕著燃烧的火焰,在火中半夏淒厉的尖叫,一道又一道的灵体从火焰裡飞出,升上天空不见了,有鸟,有乌龟,有马和鹿,但更多的是狐狸。

牡丹眼睁睁地望著这一幕,杨轭低声说:「是祭文呢。」

「祭文?」
「正确来说是咒术,用祭文撰写的声咒,你师父要杀生了。」
「哦。」
「不讶异吗?你那个脑袋迂腐、择善固执又过份善良的师父。」
「你知道吗?」牡丹冷冷的说:「狐狸是会吃肉的,这是常识。」
杨轭眉头一皱:「可恶,你小子嘴上也越来越尽得师父真传了!」

牡丹没裡牠,径直望著燃烧的火焰,仍有无数的灵从火中冒出,看著祂们,牡丹低声的说著:

「永别了,当归。」
「海棠,一路顺风。」
「鸭跖草,慢走。」
「安息吧!山葡萄。」
「……」

清澈的泪水沿著牡丹和梧桐的脸颊往下滴,在草地上开出了朵朵晶莹的水晶之花。

※                 ※           ※

最后一个字念完的时候,火焰也熄灭了。

半夏被烧光,纸张也烧成灰烬,地上温热的余烬裡,露出一颗透明的,玻璃珠似的东西。

看到那东西,杨轭惊讶的大叫:「元神珠!」
「是啊,没想到能烧出来,」梧桐没站起来,坐在地上看著:「我知道杀死千岁以上的精怪有机率掉元神珠,但那机率不是号称几乎是零吗?」
「元神珠是甚么?」牡丹问。
「就是精怪体内的妖气结晶,有点像舍利子吧,」梧桐说:「裡面藏著精怪的妖气,只有大妖怪才会有,但一个元神珠裡面有多少妖气外观看不出来,有的很大一颗只有一天份呢!」
「给我!」杨轭说著:「我好歹也劳动了不少,这是你们的敌人的元神珠,给我没关係吧?」
「请便,」梧桐说:「虽然吃了不能增加化形术的技术。」
「哼!」杨轭张嘴准备放进去。

「猪婆龙!」玲乃出声阻止:「你给牡丹吧。」
「啊?」
「牡丹不是只要再修行二十年,就可以变成人型了吗?给人家啦,牠不能变成人吃了多少苦你也不是不知道。」玲乃摸摸赤狐的头:「吃了就可以变成美人了,跟师父一起併排站著肯定很好看吧?」
「不要,」牡丹说:「我不要,我还是老老实实的修行吧,

「梧桐大人为了我可以随便放弃三百一十九年,二十年算甚么呢?忍忍就过去了。」
听闻此言,杨轭和梧桐相视大笑,杨轭一口就把元神珠吞了下去。

「那么,来办正事吧。」梧桐说著,把牡丹抱在怀裡,让牠坐在自己腿上:「玲乃大人要找的人,

「是黄河熙京的武部侍郎陈小蛙,蒙古草原狼种,她千里独行踪迹难寻,但是,她有一个会偶尔回去的家。」
「在哪裡?」
「一个叫做狼之谷的地方,但其实位置在哪,说真的我不知道,卜卦也卜不到,大概是神域吧,被屏蔽占卜了。」梧桐略显抱歉的说,摇了摇捡树枝做成的签筹。
「这就足够了。」玲乃满意的点头。

梧桐好奇的问:「斗胆请问玲乃大人,找陈侍郎要做甚么?」
杨轭笑道:「嚄嚄,这就不是小小的土地神该知道的了,知道的多,对你不一定好。」
「失礼了。」梧桐低头。

「那么,」玲乃深深出了一口气:「梧桐,我们就此别过。」
「大人慢走。」
「务必要当一个优秀的土地神。」
「大人的叮嘱,狐某不敢忘却。」

玲乃点点头,和杨轭一起沿著山坡走了,到一条小河边,杨轭摇身一变,变成一条两米来长的扬子鳄,玲乃坐上牠的背,顺水而去。

※                 ※           ※

在水中,玲乃罕见的对杨轭搭话:

「猪婆龙,其实我觉得梧桐的卜卦满准的。」
「嗄?」
「牠算到我会来,而且知道我一定会帮牠的。」
「那是公主人好。」
「正因为牠能算出我的为人,知道我肯定会是牠的救命恩人,所以说准。

「而且,牠算到自己只要坚持道德不沉沦就能否极泰来,无论承受了什么样的痛苦都没有改变,果然成为土地神了,说到底,我们的行动也都只是应了牠的卦而已,能算出自己会得救,还这么相信,也是奇了。」

※                 ※           ※

山巅上,目送杨轭和赵玲乃离开后,梧桐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我的占卜还真是烂透了,」牠苦笑著,摇了摇六根狐尾:「九死一生,还损失了一大半呢。」
「活著就再好不过了。」牡丹说。
「是啊,」梧桐点头:「尾巴可以再修,命可不能重来,回到家的感觉真好啊。」说著席地坐下变回原型,伸展四肢。

「既然梧桐大人已经没事了,那我要回到我的小洞去了,」牡丹忧伤的说:「小洞又变得冷清了。」
「觉得寂寞吗?」梧桐问。
「嗯,」牡丹低头,尾巴和耳朵低垂:「很寂寞呢,而且小洞离这裡很远。」

「那留下来吧。」梧桐说:「留下来也好,我好盯著你修行,不许偷懒。」
「真的吗?」牡丹听到眼睛都亮了:「我可以留在梧桐大人的身边吗?」
「可以哦!」
「太棒了!」牡丹喜形于色,舔著梧桐的脸,不停磨蹭著,梧桐以吻端轻触牡丹,赤狐开心的跳动,在山坡上滚。

滚著滚著,牠跑回梧桐身边问道:「梧桐大人!那套女装泳衣到哪裡去了?」
「还在你的小洞附近那裡吧?找那个做甚么?」
「我要收起来,以后去泡温泉可以用!」
「等你能变成人之后,我们可以去汤屋啊,那东西用不著吧?」
「用!的!著!」牡丹固执地说:「那是梧桐大人买的,一定是梧桐大人喜欢的款式!我要穿!」

「唉……」梧桐无奈:「竹子屋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经营二十年。」
「那可就是身为土地神的梧桐大人的工作了!为了我们以后可以去泡,您还是努力保佑刘老闆生意兴隆吧!」

                                 《民俗疗法》完 2018/11/02 PM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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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十一点写完,修了三个小时
我从星期三(10/31)号开始写,每天都觉得今天肯定能写完......结果......
只能说游泳到一半停电的经验太奇特,值得写成小说......

20181103补记
我觉得如果有一天我绝望了放弃诺贝尔生理医学奖转而追求文学奖的荣耀,
我肯定是泡水文学(?)的立格祖师啊!
甚么都可以扯泡水,随时都很想写泡水的文章,游泳戏水泡温泉,
细数自己以水域为背景写的小说恐怕已经占据所有文词比较好的篇幅了,
竹枝词1.2,水之童,还有海边啊啥的,都是一些水裡面的文章!
看看文件夹.....还没写完的裡面有2/3有大量水域场景.......

 


快把萌灿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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