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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在山野边缘挣扎,灰红的晚光中云霭稀薄昏然,不详的暗红色天光铺盖在原野上,使得大地彷彿垄罩著鲜血。荒凉的辽源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沿著浅车印的细路缓缓前进,颈背披著残破的宽长布条,既是围巾亦是披风,上身的衣著状似用麻袋割洞套在身上,裤腿一长一短,赤著脚,浑身灰溜溜的看不出布料本色。在斜阳下伸出又脏又瘦的足踵,腿杆子细短还是没长开的少女。

她一手拿著一根木杖,另一隻手拿著短刀,短刀的刀刃已经严重毁损,刀柄也只剩下大约三分之一的长度,她在荒原中环视四周,而后静静地坐在地上休息,太阳将她孤独的身影拉长再拉长,直到阴沉的晚云将阳光流去,李子色的薄雾便慢慢从地上升起。

用布将自己裹住后,少女将木杖与短刀放在面前,眼光投向远方的灌木与小丘陵,风从不知处吹来,带著淡淡的血腥。

黄昏过去了,夜色张牙舞爪铺盖而来,那个有著灌木的小丘陵后,出现了四个男人,他们骑著马,背上背著弓,手上提著剑,排成一列沿著丘陵的阴影前进,马匹的脚都包上了布,踏在坚实的地面上没有半点声音。他们经过坐在路中间的女孩身边并停下,稍微交谈后,其中一个人下马将女孩粗暴拉起,见对方身上穿著破烂并无行李,将她推倒后扬长而去。

女孩起身站在路边,目视那些人型渐渐变小后消失。

※                 ※           ※

小蛙考虑去抢劫他们,她身上的物资已经用完了。即使能从大自然中取得所有的生存必需品,有些人造物依然是更好的,比如经过加工处理的皮革与布料远比原始的植物纤维适合保暖、精炼的石蜡製成蜡烛比火把要容易保存、无破损的容器更容易携带饮用水,以及小蛙最看重的三样:药物、武器和金钱。药物是不可或缺却最难自製的重要物资,高效武器用来保障安全,而金钱则是取得更好资源的必要道具,这三样东西难以取之于自然,只能来自他人或者聚落。

骑马经过的男人们看起来面容不善,但他们没有伤害小蛙,小蛙也不想浪费力气去同时攻击复数的成年男子,她在等待机会。她在路边坐著直到天色渐白,又沿著乡间小路走了很远直到日落,却都没有遇到适合抢劫的对象,一天之中两次行人与马车高速通过她身边,这条路荒凉而偏僻。在似乎无尽的细路上看见那几个男人又回头已经是两天之后,她感到很飢饿,食物已经吃完了,再不动手恐怕就要动不了手了。

带头的人是几天前捉住她并推倒她的人,此时看上去依然很有精神,闻起来喝了酒,但眼神明亮。他看到小蛙依然在路边,轻哼了一声,策马掠过了。接著是两个一边走一边高声聊天和谈笑的男子,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小蛙。殿后的男人烂醉如泥,挂在马上大声地唱歌,小蛙仔细看著他,他背上的箭桶还有许多箭,脸颊发红眼神迷离,重心严重倾斜到左侧,他骑的马烦躁不堪,边走边跺脚,马啣上繫著长长的绳子,末段握在前面那两人组之一的手裡。

是怕他掉队了吧?小蛙心想,她看著他们缓缓走远,决意立刻动手。

她脱掉盖在身上的长布条,一个箭步跳向醉鬼的马,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抓住马鞍,双脚直接踏在醉鬼身上,抬手拔出醉鬼的配剑切断牵马的绳子,马匹受惊人立起,她立刻猛踹醉鬼的身体将他踢离马蹬摔在地上,此时前方的二人组发现情况不对,转头就看见正在掠夺的小蛙,他们立刻抽箭,小蛙却立刻转向马背以马颈作掩护并猛力将剑刺进马臀,吃痛的马朝前爆衝直接撞上了二人组,其中一人身体转向背对小蛙,趴伏在马背上的小蛙趁机抽出他背上箭桶裡的弓箭并将尖头刺进男人的后颈,在男人往后倒的时候她又爬上了男人的身体将他踹下马,并策马朝前方领头的男子衝去。二人组之一此时在她背后放箭,她凭著破风声手撑马背跳起闪过了两支箭,其中一支正中马头,马匹立刻软倒在地上。

领头的男子有足够的时间转身面对背后的袭击,他调转马身抽出佩剑朝小蛙袭来,此时小蛙已经陷入两面包夹之势,后方有弓箭手前方有剑客,但她一点都不害怕,她猛力跳起大吼一声,在半空中兽化为狼,趁剑客受惊的瞬间将他打落在地,并骑著他的马朝弓箭手撞上去,可怜的弓箭手对于马衝撞攻击还没习惯也还没想出应对办法只能掉头避开,却在这时候被小蛙扑到背上,扭断了颈椎。

只一瞬间,四个男人都被打倒了,生活在世界上的几年间,其他男人和野兽他们都与之战斗过并且生还了,但他们到死都没有想过,会遇上像野兽一样战斗的人,或者人型的野兽。

※                 ※           ※

气喘吁吁的站直身体后,四个人身上的东西都是小蛙的了,这四个人相当富有,小蛙不只一下就成了有钱的旅人,还多了两匹健壮的马与两头受伤但还能走路的马,她将四匹马绑在一起,自己坐在其中一匹马背上,打马前进。对她来说抢劫相当容易,虽然风险很高,却是稳定可靠的物资来源,四个男人赤裸的尸体被她随意扔在路边,过不久,就会有食腐动物在心裡感谢她的恩泽。

荒野间的弱肉强食,人类也不能倖免。

她一边向前走,一边安抚马匹的情绪,这些马匹对小蛙相当害怕,不停喷著气脚部不安的踱著,牠们方才目睹小蛙在一瞬间杀掉了四个人还变成狼的模样,猎物的本能在敦促牠们逃离小蛙身边,可马啣被绳子绑紧,马鞍也被锁链连接无法挣脱,牠们虽然害怕却毫无办法。小蛙蹲坐在马鞍上,看著恐惧的畜生们,想了想,用四海一家方言与牠们閒谈起来。

小蛙其实不喜欢和家马说话,她觉得家马是一种奴性很重、智商不高紧张兮兮又情绪化的动物,而且大半的话题都围绕著主人使唤牠们做的事情打转,话题的重复性就像拉磨一样,关于荒野和天空以及自由和危险,牠们一窍不通。可现在没办法,不取得这些动物的信任就只能用暴力驱策牠们,但要带著伤员往前走,暴力的效率就不如说服,于是小蛙跟这些马从天扯到地,从母亲的毛色到换过几次蹄铁、几个主人的长相到马房的大小随意乱说,一边拉扯这些马往小路的尽头走去。

几个月前听说曾有人看过金色长龙从天上飞过,向著北方的大海,拖著五色的彩云消失了。她想,那一定就是豆子吧。

※                 ※           ※

这些马是被劫掠来的,小蛙不意外。

已经消亡的四名男子在著装上就被小蛙推测为绿林,这也是她毫不犹疑下手的原因,虽然也可能跟她一样是武装行旅,但如今即使误杀平民对小蛙来说也不成问题。只是若可以选择,她依然倾向劫掠盗匪,不仅仅是因为道德因素,更重要的是盗匪的武装通常比寻常良民更高级,并且携带更多利于旅行的物资。虽然还有更优良的武器来源,但公权力的武装队伍对小蛙来说劫掠的风险更大,因此寻找或等候强盗之徒成了小蛙最常用的资源补充方式,或者等著哪个倒楣的笨贼来劫掠她后反杀。

在法治薄凉的地方她连抢带偷杀人劫财,在律法昭彰的地方就用金钱换取,一直以来小蛙就是这样活著的,穿过无数的荒野跨过无情的战火,寻找很久很久以前,就离她而去的师父的踪迹。

四匹马来自四个不同的村落,也分别被转手过几次,小蛙一边虚应著牠们抱怨伙食和饲养,一边查看从男人们身上抢来的物资,这些东西她不可能全带走,即使再好也没法一人独得,过多的行李会减慢旅行速度,很多小蛙用不著的东西都可以换钱。找遍所有的背包和容器后,她遗憾的发现这些匪徒居然没有携带大量药品,只有两三个看起来很可疑的药膏小罐子,旅行中伤药和肠胃药对小蛙而言尤为重要,为了补充药物她不得不前往人类的聚落了。把能用的东西都搜刮到一个包裡背在身上后,她检查了抢来的马匹,四匹马中只有一匹鹿皮色马还年轻耐走,她决定在下一个人类的聚落骑走牠,将另外三匹马与多余的物资卖掉,换取足够药品继续她的旅程。

「你们谁原本住的村落在附近?」小蛙问。其中一匹马依稀记得自己原本家的方向,小蛙便放任牠在前面领头,东绕西绕了几天,居然真的到了一个落后贫穷的山村。

※                 ※           ※

山村的人语言和小蛙不通,他们看到一个女孩子佩著剑带著四匹马来到村裡非常害怕,纷纷躲起来门窗紧闭,老马领著小蛙和其他三匹马回到自己出生的农家,大声嘶叫引起家人的注意。很快这户人家就发现家裡几年前被抢走的马被人带回来了,小蛙将老马还给对方,男主人不停点头做答谢状,女主人拿出麵包给小蛙吃,小蛙亮出从强盗身上搜刮来的药物并指给农户看,他们就带她来到村落的药师住处,一番比手画脚后小蛙得到了她想要的伤药,至于肠胃药她觉得也不是一定得有,属于必要性比较低的备品。

夜色低垂,她裹著新得到的温暖披风,靠在马匹的腿边睡觉,却被农妇发现带进了屋裡,小蛙能看出这些村民在怜悯自己,她不想被怜悯,但也懒得拒绝他们的好意,她想著,自己比这些人还要强大还要能生存,这些人自不量力的付出,大约就是人性的善良吧。她顺从的进屋,乖巧地躺在餐桌边,炉火的余热仍存,麻布袋隔开了地面的寒气,感觉能睡个好觉。

但她尚且不知命运不放过的是她,亦或是可怜的村民。

※                 ※          ※

寒夜过半,离天亮却还有一段时间,阴凉的夜风吹来恐惧和怖慄,那些如小蛙一样劫掠维生的男子骑著武装马,悄悄包围了贫困的山村,精准的星箭射穿瞭望塔人的头颅,并将固定村门的绞索射断。村庄的门在喧嚣声中被武力突破,强盗集团长驱直入,他们叫嚣著撬开村民的家门衝进屋中搜刮资源,并将试图反抗的村民全都杀害,一时间村落火光冲天,惨叫和尖叫以及牲畜的长鸣此起彼落,伴随著强盗们的叫喊与吼叫,贫困的山村化为掠夺的炼狱。

小蛙在村门被突破的时候就惊醒了,她抽出新得到的剑猛力打开窗户爬出去,看见十几个人乘著夜色攻进村中烧杀掳掠,一隻对入侵者吠叫的狗被一刀砍在背上甩到角落等死,一个叫喊著挥舞锄头的男人被刺穿胸膛,她爬上屋顶站在烟囱背面,看著村口陷入混乱人群四处逃窜而强盗们长驱直入所向披靡。血腥的月影笼罩村落,生命在眼前迅速消逝,然而小蛙不为所动,见惯了武装暴力与战火的她已经麻木,既不觉得人性丑恶也不认为道德高尚,她觉得人类就像所有会攻击彼此的动物一样,缠斗、争抢资源、佔领配偶和地位,并且互相厮杀,生命本身毫无价值,并且自己也与他们一样,到哪都离不开死亡的威胁。

但,无辜死去的人不能触动她的情绪,暴虐凌辱的人却会激起她的愤怒。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体感上似乎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情,但每次想起来总是歷歷如昨日,她痛恨对毫无反抗之力的人群施加暴力的人,特别是每当目睹少女被男人威胁,她就觉得心裡有一把火在焚烧,烧得自己浑身痛楚,愧疚与愤怒的情感总是会支配她,但她不确定是为甚么,她不想去想。

那一定是必须做的事情,她只能如此告诉自己,随著时光过去许多与师父相处的细节已经忘却,但师父的训诫却每每在她情绪激昂时浮现,彷彿烙印在灵魂上的隽刻:「武术的本质是自保。」

她看著暴行在自己眼下发生,哀叹这些人的弱小,哀叹他们没有能保护家园的力量,但并不哀叹生死的残酷。她觉得自己是可以自保的、这个家对她有一饭一宿之恩、这个村裡的人向她展现了人性的美德、有女孩正在受难,几重条件下她暂时打破独自旅行的准则:非必要尽可能不受伤并避免从事会额外受伤的战斗。她觉得掠食者的伤口将引导牠们走向死亡,可她拔起剑,咆啸著加入了奋勇抗敌的男人们之间。

※                 ※           ※

面对武装的暴徒,村夫与农人手持锄具本就能力有限,加入一个又饿又累的小孩并不能起到守护甚至反攻的作用,最终村子还是被劫了个遍,招待小蛙留下的农夫夫妻都死了。

男人们受了重伤,天亮后四处可见逃散回归的人群在照顾伤者和清点财产,小蛙也在伤者之列,因为到处蹦跳引得强盗拉弓,她身上中了好几支箭,手臂和上身都被刀割伤,脸颊也血流如注,但她毕竟是外人,没有村民愿意浪费时间照顾她,甚至还有人对她指指点点,看得出来是在怀疑她引来了强盗。小蛙也不奢求村民协助,自己洗净了伤口,就窝到角落去照顾自己了,一边后悔自己实在是太多事了,应该趁夜色逃走为上。

就在此时,她注意到一个青年在看她。

这个青年不像其他人东奔西跑的照顾伤患或者筹措物资,他在人群中慢悠悠地走,没有人主动跟他搭话,他也不跟任何人说话。有疾走的小孩子撞到他跌倒,他拉起对方为他拍去身上粉尘后就走了,没有多余的表示。青年在伤者身边仔细看他们,伤者家属将他赶走,他也不生气,依旧是慢慢地踱步离去。一把锄头握在他手上,他在小蛙身边停下来。小蛙正给自己裹伤,有人在旁边看她感到相当不自在,她衝著青年骂脏话,捡起一旁的碎石头扔他,青年看了看愤怒的负伤野兽,缓缓后退。

小蛙蜷缩在房舍的阴影下,她本来预计要骑的马也死了,前方的路大概还是得依靠自己的双腿,不如趁现在多加休息。她看著奇妙的青年依旧状似无所事事的信步盪过残破的村庄,并且翻看被杀死的强盗尸身,几个强盗都是被小蛙刺死,只有两人遭到村民用农具击杀。

※                  ※           ※

太阳开始倾斜,午时已过。

奇妙的青年把麵包和汤端到小蛙面前,小蛙警戒的看著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要。青年指了指自己手背上和小蛙伤口相同的位置,又指了指食物。见小蛙不为所动,他剥下一块麵包沾了点汤,放进自己嘴裡。小蛙知道他在表达食物没有毒,她并非怀疑对方,她只是不想动。但青年没有屈服,他又在晚上给小蛙带来食物,并且还给她带来更多伤药和御寒物品,以及一把短木棒。

面对明知语言不通还做出一连串怪异行为的青年,小蛙疑惑的看著手持短木棒的他,青年见小蛙注意自己,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抓起木棒摆出持剑的姿势,然后指指小蛙手边的剑。小蛙伸手去拿剑,青年立刻点头露出雀跃的样子,指了指她又指自己,再摊开双手对著他拿来的物资。见小蛙疑惑,青年用脚拨平砂土,以木棒在地上画下一个持剑的人形并指向小蛙,再握住木棒用手指自己,又指了指地上的人,一番比手画脚,小蛙总算明白,他是想请求自己教他剑术。

小蛙忽然觉得有些抗拒,但又对意图拒绝的自己感到不解。她摇头拒绝之后,把自己裹起来,青年看上去略显失望,很快地走了。

夜晚,小蛙循著痕迹偷偷去察看青年是何许人也,却发现他独自在远离村落的月光下勤奋的挥舞著木棒,他的脚边还放著一把陈旧的长剑,看上去颇有歷史。青年专注在挥棒上,浑然不知小蛙正坐在阴影裡看他。

※                 ※           ※

「为甚么会不想教他啊?」小蛙对自己的心态感到疑惑。

她想起自己在许多年前哀求豆子传授剑法,豆子也是拒绝的。无论自己怎么苦苦哀求或撒娇耍赖,豆子就是不肯教,直到自己答应乖乖回去豆子才愿意倾囊相授,但至今她已经知道师父最后同意的原因是他相信小蛙会乖乖穿过时光隧道,然后忘却一切,又或许,传授剑法是他不捨离去想再为小蛙做点甚么的表现,现在的小蛙不能肯定。但无论如何,她都是费了一番苦心才从豆子那裏学到剑法的。

「但为甚么不肯教呢?」小蛙忖度。过去豆子告诉她那是怕她去杀人,但她觉得并非真正的理由,豆子自己也杀人呀!战争中杀人有甚么问题吗?有人要伤害自己,先下手为强怎么有错呢?豆子说过,武功是用来自保的吧?那么难道是自私不想把武功外传吗?觉得疾风剑法很珍贵不愿意世界上有太多人会?可豆子答应之后又教得那么仔细那么认真,也不像是不想小蛙学会的样子,并且疾风剑法是不是很珍贵的东西她也不能确定,对小蛙来说剑法是实用的技能,她根本没办法也没心力去研究其他人的武艺属于甚么类型。

既然不能理解豆子不愿意教的原因,那自己为甚么又不想教呢?小蛙仰头看著光辉的夜空,不明白自己为甚么会有那样的念头,她觉得也许是自己走得太久了,或者寻找的东西太过虚幻,亦或就是在迷茫,而失去正确的判断力了。这个村落的人没有武装,强盗来袭若无法依靠壁垒拦阻,就只能失去财产和性命,他们正是需要武术来自保的人啊!给予他们能保护自己的武器,有甚么错?今天他们遇上会武功的自己是运气好,明天她走了,强盗又来了,这个村子恐怕就要消失了,唯一能阻止村落消亡的方法就是武装村民了吧?

就像自己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完全是依赖豆子给予的武装一样。少女要穿越火线本就不是易事,她不只穿越了火线,还一次又一次在战乱中生还,拥有往前走的力量,这一切都是豆子给她的、武功带来的优势。

她觉得,自己不愿意传授武艺的想法太自私了。

※                 ※           ※

小蛙走向月下练剑的青年,对他大喊道:「喂!你过来。」

青年听不懂中文,但仍循声前来,见到是小蛙在叫自己,喜出望外。

「我就教你剑术吧,但是,有一件事你要铭记在心,」小蛙说:「我的师父告诉我,武功是用来自保的,最上等的人能够以武德服人,还会保护其他人,你们太可怜了,整村都没人有办法对付强盗。

「但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记得,武术的本质是自保,最下等的人才会用武功去伤人,那是没有武德的恶徒,就像强盗一样,是人渣和废物,人越强大心就要越善良……唉,我说这些你也听不懂吧?」小蛙搔搔头,她有点心虚了。青年安静地看著她,等著小蛙做出他可以理解的指示。明知没用小蛙还是絮絮叨叨说了一会道德教育,叹了几口气面向青年,大声说:

「人越强大心就要越善良!跟著我说。」
青年不解,小蛙又说了一遍,青年学著她发音。

「ni u chi…….」
「人越强大心就要越善良!」
「na yu chin da shi……」
「人越强大心就要越善良!」

不厌其烦的小蛙重覆这句话无数次,直到青年拗口但正确地说出了人越强大心就要越善良,她点点头,拿起地上的树枝,向青年比划,青年兴奋的说著模糊的词彙,学小蛙的动作挥舞陈旧的剑,他学得很快,比小蛙自己在豆子的仔细指导下还要快,即使语言不通,他光靠观察小蛙的动作就能准确地抓到招式要点,随后灵巧的使出来,现学现卖都有模有样。小蛙一边教一边暗暗吃惊,这个人学剑的天赋远在自己之上,行走江湖多年,小蛙知道自己属于与剑的相性很高的人,反应快眼力准手又稳,天生就能轻鬆的判定自己与敌人每招每式的攻击范围,并且擅长先发制人,而青年在这些方面与小蛙相比都毫不逊色,加上个子高力气大,不用几天时间他就变成了一个优秀的剑士。

于是小蛙向他挥挥手,带著新蒐集的物资和老马,继续她追寻的漫长旅程。

※                 ※           ※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温柔的凉风徐徐推动云朵,天空蓝得彷彿粉蝶花,阳光柔和洒落在草原上,连绵的通泉草笑脸迎人,清风拂过,整片匍匐的碧绿色蔓叶便轻轻抽动,伏龟似的小山丘散落在原野中,一条土黄色大路穿过辽源直通远方,在陆地尽头溶进了地平线通向天空,沿途可见到稀落的马车与行人,在大路低点的丘陵背侧,有个古典的小城。从坡上望下去,小城有一圈一层楼高的围墙,裡面错落著许多家户,中间一条大路贯通城市,城外垒垒都是农田,各种不同色调的土壤与作物形成一块块方形补丁,拼缀著小城的风景。

两个骑马的孩子风尘仆仆的在路上,其中一个兴奋的四处张望,他用宽长的袍子包裹自己,手上套著护腕背上背著大登山包,马鞍边还挂著两个袋子,从袋子裡露出几根奇形怪状的动物角,他座下的冷血马气定神閒,踩著宽大的马蹄稳重前进。另一个孩子轻装劲旅,身著短衫腰上配著剑,骑在一匹高瘦马背部,只带了一个小侧背布包,马连鞍都没有,只有一疊厚毯盖在背上。

「……欸,小蛙,你以前走过的地方,你真的都不记得吗?」小猛环视周围的风景,向小蛙攀谈,他不像浪迹天涯的小蛙气定神閒,对他来说和朋友一起骑马旅行的新鲜感已持续了好一阵子,可能还会持续下去。
「如果很有特色的地方当然会记得,但那种平凡的村子和普通的荒野,走到哪裡都是一样的啊我就记不住了,到处都是嘛!而且我根本不知道我以前是怎么走的,我以为我是往西走,可是我又没有罗盘和导航,所以肯定走著走著就偏离方向了啊,」身穿浅青色短衫的少女搔搔头:「后来我甚至到处打听,哪裡有人看过金龙我就往那裏去,所以瞎找了很久很久,不然你以为华樟离黄河的距离需要走几十年?」

「是哦?」小猛看起来有点失望:「我还以为可以重温你寻师走过的旅途呢。」
小蛙大笑:「别傻了!大部分都是超无聊超无聊的一段路!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你有看过拍得很烂的旅行片吗?就像那一样,走个不停!」
「但你不会觉得路上的风景很美吗?」
小蛙的声音藏不住笑意:「会啊,但很少。

「那时候的我一直都在想怎么样才能找到豆子啊,而且对当时的我来说独自旅行超危险的,虽然也有轻鬆的时候,但大致上来说每天都很焦虑和恐惧,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我找豆子时是日本对亚洲侵略最凶的时候,我走过的绝大多数地区都在打仗,有时候没有战火是因为穿越了幻域到其他时空间了,后来虽然越走越远战争少了,但直到我找到豆子为止,旅行都还是高风险行为。你真要说的话我也是找到豆子之后才真正学会享受旅行的。」

小猛点点头不再提这个话题,他扬了扬手上的缰绳督促马匹往前走,小蛙和他不同,她的马更加习惯来自四海一家方言的指示。

※                 ※          ※

两人在小城门口下了马,小猛上前去询问住宿和店舖情况,他懂得许多不同的语言。正如小蛙预料,这裡的人也能跟小猛沟通,旅店和附费马房位置很快就探听好了,虽然是乡下地方但依然是交通交会处,招待旅客的设施和商家一概不少。安顿好小猛那夸张的行头,两人趁著傍晚天空还是莓果色的时候,在街上溜哒,找一间看起来顺眼的店吃晚餐。

他们品尝了淋著奶酪酱的羊肉和麵包,还有口感厚实的洋葱浓汤,又吃了撒著果乾的烤饼与当地茶,餐厅老闆很意外这两个孩子如此富有,通常像他们这样的旅者不会找到他的店裡来消费,看了看语言不通还带剑的少女,他猜他们可能会打劫商旅,但客气与自己攀谈的少年又是那么彬彬有礼,虽然讲话有严重的口音,但能感受到这个孩子相当纯真。

「……是吗?你们是从阿奇伯雅来的啊,那是趟很远的路呢。」老闆说。
小猛笑了笑:「真的超远的!我本来以为可以用走的,后来受不了了,在东佩奇买了马,直接就买那种最壮硕能搬很多重物的货马,我根本不想从马上下来。」
此言一出逗笑了老闆:「骑马明明不舒服!」
小猛叹气:「但走路也不舒服啊,真的要舒服还不如不要出门了。」
「所以你们打算去哪裡?如此不舒服也要去?」

「痾……这个嘛,」小猛回头看小蛙:「喂,可以跟他说我们要去哪吗?」
小蛙点点头,小猛又和老闆聊了起来,她品尝著羊骨上的汁水,欣赏装潢典雅的高级餐厅,看其他客人们在各自的桌边谈笑,他俩则坐在吧檯边。小蛙看著小猛跟老闆聊天,老闆的话越来越少,两人的表情也逐渐严肃,她虽然听不懂,但时不时能听到小猛语调激扬的询问对方,小蛙猜小猛正在闹老闆说出某件事,终于耐不住小猛的攻势,老闆露出放弃的模样开始坦白,小蛙本来还带著一点嘲笑的表情和愉悦感看著这一切,心想餐厅老闆遇到小猛这个拗起来除非靠斥责否则不会罢手的傢伙一定很头疼,老闆却忽然说了一句话让她差点把手上的羊骨掉到地上。

「人越强大,心就要越善良。」老闆说著,并继续向小猛解释,小蛙转身面向老闆,她很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那是货真价实的一句中文,足足有十个音节,不可能是任何其他语言发音相似,她正想问小猛老闆是在说甚么,小猛用眼神暗示她不要插嘴,然后继续回应老闆的言论,两人又谈了十多分钟,有客人呼叫服务,老闆才离开吧檯。

「他说了甚么?」老闆一走小蛙就立刻抓住小猛的手问道。

「这……这个现在说不太好,我回去之后告诉你。」小猛满脸忧容,他呼唤服务生结帐,和小蛙一起离开了人声鼎沸的高级餐馆。

※                 ※          ※

「在往艾德李斯的路上有一片大森林,森林裡有一条岔路,一边是往艾德李斯,一边是往深山,沿著那条岔路走会到达山地,在山地后面和平原交接那裡有一个小山村是土匪村落,那裡的土匪以往就会突然群出袭击商旅,最近他们袭击的频率越来越高,甚至穿过森林来袭击这一带的村落,还把森林裡的路弄混了,做了好几条假岔路,让旅人迷失在森林裡之后下手,去年开始这裡的人都不太敢在夏天穿越森林去艾德李斯了,他们宁愿走更远的路从西甯颇过去,或者等到秋冬落叶之后森林裡路比较容易辨识再穿过去,因为那些土匪超级强,连王国警备队都不想来处理。

「那些土匪是一整群剑客,他们剑法著越行动快速,很少有人能从他们的袭击中活下来,据老闆说那些土匪本来是贫穷山村的农民,大概四十年前有一个路过这裡的旅人教了他们剑术,从此他们不再耕耘了,开始靠掠夺维生,而且他们在袭击的时候都会大喊人越强大心就要越善良,他们真的知道这句话是甚么意思吗?为甚么会喊这句话?那不是你常挂在嘴上的,豆子的训诫吗?」小猛压低声音,用四海一家方言问小蛙,后者坐在床铺上一脸冷漠,一手揽著配剑,一手抠脚。小猛能看出小蛙在刚听到消息时心情浮躁,眼神透著烦愤,但当他说完,她也冷静下来了。

小猛站在床边搓著手,微低著头不敢直视小蛙脸:「毕竟不同时空的时间流速不一样,该不会豆子以前就是土匪吧?你在认识他之前他就已经会幻化人形了,而且你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啊!近千年的生命你真的了解他每时每刻吗?他的过往也许是黑暗的,并不是一个善良的精怪,万一──」
「没有甚么好万一的,不过就是自业自得罢了。」小蛙发出冷笑打断小猛:「不是那么神秘的事情,你不是很想走我走过的路吗?那我告诉你,现在,你所在的这裡,就是我曾走过的路,我在很久很久以前路过这裡,把疾风剑留给了一个人,那个教授剑术的旅人就是我。

「当时山村被强盗袭击了,有一个人拜讬我教他剑法,我觉得如果没有武装自己,山村就永远只能被袭击,所以我就教了,虽然语言不通但他学得很快,当时我就是告诉他人越强大心就要越善良,我希望之后会有又懂他们语言又懂中文的人来告诉他们那是甚么意思,结果,谁知道,」小蛙苦笑:「我教他们的剑术被用来袭击其他人,他们所有人都成了土匪,当时我教了一个人,却诞生了一群害兽,那时候他们那么弱小那么可怜的样子,现在却如此龌龊……不,我自己也没少乱杀人,也没少谋财害命,根本没资格说。早知如此我就看著他们被强盗杀光算了,我这么说不是要撇清责任,我只是要说

「我终于明白豆子为甚么对教我剑术那么犹豫了。」小蛙淡淡的说,别过头去不看小猛。

小猛错愕的揪紧自己衣服下襬,小蛙看了他一眼,把剑扔到床上翻身躺下,背对著小猛,小猛猛的窜下床说道:「我再去多问问!餐厅老闆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也许他们不是土匪,是义贼吧?」
「义贼跟土匪没有差别,只是你看事情的角度不同罢了,拔剑东门去?」小蛙嗤笑:「得了吧小猛,别瞎折腾了,就是我种下的祸因,是我把剑术留在了这裡,让这裡永远不得安宁,对这些人来说剑法跟核弹没两样,做出来的科学家是无罪的,但把它随便交给政客的人罪可大了。」

「那你要怎么办?」
「睡饱了去收拾善后啊。」小蛙说著用被子蒙住头。
小猛急的大喊:「不可以!」他很清楚小蛙说的收拾善后是甚么意思。

「那些人都是你的徒子徒孙啊!他们学了你的剑法,你是他们的祖师,你忍心对自己的门派下手?」
「你智障吗?说甚么傻话!你是明朝人还是唐朝人啊?说甚么拜师的,土匪就是土匪哪有分那么多?而且师傅把自己的不肖徒弟处理掉不是很正常吗?」
「但你不是说……在等一个会中文的人告诉他们那句话的真意吗?我就是那个人啊!给他们机会吧小蛙,我不想要你再乱杀人了!」小猛不放弃劝说,小蛙不耐烦地掀起棉被怒吼一声:「你好烦啊!」

「滚啦!吵死人了,以前没有你的时候我爱干啥就干啥,哪有那么多毛毛躁躁的规矩!睡你的觉吧低能!那些人的命是我救的,我啥时要他们死都是我的自由吧?你就当成他们遇上了更大的土匪,人类也是弱肉强食的啦!」小蛙骂著,小猛用力摇头,夺门而出。
两个小时后小猛回来了,在月色下神情憔悴,小蛙问都不用问,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土匪是真的,而且穷凶恶极。

※                 ※           ※

「小蛙,那裡还有孩子。」马背上的小猛垂头丧气。
「我知道,孩子就是仇恨和战争连锁的开头。」小蛙说,她的眼神和昨天完全不同了,小猛觉得小蛙眼中闪著凶光,整个人散发著杀气和狠绝,就像一头准备狩猎的狼。
小猛摇头叹气:「孩子是无辜的!」
小蛙冷冷地说:「对,孩子是无辜的,但他们从小在土匪的村落长大,就是受土匪的教育,长大就是土匪,斩草除根你懂不懂?」
小猛气急败坏:「你为甚么那么执著要杀这些人!他们只是为了生活!虽然抢劫是不对的,但是犯不著杀光吧?只要好好跟他们说,一定有办法的,孔子说衣食足而知荣辱,他们就是生活困难才铤而走险啊!」

小蛙根本不理会小猛的苦苦哀求或者说之以理服之以情:「我要杀他们的理由很简单:他们会疾风剑法。不需要别的理由,他们不配拥有核弹。」
小猛仍然在坚持,他策马赶上小蛙,冷血马靠近殒天星,殒天星打了一个响鼻。

「还没有学会剑法的孩子,就放过他们!」
「我十三岁就会使剑了,小孩脸上没写自己会不会。」
「拜讬你不要做这种事情!他们只是缺教育!」
「教育?谁来教育他们?你要留下来教育他们吗?你不知道土匪是人类很正常演化出来的行为吗?人类天生就会抢劫,你要说他们没有错,对,他们真的没有错,但我看不惯,还需要更多理由?理由就是我想杀他们你别再追问了烦死了。」

小猛感到绝望,他知道自己是吵不过小蛙的,无论气势还是坚决程度,他也知道道德伦理正义这些东西对小蛙用处都不大,而用暴力协商?那绝不可能。太阳逐渐下山,周围渐渐变得阴暗,视线开始模糊不清的时候,小猛看著小蛙挺著背骑著马无畏的踏进森林,他觉得那小小的背影比甚么魔王都恐怖,如今猎人假扮成猎物,终结正在降临匪徒身边,小猛由衷的希望印度发源的轮迴信仰是真的。

他想著,有甚么办法可以在理直气壮的死神手中尽可能的拯救人命?

※                 ※           ※

「小蛙,我们来比赛吧。」小猛说。
「蛤?」
「你杀,我救,」小猛用力的握了一下缰绳:「你先从成年人开始吧,我会想尽办法把小孩给救走,然后将他们送到其他能够提供教育的城市去,我就不跟你去艾德李斯了,我想要保护这些小孩子。」
「呵!」小蛙冷笑:「随你的便。」说著策马朝被标示错的岔路上走,朝山村一路不停。

※                 ※           ※

小猛紧张起来,论机动力无论是他本人或者他的马都赢不过小蛙,被小蛙看到的土匪肯定是没命活了,他必须赶在小蛙出手前把人救走,但对手是飞毛腿骑千里马,一开始就远远落后了。

但小猛没打算放弃,他从巨大的包中挖出一份又一份的魔法素材,再从背包裡拿出魔法书和笔记,现场开始调配。他给自己的坐骑四足画上飞驰咒,并在马身体涂上减轻重量的阵咒,接著又喝了千里眼药和顺风耳水,伸出左掌张开平举在马头上,轻声唸道:

Athena’s attack ram.

他策马疾驰,对著繁茂的树林衝刺,初来马儿还害怕抗拒不愿意跑,但在小猛的咒语下马匹奔驰的速度远超马儿自己的预期,立刻就朝树干撞上去,冷血马惊恐的嘶叫,树干却在牠面前断裂,咒语生成一座在马首前方的无形衝角,将树木枝干灌丛和杂物全都撞开,连土表都被刮平,硬生生劈出一条路来,小猛就在这破竹之势下朝前衝刺,很快越过把殒天星绑在路边后以轻功掠树的小蛙。此时的他有千里眼和顺风耳,寻找他认为依然可以教育的幼童并不费力,找到了就提到马上去,他来回著林中空地和山村,尽己所能的将孩子救走。

小蛙也没閒著,他看见小猛骑著魔法马在救人,没去干扰他,她正挥著剑专心致志的消灭那些对村落的袭击发起防守的男人们,并悲伤的发现他们真的会大喊著人越强大心就要越善良后挟剑攻上,自己就成了强盗和暴民,被和自己相同剑路的人所攻击。很快两人就完全分开了,小蛙追著那些逃散的土匪深入山区和原野,小猛则把被他救出来的人都带走。

他不只救了小孩,还把女人也救了,即使他知道这些盗贼之妻依然有可能将孩子培育成土匪,可他不忍没有母亲的孩子独自营生。

这些人一面惊恐的哭泣一面被小猛逼迫跟随他前往附近的谷地,他没有向他们解释现在的情况和小蛙的意图,只告诉他们有人来袭击了,而这人会把强盗维生的人都杀光,他们只有放弃强盗营生才有可能活下来,即使他知道这样也无法使人服气,但小猛认为他之后有得是时间跟他们解释和再教育,现在只要让他们不要干扰到小蛙就好了。

夜色很深,马的魔法已经解除了,小猛为他们升起了火,在他们身边等著小蛙回来,看著成群的人们痛苦哭泣和焦虑不安,不停的想要回去找自己的丈夫。小猛感到很痛苦,他有些埋怨小蛙为何总是带给别人痛苦,更后悔自己多事去问餐厅老闆,如果他甚么都没有做,就不会死那么多人,拆散那么多家庭,可一方面他又觉得小蛙也没有错,如果她知道了土匪的事情,绝对还是会杀光他们全部的,小蛙就是这样的人,她非常理解行侠仗义只是一种数量比较和立场转换,在小猛眼裡,小蛙的本质仍然是嗤笑道德、唾弃正义的。

这些哭泣的女人与孩子,他们的老公冒著生命危险来维持家庭,他们确实不明白自己有甚么错,小猛觉得既悲伤又混乱,如果不跟小蛙一起旅行,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这种事?如果不旅行,就甚么也不知道了。他忽然想起有的魔法师说无神论者因为不知道神的存在所以很幸福,理解了神的真相之后反而痛苦,小猛体会到魔法师们为甚么拒绝理解世界和魔法的本质,而只想去相信,因为那实在太痛苦了,盲信能保持纯真和幻想的答案,并且减少心灵的负担。

山边火光衝天,小蛙点火烧掉了土匪村落。空想并不现实,后悔也没有答案,夜色漫漫,刺耳的哭声环绕四野,小猛感觉自己已经成了愚蠢的行尸走肉,他不知道甚么是对甚么是错。

※                 ※         ※

小蛙在天将明的时候回来了,坐在离人群数米的溪边喘气,她身上伤痕累累,小猛缓缓靠近她,他走得很慢,生怕一点小动作就激怒负伤的暴君,多年来的相处他已经很明白了,脆弱的小蛙就是最危险的小蛙,跟野生动物如出一辙,她可能会咆哮或者攻击来把自己给赶走。但小蛙只看了他一眼就没有理他,继续坐在小溪石上休息,揽著剑看著溪水,血液从她的下颚滴进水中。

她的前胸和脸部伤痕累累,小猛感到奇怪,不该伤痕那么集中的,也不该伤那么重,在他的认知裡持剑的小蛙是所向披靡天下无敌的,没有普通的人类能战胜她,她就是战场的可怕支配者。略一推敲后,小猛惊悚的发现可怕的不是小蛙,而是疾风剑法本身。土匪们师承小蛙,也就像她自己一样,攻击都瞄著心臟和喉咙,才会在小蛙身上留下辨识度如此高的密集伤痕,夸张一点说她刚是跟复数的自己在战斗,他根本不敢想像整群的小蛙出笼劫掠的模样,那绝对是周边村落的天灾。

但为何小蛙如此愤怒,如此执著要将土匪杀光?小猛觉得那是来自对土匪们把她交予他们自保的剑术用来伤害人所生的愤怒,虽然她知道教出去的东西要如何运用是对方的自由,但本意是保护最终却给这片地区造成痛苦,她大概是感觉被背叛了,又或者她其实是在生自己的气,生气自己无知和单纯,甚至有可能是因为愧疚,小猛观察小蛙的表情,她的眼神了无生气,除了因喘息而抖动的肩膀之外,整个人都不会动,看起来很消沉,眼光甚至没有聚焦。他渐渐靠近,发现小蛙身上的伤口虽然多但都很浅,实际上只受了轻伤,心裡又萌生了一股宽慰,毕竟小蛙还是比较强的。

小猛觉得,小蛙也承受著某种心理负担,杀光自己的徒子徒孙她应该不是没感觉,且这害人的剑法正是她自己留下的,她应该比自己更痛苦,虽然也许正义感不能折磨她,但摘掉亲手种下的恶果绝对不是好受的事情,于是小猛重整心态,决定先放下自己的迷茫去安慰小蛙。

他走向小蛙,对她伸出手:「你还好吗?帮你处理一下伤──」

一瞬间,颓丧的狼眼重燃起凶火,零飞剑化为白光直朝小猛刺来,受到惊吓的小猛立刻软倒在地,脑中嗡嗡作响,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生气?我做错了甚么要杀我了?被小蛙攻击的恐怖麻痺了他的身体,他跪坐在地上动弹不得,却看到小蛙收回她的帮凶,一串鲜血洒到小猛脸上,背后碰一声,有东西倒下去。

他回头一看,自己身后倒著一个刚刚明显是站立在他身后的女人,女人的喉咙被零飞剑刺了一个大洞,血像花洒般沥沥,她的手上拿著一把短刀,刀尖在夜色裡闪著寒光,小猛看著她,她挣扎著蠕动,用短刀去刺小猛的腰,小蛙飞起一脚把她踢开,又补了两剑。

「刚刀就在你头上。」小蛙轻轻说。

小猛仍瘫软在地无法起身,小蛙提剑走过他身边,谷地的篝火边立刻响起恸哭和尖叫,有人奔逃,但声音传不远,小猛背对著炼狱,又从眼角余光中看见小蛙回到溪边,脱下衣物清洗血迹和包扎伤口。随后她再次离开小猛的视野,把两匹马都拉过来,熄掉篝火整理行囊准备出发。

她摇了摇失神的小猛:「起来了,走了。」并把冷血马拉到小猛深边。小猛看到马的鞍袋裡和马背上躺个好几个婴儿,小蛙拿出地图展开,用手指沿著比例尺量了一下:「在艾德李斯有修道院和孤儿院可以收留他们,大概还有两天路程,我们把土匪的马都带走吧,用那些马拜讬修道院收留婴儿,快过来帮我抓马,还是你要负责用米汤餵小孩?我可不养他们。」

小猛站了起来,他没得选择,只能跟著小蛙走回昨夜被焚烧过的山村寻找剩余物资,他的脚刚踏进村落的断垣,阳光射透了云层照在他身上,黎明降临地面,冷绝的嘲讽著连绵的淒惨光景。

阳光洒落,天地无声。

----------------------------------------------------------------------------------《师徒》完
                                       20210627 PM05:01于阳明实验室


---------------------------------------后记--------------------------------------------
这篇文章是一个老灵感,但一直都没有写出来,因为懒。
而且并不是很有趣的灵感,所以我就一直放著不管,

直到我因为写不出来这次的命题活动,就硬写了这个灵感,但是因为心情不对,没有激情,所以硬写文字就很涩,自己看都觉得没有美感。
我写文都是靠一口气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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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羽·凌风 于 2021-6-29 15:48 编辑
从开头的环境来看,那地方能养活一小队山贼,那么意味着附近是有更弱的人存在的
但小蛙没想过去抢劫那些更弱的、山贼的目标,而是直接想抢山贼,不错不错,劫富济贫WWWWWWWWW
是说在那种看起来就很脏乱差的环境里身中数箭还没有正经医疗真的没问题吗?小蛙竟然还能那么淡定地自己处理+观察人群+思考人生,而我一直在担心她会得破伤风WWWWW
小蛙教少年说人生哲理(?),像极了老派私塾先生让学生死记硬背读不懂的名言名句,并表示反正记下来迟早就懂了,然后事实和故事总是会告诉我们,学生以后还是不一定会懂(X)WWWW
不然你以为华樟离黄河的距离需要走几十年?
小猛应该回答:华樟是海岛,黄河在大陆,光靠走几十年还真到不了!(炸!)WWWWWWWWW
是说小蛙找豆子那段压根就不能叫旅行啊,那叫流浪!说句小蛙孤儿流浪记,小猛就懂那是啥光景、就不期待了(X)WWWWWWW
后面的剧情越来越有武侠风了,武功传到心术不正之人手上,师傅不得不清理门户啥的,只是一般武侠故事的正派也没有小猛那么左(X)WWWWW

前面半截讲小蛙往事的部分,那种对前途(豆子去哪儿)和过去(该不该教武功)迷茫还挺自然流露的,并且涉及到兵荒马乱的大环境背景,还有几分宿命如此、天下苍生皆苦的意味
而后半截小蛙经历流浪显然坚定了很多,迷茫者换成了小猛,但小猛的心理……
感觉他自己都没有搞清楚到底想干嘛、不管是中间的争吵、提出比赛还是救人过程都想一出是一出,甚至最后该把婴儿送去哪里都要小蛙来安排
与其说是迷茫迷失,不如说就是单纯的愚善(X)WWWWWWWWWW
所以最后女人同样是土匪这件事,有没有让救下女人的小猛也感觉到背叛和一片好心都错付了呢?WWWWWWWW

最后顺着你的话(?)吐槽一下,确实这篇和你以前流畅的行文相比要生涩好多啊,前半截有部分句子都感觉有点读不通(X)WWWWWW
后半截行文好些,但心理描写又简直太白,直白到作者也要下场和小蛙一起批判小猛了(猛男哭泣.jpg)WWWW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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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蛙没想过去抢劫那些更弱的、山贼的目标,而是直接想抢山贼

山贼的武器比较好也比较多,选择性更多WWWWWWWWWW
这好比不抢生产工厂,直接抢货流集散地(X)WWWWWWWWWW

而我一直在担心她会得破伤风WWWWW

她就是被浅浅的刺到或者扎在体表上,而且前面说了她刚拿到药WWWWWW

对啊但小蛙不懂嘛,她没辙,又觉得该教,说不定那些老私塾老师也是没辙啊,不知道怎么教但又想教,然后就.......
小蛙那确实不能算是旅行,她就是瞎走,还在各个时空间跳来跳去,后来能找到已经算是奇蹟了。
其实按照我本来的预想,后来是有一位神帮助小蛙找到豆子的,但祂以此跟豆子勒索了一样神器,只是这个部份后来我忘记了,而单纯让小蛙靠运气找到豆子感觉也很赛,所以实际上小蛙到底是有人帮还是自己瞎找找到,我还没决定
毕竟在原著(?)裡这时候就是我跟朋友拆伙了,于是编了一个理由让小蛙离开大家,然后我开始自己的新篇章了,算是把前面跟人合伙画的部分割裂的关键步骤。
只是那时候小蛙确实就是流浪,每次写那个部分我都有种"这是哪来的野孩子?"的感觉WWWWWWWWWWWWWWW

小猛确实前期挺左的,你看猎会贴吧大老吹牛那篇他也是急急忙忙要劝阻要给人戴道德高帽,
他会这样是因为他以前是被养在羽蛇神那裏,对世界的了解是书上看的,对仁义道德有著近乎迷信的崇拜,
他觉得只要大家都做好人世界就会变得完美,所以和小蛙开始生活之后有机会就想推崇他的仁义道德,
这篇文章也有地方在暗示小猛很菜,比如会因为骑马旅行兴奋很久等,所以他觉得这是必须用道德处理的事情,
小猛不知道人和人的关係比他以为的复杂很多,当然他后来就会慢慢理解了。
他确实就是单纯的愚善,只觉得"这样不行!","不能杀人","一定要救人","无论如何伤害别人都是不对的"这样,所以他做啥都慢小蛙一步也没有超前佈署和计画性的感觉,确实就是菜和莽。

你看他后来不是就吓傻了嘛,吓得失去自理能力(?)任由小蛙摆佈安排,毕竟你也知道,小蛙后来被豆子骂了一顿之后,
已经比较会顾虑其他人了,而且她还是铭记著豆子的教诲的,对于"大侠"虽然迷茫但还是有点点响往,并不是完全不顾虑人命,
只是她做事就是有太过武断和暴力的倾向。

后半截行文好些,但心理描写又简直太白,直白到作者也要下场和小蛙一起批判小猛了(猛男哭泣.jpg)

我就心态和情绪不对,其实这种情节简单重心在心理描写的文我觉得很难写WWWWWWWWW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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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  @红峡青灿
    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把烈火流星的文章都看完!但这个是目前为止我最喜欢的一篇wwwwwwwww 感觉这篇里小蛙的生存方式我真的相当认同!!!!没必要的时候就安安静静不做什么 有必要又有能力的时候就直接抢啊!这篇里小蛙那个比起抢平民更喜欢抢劫盗贼的理由让我觉得写的好现实!!有种“小蛙是特别的主角 有别于平时网络小说里那种玩意儿”的感觉wwwwww感觉这段文字好有丰满人物的效果啊!!!那个“会有食腐动物感谢她的恩泽”好有趣啊!!有那种西欧小说的幽默风趣感!!!而且我真的好喜欢跟马说话的小蛙wwwwww在看过的很多写马的小说里 都感觉马是一种,就,很帅但很容易紧张的动物!!看到有种“哇 我和小蛙想法一样”的贴近感wwwwww 但我感觉把马脚包住不一定会没声音吧?我以前骑马时感觉 嗯 马真的又颠 脚步又重 快跑的时候蹄子敲地的那个声音都让我怀疑它们腿要折了(。
    不过感觉这篇里小猛的人物形象变得有点怪啊——!都有点圣父了!!小猛平时就是这样的吗?感觉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和小蛙成为旅伴了!看起来价值观有点不合啊!讲真的话有恶感出现了……! 但是斩草除根小蛙真的爱了爱了!!!我看很多小说的时候一直都秉持着那种“什么?!他还是个孩子有无限的可能啊!!!!!快把他杀了啊!!!!!!!!”的态度!!一直觉得那种“某某某是无辜的!”的呼吁非常奇怪wwwwwww无辜和善恶又没有关系!
这篇里的小蛙应该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了wwwwww 不过小蛙会把剑法教给别人我其实有点惊讶!我感觉小蛙一直有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气质wwwwwwww 看来在小蛙内心深处还是有希望最弱者能够有保护自己的能力的!
    最后想玩个梗(。 看完之后我默默把小蛙代入了宇智波佐助,而感觉虽然小猛不是主角,却……真的……就……非常的漩涡鸣人。
……不好意思假如没看过火影忍者的话应该看不懂啦(土下座
水蛭虽然好,可惜不能生。
虽然不能生,水蛭还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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