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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红峡青灿 于 2023-6-23 11:16 编辑
夜色如水,流淌在房间的黑暗裡,乘著细微的气流,吹上那双淡金色的睫,轻轻抖了一下,翡翠色的娇豔眸子,便突然睁开在无尽的阴影中。

珊娜在一片漆黑中蓦然醒转,双眼不能视物,本能的伸手朝边上探了探,触到一层温暖的细棉布,她将手掌贴上去,温度从不平整的底层躯体下传上来,她上下来回摸了几遍,沉睡的男人似乎感受到不适,轻轻哼了声翻了个身,脱离那隻不安分的手,珊娜的手掌便落在枕边人的手臂上。

她坐起来,另一隻手在枕头侧掏了掏,找出手机按下按键,萤幕亮起来,银蓝色的屏幕上白色大字写著02:38,还不到凌晨。

就著手机的光,她找到开关打开床头灯,柔和且微弱的橘黄光芒从她所在的那一侧照向整个房间,最远只到床角,地面和走道以及床外的一切都隐藏在黑暗中。珊娜放下手机,转头凝视著被灯光镶边的男人侧脸,克基斯正毫无表情的熟睡,白色圆领T恤露出他的颈侧到锁骨,烫伤的疤痕在灯光下反射出光滑的淡色表面,还有几道缝线的残迹。珊娜抬手轻抚过那些火铸的勳章,克基斯皱了皱眉头,又改变了姿势背对珊娜。

看了他后背一会,珊娜又伸出手指拨开克基斯的头髮,即使容貌看上去憔悴身形也状似衰弱,却还没有一根白毛,一头乌黑的短髮在珊娜的手裡被她揉著,珊娜不自觉的露出笑容。她又碰了碰克基斯的脸颊,她知道这男人不会醒的,还不到早上六点,除非发生足以影响到其他人的骚动,否则他就像处于定时省电关机状态的机器一样安静乖巧。

毕竟,他曾是军方最训练有素又得意的战争机器。

※                 ※          ※

拉起被子盖到克基斯颈部,珊娜悄声下了床,她摸索著找到自己的拖鞋,将脚趾探进去踩稳。脱离床被的瞬间她感受到一阵寒意,身体不由得抖了一下,但她没有去取额外的保暖衣物,只是伸出手掌往她认为是墙的部分摸过去,有些跌跌撞撞地找到了墙边的扶手,沿著扶手摸到灯的开关,啪!一声,楼梯上方的通道灯亮了,她转身回到床边关上床头灯,再折返楼梯口,往下望著由四条原木条和七八片横切原木板所构成的、富有山野风格的楼梯从自己所在的二楼木地板延伸至一楼的一片漆黑中,楼梯右边的扶手拐了个弯延伸到床边的墙面上,构成楼中楼结构看台的栏杆,防止二楼人趴在看台往一楼下坠。

她小心地扶著原木条扶手往下走。

「色猫子?」

一片漆黑中,珊娜看见本应是沙发位置的阴影裡,亮起两点火焰黄色的光,她知道自己刚才起床的动静不可能瞒过荒野之王,且除非戴著夜视镜或者兽化,否则暗夜中也没人能比这傢伙看得更清楚。她没有回应,只轻轻地往楼下走,在剩两步就到达一楼的时候,客厅裡的灯被打开了,小蛙站在门口灯的开关下,身上也穿著棉质白色圆领T恤,腿上则是帆布短裤。珊娜有一瞬间觉得小蛙某些方面跟克基斯是很像的,包含黑色的头髮和相比自己不那么深邃的、亚洲风味的五官,无怪乎克基斯谎称小蛙是自己亚洲亲戚整个风神城都没有人起过疑心。

亮堂堂的客厅裡,小蛙面对楼梯上的珊娜,露出牙齿笑道:「帮你开灯了,近视眼小心摔死。」

珊娜瞪了她一眼,决定收回前言,小蛙跟克基斯一点都不像,克基斯可不会这么尖酸的讽刺别人。

她走进客厅,门口的木门牢固的锁著,三面落地窗都覆盖著厚重的遮光窗帘,木製地板上铺著两张格子纹地毯,一架低矮的木造简朴电视柜摆在墙角,一颗又老旧又小的方形天线电视塞在裡面,面对著电视成ㄇ字型摆著一张双人沙发和两张单人沙发,双人沙发上有凌乱的毯子和枕头,明显小蛙刚睡在那上面。环顾四周,几个低矮的木造小柜子上头都摆著古拙的木雕鸟,天花板上也挂了两串鸟形垂饰,整个房间风格都是朴实无华的自然民族风,以小木屋风情旅馆而言,珊娜觉得尚可接受。

小蛙替她开了客厅灯之后,便回到自己睡的沙发上瘫著了,珊娜往楼梯后方的黑暗望去,那裏有宽敞的浴室和小吧檯以及供坐卧的拼木地面,她伸手在墙面上摸试图找到灯的按钮,冷不防小蛙出声:「小猛在你左边。」吓得珊娜赶紧缩回脚,仔细一看,还真有一个少年拥著被褥和床垫在打地舖,自己就快踢到对方的脚了。她避开小猛来到吧檯处,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

「你睡不著?」小蛙坐在沙发上,问。
珊娜摇摇头,端著水杯回到点灯的客厅,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喝了几口:「突然醒来而已。」
小蛙沉默了几秒,看著珊娜喝水的样子。

有点像猫,但又不像。小心翼翼的样子像猫,但朦胧的视线和鬆垮垮垂在肩背上的头髮,不像。她仔细的观察著夜醒的珊娜,这个女人非常漂亮,那双宝石般的眼珠子比小蛙见过的所有绿色系宝石都要光彩夺目,闪烁著生命和骄傲的华光,黄金纺纱般的长髮披散开就如同金丝的瀑布,精巧而细緻的五官安在白皙的脸上,毫无斑点和痘痕的双颊在灯火下微微透著蜜桃色,鼻尖沾上了一点水,亮晶晶。珊娜的体型也很匀称,凹凸有致且优雅得正如她所隐藏的自我一般,如豹猫充满著高贵且狂野的神秘性感。那双捧著杯子的手,涂著带银珠光的粉红指甲油,又如同家猫Q弹的肉球。

小蛙常常在想,这个女人为甚么没有成为演员呢?如果去做演员,她肯定会红遍全球,化身优雅和美丽的代名词。究竟是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太过平凡没有星探?还是她的高智商和能力远远凌驾在外貌上使人难以注意到?又或者只是她自己不感兴趣而已?小蛙想不透,但她觉得珊娜其实挺适合做演员的,她曾听闻珊娜在职场上「演」出不少戏来解决问题,而且当演员肯定比教授富裕。

注意到小蛙尖锐的视线,珊娜放下杯子,偏头看她:「怎么了?盯著我看。」
小蛙微笑:「没啊,我只是在想……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跟colonel站在一起,看起来很不协调?」
珊娜噗的一声笑了,赶忙用手掩住嘴以免喷水,小蛙带著嘲笑的神情看她,她深呼吸两次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我还以为你要说甚么有内涵的话呢,

「你没有看过克基斯在服役时的样子,他那时候真的很帅,雄赳赳气昂昂,光站在那裏就像一隻老鹰一样威武。」
「有吗?我看过他家裡墙上跟杰佛逊一起拍的照片啊,那表情超阴沉的。」
「照片是照片,活人是活人。」
「情人眼裡出西施。」小蛙说道,脸上掩不住的满是嘲讽。
珊娜撇了撇嘴:「最好是。」

※                 ※           ※

她们一起在客厅的沙发上坐著,珊娜听见窗外有一种细碎的声音有些像流水,但又微弱得多,仔细一听似乎是某种昆虫在鸣叫,她无法分辨。转头一看,旁边的小蛙用毯子把自己腿和下半身盖住,双手抱著枕头脸躺在枕头边上,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正往自己看。珊娜也望了望她,低头喝水。

这个小鬼,她心想,是个充满矛盾和无法理喻的怪人。无论是年龄还是性别,她都该是最远离生死线、最该被保护的那一群,也是人类的分类中最脆弱的一个类别:小女孩。可实际上,她是珊娜见过最凶残最危险的猎人,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珠和白皙矮小的身子裡蕴藏著黑夜的杀意,却又以某种极为锐利和坚定的方式展现为对同伴的无尽守护。

她曾经非常不解,克基斯为甚么能对这异国异境的小孩敞开内心,同她谈论那些他不愿多次展示的伤痛,也很疑惑对于小蛙这样浪迹天涯穿梭时空的旅者而言,固著在美国城市的自己和克基斯究竟意味著甚么。但随著时间过去,这些问题对珊娜来说已经没有解答的必要,她只想去感受和享受当下。如今她已从他们身上看见生命理应为存在的每一秒讴歌或狂舞。

水杯空了,珊娜起身将杯子放回原位,小蛙看著她:「说好了明天要爬山哦,快去睡觉!」
「要你说!」珊娜轻哼了一下,沿著楼梯回到二楼,小蛙看见她打开床头灯后,便将楼梯与客厅的灯关了。

※                 ※          ※

回到二楼的床边上,珊娜轻轻掀起棉被,发现克基斯平躺著头歪向光照不到的暗处,她褪下拖鞋钻进棉被,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03:07,便伸手将灯给关了,随后整个人缩进被窝中慢慢靠近克基斯。

突然,她感觉到有东西环过身体碰了自己的腰部,紧接著便被圈住朝克基斯的方向拉去,本以为熟睡的男人换了姿势,用两手把珊娜搂在自己胸膛上,鼻子和嘴埋在珊娜的额角,轻轻蹭了一下。

「puppy?」珊娜有些意外:「你醒著?」
「嗯。」克基斯轻轻的从喉咙发出低沉的音节,轻抚两下珊娜的背部,珊娜将手贴在克基斯胸膛上,克基斯收回一隻手,摸了摸珊娜的手指:「下去没穿外套?」
「喝口水而已,」珊娜说,将凉凉的手从克基斯身上移开,但克基斯抓住她手掌,按在自己身上,又把她搂得紧了些。
珊娜轻笑:「我感觉……你今天特别黏人。」

克基斯没有回应,珊娜手掌滑过克基斯的腰,本来隔著裤子都能摸到的髂嵴,隐藏在髋部的弧线下了,她觉得可能是牛仔裤太厚便大力按了两下,又摸了克基斯的胸侧,用手指去数他肋骨。

克基斯感觉不到痒,触感也很迟钝,但他知道珊娜在摸他:「干嘛?」
珊娜说:「看看我的小puppy长肉没有。」
「……」
「小蛙嫌弃你呢,她都不知道,你少校那时候有多帅,我还常梦到你在A-14简报室。」
「……A-14……都多久以前了。」
「那天不是墨比肯讲话到一半,你打开门进来,然后说『对不起我迟到了。』吗?你打开门那瞬间我就被你迷住了,笔挺的军装和俐落的动作还有沉著的表情,一整个帅进我梦裡。」
「有吗?我忘了……这太夸张了,而且人穿军装就没有不帅的。」
「才怪,我是一眼定情哦。」
「那你怎么没爱上杰佛逊?」
「那时候杰佛逊没穿军礼服啊,他穿著飞行服。」
「……听个简报我为甚么穿著军礼服?」
「你说杰佛逊弄错了送洗的衣服,你来不及换了就穿来。」
「是吗?你怎么记得那么多我都不记得的跟我有关的事情?」
「因为我的头脑比你好多了啊,傻狗。」
「……」

「……你爱看军礼服,我可以在家穿给你看。」
「那我每天都睡不著了,一直被你帅醒,哦不,可能会帅晕,然后昏倒就睡著了。」
「……」
「好想现在就看,你很久没有穿过军礼服了耶,我好兴奋!」

「珊娜,」克基斯沉稳地说:「小蛙是听得到你现在说甚么的,我跟你保证。」
「有甚么关係?」珊娜说:「有什么好害羞的吗?」
「不……」克基斯又用脸颊蹭了一下珊娜:「没有。」珊娜轻轻笑了一下,用嘴兜住克基斯的喉结,带著潮气的厮磨过后,她额头抵著克基斯前胸,呼吸逐渐变得平缓,克基斯抽出被珊娜压在身下有点发麻的手,枕在自己头部,另一手紧贴著珊娜的躯干不再说话了。

楼下的沙发上,小蛙仰面朝天,两手兜在肚子上按著被子,在黑暗中一脸戏谑地笑了。

「你这隻色猫子。」她低声说,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音量。

阴影深处,小猛翻了一次身。

※                 ※           ※

清晨,克基斯在鸟叫声中醒了。

并不是风神城常有的鸟类发出的鸣声,而是未知陌生的交响乐,早在他惯常起床的六点之前就喧闹不已,克基斯对时差并不敏感,他更常依赖闹钟提醒时间,但今天他睁眼时手机上显示著05:57。他打开闹钟控制功能将铃声关掉,然后把手机轻放在床头上,准备起床。

棉被裡的珊娜感觉到旁边人离开,伸手朝克基斯本来的位置摸了摸,扑了个空后,不满的哼哼著。克基斯不确定珊娜是否清醒,他摸索著拧开自己那侧的床头灯,光一照在珊娜脸上,她立刻埋进了棉被裡。看见珊娜畏光的样子,克基斯皱了皱眉,坐回到床边,侧身靠在珊娜耳旁轻轻说:「起来了,kitty。」

「不起来……」珊娜缩了一下肩膀,闷在被子裡说。
克基斯把手放在她肩上摇了两下:「快起来。」
「不要……」珊娜发出呻吟,克基斯轻轻叹了一口气,放弃将她叫醒,反正叫珊娜起床从来不是可以一次完成的任务。

他起身将窗帘拉开一角,窗外的亮光便无情地扑进室内,将地面照得一片雪白,克基斯伸手关掉床头灯,靠近玻璃往外看,玻璃外的一切都埋在雾气裡,山峦的轮廓毫不清晰,浓雾像牛奶一般流淌在风中,只有靠近玻璃的几根树枝能分辨,翠绿的新叶沾著水,墨绿色的老液滴著冰露。窗上凝结著细小的水珠,克基斯伸出手指在上面画了两下,呼一口气对著雾面签了个名。

冰冷的空气钻进他的气管,才刚抬起头他就忍不住咳嗽,珊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为甚么不穿衣服!」他回头一看,裹在被子裡的女人头髮凌乱,瞪著自己的眼神有气,克基斯不想跟她争执,从墙角的衣帽架上拿起毛衣套上身,珊娜这才妥协的又窝了回去。仔细整理了仪容,对著镜子把鬍渣子刮乾净后,克基斯擦乾双手回到窗户前,把两扇窗帘全都拉开,阳光穿过浓雾无情地洒进室内,在床上哀号著的夜行性动物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起来了。

看著骂骂咧咧毛毛躁躁开始摸索拖鞋和眼镜的珊娜,克基斯微微勾起嘴角,按著楼梯扶手,用脚试探了一下高度,下楼去。

※                 ※           ※

一楼仍是一片漆黑,克基斯摸著墙走到窗边,沿著墙走将所有窗帘都拉起,一瞬间光芒贯穿整个室内,连吧檯上的窗帘也打开。他走到小猛躺的地方,后者睡眼惺忪的仰在棉被裡看著他,克基斯蹲下身拍拍小猛的床垫,小猛瞇了瞇眼:「早安。」他满意的点点头,这孩子很乖,服从性佳还老实认命。

然后,他看见那头趴在沙发上的人形野狼。

这么大的动静,小蛙肯定早被吵醒,只是起不起来的问题而已,果不其然才刚靠近沙发,就听到小蛙脸埋在枕头裡说:「……Colonel,走开!」
「全部人都起来了,就你还睡。」克基斯说。
「无所谓啦……」
「你不起来我要动手了。」
「甚么……」小蛙还没说完,克基斯猛然伸手往她腰上捏去,一阵搔痒感窜透全身,小蛙大叫一声直接从沙发上坐起来挥著手把克基斯推开,小猛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若是小蛙卯足力去防御和反击的话,今天就是克基斯的忌日了。

时至今日,小猛依然对克基斯这种堪称玩命的举动百般佩服又忌妒得七窍生烟。

「你太粗暴了吧!」小蛙大叫,用毯子把自己整个人包起来:「偷袭别人软肉!简直可耻!丢脸丢去太平洋吧你!」克基斯抿了一下嘴,双手叉腰看著小蛙,他甚么都不用说,小猛的吐槽已经准备好了:「你有甚么资格说别人粗暴!你是这屋裡最粗暴的人!」珊娜含著牙刷从浴室裡探出头,撞见小蛙倒回去床上的一幕。

克基斯摊摊手,从桌上拿了他的盥洗用具,用身高优势伸手越过珊娜装了些水在漱口杯内,一边刷牙一边看小蛙哀哀叫著挣扎起身,小猛则俐落地把自己的床铺拉到角落不影响通行的地方了。

※                 ※           ※

太阳逐渐升起,晨雾渐渐被蒸发,从室内往外看,远山的轮廓开始清晰起来。

浅灰色的天空原是舖满云朵,时间过去云朵碎成小块并分开,颜色也变浅了,晨光下淡蓝色的天空暴露,喧闹的鸟声渐渐变弱,山林间却有著更加活络的气氛,混合著不知名的响声填满了听觉的空缺。窗外门前石板路显现,他们所在的房屋周围其他小木屋也有了形影,碧绿与黛翠的矮灌丛和路树构成度假村中门户的墙面,几隻雀鸟在窗外树丛上跳跃。

对小蛙和小猛而言,这是他们在狼之谷的日常,但对珊娜和克基斯来说并非如此。尤其是珊娜,幼年时就讨厌室外活动,少年离开家之后她就很少在山裡过夜,于山林中以这种形式迎接早晨既遥远又陌生,她看著窗外,手上拿著三明治,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山峰。克基斯的人生前半部也缺乏山居经验,脏乱的贫民区、水泥林立的军营,他直到退伍才第一次长时间待在荒野的边缘无须忧虑性命,虽然认识小蛙之后偶有和她去露营,山中旅馆的经验却也是罕见。

两人坐在沙发上面对窗外,隔著玻璃观赏山峰间似若云又若雾疑是岚的灰白小水珠流动著减少,天空越发浓烈起来,奥蓝的苍穹稍有点刺眼。

小蛙拨著一头乱糟糟的黑短髮睡眼惺忪地从浴室出来,却看见小猛手上拿著数位相机,对著克基斯和珊娜的背影悄悄拍了两张。

见状小蛙抿起嘴唇咬住牙齿,用喉音低声发出狼语:「这有甚么好玩的?」小猛也呜呜著发出召唤伙伴的鸣声,小蛙走过去,萤幕上克基斯和珊娜坐得很近,但并未完全接触,克基斯身体稍微向左倾靠近珊娜,珊娜也微往右倾,两人躯干中间的缝隙透出线状的光,他们面对的大玻璃窗端正处于画面中间,加上两侧的窗帘,构成一幅近乎对称的构图:蓝天白云前一对爱人以同样但相反方向的姿势靠近,逆光拍摄将两人的颜色刷暗,克基斯米色的毛衣和深蓝的牛仔裤彷彿将人形涂了一圈彩边,珊娜的粉红色毛衣和灰色绒布裤平衡了自己那侧更深一些的周边彩度,她的碎髮垂在两人之间,将那充满爱意的空隙填上了金光。

小蛙凝视著照片,又抬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俩人,伸手拍了拍小猛的肩膀:「你是个摄影天才。」话音刚落小猛猛得又举起手对著珊娜和克基斯连按两下,小蛙将视线举起,珊娜靠在克基斯的肩头,克基斯靠著珊娜的头顶。

她伸出手抽起小猛的相机:「你晃了,按快门的时候不能呼吸,瞄准之后秉气按下去,平顺稳定的按到底,不要吸吐气不然身体会晃动,就像狙击扣板机一样。」
小猛把相机抢回来:「你怎么知道这些?」
小蛙耸肩:「以前我叔叔告诉我的,他是摄影师,也当过狙击手。」
小猛颔首,又拿起相机拍了两张。

※                 ※           ※

结束早餐时间后,一行人准备去走山林步道。

珊娜本来很反对克基斯去,认为冰冷潮湿的水气对他虚弱的肺很不好,但小蛙和克基斯坚持要去,克基斯认为这种程度的湿冷空气只要戴条围巾就能解决,小蛙则说她和克基斯更冷的时节去过费尔登州更冷的地方,还不是好好的回来了,惹得珊娜差点对小蛙破口大骂,她总觉得克基斯和小蛙玩久了一定会出事,这个男人本来就不太在乎自己的身体,又傍上钢筋铁骨的顽童,两人玩疯了肯定是不管不顾,她一点也不相信小蛙会考虑克基斯的状态来选择郊遊的地点。小猛则拼了命的当和事佬帮著小蛙和克基斯说话,他觉得珊娜某种程度上对克基斯保护过度了,而且小蛙可不是会让朋友身陷险境的人。

「你们三个臭犬科一定是偷偷摸摸背著我干过甚么!」真天才瞇起眼睛:「甚么时候结成这么紧密的战线了?」

克基斯不理会珊娜尖锐的质疑,他穿上厚大衣裹上围巾戴紧帽子,打开门第一个走进晨风中的山岭,冰凉的水气呼啸著将室内酝酿的暖意全吹散,小猛也穿上外套跟出去,小蛙两手空空在门口穿鞋子,只有她还是短袖衣裤,珊娜抓住她的衣领往后猛拖:「你这样很引人注目!」

小蛙张开嘴,她本想说她不在乎,但若一行人被持续盯著看,其他人肯定不舒服,于是她让步了,换了长裤和长袖外套,使自己看起来不致于太显眼。

山谷中延伸的石阶彷彿通往魔境的幻梯。

※                 ※           ※

他们沿著登山步道前行,这条步道是观赏山峰的最佳路线,也是渡假村周围的步道中相对平缓最阖家欢乐的一条,沿路上都有休息处,对珊娜这种不习惯山路的人或克基斯而言都很容易,而对小猛和小蛙来说简直就是电动手扶梯。

他们在前面追逐,推推挤挤的往前走,遇见野花或野菇或昆虫就突然停下脚步,吆喝著克基斯和珊娜赶紧来看,克基斯对小蛙这类行为习以为常,珊娜却觉得吵闹不堪,并非她不喜欢大自然的生灵,而是小蛙和小猛不停对重复性的物件兴奋。同样的小花已经看三次了,为甚么第四次发现还是那么兴高采烈呢?黄色的蝴蝶到处都有,每一次看见蝴蝶停下来都要拍照,她疑惑小猛的相机裡是否一半的照片主题都是重复的。

似乎察觉到珊娜的烦躁,克基斯伸手挽住珊娜的手臂:「随便他们吧,小孩子要有活力才好。」
「我们以前可都不是这么吵闹的傢伙啊。」珊娜说:「像发了疯一样一直跑,真不愧是狗」
克基斯淡淡一笑:「我倒是希望,我小时候也是这么有活力的孩子。」
珊娜看向克基斯,后者对著半空吹出一口气,立刻化成白烟。

小猛和小蛙在山道上嬉闹,他跑不过小蛙但又担心小蛙走到步道外头去,小猛知道这条观光步道上设有不少为安全或为田野调查而竖立的摄影机,不管是随意发动魔法或者脱离规定区域都可能惹上麻烦,他不停的想提醒小蛙,但小蛙总是不给他说那些话的机会,他追在小蛙后面,忽然领悟到小蛙不会去触犯那些规矩,因为那就是遊戏规则,是遊戏之所以好玩的原因。

她清楚的知道,怎么在普通的人群裡隐藏自己特种人类的能力,却又玩得开心。

※                 ※          ※

步道缓缓朝山谷中延伸,薄雾从道路两旁的树木间,悠然散出,掩盖了远方的道路和来处的景色,小蛙用手摸摸自己上身,外套表面沾著水气,变得有些湿润。

她回头一看,克基斯和珊娜走在几步之后,珊娜身上驼色的大衣上有防泼水涂层,圆圆的小水珠子像小碎钻般黏在她衣襬,她伸手弹了弹衣料,水滴便无声的跃向大地。克基斯穿著海军蓝的大衣,暗色布料难以看出是否受潮,他的下颚和嘴都埋在白围巾裡,帽沿的阴影让他的脸变得阴暗。

小蛙笑道:「Colonel你今天好不像你喔。」克基斯眨了两下眼睛,小蛙继续说:「平常总是穿著常服衬衫啊,我很少看到你穿便服。」克基斯点了点头,没说话。珊娜拉著他的手臂,回应小蛙:「他穿甚么都是很帅的。」

「花痴啦。」小蛙说,咯咯笑个不停,小猛无奈的说:「伊凡博士那不叫花痴,她只喜欢克基斯上校一个人而已吧。」小蛙向小猛挑挑眉:「无所谓啦。」

说著,她靠近小猛,低声说:「咱来赛跑吧。」
「不要在山路上跑,很危──」小猛自己住了嘴,区区观景步道,要能摔伤会从角峰上奔驰而下的小蛙,好像不太现实,但小蛙一反常态没有得意洋洋的炫耀自己多能干,她继续小声说:「给colonel和色猫子留点私人空间,然后我们躲起来拍照啊,多好玩啊!是不是?走走,快点!」
「等一下!你是说要偷──」
「埋伏!狙击!就是要埋伏在树林裡,然后拿相机对准他们,咻!」小蛙压低音量,伸出手比了个枪的动作,接著大迈脚步一下子就消失在雾裡了。
小猛紧张地叫了她一声:「小蛙!等等我!」接著拔脚追上去。

※                 ※           ※

见两小孩鬼鬼祟祟的又跑走了,珊娜莫可奈何的轻出一口气,克基斯似乎踩到了甚么不寻常的东西,他停下脚步低头一看,是一个壳斗科的槲果,珊娜仰头往周围的树上张望,却没发现甚么特别的东西,只有几声鸟鸣从树枝冠间传出来,她的视力不算敏锐,一时找不到鸟在哪裡。

克基斯拍拍她的肩膀,伸手朝其中一处树枝分叉处指了指,珊娜顺著他的食指看过去,果然发现一隻褐色身体带点草绿色泽的雀类鸣禽在树枝上,她惊喜的面对克基斯:「你眼睛真的很好耶!」克基斯挑高一边眉毛,淡淡的勾了一下嘴角,随后又给她指了另外几隻鸟所在的位置,甚至连小鸟变换位置都能马上发现,其准确和迅速让珊娜啧啧称奇。

他俩牵著手,漫步在平缓的谷间步道上,时不时抬头望向蓝天中飘盪的白云,或者低头观赏野花野草的缤纷。几棵中型乔木开著豔丽的紫色五瓣花,水珠凝结在花瓣上缓缓滑落,细长的花蕊挂著金色的花药,在枝叶间,蛛网张成一面面彩光斑斓的剔透帘幕。山岚流淌在高耸树冠和云的阴影下,深深浅浅的绿浓墨重彩,在晨雾的洗炼后清新得彷彿会融化在潮湿的空气裡,细草之嫩绿与林木之深碧交错成绵延的佈景,将天与地连接,却又锐利的与苍空划分著界线。

湿润而带有些微甜味的泥土气息附著在空气中的水露上,沁入鼻肺,腐木的陈年气味与花香交织著,克基斯拉下围巾深深吸了一口气,对著辽远的深蓝投去凝视,珊娜和他并肩站著,他伸出手指著一处山头:「从这裡,到那裡,你猜要多久?」
「以甚么东西的速度为准?」珊娜问归问,直觉克基斯肯定在说某一种战斗机,八成是F-16,但珊娜不知道那玩意可以多快或者多慢。
克基斯悠悠的说:「我们走路的速度。」
「啊……是吗?」猜错了,珊娜有一瞬间觉得怅然若失,但却又马上觉得宽慰,她轻鬆的回应道:「不知道,也许十分钟?」
克基斯一本正经:「步道手册上写四十分钟。」
「哦,那还满远的。」
「四十分钟……F-16的话,四秒。」
「啊……喔,是吗。」珊娜觉得刚刚那种复杂的心情,又以某种形式重新袭来,但她说不出哪裡不对劲,似乎有种熟悉又理所当然,有点遗憾又有点好笑的味道混合著在心裡慢慢散开。

她低著头无奈的笑了,克基斯不明所以,对她伸出手,珊娜搭上那隻乾瘦且手指细长的手掌,两人继续缓缓漫步,沿著石板道前往那四秒的终点,用上超过四十分钟。

※                 ※          ※

石板路在山谷的尽头开始往上爬升,克基斯和珊娜从雾中走出来,沐浴在带水气的阳光下,有时树影稀疏,两人的影子便映在地面,晨光在叶缘和露滴边缘折射出无数夺目的七彩宝剑。

山道上的扶手是小昆虫的交流道,蚂蚁正列队行军,螽斯漫步其上,偶有蝴蝶停住在木质的凹陷处吸水,珊娜不敢用手摸扶手,怕按死甚么小昆虫,她一手牵著克基斯,一手放在口袋裡。克基斯却不在乎,直接拉著木条往前走,沿路走来都没有停下,坡度变陡的时候,他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休息一下吧?」时时刻刻紧盯著克基斯状态的珊娜,在他开始喘气后,建议到,克基斯也不逞强了,他们到达一处木造小凉亭后,便停驻在路边调整呼吸。

两人已在半山腰,回头望去可以见到被雾气埋没的谷地和遥远对面山坡上的度假村小木屋群,确实走了不短的距离,清爽的森林让人精神放鬆,微风穿过树梢发出细碎的声音,几片叶子被吹起,顺著两人视线飞向远方。克基斯大大的吐了口气后,走进旁边的凉亭,缓缓屈身坐在木条椅上,依然望著来时的方向。珊娜也在他旁边坐下,从开始爬升后一路上观赏盘根错节的神木和清幽的峡谷,小溪从木桥下欢奔而过,如今所有的森林景色都变得明亮,所在之处雾已经全散了。

但他们也无心再回头观看生灵喧闹的山林底层,远望的山坡上云霭掠过千万深绿,悠远的风光吸引住旅人的目光,珊娜心情很好的对著山谷呼喊,听见大地坚定地给她回应,她又喊了几声,觉得回音确实是挺好玩的。

克基斯拿下帽子,让风抚摸他的头。

「Puppy,」玩够了的珊娜,走回他身边:「你体力比我预想的好耶,我以为你差不多每个凉亭都必须休息一下。」
克基斯挑高一边眉毛:「还可以,跟小蛙去玩可就不是这种路了。」
听见那个顽童,想到她可能做的事,珊娜皱眉:「她不会逼你爬上不去的坡吧?」
克基斯摇头,又看了看遥远的小木屋:「你下次一起来。」
「我可不要,」珊娜笑道:「那些小孩太敏锐了,甚么都瞒不住他们。」
克基斯也笑了:「你不是,甚么都不在乎,也不害羞?」
「我……」珊娜一时语塞,她苦笑道:「你也不害羞?」
「我?我有甚么好害羞的?」克基斯说,站起身俯视珊娜,欲言又止的张了一次嘴,珊娜笑嘻嘻地看著他,带头回到步道上。

继续往前走,遇见几架小桥,下方的潺潺溪水切割出几米深的窄谷,巨石横躺其中,斑蝶和蜻蛉在水面上飞舞,还有两三隻蓝紫色的鸣禽,翘著尾巴站在石头上高歌。

珊娜站在桥边往下看,透彻的水面上波纹抖动不止,无法照出两人的倒影,她将视线往前抛去,几段岩床形成的小瀑布正发表著欢愉的礼赞,水珠在阳光下拉出两道小小的彩虹,风吹过来瀑布的水雾冰凉冰凉,轻轻吻上她的脸。

「好冰啊!」她轻喊道,打了一个喷嚏。

克基斯靠近她,拉起自己的围巾擦了擦珊娜的脸颊,帽沿的阴影裡珊娜觉得克基斯那双栗色的眼睛正闪闪发光,比彩虹折射和水珠子都亮,裡面似乎蕴含著甚么异样的情感,隔著那双眸子,她努力往裡面望去,忐忑的期待著,究竟等待她的,是淒绝的战火残影,还是辽阔无情的天空。

没有时间给她多想,一阵突如其来的温暖袭击了她,其速之快她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瞬间被击落在深沉的惊喜中不断下坠。克基斯的温度离开她的双唇,那浅浅的一触,轻得彷彿机尾残云般无谓且遥远,又重得像是高空投弹般致命且深具爆炸性。珊娜脑中理性的部份从没有停止过,但她感性的那一块已经死机了,她徒然的用手摸了摸自己下唇,残留的克基斯的气息早就散尽了。

面前的飞官别过视线,朝向瀑布,有些不自在的抿了几下嘴,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抱歉……早上涂了润唇的……防乾裂的……你给我的……那个──」他低声说,破碎的词语从刚刚还屈服于激情突然不受理性控制的双唇间溢出,克基斯伸手想去压帽子,觉得自己好像变回了惹事不听话的军校生,当著长官的面干了蠢事却找不到理由般忐忑窘迫。

事实上远比被长官发现干蠢事还可怕,未知的后果全都可能是责罚。

没有给他狡辩完的机会,珊娜已经脱离了感性的迷茫,她凌厉的靠上来双手抓住克基斯的上臂将全身往他身上贴去,像咬住猎物咽喉的花豹般果决的,紧紧的用双唇去确认克基斯的意向。克基斯没有反抗,他任凭珊娜对他索求他毫不擅长的示意,在人生第一次之后紧接著,没给他反省或者精进的机会又被迫第二次实战,不允许演练的,克基斯被逼但兴致盎然地投入了这次交锋中,他紧搂著珊娜,让这头怡然自得的猫伏在自己身上,闭著双眼去感受。

某种难以言喻的,哑弹般的东西,被扔进了天空中。

水边的彩虹闪烁著。

※                 ※           ※

「小呜──」小猛话还没说完,小蛙一手摀住他的嘴,两人看著数位相机的萤幕,在巨石阴影的遮蔽和蕨叶的掩护下,将光学的狙击枪缓缓关上。

「拿去相馆洗出来,给Colonel做礼物。」小蛙低声说:「告诉过你了,给他们保持一点空间,就能看到很有趣的东西。」
小猛目送克基斯和珊娜渐行渐远,挣脱小蛙的手:「他们一点都不觉得害羞!」
小蛙笑道:「美国人嘛!应该说不意外吧。」说著跳上了小木桥。
小猛起身,小蛙伸手拉了他一把让他也回到桥面上,他拍拍被腐植土弄脏的膝盖:「我以为上校那种性格,会更矜持一点。」
「话不能那么说,他还是美国人。」小蛙悠閒的往前走:「我觉得以美国人来说他已经非常压抑了。」

「小蛙,你有听过吗?初恋总是最美的。」
「我听过,怎么了?」
「对上校来说,博士是初恋,对博士来说,上校不是吧?」
小蛙耸耸肩:「老实说这我真的不知道。

「Colonel到底有没有爱过别人……他感觉是不会有的,应该只喜欢战斗机吧?但……毕竟他有时候会突然做一些很神奇的事情。另外我之前以为色猫子跟很多人交往过Colonel肯定不是初恋,but……Colonel有一次跟我说,他在很久以前,还在当兵的时候就见过色猫子,而且……我觉得之所以会对她刻骨铭心,搞不好是因为那次任务裡他最好的朋友杰佛逊阵亡了呢,牺牲了杰佛逊才保护下来的色猫子,对他有非凡的意义。」小蛙看著远处的山顶:

「感情是有很多各种各样,不同的形式的吧?」
小猛叹气,他踩著小蛙的足迹:「嗯……但是,

「没有结果的感情也算是一种感情吗?」

小蛙笑著说:「我不觉得Colonel和色猫子会谈没有结果的感情,他俩可都是三十老几的人了啊……就算是初恋,也早就过了不成熟的时期了吧。」

「是吗?这样啊。」小猛叹了一口气。

※                 ※           ※

珊娜不意外小蛙和小猛会在山顶上等他们,也不知道两人曾经落后自己,她的感官并未足够敏锐到可以察觉环境的变化,小蛙又擅长隐藏踪迹,要骗过她易如反掌。克基斯也察觉不了,他只是个战机驾驶,就算再厉害,也没受过地面部队的野战训练。

只是这俩孩子一脸微妙的坐在山顶瞭望台前方的石条椅上朝自己与克基斯看的模样太过欠揍,让珊娜马上就笃定这俩小鬼肯定对自己或者克基斯有甚么恶趣味的看法,她逼问他们,但他们甚么都不说,就笑著看著她,这搞得珊娜内心有点无法平静,她不喜欢把主动权交给其他人,也习惯对状况瞭如指掌,而现在很明显有事情她不知道,而且还是关于她自己的事情。她看向克基斯,希望后者来帮自己,从俩小鬼嘴裡撬东西出来让她掌握情况,但那个安静的男人只是靠在瞭望台边,饱览著群山的风光和云海的千变万化。

时间接近中午,四人在步道终点的辽望台上,拜讬其他遊客为他们照了几张合照,在旁人眼中看来,珊娜一行人的组合相当奇怪,乍看之下是一个家庭,但仔细观察又会发现俩西方面孔的父母理论上生不出俩东方长相的孩子来,而且四个人的样貌令人感觉来自四个不同国家;说是领养,四人间的关係又更加平等;说是朋友,两两一组的年纪差异有些大,四人交谈时还混用著中英文以及一种像鸟叫或流水般的,无法仔细分辨的异国语言。遊客们相当好奇,但却不敢询问,克基斯看起来令人感觉难以亲近,要是惹毛了他不知道会发生甚么事情,小蛙浑身上下也有著危险的气息,帮忙拍照的人只能吞下困惑。

照完相,他们立即返回,渡假园区裡的订房服务包含午餐,不回去享受一下著实太浪费了。

相比于去程,回程基本上都是下坡路,小蛙和小猛又撒腿就跑,珊娜总觉得他俩在步道上飞奔的样子很不真实,不仅对其他遊客来说有一定程度的负面示范作用,还看起来很危险,但实际上她又知道绝不可能有任何问题,可心裡总觉得放任他们横衝直撞不妥。克基斯对珊娜的顾虑觉得无奈,担心太多了他想,他觉得珊娜从昨天就有点反常,有些时候神经兮兮,不知道在想甚么。

一个转念,自己不也很反常吗?不仅在半夜醒来,刚刚又干了甚么?克基斯舔了舔嘴唇,告诉自己别管小蛙和小猛了,那俩孩子绝对好的,反倒是自己似乎该对自己的言行多上点心。

※                 ※            ※

公共饭厅裡人声喧哗,他们找了一个靠近窗户的位置坐,遥望著刚才健行走的山峦,阳光变得强烈,照得远方的针叶树闪闪发亮。饭桌上,珊娜对克基斯能用筷子吃饭并不讶异,但她相当不适应中式餐点的味道,以珊娜的观点来说算不上难吃,只是味道太复杂了,每一道菜都有很多不同深浅的味道混在裡面,究竟是咸还是甜她觉得很难说清楚,还有不少其他味道伴随在主味周围,吃来吃去只有白饭的味道是单纯的。

他们聊著园区的其他设施,小蛙喜欢泡水,她决定去露天温泉区大肆玩乐,小猛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克基斯不想去,他不愿意光天化日下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肯定会被盯著看,使他相当不舒服。既然克基斯不去,珊娜也不想去了,实际上珊娜也没小蛙那么爱玩水。

「对了小蛙,」珊娜放下汤匙:「为甚么你坚持要来这裡?爬山和远足,美国不好吗?」
小蛙嘴裡咬著一块猪脚的骨头:「不,我只是很喜欢这裡而已。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山很漂亮,房子也很舒服,东西好吃,温泉区也很好玩啊。」
「就这样?」
「就这样啊?」小蛙说:「你不喜欢吗?」
珊娜眨了眨她那双漂亮的绿眼睛:「我并没有不喜欢,只是──」
「人生一定要有甚么完善到能写出摘要还附上参考资料的理由吗?」小蛙打断她:「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玩就去玩,我需要甚么伟大到足以拯救世界的理由,才能约你们来这裡玩呢?或者,你不会觉得这几天请假和colonel出遊,是在浪费你的人生吧?」
「当然不是,」珊娜说:「即使只是跟puppy一起坐在屋子裡也很不错。

「我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閒下来该怎么办,或者做甚么。」

克基斯发出一声轻哼,想起自己刚退伍出院后的那段日子,也不知道该干甚么,没了被各式工作排满的行事曆、没了急著要他去处理的任务和令人头痛的下属,也没了归属感和生命的价值,他能在沙发上坐著整天只看著时钟的指针慢慢移动,想著此时此刻A-17的日操或者常态练飞进行的内容,又或者焦虑的在房间裡来回踱步,一遍又一遍的拿黏毛贴纸清理他的军礼服。

「Puppy你那样哼哼是甚么意思?」
「旅馆是我选的。」克基斯微微扬起嘴角,他的表情通常都很微小,但珊娜对他一清二楚,克基斯用卫生纸擦了擦嘴:「还需要甚么理由?」
一旁的小蛙和小猛早已笑得东倒西歪,珊娜这才发现,并不是小蛙老做莫名其妙的决定,而是自己一直都被设计了,被这三个人蒙在鼓裡。她惊讶于自己为何没注意到这是陷阱,以她的聪明才智,早该在出发前就察觉到其他人串通好的,何故没有警觉心呢?

她想了半秒,把原因归咎到克基斯身上,这男人这回一反常态的亲密度大增让自己的判断能力变差了。

不,果然还是自己的问题,都察觉到克基斯一反常态了,还没发现问题?

但克基斯为甚么……到底是甚么意思?他在做秀?

※                 ※          ※

离开饭厅,小蛙和小猛拿了泳衣前往温泉区,在路上他们见到一颗巨大的枫树,艳红的叶子在空中摆盪,一阵较大的风吹来,红叶落满了他俩一身,又随著气流扑向远方,并纷纷下坠,在地上撒了整片红色的斑驳。

潮湿的枫红有两片黏在小蛙肩上和背部,在她白色的T恤上赫赫醒目,她踩著落叶前进,恍惚间小猛看见她身上有两处伤口,满地都是血泊,不吉利的感觉令他颤抖了一下,小蛙停下脚步,撢去身上的落叶,用手指捏了捏被叶片弄湿的两处布料,咂了一声。小猛见状,发出低低的叹息,他嘲笑自己的联想和软弱,那怎么可能是伤口?那可是小蛙啊?被对手的血喷得全身湿透才是常态,无论是紧张还是忧虑,全都来自自身的胆小。
他看著小蛙继续在枫红遍地的小径上前进,更多的落叶被风送下,跟随著、攀附著、围绕著伸出最后的轻触后与她告别,毅然归根,而自己还在大理石台阶上,并未往下踏。

红与白、前进与停滞,小猛望著小蛙渐行渐远,辽阔的蓝天下碧色山水被红枫压制,洁白的上衣与浅蓝的牛仔短裤醒目异常,小蛙的黑髮被风撩起,他忽然觉得画面美得不真实。
于是他拿起相机,对著天地间的孤人,屏息按下快门。

※                 ※           ※

「你在干嘛?快过来啊!」小蛙回头,看见小猛正拿著相机用难以言喻的眼神望著自己,她笑道:「你个白痴偷拍我?」

小猛腼腆的笑了。

小蛙看著小猛缓缓放下相机,将肩上装毛巾的提袋往上推了推,他身上穿著厚鼓鼓的羽绒衣,长髮和平常不一样的在脑后扎成一个丸子头,小蛙很难确认小猛是否有意打扮自己的外观,她倾向觉得没有。但她知道,小猛是触景生情和多愁善感的专家,看那副表情就明白他肯定在胡思乱想,而且八成也和自己有关。

她喊道:「别浪费时间了,你也像色猫子一样被恋爱激素充满头脑了吗?在那裏磨磨菇菇,快啦!」说著转进了朝露天汤池的岔路。小猛闻言赶紧追了上去,穿过那条散落著枫叶的长路,跟上小蛙的步伐,行云流水进了更衣室又换好泳装出来,穿过氤温的温泉暖雾和人群,滑进乳白色的泉池裡。

「欸小蛙,这是温泉花吗?」小猛用手捞起一片片灰白色微小的悬浮物捧在手上让小蛙看,小蛙捏了捏,摇头:「我觉得是污垢或灰尘的可能性更大。」

※                 ※           ※

拒绝公共露天温泉并不代表克基斯不喜欢泡水,他认为自己还算挺喜欢的,泡澡对舒缓气温变化造成的旧伤疼痛非常有效,精神上也能起到足够的舒缓作用。回到小木屋之后,他就开始准备泡澡,脱掉毛衣和牛仔裤爬进浴室的大浴缸刷洗过后,他蹲在旁边看著水逐渐将这圆形的玻璃纤维水池注满,身上的白内衣边缘湿淋淋的滴著水,在他脚下形成一圈水渍。浴池很大,水流速度令人烦躁,但克基斯没有时间压力,他右手拿著根温度计,左手无聊的轻轻揉著自己大腿上一条有蟹足肿分佈的疤。

珊娜靠在大开著的浴室门框上,双手交抱在胸前:「puppy,小心滑倒。」克基斯抬头看了她一眼后轻轻摇头,伸手前倾把温度计尖端放进水中测量水温,克基斯的躯干大部分面积都感觉不到温度也无法排汗,这是他防止自己烫伤的其中一个方法。一边确认温度一边调整冷水出水量,珊娜目不转睛看著他的动作,直到见他收回的电子温度计小萤幕上显示104℉。

克基斯站起来,把温度计放在洗手檯上后看向珊娜,猜想这女人是不是打算看自己洗澡?或者是想跟自己一起洗澡?但他没有开口问,他认为这些话是不能说的,于是便直直看著珊娜,想看她会不会自己表态。
珊娜也看著他,然后退出去,把门关上了。

克基斯走向门,伸出手但在碰到门把的瞬间又缩了回来,有锁的必要吗?他问自己,外面是珊娜,锁门真的有必要吗?

他摇了摇头,脱掉内衣和四角裤扔在浴室角落乾燥的地上,进了淋浴间。

※                 ※           ※

「欸,小蛙,你觉得把上校和博士单独留在屋子裡,会发生甚么事情?」公共汤池的边缘设置了玩耍性质的水疗设施,小蛙站在一柱加压水柱下,任水从自己肩膀往下冲,享受著水柱流过身体的触感,小猛双手撑地,身体打横著漂浮在温泉水体中,缓缓漂到小蛙面前,说。

小蛙侧了侧身,让水流衝击自己的上臂:「不会发生甚么事啊,他俩就那样。」
小猛用嘴唇发出弹音:「哒,我在想,他们会不会有时候,也想享受鱼水之欢呢?」小蛙笑道:「小猛,你跟我说这个真的好吗?我才十三岁,你也没有符合任何一个国家的成年标准吧?」
一被揶揄小猛的脸马上就红了:「说……说一下也不会怎么样啦!而且你少来了,你看过的东西比成年人还多好吗?我不相信你会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你肯定看过吧!」

水花飞溅起来,小蛙改变角度让水珠子往小猛的方向猛喷,她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你说甚么,我也看过,我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但是,

「我不跟你谈这个。」她闭上眼睛。

察觉到自己误触他人痛处,小猛在温暖的水裡打了一个冷颤,他想打自己的嘴,甚么不说,为甚么偏偏说了这个,他明明知道的,他知道小蛙经歷过甚么。

他缓缓的漂走了,觉得自己太糟糕了,总是一在的在不适合的时候说不适合的话,世上有数千话题能作为谈资,他偏偏就是万中选一的挑了能让小蛙痛苦的话题,还没聊开就结束,明明泡温泉是一个那么好的亲近关係的机会,却被自己搞砸了。他觉得自己是个可鄙的狙击手,架著枪盯著狙击镜,在百万雄师裡一枪爆头路边的平民,相比之下珊娜还真是成熟,充满著成年人的余裕,凭他也知道克基斯的伤痛更多,但珊娜就是有办法完美的不去触及那些痛楚,却轻鬆自在的拉近距离,还似乎跟每个人都能产生有来往的契合对话。

要是自己有珊娜的一半,不,十分之一的伶俐和成熟就好了。

小蛙看著小猛以水母漂的姿势慢慢流走,她知道他在想甚么。她很肯定小猛立刻闭嘴的行为省去自己一顿咆哮,但她不认可小猛自行消沉的举动,过去就过去了道个歉就可以了,偏要在角落发黑。想著她决定让小猛明白事情没有他想得那么严重,自己又不是心灵创伤病患。

她潜到水下,悄悄游到小猛后方,像趴在河底的鳄鱼一样无声靠近,猛的抓住小猛的脚踝把他拖进水裡,小猛受惊大叫,一顿疯狂挣扎后发现自己其实站直就好了,温泉池水深都不到他的胯部。

※                 ※           ※

克基斯拉开了浴室裡面对山谷的窗帘,午后的阳光洒进室内,照亮了一些金粉般的小水雾,他在浴池边舖上踩脚垫后踏进水裡。浴池中有一阶台阶,克基斯缓缓坐下,让水线沿著腿脚和下腹往上蔓延,越过剑突直到前胸,他往后躺靠在浴池边上,一手搭著浴池边缘,一手放在腿边。

几年过去,克基斯烫伤的部分已经没有刚受伤时那么敏感,稍微碰触或者温度变化就会抽痛,现在他大部分的时候感觉麻木,即使和小蛙在冰凉的溪裡游泳,也不至于发疼,可水的温度他体会不太到,只有身体传来的放鬆舒适感是真实的。他在水中用手摩娑自己的伤痕,大部分他还记得是何时何故所受,但也有不少已经记忆化作飞灰,火焰的烧烙、被机体破碎的残片切割、被敌军的枪射中、摔伤和骨折、清创的痕迹和手术疤痕,他想,作为一个战斗机飞行员,自己何故有一副像经歷死斗的陆战队才有的身躯?

他看著天空,想了一些跟军旅生活有关的事情,但很快的他就甚么也没想了,只是安静的泡在水裡,望著风景变化。

不做任何思绪的,往事若有似无的浮现在脑海中,毫无半分情绪。

玻璃外是悬崖,两侧种植著瘦小的枫树和常绿树,橘红与翠绿的裂叶在风中摇摆,天空是青金石色,细碎的流云彷彿镶嵌其中的方解石和白云母,偶有鸟类飞过,便是闪烁于岩体中的黄铁矿斑迹。儘管看来窗外的风有些喧嚣,室内隔音效果很好,听不见风声与鸟叫,只有他无聊的用脚波动浴缸水时发出的清脆水花声,水花声在浴室朦胧的溼气裡被放大,音质变得细润。

然后他又开始想。

想到几周前,自己对小蛙说,珊娜看起来压力很大,不知道工作遭遇了甚么问题,自己问了但珊娜不肯说,八成是机密。他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找小蛙商量建议,两人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后,决定把珊娜拖出去旅遊。

「这是次一等的办法了,」当时小蛙嘴裡咬著笔,手撑著头说:「你是她最爱的人,她不该是在你旁边就能自动放鬆的吗?」
克基斯摇头:「你不懂,我未必能让她放鬆……我有时候让她紧张,她担心我的话怎么办?」
「谁叫你老做那种让人担心的事。」小蛙责备。
克基斯摇头:「不是那意思,我是指,她只要看到我,就会优先开始担心我,即使我甚么都没做她也习惯性的会照顾我,会过度保护,这就是在她本来的工作压力上增加困扰!而且机密本来就不能告诉别人。」

思绪至此,克基斯回想这一两天珊娜的行为,她放鬆了吗?自己做对了吗?珊娜还在焦虑甚么?

※                 ※          ※

珊娜坐在沙发上翻看著渡假村提供的旅遊杂誌,上面有花花绿绿的照片和图案,仔细一看,很多不是当地景物,甚至还有其他国家的建筑,她觉得这是一本无趣又低俗的书。高速运转的大脑还在想著今天发生的事情,究竟自己是喜欢这次旅行,还是不喜欢

克基斯洗澡过去四十分钟,珊娜忽然觉得,是不是有点太久了?以她对克基斯的了解,洗澡不会花去那么多时间的,他可是大半生都在营区度过的职业军人。珊娜有点担心,她扔下杂誌起身走到浴室边,发现无法窥见裡面,便伸出手握住门把,轻轻转了一下。

没有锁,她推门而入,惊讶的发现克基斯靠在浴池边缘睡著了。

会著凉!珊娜大步跨到克基斯身边想把他叫醒,但在伸手的瞬间动作却迟缓了下来,她的视线被克基斯的躯干吸引,目光不自主地盯著他斑驳的身体看,从颈部到双腿,仔仔细细的一公分一公分往下看。

和小蛙小猛不一样,珊娜见过克基斯尚健壮的时候。那时的男人还有著厚实的胸肌和明显的八块腹肌,浑身散发著杀敌无数的专业素养,举手投足表现出他只在乎任务,眼神远比现在冷酷,当时珊娜觉得他就是无情的人型战机。然而就是这个将钢铁披覆在自身意念上的男子,在危险中把保护她凌驾在自己生命之上,还在失去挚友后,让她从装甲缝隙裡窥见那柔软而深情的灵魂。

想到当时意气风发的年轻飞官,如今成了憔悴虚弱的无业人士,珊娜不胜唏嘘。她觉得很心疼,觉得命运对克基斯太过残酷,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是求仁得仁,且平心而论克基斯的运气非常好,她知道克基斯在黑鹰的同袍绝大部分都战死了,相比之下还能生还的他根本是有幸运之神眷顾。

看著看著,珊娜不自觉的把重心往克基斯身上挨过去,突然间重力施加在她身上的量突破了浴池边缘光滑磁砖给膝盖和脚趾提供的摩擦力,哗啦一声珊娜摔进了浴缸裡,克基斯被这阵骚动吓醒,猛的站直起来,就看见珊娜已经浑身湿透,正摇摇晃晃的扶著浴缸的边缘稳住自己。

克基斯震惊的看著珊娜,他知道自己睡著,但他不知道珊娜为甚么穿著衣服跳进浴缸,珊娜不只狼狈还很尴尬,她也不想告诉克基斯自己看他看到摔进水裡,一秒钟的对视过后,克基斯抬腿爬出浴池,从旁边的浴巾架上拿了一条浴巾递给珊娜:「你在干嘛?」
两秒钟的犹豫过去,珊娜接过克基斯手上的浴巾,但没有拿来擦拭自己。

克基斯继续看著她,水从他前胸往下流,窜过不平整的肋部和稍微有点凹陷的腹部一直往下,流过他大腿根,滴滴答答的滴在地上,顺著他为数不多的脚毛在两脚边流成一摊水渍。珊娜的视线依然黏在他身上,想著:不只头髮还未变白,克基斯的体毛也是乌黑的,他全身的毛髮都还年轻著。

三秒钟的思考结束,她觉得不趁现在,就没有机会了。

不需要证据,也没有甚么理由,喜欢就说。

「你泡回去,我洗完澡也来。」珊娜说。

※                 ※           ※

看著克基斯睁大眼睛,嘴唇微张著直看著自己,珊娜突然非常后悔,自己到底在说甚么?不只蠢到极致的跌进浴池,还不著头脑的说出要共浴的话,她忐忑的看著克基斯,生怕这个道德标准高到离谱的男人会直接离开浴室把整个空间留给她,她知道克基斯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类似的情况克基斯是前科累累,不仅生病时虚弱得翻身都有困难依然拒绝珊娜替他擦澡,连开刀的伤口也不给她换药,小蛙背部受伤了让克基斯帮她包扎还简直要了克基斯的老命,之后不停的抱怨说自己不应该摸未成年女孩子的腰和背。

不,等等,珊娜告诉自己冷静,那是之前,现在克基斯不就一丝不挂的站在自己面前了吗?

她看著克基斯儘管难掩震惊之色,还是一转身又回到浴缸裡去。珊娜情不自禁的笑了一下,迅速脱掉湿透的外衣,小跳步进淋浴间。

当她拉上淋浴间的玻璃门,克基斯坐在浴缸裡紧张的缩了缩肩膀,忽然觉得有点害怕,珊娜居然想和自己一起泡水了?该拒绝她吗?该趁现在擦乾身体离开浴室吗?还是应该等她过来,问问她到底想干嘛?

冷静啊克基斯!他告诉自己,无论发生甚么事情都是正常的情侣间互动吧?他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忽然注意到自己手上的錶没有脱下来,秒针正等速率的绕著圈,指针告诉他现在是下午三点三十八分。这支錶不是一般的錶,是军方发给黑鹰飞行员的带定位功能的手錶,不仅可以主动传报GPS讯号,受到重击也会自行发报,好让军方能对出事的飞行员进行搜救。克基斯谨慎的看了看手錶,确定自己没有误触发报功能,然后将它脱下,远远放到浴缸另一边的矮柜子上。

他看著淋浴间裡珊娜朦胧的身影,紧张感消退不掉,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被分派战斗任务的时候,当天紧张得不行,吃安眠药又怕影响反应速度,大半夜跑去找军医,却发现同时被指定的学长也在军医那裡。现在周围没人可以求救,同性的小猛不在──不,那个腼腆的小男孩在这方面一点用也没有,无所顾忌的小蛙也不在──哦不,那傢伙肯定是嗤笑著把门给关上然后得意洋洋的离开!

就在克基斯支离破碎的混乱思维在脑海中互相缠斗的时候,珊娜洗完澡了。她用浴巾把头髮稍微拧乾,便走到浴缸旁又放了一次热水,然后泡进去。

※                 ※           ※

「……家长在哪裡?你们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万一溺水了怎么办!万一头撞到池底怎么办!」

温泉池边,救生员劈头盖脸的对小蛙和小猛大声斥责,当然是因为小蛙把小猛拖进水裡的危险行为让周围其他遊客喊来了救生员,发现是两人在玩闹后,救生员怒不可遏的对他俩进行一顿泳池安全守则讲习,在她眼裡,十二三岁的少年就跟不定时炸弹一样,最喜欢去危险水域也最没有安全常识,一脑子热了就做蠢事,她几乎每年都会在受雇巡守各水域的时候发现年轻人又有了新的玩命遊戏,还总是有人会玩到必须她出手来救。这俩孩子现在要是不教育,没准也会玩疯了在水裡把小命赔上。
小猛乖巧的把手背在背后听训,偷偷用眼角余光看站在旁边的小蛙,小蛙吐著舌头嘴上不停地说不会再犯了知错了之类的,小猛却心知肚明她肯定是对不起我错了下次还敢,这傢伙就不是第一次把别人拖进水裡,自己也不是第一天被拖了。他瞥了瞥小蛙脖子上戴的黄玉项鍊,那可是熙京的官印,有那个在,淡水是溺不死她的,这个救生员甚么都不懂,她正在对一个义父是河神、还担任黄河官员的人做水域安全训话!

骂完了救生员让他们离开,小猛看到小蛙悄悄的又笑了,黑眸子裡闪烁著不在乎的调皮神情,他低声骂了一句:「幼稚。」小蛙哼了一声,把手背在脑后:「有甚么关係?你也不是会被我拖进水裡就淹死的人。

「你玩得起我才跟你玩的,我可不会把色猫子拖进水裡。」

※                 ※          ※

浴池裡头,珊娜站在池中心,克基斯坐在池边,两人对望。

克基斯不记得自己甚么时候看过珊娜的裸体,他相信自己从来就没完全看过,至少他坚信自己没有窥看过珊娜隐密的部位,不像自己在珊娜面前早就没有秘密了。珊娜的头髮潮湿后黏在肩膀和脖子上,晶莹的水珠彷彿不忍濡湿那冰雕玉琢的肌肤似的溜下,浑圆的摔进水裡,水滴抚过她丰满的峰峦,诱人的粉红色柔软且均匀,腹部与臀部形状匀称,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又太瘦,浑身透著优雅瘦长的妩媚。

金色的毛髮湿漉漉,正如人生命之初由潮水带到这世上,彷彿在提醒他生命的起源乃是液态。一瞬间克基斯的脑海裡迅速划过几张图片,薮猫、云豹、金猫、猞猁、老虎、截尾猫与美洲豹,竟无一种比得上珊娜美丽,她像头湿透的小猫,却生著虎豹的凶眸。
珊娜缓缓向克基斯走去,背后衬著窗外的风和日丽,彷彿从山峦间走来。温水在水面形成一道道清彻的波纹,伴随著波纹克基斯感觉到压迫,自己像折翼的小鸟,只能徒然面对猫的袭击,可当克基斯看著她步步逼近,却豁然开朗,不需要任何准备。晴朗的风景画中野猫的身躯盘据在视野正中间,狂妄而有媚力。

他站起身,伸出手搭上珊娜的肩膀,用伤痕累累的手指拂过珊娜紧实的背,指尖去绕她的金丝并攫著那细软的腰肉,正如握紧的鹰爪,他像蹲伏的老鹰般靠向她,让她正面与自己相贴,柔软的女性辉光压在他略微突出的肋骨上,一隻手指划过脊椎,两人相面仰头而起,默契的轻轻呼出对方的名字,猛的抵住额头,徒手描画彼此身躯的轮廓。

让唾液如水般交融不分彼此,去试探对方牙齿的形状,珊娜感觉到克基斯一向偏凉的身躯还是能燃起热度的,而克基斯确认了平常像流体般没骨头到处靠的珊娜,肌肉使劲起来富有韧性。漆黑的鹰绒与金黄的猫毛交错著,磨蹭著互相深入。

勾魂的绿宝石中彷彿能计数心跳,皎白的牙咬在自己咽喉,克基斯知道珊娜对此驾轻就熟,如今他是第一次坐进驾驶舱的菜鸟,珊娜才是教官。于是他放鬆身体,将自己讬付给本能,并按著珊娜指示的方向前进,他放开了操纵杆,将两手都揽在唯一可以寄讬的对象身上。

珊娜朝那双眼眸裡走去,越过淒绝的战火和辽阔的蓝天,深邃的栗色中有某种更加遥远、也更加本质的东西从克基斯的眼底向她靠近,她趋前,回报以坚定的凝视,她看到了她自己。

其身正如燃烧的火焰,珊娜感觉到,那是比引擎更炽烈、比热弹更炫目的悸动,远超焚噬克基斯身躯更激昂的煌炎,她义无反顾地走进火裡,紧紧搂住克基斯,用手指抓挠和抠过他身上的勳章,紧密的与其贴合,去探寻那灼魂的根源。

朦胧中她知道,有一架战机,旁若无人的飞了,向著不可度量之苍蓝,无畏的凌空而起。

※                 ※           ※

「Puppy……弄痛你了?」
「不……」
「你在喊。」

「你不也……喊吗?」

※                 ※           ※

傍晚的石子路上,山间的雾埋又如鬼魅般现身了,气温骤降,结束假期的人们跳进车裡,趁太阳还在的时候驶离,而还有假未销的人们,掩起了木门保持温暖,等待餐馆出餐的时间,准备享受丰盛的自助餐。

小蛙揽了揽身上的薄外套,她其实可以抵御这等程度的寒意,但多一层保暖也确实可以少运点内功,重点还能不引人注意,她便从善如流了。回到小木屋门前,她敲了敲门,裡面没人回应,于是她拿出钥匙将门打开。

她看见,克基斯身上又穿著跟他整个衣柜裡一模一样的军方配给白T恤内衣和少有的几件便服牛仔裤,坐在沙发上盯著电视面无表情,珊娜在他旁边靠近门的一侧,撩起毛衣袖子正擦著乳液之类的保养品,腿上光溜溜的,腰部盖著小蛙昨天睡觉用的毯子,一望就知道没穿外裤。

两人看见她,无动于衷的继续坐自己的事情,珊娜心不在焉的问一句:「小猛呢?」
「跑去逛纪念品店了哦。」小蛙说著,脱掉鞋子换上室内拖鞋踩上拼木地板:「你们在干嘛?」
「没干嘛呀,」珊娜说,往自己手上又倒了一点乳液,开始涂脚。
小蛙挨近他们:「少来,一定有甚么事情。」说著她凑上去,皱著鼻子闻了闻珊娜,克基斯嫌恶的看向她,两人目光相交,他立刻就看到他最不想看到的画面了。

小蛙歪著嘴,露出非常奸邪的嘲讽表情,瞇著眼睛直直盯著他看,用中文一字一顿的说:「幸‧好‧我‧刚‧没‧在‧啊,上校。」

「究竟是谁压力大呢?」
「不关你的事。」

克基斯烦躁的别过头去不理会,珊娜虽然听不懂中文,但从小蛙的表情她完全知道小蛙意指甚么,她平静的说:「又不是第一天交往,就你这种感觉敏锐的小鬼最讨厌。」
「我又没说甚么。」
「你甚么都说了。」珊娜继续涂著她的手,克基斯偷偷瞥了一眼,这女人真的完全不在乎,她的坦然使克基斯越发坐立难安。
「哈哈,」小蛙依旧扭曲的笑著:「该尊称小猛一声『小猛徳古』了。」

「那是甚么意思?」
「先知。」

                                                   20220918 AM00:39于新庄家中

---------------------------------------------------后记----------------------------------------------------
好久没有写日常了
副标题:克基斯脱处记(X

母胎单身的小黄灿第一次搞R18(?),其实我觉得没搞好,没写出张爱玲那种.......借代得恰到好处又色情的感觉
算了,我也没想变成黄文大师,只是前天看到一篇解析张爱玲的文章,心血来潮罢了。

这裡的渡假村原型,是我很喜欢的太平山与鸠之泽温泉,据说也是我父母蜜月旅行的地方,我小时侯他们常常去。不过那裏最美的几段路都不太好走,对小孩子来说不有趣,成年人会挺喜欢的,我环岛的时候也在那裏住了一天,有点不够,是该住两三天的。

 


快把萌灿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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