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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红峡青灿 于 2024-8-22 13:48 编辑
结束了一整周的忙碌和疲累,珊娜‧玛德琳‧安格里教授拖著脚步开著车,从风神城回到家裡。

她是个身兼多职的母亲。作为麻省理工跳级毕业的天才,珊娜一直以来都在为五角大厦工作,她有一个由她全责管理的机密部门,并且还在其他几个公开部门担任顾问或委员。而另一方面,她是纽约私立伦贝堡大学的终身职教授,这个工作其实是她在完成学业后自己找到的,但在国防部的从中斡旋下一直为她保留著,即使她已经没有实体授课和经营实验室。

如今因为孩子还很小,她获准在家远端工作,虽然时常需要出差,但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可以经营家庭生活。不过珊娜实在没什么余力管孩子,绝大部分时间儿女是老公──克基斯‧安格里在照料,身为退伍军人,他有的是时间。

舟车劳顿的珊娜用钥匙打开家门,看见克基斯正在擦桌子,女儿趴在桌边地上画图,儿子被放在有轮子的婴儿床裡,似乎在低声哭泣。克基斯听见珊娜回来,停下擦桌子的手:「Kitty,你吃晚餐了吗?」
「罗伊为甚么在哭啊!」珊娜没有理会克基斯的询问,大步走到婴儿床边:「你都养过一次小孩了,还不知道怎么哄婴儿吗?」
克基斯将抹布放在桌上站起来:「……没有奶了。」
「蛤?没有母奶你不会泡牛奶吗?你是把罗伊饿了他才哭吗?」珊娜不高兴的把电脑和提包都扔在沙发上后,一边撩起自己上衣一边弯腰去抱小婴儿准备哺乳。克基斯洗过手后拿了毛巾给珊娜,继续解释:「他不喜欢奶粉的味道,喝过之后还是一直哭。」

珊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拿著毛巾抱著婴儿进房间餵奶了。她从门缝裡看到女儿正拉著老公的裤腿在跟他说话,老公没有回应,只是看著自己的孩子直到她讲完,才扶著沙发蹲下,帮她把散落在地面的彩色笔捡拾起来。

她想起之前刚在家工作时发生的一件事。

※                 ※          ※

那一天,国防部召开紧急会议,为了能让珊娜赶上,他们派了一架飞机到家裡接她。当珊娜急匆匆的带著行李赶出门要上飞机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老公正站在门口,眼神凶狠的和那架派遣机的驾驶对瞪。

克基斯杀气腾腾的时候能让被瞪视的人本能地感到恐惧,虽然平常总是很温和冷静没有表情的样子,他真的生气起来时万分恐怖,珊娜有数次经验看见克基斯只暼一眼就把坏份子吓走。当时她不知道为啥自家老公在对别人狂射眼刀,觉得莫名其妙就叫克基斯进屋裡,但克基斯不从依然在对对方施压,对方一开始也不是省油的灯,开著机舱门大声嘲笑克基斯,不过在又被瞪了一眼后收敛了气势,悻悻的让珊娜上机后马上飞走。

才起飞没多久,他就向珊娜抱怨克基斯:「教授,那个男人会家暴你吗?他看起来非常暴力又不友善。」
珊娜冷哼一声:「那不可能,他是世界上脾气最温和的人。」
「我可不这么想,」飞行员说:「脾气温和的人根本不可能像他那样随便瞪人,他是没被打过吗?还是以前干过甚么暴力集团?真没礼貌。」
珊娜苦笑:「暴力集团……你要说空军是暴力集团的话,那他确实是干过。」
「啥?」
「他以前是战机飞官。」

「……那也没什么了不起,还不就退役的。」飞行员耸肩:「我也是上尉飞官退伍,他以前是在哪裡?」
珊娜兜起手,脸上露出只有她自己知道的谜之笑容:「他们没跟你说过载国防部的人少问点话吗?不过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天空之王听过吗?」
「蛤?」机身晃了一下。
「激动甚么?好好开你的飞机!」珊娜教训道:「他觉得你开得不好,担心自己老婆上你的飞机会有危险啊,做老公的担心自己老婆安全岂不是很正常?」
「……」
「毕竟是飞官嘛!看到别人开飞机到自己家,出来严格审视一番很正常。不过你不用担心,你还有得是时间精进你自己的飞行技术,也许有一天他就不会再瞪你了吧。」
「……」

「抱歉。」沉默了几分钟后,飞行员开口:「要是我冒犯他了,请替我向他道歉。」
「放心,他脾气很好不会记仇,」珊娜克制住要笑出来的高昂情绪,继续保持稳定的语调:「而且对空军的晚辈很好。」
「……」

「真是不开心,第一次见到空战传奇,结果惹他生气了。要是教授你早点跟我说这件事,我就转回去跟他要签名。」
「要那有甚么用啦!」
「护身符啊……听说带著他的签名就不会死于坠机。」
「……是喔。」

当天晚上在华盛顿的旅馆,珊娜忍不住打电话跟克基斯分享这件事,她本以为克基斯会觉得有趣,孰料他一点都不高兴,声音忿忿地说出了自己之所以瞪对方的原因:

「那个低能完全不知道降落时机身气流的范围有多大,把你和梅姬种在前门的花盆都吹翻了,这种粗手粗脚的傢伙还是快滚,别留在空军祸害别人。」

当天晚上珊娜笑得差点断气,克基斯自己服役时都不知道摔了多少飞机,给多少地勤製造了巨量麻烦又毁坏过多少跑道,还让高层疯狂检讨部队损失,现在居然为了几个花盆就跟晚辈杠上。要不是他战功彪炳到击落数现在还是美军的秘密,他才是会被早早扫出军队的公物破坏狂。

※                 ※           ※

不过,虽然这件事很好笑,那之后珊娜就没有再让国防部派飞机来家裡接过她了。

如果有紧急会议她就舟车劳顿的开车去机场赶专机,虽然这让她变得很累,但她决定不要再让克基斯看到飞机出现在家附近,怕那会影响克基斯的精神。

看著眼前房间外的高瘦男子正勤奋打扫家裏环境,珊娜突然觉得自己之所以生活变得很不方便,出差都要长途移动,就是因为和这个男人住在一起。这个男人无法离开这片土地这个城这栋房子生活太久,他脆弱的身心只有在这裡才能得到滋养。虽然也曾和珊娜一起在纽约长住数个月,但那时候珊娜就发现,他心裡有点不安,无法完全放鬆下来。

这个男人,无法负担普通的老公为家庭所能提供的付出,诸如诸多劳力活都无法干,也不能贴心的接送妻子去出差,甚至因为有了孩子后,他连陪伴珊娜出差的余裕都没有了,似乎唯一的用处就是让珊娜完全不需要顾虑家事,他总是会把家事好好地完成,至少在他身体可以负担的情况下不需要珊娜担心任何一点家务。

※                 ※           ※

这天珊娜深夜才回到家裡,发现屋内情况有点奇妙。

玛格丽特大概像平常一样已经睡了,克基斯却没有在沙发上等她回来,桌上放著的晚餐也不是热腾腾的食物而是麵包、火腿和小奶油块。一张小纸条放在食物旁,克基斯稍微有点潦草的字迹上写著冰箱有牛奶。

一开始珊娜心想克基斯是去洗澡,怕自己在他洗澡时回来所以留下纸条,以往也发生过这种情形,虽然克基斯洗澡速度飞快,但他要花许多时间在清洁身体后将婴儿油涂抹在全身的烧伤疤痕上,以维持受损皮肤的弹性而不至于疼痛或者发炎。珊娜猜想他正在卧室做这件事,但开门后只看到婴儿床上熟睡的罗伊。她又想克基斯是去哄女儿睡觉了,玛格丽特满黏克基斯的,对自己那不苟言笑的军人父亲有种奇怪的崇拜感,常常会不知何故疯狂对他撒娇,珊娜以为克基斯又被女儿缠住无法脱身,但打开小孩房间门一看,只有玛格丽特手裡抱著海盗式战机的填充绒毛玩具睡得口水直流。

她看了一眼厨房和阳台,人也没在那裡,有一瞬间她感觉有点慌,怀疑克基斯不见了。想到过去克基斯种种言行,她想摇醒女儿问她爸爸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挂急诊?但她马上知道这不可能,克基斯若状况不好玛格丽特一定会大哭,会不停打电话给妈妈,非得要克基斯亲自哄她才会平静下来,但绝对不可能毫无顾忌的大睡。

储藏室的门没开著,珊娜从窗户往车库看,裡头没亮灯。她打开屋内最后的房间──书房,这是克基斯在整个家中最不常待的地方,从以前就只是他堆放书籍资料和给客人睡觉的客房,现在则是珊娜居家办公的空间,一般来说克基斯都不会长时间待在这裡打扰妻子工作。令她颇为意外的,克基斯在书房裡。

他趴在桌上,头枕著自己手臂眼睛紧闭著,桌边放著一杯水。珊娜觉得他的样子有点奇怪,猛然回忆起克基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像猫一样会强忍身体不适坚持工作并极力隐藏症状,甚至逞强到直接昏倒才停下,这使得周围人必须非常仔细观察他才能发现细微的病态征兆。曾经珊娜是对此类征兆最敏锐的人,能从克基斯起身的动作看出他哪裡不适,但她已经很久没有观察过克基斯了。

她伸手去摇他:「Puppy?你还好吗?」
克基斯睁开眼睛,眼神朦胧:「回来了?吃过──」
「我不饿,你累了怎么不去房间睡觉?」珊娜问,克基斯摇摇头,拾起桌上水杯去收拾客厅的食物了。

望著他的背影,珊娜依然在思考克基斯为何待在书房裡。以往他感到不适时总喜欢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似乎能看到挂满勳章和照片的墙,以及堆满了战机模型的玻璃橱能让他感到安心,但若真的太虚弱他也会直接不起床。印象中珊娜没有看过他在书房裡休息,虽然不排除他当时已经无力到其他地点躺下,但刚看他移动的样子又不像难受过。

是有甚么意图的吧。珊娜心想,克基斯可能想向她传达某种讯息。

※                 ※           ※

两人要睡了,珊娜哄好罗伊后爬上床,克基斯躺在他习惯的那一边,用手撩著被子让珊娜进来,珊娜靠著他躺下,伸手摸了摸克基斯额头,她发现对方身体收缩了一下。

「Puppy?你是真的不太舒服吧?」珊娜紧张的说:「不舒服要跟我说!早就告诉过你不要逞强?」
克基斯轻轻摇头:「我很好。」
「你明明就不好!」珊娜稍微有点火气:「你在书房待著!是不是很难受?没办法回到床上休息吗?我真的很担心你又会像以前那样突然倒下去。」
「……」
「你答应过我,绝不欺骗我的不是吗?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对你爸和杰佛逊还有所有的阵亡伙伴发誓过不对我说谎的!」
「……」
「到底怎么了!」

「……早上吐过,胃有点轻微怪怪的,吃过药没事了。」
珊娜大惊,在克基斯的语言裡,这段话的意思有可能是他激烈的呕吐过,然后胃痛到无法忍受才吃止痛药,她马上伸手去摸克基斯上腹,但却发现他躯干柔软,既没有腹胀也没有因疼痛而绷紧肌肉,再次确认他没发烧后,珊娜用比较柔和的语气问:「还有甚么不舒服吗?拉肚子有没有?」
克基斯摇头,将珊娜往自己的方向再搂紧一点:「没有,快睡觉,三点了,你很累了。」
「你要是让我很担心我会更累。」
「……别担心,」克基斯轻轻的说:「但,我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了。」

※                 ※           ※

夜深人静,珊娜久久无法成眠。

她想起自己和克基斯结婚的时候,婚礼主持人仪式性的问他:「克基斯‧安格里先生,你愿意和珊娜‧玛德琳‧伊凡女士长相厮守,无论富裕或贫穷、无论生病或健康、无论顺境或逆境、无论快乐或悲伤都陪伴在她身边,直到生命的尽头吗?」当时克基斯激动的大声喊道:「我愿意!」吓了珊娜一大跳。

然而当主持人询问珊娜同样的话语,她正要回答的时候,克基斯在众目睽睽下突然伸手把她嘴摀住:「不要答应,不要全部答应,

「我的身心都破碎了,註定无法活久,能撑到现在都是因为你和在座各位。我很麻烦,若有一天你对诸多病痛阴沉冷漠的我厌烦了,就毫无顾忌地离开我吧。我不会生气,可能会有一点难过,但我想要你得到真正的幸福和快乐,那是我余生唯一所求,所以我没有资格用自己的生命束缚你。」

珊娜将他的手拿下苦笑著回应:「怎么都到婚礼上了还在说这种话?好好好,我知道,我腻了你就走,但是,

「我花了那么多时间,好不容易把你养得毛色油亮;有精神了;有表情了;会喊疼了;会撒娇了;变得爱笑了,重点是让你成为了只独属于我一个人的精神依靠,你要我就这样走掉,让多年来的努力付诸东流吗?那我可是不干,我是超级执著的女人。你是我的,所以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直到目送你魂返天际。

「你是活著的奇蹟,是生命给我的惊喜,我想要和奇蹟永远在一起。你虽已无力飞行,但我知道你仍很有余力给我幸福和快乐,我只想从你这裡得到,不要其他人给我。答应我,好吗?」

当时,克基斯的眼中立即泛著水光,这个在珊娜印象中几乎不会公然示弱的退伍军人抱著她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一开始虽然很吓人但她马上就知道这是因为克基斯对巨大的喜悦情绪没有处理经验,所以只能像孩子一样发泄。婚礼上的宾客都是他们俩的熟人,对克基斯的性格也是深有体会,没有人觉得尴尬或者难堪,那是他挺过歷经磨难的前半生后,命运给予的厚馈。众人笑著为他们鼓掌,给他们送上祝福,在蓝天白云的看顾中翻开生命的新页。

「余生我将做你最忠实的僚机。」平復心情后,克基斯睁著他那双天空赐予的鹰之眸,盯著珊娜的眼神闪闪发亮,眼中蕴含著比阳光更加璀璨的情感,轻而坚定的吐出独属于他的誓言。

长久以来,珊娜都觉得自己的婚礼极为美满,是很能自豪炫耀的经歷。

※                 ※           ※

眼前的男人在床头灯的光芒下一直盯著自己,似乎自己没睡著他捨不得阖眼。但珊娜突然无法成眠,脑海裡徘徊不去克基斯独自趴在书房桌上的画面。

她不知道他今天究竟难受到甚么程度,珊娜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注意过克基斯身体状态了,上一次好像还是玛格丽特跟她说觉得爸爸怪怪的。这男人能活著就已经是足以载入医学教科书的特殊范例,平常忍受著各种伤病后遗症的他几乎没有完全舒服的时候,即使按克基斯自己的说法他已经很习惯,珊娜却认为人永远习惯不了时常没来由发烧晕眩和疼痛的人生。但经过刚才的粗略检查,珊娜认为他确实没什么严重问题。

那又为何不待在习惯的场所?书房是珊娜的领域,她一天之中除了床之外待在书房的时间最多,思虑至此珊娜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可能性:自己以前也很喜欢待在克基斯常坐的地方,裹著他保暖用的毯子或外套,在克基斯不在的时候尽情享受对方的气味和温度。

她从很久以前,克基斯身上总是有菸草和强烈的药物代谢气味开始,经歷过菸草消失、药水味变淡、散发出乳液和洗衣粉的味道、开始有汗水味,到现在克基斯身上已经几乎只剩下她选的婴儿油香氛,以及他天生的体味。珊娜非常喜欢那味道,她总是会在气味混杂的克基斯衣物裡仔细嗅闻去寻找那一丝痕迹。每当能嗅到时,其中的体味分子和男性物质会带给她强烈的安全感。克基斯知道这件事后,也时常主动用气味安抚珊娜。

难道他也喜欢我的气息,所以我人不在时,就待在有我气味的场所来安抚自己?珊娜忍不住想到,但立即否决了这个推论。她认为克基斯作为一个男人,并没有那么强的伴侣依恋性,或者说”少女感”。他对伴侣所提供的情感安抚需求应该远小于珊娜自己。

不过,她深知克基斯在冷静坚毅沉默寡言的外在行为下,隐藏著反差很大的敏感纤细。

※                 ※          ※

「Puppy,我决定以后设立一个新的互动规则:每一个礼拜至少要抚摸你25分钟!」
「?」克基斯困惑的眨了两下眼睛。
珊娜搂著他的脖子,说道:「怕你会寂寞。」
「不会。」克基斯淡淡的叹了一口气。
「那也可以摸摸呀,我知道你喜欢。」珊娜轻轻亲吻克基斯颈部:「拥抱让人愉快。」说著将手掌顺著克基斯的背脊往下轻撸。

※                 ※          ※

「Kitty,现在这算吗?」
「算啊,亲密肢体接触都算。」
「……」

※          ※           ※

格天珊娜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今天是她难得的休息日。

通常,克基斯六点就会起床为家裡人准备早餐并照顾小孩,然后在九到十点左右将珊娜叫醒吃饭,不过若他认为珊娜太累,就会放任她一直睡,今天明显就是这样的情况。她起床梳洗完毕后,看到克基斯和玛格丽特正在客厅裡活动,桌上放著盛装好的中式丸子汤和小碗炖菜,以及切片的麵包与沙拉。

玛格丽特坐在地上玩著某个叮噹作响的电子玩具,嘴裡发出咻咻咻的声音,她爸则手上捧著一台圆形白色的小机器,神情肃穆的在沙发上看著说明书。见他那样珊娜就忍不住叹气,那东西是扫地机器人,是她叫克基斯不要买但克基斯不听硬是买回来的东西。本想让打扫更轻鬆,结果一天到晚捲到客厅地毯卡住不动,明明说明书上就写说它会自己避开地毯,但却一次都没有成功避开过。

克基斯恶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用螺丝起子把扫地机器人底盘拆开,但东看西看也没看出问题在哪,珊娜摇著头过去一起检查,虽然是生物学家但她对大部分理工学科都略懂,稍微看了一下就发现电路板的电阻元件上有一小块焦痕。

「不行了Puppy,这玩意还在保固吗?过保了就扔掉吧。」
克基斯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起身去车库找出扫地机器人的纸箱把它装起来放在门口,明显是打算送去修。
「早就跟你说不要买那东西,你打扫房子都到了有点洁癖的地步了,我不相信你会信任这玩意的清洁力。」
克基斯没有回应,他将螺丝和说明书收回去车库后,拍拍手上的灰尘回到沙发上坐下,才刚坐下没多久婴儿床裡的罗伊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嘟哝后开始唉唉叫,克基斯立刻又站起来去拿冰箱裡的储存母奶出来加热,整个午后时间珊娜就看著他忙进忙出不停鼓捣小孩和杂事。

完全没有一点曾是叱吒长空的超级飞行员的样子,就是个非常非常平凡的家庭主夫。珊娜心裡忍不住有点唏嘘,她第一次见到克基斯的时候,这人是套在军礼服中意气风发的老鹰,昂首阔步环视周围的神情都有著炯然无惧的凌厉;第二次见到他则是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萎顿不堪还精神不太稳定,珊娜自认为这个人最好和最糟的样子她都见过了,但却没想过步入长年稳定的家庭生活后,他会是这个模样。

身上还穿著短袖的军常服衬衫,裤头扎得平整彷彿马上就会去参与会议或任务,但头上那顶戴了很多年脏兮兮的军便帽已经收起来了。那又瘦又高弱不禁风的身体看了十多年,怎么样也没有变,即使和他同期没战死的伙伴都有了中年男子的大肚腩,他却一直是差不多的模样。拥有一半中国血统使他的五官一直都显得比实际年龄幼小,可歷战的残躯又让他看上去比真正的岁数苍老。

珊娜盯著他,这些年来她依然身边充斥著优秀的男人们,即使她明显已婚,但时光对她特别宽厚,年轻时就宛若天仙的容貌如今依然风姿绰约。男人们依然本能的接近她,他们有的富可敌国;有的大权在握;有的学歷比天;有的潘安再世;有的幽默风趣。真要说起来,领退伍金和伤残补助靠投资过活、宅在家裡生活封闭的克基斯,外在条件没有任何一点能赢过她周围的男性们。

她看著自己的老公结束所有的家务,刚坐下来不久,女儿就拿著电动遊戏光碟过来吵著要玩,男人一言不发的接过塑胶盒,打开电视下方的遊戏主机,将光碟推进去并进行遊戏设定。随后,他们在珊娜注视下拿起摇杆,开始在虚拟的云端赛车。可爱的圆润造型小车子从萤幕上越过彩虹和云朵,穿过星星得到分数后沿著星空的轨迹飞翔,电视发出令人愉快的叮叮声,玛格丽特笑得很开心。

「爹地。」
「?」
「战机通过云的时候也会有特别的声音吗?」
「不会,」前飞官淡淡的说:「云朵只是一团水气,战机本身就有声音。」
「是叮叮声吗?」
「不,类似轰轰或者咻咻,转弯时有呜呜声。」

「那战机会有叮叮声吗?」
「危险的时候。」克基斯伸手拉了一下玛格丽特反捲的领口:「敌人盯上你的时候就会有。」

※                 ※           ※

下午四点,珊娜刚给幼子餵完奶,玩累的女儿躺在沙发上摇著脚,克基斯洗了澡将身上打扫的灰尘全去掉,头上挂著毛巾从浴室裡出来,坐在沙发上开始擦拭头髮。

珊娜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摸过克基斯潮湿的头了。

克基斯的头部也受过重伤,吹风机的热度会让他头皮感到不适,因此一直以来都只用毛巾把水分尽可能擦乾,剩下就依靠短髮的通气性自然风乾。以前珊娜常常会帮克基斯擦头,每当她触摸对方头髮时,克基斯就会露出非常享受的表情,他总会轻轻地瞇起眼睛,嘴角挂著淡淡的笑容,沉浸在一种遥远的幸福回忆裡。摸头也是他们第一次互相感到快乐的亲密肢体接触动作,当时克基斯还对异性的非必要碰触相当不习惯,对拥抱有著不信任的恐惧。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触摸克基斯后脑时,男人脸上脆弱但满足的模样,就像一隻第一次被抚摸的小狗露出快乐的笑容。但随著孩子出生,她再也没有余裕去擦拭老公,小婴儿需要更多的关照和擦拭,时间过去这些擦拭的工作也逐渐被克基斯包办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一直都只是看著克基斯在养孩子,她珊娜只是一个活著的奶水提供器,孩子从小到大把屎把尿都是克基斯的工作,而这些事情佔据了克基斯全部的时间。她觉得他们间再没有过去的浪漫和激情,连亲密的互动模式都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曾几何时他们是亲密得形影不离,珊娜珍惜这段感情而顶著自己母亲百分之一万两千的反对嫁给了克基斯,可这些事情现在都有点模糊。

不仅已经很久没有摸过头,珊娜忽然觉得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克基斯笑了。他从以前就是个表情很少的人,即使情感丰沛也不表现,总是冷冷的用沉默面对苦难,但珊娜知道他会笑,即使很少。感到快乐的时候会微笑,非常高兴的时候也会笑出声来,如今那些记忆都变得很遥远,珊娜想著自己上一次看到克基斯笑是甚么时候,好像是……女儿在幼稚园表演后把得到的花塞在他前胸口袋的时候?

「爹地,我给你折小星星!贴上星星会变成将军吗?」
「不会,我已经离开军队了。」
「那我可以当将军吗?」
「当然。」
「等我当上将军,就给爹地发很多勳章!」
「……」


当时克基斯笑得很开心,但珊娜想不起来孩子出生后,上一次克基斯因为她而笑是甚么时候了。不只没有笑容,珊娜也没想起上一次他们之间还有夫妻欢愉的时候是何时,难道最后一次就是罗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吗?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一丁点激情的日子,到底是怎么突然就过了,又何故习惯了?

※                 ※           ※

她把克基斯叫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开始给他擦头髮。克基斯一开始缩了缩身体,珊娜觉得有一点点难过,似乎他又变回以前抗拒肢体接触的样子,好在克基斯很快放鬆身体,又露出了久违的幸福神情。

「Kitty,这算在25分钟内吗?」冷不防的他问。
「算啊。」珊娜回答,然后她发现珍贵的幸福转瞬即逝。

玛格丽特对父母亲正在做的活动很感兴趣,睁大著和父亲同款的深栗色眼睛瞧著他们问:「为甚么要帮爹地擦头?」珊娜忽然觉得自己不必把照顾老公和照顾孩子特地分开,她对孩子笑了笑:「不然会感冒啊,你想摸看看吗?」
「想!」玛格丽特立刻爬过来。
「喂……」克基斯小声抗议。
「有甚么关係嘛!」珊娜笑著撸了他一下。

「梅姬,你先把玩具收好才能来摸我。」克基斯机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深手指著地上的积木:「乐高非常危险,踩到跟地雷一样。」
玛格丽特嘟嘴:「等一下再收嘛,我想先摸爹地的头!」
「不行!」克基斯正色道:「你等一下就会踩到,现在收!」
「可是……」
「好的军人要怎样?」
「服从……」玛格丽特嘟著嘴,一脸不高兴的开始把积木块捡回去塑胶箱子裡,克基斯盯著她把全部小片都收好并盖上盖子后,才说道:「非常好,口头嘉奖一次。」玛格丽特兴高采烈地爬上沙发,珊娜看著这一切有点无奈的摇了摇头,完全可以想像自己不在的时候,这对父女到底都怎么互动,肯定无时无刻都在玩军队扮演遊戏。

她举起手让玛格丽特摸摸自己父亲的后脑勺,玛格丽特手指不安分的抠了他几下:「爹地头上有一条凸凸的!」
「小心点,那是伤痕,」珊娜说:「不要太大力会把你爸弄痛。」
「咦!那摸摸会舒服吗?」小女孩马上缩手,望著父亲问,克基斯点了点头。
没有看过父亲这种状态的孩子又问:「喜欢吗?」得到父亲肯定答案后再问:「为甚么爹地喜欢被摸头?」

「以前我父亲都这样摸我。」克基斯说,珊娜感到一阵心寒,不知道这个男人在自己身边,是否得到过如短暂童年时感受到的幸福。
「那我也要摸摸!」玛格丽特拾起被她扔在桌上的绒毛熊玩具后再次回到父亲怀裡,克基斯张开手臂让玛格丽特坐在自己两腿间,一手搂著孩子依靠自己,另一手轻抚她,就像史考特‧安格里上校对他做过的。珊娜探头看了一眼女儿,一瞬间觉得这个画面非常好笑,三个人像猴子一样前后坐著互相理毛抓虱子,自己正给老公抓,而老公给孩子抓,孩子还在给她的玩具熊抓。

可珊娜感受到的趣味刹那就消失了,因为她从克基斯的头上找到了一根白毫。她本觉得只是一个坏掉的毛囊,但很快她又发现零星几根,克基斯的头髮是纯黑色,白髮在中相当明显,毫无疑问他正在老去。

「Puppy!你甚么时候长白毛了!」珊娜惊叫。
克基斯不为所动:「是吗?我可能要长大了。」
「蛤?」
克基斯的声音还是很稳定没有情绪:「你不是说过,白头海鵰成年后才会长出头上的白毛?也许我终于成年了,正在换毛?」玛格丽特闻言大笑,珊娜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她不觉得这个笑话有任何一丁点的有趣,反而让她更加难过。

她猛然发现,这种毫无激情甚至有点无趣和疲劳的日常生活,其实是自己造成的。

※                 ※           ※

不知道甚么时候开始,自己把经营家庭的所有活动都丢给老公,而全心全意投入在工作上,她变得更加重要也更加忙碌,在一回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没了家庭生活的时间和心力。每一天回来都很累,每一次出差都很忙,只要孩子们还好,只要老公没病倒,她就觉得日子好。

渐渐的她牺牲夫妻的亲密生活,珊娜将时间都优先留给工作,剩下的就安排给孩子或自己休息,为此克基斯也不曾有过怨言,他确实像他说过的一样,一直在做著最忠实的僚机,照顾珊娜一切让她能毫无后顾之忧的在职场上奋战。可她就因此飞得太远,想著老公可以照顾家庭后就将万事讬付,即使偶尔隐约觉得有事情需要母亲脚色来处理,她也总是很累很忙自顾不暇。这些事情克基斯都看在眼裡,珊娜知道他在尽可能减轻自己的负担,便乐得轻鬆只顾自己,反正克基斯有得是时间。

很久以前克基斯确实会偶尔靠近她,做出让珊娜认为是撒娇的行为,也曾经会低声告诉她自己很痛,当时珊娜非常喜欢他这些完全信任的表现,可她也知道克基斯视此类行为为她的精神负担,所以很少会做。他很习惯距离感,一定发现她不再注意自己表现出的轻微情绪讯号后,就将它们完全藏起来了。尤其近年克基斯已经很少受PTSD折磨,不再会长时间看到或听到不存在的东西,做恶梦也不至于吓醒枕边人,珊娜就没再问过他的情绪,她只知道克基斯一直坚持不让她一个人照顾四个人。

暴露软弱不是职业军人可以被容许的行为,对他来说向亲密的人暴露软弱固然能得到慰藉,可在没有慰藉的时候全副武装的保护自己更舒服也更习惯,自然就又回到以前那种忍耐逞强的状态。珊娜很悲伤的发现他从来都没有把那些扭曲病态的受苦能力忘掉,彷彿若有必要,他还可以再去打个艰苦的十年仗。

自己错过了克基斯的许多变化,没注意到他在变老、没注意到他和孩子的关係在成长、没注意到他的悲伤或快乐、没注意到他身体的状况、没注意到他又回到以前的心理状态、也没有再关心过他的需求了。

因为自己实在太忙太累。

珊娜发现是自己在渐行渐远,克基斯依然尽责的在做父亲,在为这个家竭尽心力,并且为珊娜著想,可她没有余力去为他付出了。恍然间克基斯变得有点陌生,珊娜突然觉得他和记忆中很不一样,甚至都不知道他现在在想甚么,以前只要克基斯眨眨眼她就能知道对方感受,可昨天他为甚么会在书房待到睡著,她发现自己没有答案。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在自己长年的忽视下,克基斯再也没有得到足够的关心和照料,他会突然倒下然后一病不起并很快地离开。这绝对不是多虑,所有认识克基斯的人都知道他能多活一天就是再一天的奇蹟,而珊娜将会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和他告别痛苦万分。她知道自己还是爱他,还想爱他,只是真的没有余力了。要想像以前一样天天亲密的互动那珊娜就得牺牲工作,而克基斯得牺牲照顾孩子的时间,这点两个人都不会愿意。

心有余而力不足。为甚么人一天没有48小时呢?珊娜悲伤得想哭。

※                 ※            ※

头髮乾了,珊娜把毛巾扔进洗衣篮,玛格丽特把握著和母亲难得的长时间相处机会,正滔滔不绝分享著生活琐事。克基斯给自己泡了一杯美式咖啡,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看著自己妻女,两人都时不时将视线往婴儿床瞟过去看顾儿子的状态,罗伊正在学起身,常常在婴儿床裡自己挺起又坐下,现在看起来是自得其乐在玩著手指。

珊娜虽然表现出很专注在听女儿讲话的样子,但心裡却不停的想著自己是不是正在变成失职的母亲和妻子,她知道这时候要是不专心就更失职,可她无法摆脱刚发现责任在己的悲伤感,她开始觉得自己亏欠老公和孩子。

「……然后,爹地就一直撞到墙!所以今天完全是我赢了!」玛格丽特蹦蹦跳跳:「我的彩虹飞车越来越厉害了!」
「是的,电动遊戏很好玩,还可以训练手眼协调,可是不能一天打太多哦。」
「才没有打太多,长官会生气。」
「当然会生气啊,要是你顾著打电动都不做作业就糟了,你得听爹地的话。」珊娜瞄了一眼克基斯,她知道他一定有在管玛格丽特的遊戏时间,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这不看还好,一看珊娜就发现克基斯正在做奇怪的事。

克基斯用毯子盖著自己,手放在裡面正在搓揉肚腹,他神情戒备一发现珊娜看向自己,就停止动作把手从毯子裡拿出来,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珊娜对他瞇眼,他歪著头回看后继续喝咖啡。

「吗咪!妈咪!」发现母亲不专心,玛格丽特叫唤:「你听我说啦!」
「好啦好啦,然后呢?」
「然后罐子裡的水就都满出来了!都流到地上,我的手都变蓝了,老师就很生气,但不是我的错啊!」
珊娜再也忍受不了了,她对女儿说:「好的,你等一下再讲,我去跟你爸说一句话。」
「咦?」女孩不满的嘟著嘴,珊娜站起身到克基斯的身边:「克基斯,你肚子痛?」

克基斯一脸困惑:「没。」
「你就在揉啊!怎么回事你跟我讲!」
「我又没怎样。」
「你──」

「妈咪!」玛格丽特大叫:「你今天为甚么一直觉得爹地生病啦!你那么多天没有跟我说说话,然后一直缠著爹地,你明天也可以跟他说话啊但我明天要上学,我回来你又会说很累你要工作,你──」
克基斯马上起身去安抚她:「没事没事,我没事,今天妈妈是你的,我发誓我一点问题都没有,你跟妈妈聊天吧。我去睡个午觉,好吗?」说著拍拍女儿并把毯子披在她身上后离开客厅回到房间裡。

珊娜愕然看著这一切。

她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克基斯腹部受过多次重创,不只被破裂的机体割过,也曾经被步枪打中,甚至被敌方机砲的弹头碎片在空战中直接打穿躯干。战地紧急手术不仅没有时间仔细处理内臟,他破碎的腹壁连将腹腔完整包覆都有困难,因此继发严重的感染,导致几乎全身器官都衰竭过,当时没有人相信他能活下来。虽然后来神奇地保住了命,但克基斯腹腔内器官感染后互相沾黏得乱七八糟,使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能依靠流质食物维持生命,并一直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一年后状况稍微好了一点,但频繁发作的内臟绞痛和严重痉挛对生活造成很大影响,又经过数次手术重建器官位置后才总算开始稳定好转。

期间珊娜目睹过他发作不少次,也在医院照顾过。她无法忘记一次可怕的情况,不知何故发生捻转让克基斯痛得动弹不得,无法进食还吐到休克,送医当天就直接进了刀房。事后医生告诉他们要是再慢一点就会发生器官坏死,而以克基斯的身体状况如果再有内臟受损肯定无法撑下去。所幸那次手术非常顺利,不只让消化功能恢復也将许多不定时炸弹般的异常组织除去,出院后克基斯在珊娜的仔细照料下还恢復到接近正常体重,体力和精神都好多了,可以和朋友去健行爬山甚至追逐,并再也没有感到致休克级的疼痛。

可那一次刚发作的时候,克基斯也是说自己只是想稍微休息一下,但紧接著就在珊娜面前倒地不起。

珊娜紧盯著克基斯回房的脚步,后者似乎隐约感觉到妻子非常担心,没将房间门关上而是直接躺在珊娜视野范围内,让她能明白自己真的只是睡个午觉。

※                 ※           ※

玛格丽特虽然很想巴著母亲一直说话,但她毕竟还很年幼,未发育好的身体储电量并不比她那被多次拆解拼装过的老爸强到哪去,缠著珊娜又说了半小时话后就眼睛眨巴眨巴,头一点一点的了。

珊娜把她抱到沙发上盖上毯子,确认女儿睡熟后,轻手轻脚的进了房间,克基斯也是睡著的,她轻轻从床边坐下,尽可能不晃动打扰到他,如今整家人只有她醒著,被有点伤心和不愉快的感觉围绕。她伸手轻轻撸克基斯侧腹,清醒时虽然很能忍耐,但不表示他在无意识的睡梦中依然可以管理自己的表情或姿势,往往会蜷著身子或轻轻喘气。珊娜确认过他现在没有难受的样子,鬆了一口气。

不小心把他弄醒了。

克基斯眨眨刚睡醒还有点朦胧的眼睛,抬了抬头的模样像极了早晨清醒的鹰隼,他直勾勾看著珊娜,发现珊娜在摸自己后,轻轻用手挡住她的手掌,将珊娜手从自己身上移开:「我不痛,稍微怪怪的而已。」
珊娜强颜欢笑的给了他一个振奋的表情:「就当保健按摩?我们以前不也常常这样,是小情趣吧?」
克基斯眨了一下眼,依然不动波澜:「我想把额度留到明天。」
闻言珊娜的心猛然抽紧。

「这不算在25分钟内。」她才刚说完,克基斯立刻将身体打平手臂放在躯干边,看著她,那模样就是做好准备接受按摩了,珊娜苦笑了一下,伸手搓搓他。
「谢谢。」享受著亲密肢体接触但表情无动于衷的男人轻轻地说。
「……」珊娜没有回答。

冷不防她问:「你快乐吗?」
点头。
「很快乐吗?」
点头。
「这几年都很快乐吗?」
点点头。

「Kitty,一般都是男人在照顾家裡人,」克基斯看著珊娜的脸:「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该把这位置让出来,让能力好,不,让更不需要你担心的人在这裡──」
「我──」
「但是我捨不得。」克基斯低声说:

「你快乐吗?」
珊娜点点头,她正想大声回应克基斯的提问,罗伊却突然发出呼唤父母的声音,明显是尿布需要更换了,克基斯立刻一鼓碌从床上爬起来,手脚麻利的出房间到储藏室去拿取乾净的婴儿用品后,把儿子抱到已经被珊娜铺好浴巾的床上开始整理,珊娜看他熟练的清洁婴儿,忽然想起母奶已经没有,赶紧发挥母亲的生理机能为小孩准备下一餐。

※                 ※           ※
整个晚上珊娜都觉得自己有点魂不守舍,彷彿甚么事情都不对劲。他注意到克基斯有意的和她们母女保持距离,那意思明显不过:他想让她们有更多时间相处,但珊娜力不从心。玛格丽特对母亲的状态很不满意,几次想和母亲互动都没有得到满意的回应后,哭丧著脸去寻找父亲的安慰了。克基斯觉得她快哭出来,赶紧拉过去随便讲了件关于自己以前驾驶战机闪避导弹的惊险遭遇,来转移她注意力,玛格丽特精神马上脱离埋怨进入故事的紧张状态,他哄好小孩后又把她丢回去给母亲,自己急急忙忙找了个理由出门。

「Puppy你去哪?」
「散步。」
「这么晚了散步?」
「免得消化不良。」见老公突然动作很利索的套上外套和慢跑鞋溜了,珊娜稍微气急败坏,但她马上发现克基斯的决定是对的,这男人一从她眼前消失,她就瞬间有心力和精神面对女儿的情感索求了。她了悟到克基斯一直都知道自己会让她不由自主的担心,看来不只是克基斯忍耐的坏毛病没真正改,自己过度忧虑的思维恶习也没改,到现在都不信任克基斯。

不对!那种破破烂烂的身体怎么能信任呢,他整个人就没有一块好肉!珊娜在心裡又好笑又气,自己到底在干甚么?

玛格丽特求珊娜陪她玩乐高,一边装一边抱怨自己想要盖出一座城堡,但每次在爸爸的协助下总是崩塌,爸爸不是拼错零件就是搞错颜色,又或者在盖了一小节之后发现底下不对称。珊娜被她的说法逗笑了,克基斯的立体视觉因脑伤受损后本就不太能分辨物体远近,大一些的东西或生活用品还好,小物件在近处的距离他就几乎无法分辨,平时走路就有点跌跌撞撞,会闪避不了人行道上的小物件而跌倒,让他拼装微小零件简直是纯纯的折磨。珊娜觉得他肯定是数积木上的突起数量来确定拼装位置的,可忙中有错就发生让女儿很不高兴的意外了。

「你爸啊,他那个手指最多也就摁著战机操控杆上的按钮可以啦,比按钮更微小细緻的东西他手指很迟钝,乐高当然装不好啊。」
「诶?」
「以前你爸有一个朋友,常常来家裡玩,我都以为她会和你爸一起组装模型,后来才知道全都是她装的。诺,就你爸柜子裡那堆飞机,全~部~都是那个人装的。你爸只负责买回来,看她装,然后收起来而已。」
「那些都不是爹地做的吗?可是他很懂!」玛格丽特大惊。
珊娜笑著摸摸孩子:「他是不是全都会开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全都不会装……说起来那个朋友每次跟他一起装圣诞树都很危险啊,他们俩个会一起干很多蠢事……光是把圣诞树装倒就不只一次了。」
玛格丽特摸摸自己的肩膀瑟缩了一下:「那……今年可以跟妈咪一起装圣诞树吗?

「怎么,不喜欢跟爸爸一起装了?」
「……因为汤米说圣诞树如果没装好,圣诞老人就不会来了,难道就是这样,去年圣诞老人才没有来吗?我等了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听到驯鹿的声音。」小女孩委屈巴巴的说:「只有礼物来了,圣诞老人没有来……」
珊娜神秘的笑了一下:「那是因为,

「来我们家的圣诞老人是开隐形战机的哦,还会把声音关起来,所以你是不会看到他的。」
「为甚么啊!」
「因为驯鹿太慢了,礼物太多了啦。」

※                 ※           ※

当天晚上睡觉前,克基斯去把儿子哄好,他哄小孩的技术其实不怎么高明,总是反覆抱起抚摸又放下,或只单纯把小孩靠在身上,几乎不会和孩子低语,但不知怎地安格里家的孩子都对这种粗糙的安抚很能接受,不了多时就趴在父亲手臂上睡著了。

珊娜将头髮放鬆,躺在床上看著老公慢悠悠摸过来钻进被裡,她正想伸手去关床边灯,克基斯叫住她:

「Kitty,怎么了?」
「啊?没有啊。」珊娜回应,皱起眉头想著克基斯为啥突然疑神疑鬼。
克基斯慢慢地伸出手去圈妻子:「你今天很奇怪,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你有,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克基斯叹了一口气,将珊娜拉往自己:
「Kitty,你的职位在国防部等同中校军衔,我以上校身分命令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不可以违抗。」他的语气很温柔,珊娜知道克基斯这是没法子才会如是说。

一种辛酸和激动的感觉突然涌上来,在昏黄的灯光下,珊娜突然不受控制的低声啜泣。她告诉克基斯自己一整天的感受,想要好好爱家人──想好好照顾老公但是没有空,想参与玛格丽特的成长却已经错过,想陪著克基斯变老也没有赶上,不想只当罗伊的奶水瓶,但她又知道自己的工作无法被割捨。

「为甚么没有时间呢?Puppy……我感觉我正在离开你们,正在离开你,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往哪裡去,好像甚么事都很重要,又都不重要……」

※                 ※           ※

「Kitty,」克基斯轻轻叫唤她,将她的头靠在自己前胸:「……你还喜欢我的味道?」
「喜欢啊,当然喜欢……」
「我心跳还稳定吧?」珊娜趴在克基斯身上,静静的听了一会。
克基斯挨著她:「体温还算暖?」
「嗯……」
「摸这个,」他将珊娜的手拉到自己腰际:「前天量体重,增加两公斤。」
「!」

「上次体检,医生说维持得很好,差不多……算比较弱的普通状态。」克基斯拍拍珊娜:「你可以飞,随心所欲的去,我能把自己照顾到跟上你的速度,没问题。」
「……」
「最近觉得怪怪的,医生说只是活动量变大,内臟摩擦增加。」
「……」
「再跟你说一件事,」克基斯神神秘秘的压低音量:「我肝臟新长了一部份。」

「甚么!?」珊娜这下震惊了:「肝臟只会在受伤后一年左右的时间长到原本八成大,你都过那么久了怎么还会长啊?增生真的没问题吗?」
克基斯发出有点得意的声音:「哼哼……就是长了。华生医生做了很多检查过,是健康的肝组织,他告诉我大概本来就会长,只是之前状况不好。所以现在我肚子裡有点壅挤……算是迟来的恢復造成轻微不适?他给我开了缓和肌肉紧绷的药,说过一阵子身体就会习惯,总之绝对不是生病。」
珊娜皱眉:「你好奇怪……怎么会一直有医学奇蹟呢?」

「开心就会有奇蹟吧。」
「……」

「你有奇蹟了也不跟我讲。」
「……小事而已。」
「小事就是生活的趣味啊!你不讲,我们的生活不就没有乐趣,天天围著我的工作和你的小孩转吗?」珊娜擦著眼泪埋怨。

克基斯眨眨眼:「那……再跟你讲一件小事。」
「?」
「上个月我发现,你长了一根白髮,混在金毛裡看不出来。当时我没说,因为你很在乎外表,而且五角大厦紧急召会你应该压力很大。当天晚上我思考了这件事,有点高兴。」
「有甚么好高兴……」

「我们在一起变老。」克基斯说:「毕竟我一定会比你早开始衰弱,我总会想我死的时候你若依然很年轻,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日子能活,你会想念我?会感到悲伤?还有人能在你身边陪著?要是你为我痛苦了很久很久,久到……比我们曾经一起度过的日子还长,那怎么办?」
「……」
「我觉得是我在远离你,你一直维持速度但我终有一天会跟不上,我无能为力,只能看著这一切发生。」
「……」
「所以当我发现,你其实也无法一直那么快速的飞,我们依然在一起往终点前进,我很高兴……时间没有把我们拉开……」克基斯轻吻珊娜的额头,她泣不成声。

「我也想跟你更多的在一起……但是家庭和婚姻和工作就不能都做好嘛!我做不好!」珊娜啜泣著:「我觉得我应该要做好,我是……我可是──」
「就因为你是天才才做不好。」克基斯轻轻搂著妻子摇:「你是天才所以工作比别人多,你是天才所以比别人更重视家人,也因为你是天才,你才想费尽心思照顾我。」
珊娜紧紧用手抓住克基斯的睡衣:「那我要怎么办……」
克基斯哄著轻拍她:「工作对你有意义,我不推荐牺牲掉。

「如果国防部明天召唤我去执行任务,无论是自杀任务或者偷火狐狸,我都会马上去。」他将自己额头和妻子的轻轻相抵,两人鼻尖温柔的互触。珊娜看著面前的男人,灯光下那双含蓄的眼睛闪烁著某种兴奋,某种遗憾和某种悲伤与快乐。珊娜忽然明白并不只有自己发愁,克基斯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但两人的愿望依然是相同的。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感到如释重负,将头埋进克基斯胸膛:

「你甚么时候才要忘记殉国的愚蠢想法?」
「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掉,

「不过,最近很少想起来了。」

※                 ※           ※

隔天早上,克基斯送女儿上公车去学校后,进城处理了些杂事,中午带著珊娜最喜欢的城裡某餐馆的烟熏鸡肉火腿潜艇堡和炸鸡块回来给她当午餐,才刚回到家又被儿子的生理需求和婴儿无端哭闹搞得团团转。彼时珊娜在书房裡远端办公,一早打开邮件又有40+封,下午居然还有视讯会议,她唉声叹气的碎念个不停,加上罗伊尖锐的哭声,安格里家顿时彷彿某种人间炼狱。

幸好久经沙场的飞行员临危不乱,此起彼落的紧急提示音和全都必须立刻处理的紧急状况他不陌生,克基斯把午餐放在珊娜桌上,轻声离开书房后把婴儿抱走,用温水和色彩鲜艳的玩意安抚它,然后再把它餵饱,一手摇著小孩一手去开冰箱帮珊娜倒杯果汁再拿来,然后把变得安静的婴儿放回去床裡。珊娜反刍般吃著午餐给自己劳累了一早的脑子放空下,观赏老公走来走去忙于家务。搞定儿子后她本以为克基斯会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休息享受私人时间,不料他罕见的又回书房来,珊娜看到他将长久没有客人来访所以堆在角落的行军床打开,拉到自己旁边,出去把儿子安顿在视野范围内后,拿起沙发上的毯子,居然以兽化的姿态再进书房。

珊娜困惑的放下工作看著克基斯,她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看过他兽化的模样,她确定上一次看到时孩子都还没出生。虽然一直保有身为种的能力,这个男人重视纪律和秩序,除了玩乐外不喜欢兽化,自从那位贪玩的朋友不再来访后便没有需求,而珊娜也不特别喜欢狗这种动物,故而克基斯几乎不再展现这个姿态。与之相反,珊娜在孩子视线外依然经常兽化,克基斯很喜欢猫毛的触感、有弹性的猫爪鞘和足垫,以及珊娜斑状的花色。

兽化相当于全裸,珊娜盯著克基斯披上毯子保暖,后者爬上放在妻子脚边的行军床,将前脚交疊枕在下巴,用看门狗的模样盯著珊娜看。

她突然理解了克基斯想要甚么。

果然是寂寞了吧。

「来吧Puppy,现在不算。」珊娜拍拍自己大腿,克基斯便把头放在她腿上,她单手撸著他的狗毛,抚摸下颚和双耳,克基斯一声不吭的待著。狗头的高度和重量都恰到好处,放在珊娜腿上不像人身较重且占据空间。她转回去工作,一隻手摇著滑鼠另一隻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著克基斯。打字的时候不摸,打完字珊娜只需要轻鬆的把手垂下来就能自然放在他脑袋上。过了半小时左右她低头一看,克基斯侧躺著望她,薄薄的尖耳朵轻轻往后折著,看起来像柴犬在摆飞机耳。

她忍不住发噱:「卖萌的新招式?」
克基斯闭上眼反驳:「才没有。」但珊娜看得出他神情有些得意。
「你撒娇的花样越来越多了啊,安格里上校?」
克基斯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没有,我在帮你补充你嫌不够的相处时间。」
「那不就是在撒娇吗?」教授笑得合不拢嘴。
「没要你摸。」
「你趴在这裡不是讨摸,不然是甚么?」
「我只是在陪你。」克基斯面无表情。
「这就叫做撒娇!」

珊娜放下滑鼠,两手捧起克基斯的脸搓揉他:「好啦我知道了,我们把规则更改一下。
「因为我太忙了没办法好好计算,由你来执行一周抚摸25分钟。」
「变成一天25分钟不能怪我。」
珊娜笑著搓搓他:「我就知道你想这样干,可恶,那我出差的时候要累计起来,等我回家你补偿我。」说著把克基斯放回腿上,后者像条真正的狗般赖著不动,说道:「你又没有时间接受补偿。」
「那就请假吧,」珊娜举起手伸懒腰:「请不了就跑路,反正他们不能拿我怎样。阵亡将士纪念日快到了,我们去A-17墓园看看你爸和杰佛逊,怎么样?」

克基斯的狗嘴张开,眼睛瞇起,舌头稍微伸出来,发出了两声轻喘,珊娜突然发现他笑了,久违的笑了,还是以狗头的样子笑了,她立刻紧抓住克基斯的脸对他喊道:「变回去!快变回去!」
「啊?」
「我多久没看过你笑了?你现在给我一个狗脸是甚么意思?给我变回去,Puppy!现在马上变回去!」
「我变回去是全裸──」
「你现在难道不是全裸吗?」珊娜抓著他摇了两下:「在自己家裡有甚么关係!」

克基斯慌张又尴尬的解除兽化,他从以前就没有上空或者只穿贴身衣物的习惯,受伤后更是觉得暴露躯干很不自在,马上就手忙脚乱的把自己裹进毯子裡,一边嘟哝:「想让你看看我现在没那么瘦──」
「你爸和杰佛逊可不想看你的狗头。」珊娜伸手捏了捏他的腰:「知道了啦,长肉了很好很好,我可还没忘记要把你养胖起来塞进军礼服。」
「……现在要?我去穿。」克基斯用毯子围住自己腰部后说。
「不是,」珊娜一时语塞:「离我印象中最棒的时候还有一点距离!给我努力一下啊!不是只去让祂们看看你身体恢復得怎样,是去让祂们看自己儿子和长官很帅的样子啦!重点是我要看,你要满足我!」
克基斯无奈:「为甚么一直对我少校的时候念念不忘?完全搞不懂。」
「你搞懂干甚么?只要把自己养回那时候的体格就好了!杰佛逊也懂的!」
「……」

「Kitty,他们本来要给我的飞行代号是Ugly,跟Angerley是谐音。」
「笑死,空军的人都是瞎子……喂,别跑!你说要陪我的!」

※                 ※           ※

珊娜没想到克基斯真的去把军礼服外套穿来了,她看著自己老公一天中展现了不少罕见的样子,突然有点兴奋。她关掉电脑萤幕镜头站起身,蠕动几下手指后,把克基斯刚认真打好的领带拆掉,又把他衬衫翻出来扣子解开,上下其手撸他躯干,后者沉默著无动于衷任她摆布。对珊娜来说,克基斯满覆火焰勳章的身体有种奇怪的吸引力,男人虚弱的事实让她怜悯疼惜,辉煌的事蹟又让她爱不释手,伤痕不寻常的触感会激起她非理性的保护慾和占有慾。

「Puppy,他们以前说你是人形战机,真得很贴切呢。」
「?」
「外表看起来很硬很强,干事又快又俐落,雷厉风行无所畏惧,但其实裡面超级敏感,一有点风吹草动都会侦测到,然后就马上有反应。虽然性能很了不起,但必须费时的整理和精密照顾,甚至有很多地方很老土。」
「……」
「真讨厌欸,而且跟机器一样,需要维护还不会主动说。」
「……」

「……那可未必,战机是否需要维护,飞一下肯定能知道。」克基斯意有所指的瞥了珊娜一眼。
「但是──」
「你想飞一下,检查看看性能吗?」

「我看这行军床好像不太稳?」珊娜说著伸手摇了摇灰色帆布床架。不料克基斯发出诧异的声音:「你真的没发现吗?」
「发现?我该发现甚么?」珊娜面露困惑,克基斯伸手指著她刚起身离开的椅子,珊娜这才发现书房的椅子不知何时换新了。
珊娜眨眨眼:「为甚么要换啊?」
克基斯伸手摇了摇那张椅子:「旧的椅子不符合人体工学,坐久了腰痛。趁你出差买了新的,这张能让大腿和后背都放鬆,坐著休息还有可能睡著。」
「你就是不小心在这张椅子上睡著了吗……」
「不只椅垫舒服有弹性,而且很稳!」

※                 ※           ※

落地后,珊娜对飞行很满意。

打第一次起她就惊喜的发现,这架千疮百孔的战机有著不符外表的高性能,不只滞空时间长,飞行节奏也很好,索敌投弹都很俐落,在自己的驱动下每每能让她兴奋到难以自拔,和他一起飞行从来没有顾虑过油料缺乏。即使很长时间没有接触,克基斯的后燃机依然很有力,能让珊娜一次衝上愉悦的云霄,巡航结束降落也是和缓平稳,没让她感受到坠机的无助。并且正如他过去的习惯,起飞前检查也是做足做好一丝不苟,飘带拆除都不马虎。

新买的椅子像滑道般默默承受了所有,两人在浴室将从长空鏖战归来后尘土飞扬的机身洗净。

克基斯手拿著莲蓬头,水珠粒子从莲蓬头的孔洞裡细细滚落,在浴室氤氲的光芒下闪烁著泼洒在珊娜身上,从她骄阳色的髮梢往下流躺,越过山峰与河谷,在她脚边汇聚著滚动,将不愉快和烦忧溶洗而出,朝著地下水排放口汩汩而去。

她玩心大起,用手捧起水往克基斯身上泼,克基斯的脸上还带著兴奋过后稍微有点病态的嫣红,用手臂挡著珊娜的攻击,将肥皂在手上搓搓后,把泡泡往她身上抹。珊娜开始搓洗自己,一边用脚去踩克基斯脚背上的水珠。

「Kitty,谢谢你还在这裡。」克基斯将自己也打溼,靠在珊娜额上,轻声说。粗糙的手指摩娑著珊娜生育过而有点鬆垮的下腹与臀部。珊娜靠在他胸膛上,伸手紧紧环抱住:

「……你今天未免太黏人了!是不是想预支一个月的撒娇额度?」
「我以为你发的卡没额度。」
「可恶!」珊娜笑叫:「确实是没额度!我的银行要倒了!」
「哼哼哼……」克基斯笑著帮珊娜搓洗头髮:「那你只好跟我借款。」

「Puppy。」
「?」
「Take off again?」
「Negative!」

       《25分钟》完
                                         20240822 PM 01:24于新庄家中


-------------------------------------后记-------------------------------------
战机真是个好东西,开战机不需要黄字。
这篇我本来很犹豫要放在克基斯的tag还是众生之歌,毕竟其实整篇都是珊娜的视角,不过珊娜和克基斯结婚了可以算同一锅,好吧共用一个tag

之所以是25分钟不是其他时间,是因为30分钟比较长显得珊娜很有余裕,20分钟又太短显得珊娜没有很在乎克基斯,所以25分钟感觉比较有"虽然有份量但还是不够"的感觉。

 


快把萌灿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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