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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羽·凌风 于 2025-5-6 16:34 编辑
假雪龙(?)的故事已经品鉴的够多了,终于来一个真·雪龙的故事!每一只火龙都要有自己的雪龙(X



  

  对变温的巨龙而言,冬天,是从白日太阳带来的温暖无法再支撑一天狩猎玩耍的活动量时开始的。于是每头龙的冬天都不一样,当其他身体光秃秃的大家伙都因寒冷缩进了洞里开始烤火度日时,长着薄翅膀和大背帆的脊冠火龙还能自由地在户外游荡。那是头年轻的雄性火龙,他的背帆和翼面刚刚脱去幼年期的稚嫩灰幕,呈现出日益明亮的色彩和夺目光泽。每天,他都会鼓起翅膀在高崖边漫步,欣赏自己的影子在山岩上留下炫光,看到以为龙已休眠而逐渐活跃的小动物们被吓得纷纷遁走,这令他感到无比愉悦。

  他最喜欢去巢域南侧的山岗,那里生活着一群崇拜太阳的土鼠。每当看到他伟岸的身躯时,土鼠们都会伸直脖子嗞嗞乱叫、在深秋光秃秃的碎石滩上打滚,组成一圈涌动的毛皮草浪。而他看乐了,便甩着长脖子嚎叫两声,轰轰作响的声浪压得土鼠直往地里钻,不一会儿就只剩堆鼠屁股还在石滩上蠕动了。这时他便抱着审视的神情,挑几个钻得最圆润的屁股,一口一个叼起吞下。刚晒热乎的土鼠屁股,受到惊吓后变得紧致又充满弹性,可爽口了。

  但这天情况有些不一样,当火龙来到山岗的向阳坡时,他没有看见满地诱人的土鼠——准确的说是没有看见活的土鼠。乱石滩上散落着鼠血和碎骨片,而在骨堆的中心正卧着条毛茸茸的大白龙,长长的身子盘起来几乎盖住了大半土鼠巢域,它的龙角是弯曲的,脸上长着下垂的长须,身上的毛却朝天上扬,看上去跟冬天取暖的火堆一样热,跟凉风嗖嗖的天气很搭调的样子。

  火龙觉得它的造型看上去有些眼熟,但仔细想来自己从没见过这种动物,从头到脚都怪怪的。他跟那大白龙对视,精黄的小眼睛对上对方清澈无比的蓝眸子,一时间两头龙都僵直在原地,直到白龙似熊的大嘴吧唧两下又吐出一块鼠骨头来。

  火龙可算反应过味来:面前这无速之客正在自己的领地里偷吃,还是偷自己最喜欢的吃的食物啊!他像被石头砸到尾巴嗷嗷叫唤,朝白龙抬起前爪又重重砸地以示不满,可白龙只是摇摆着毛比手还长的尾巴,不为所动地哼唧。

  这动作彻底让火龙燃起来了,字面意义上的那种。火焰色的背帆完全展开,恰有一束阳光照在上面,光晕便如真的火焰般亮起。他的脚步声也如火焰隆隆作响,抬爪便向白龙扑了过去。没想那白龙不躲也不跑,反而像个吐信子的毛蛇支起前半身,两只小短腿舒展开来直接迎上了他的冲撞。

  好小子,居然敢接——火龙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顿时他只感觉天旋地转,黄土跑到了他头顶上。他看那白龙的脸也是颠倒的,正一副得意的模样对着他伸舌头笑。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怎么的突然肚皮朝天,背上刺拉拉地疼。他赶紧翻身坐起,先回头看眼漂亮华丽的大背帆,还好还好,摔倒时翅膀本能地护住了背部,棘刺一根都没断。

  接着他继续怒视白龙,却见对方连半步都没动过,依然挥舞着粗短强壮的前爪在胸前“噗噗”击了两下掌,又挑衅味十足地重新展开来。但这回火龙不敢再贸然冲撞了,也不知道那小短腿是怎么把他推倒的,要是真把背棘摔折了可不好看。

  于是他绕着白龙兜圈,想先探探对手的底细,没料这会轮到那白龙主动出击了,白影一动,又粗又长的毛尾巴就贴着地面卷了起来,抽在他腿上,险些再度将他掀翻。他吓得赶紧后退几步,尾巴竖得同受惊的猫,小眼睛瞪着对方,警惕地跟这个攻击范围巨大的长条拉开距离。

  近战不行,那就试试远程。火龙猛烈地扇动背帆、曲起脖颈,嗷的一叫便向白龙面门甩出一颗火球。这回白龙知道躲了,它小爪一抬身子一侧就窜了出去,灵活如山溪里潜行的水蛇。

  呵,原来不过就是个水蛇。火龙心想,嘴上攻击没停,嗷嗷烈火不断将白龙逼到石滩边缘,在那里浅草丛上已盖了一层新雪。白龙躲闪时一脚踩进雪堆里,这似乎提醒了它什么,只见那长脖子往雪地里一甩,龙嘴里便铲起满满一口雪沫。它也学火龙的样子嗷嗷叫着,口里魔法的乱流涌动,喷出的却不是火苗,而是一根根白棱棱冷冰冰的雪锥子,以极快的速度向火龙扎来。

  火龙只好停火躲闪,可那雪锥多得如雨幕,往左扑便会砸在尾巴上、往右闪又被扎着翅膀,还怪疼的。这样下去可要输了,想想自己一个仪表堂堂的飞龙竟然打不过长条,传出去多丢龙啊,他恼怒到哈气……说到哈气,这动作给了他一丝灵感,他也学那白龙的样子,大口往雪地上蹭也包了一嘴雪花,然后同喷火一样将其喷出——但预想中的冰锥并没有出现,那一口雪全化成了水,顺着火龙的嘴角牙缝“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别提多恶心了。

  这下两头龙都愣住了,白龙停下攻击,火龙也舔舔自己的牙,被冰水刺激地又呕了一口。得,现在更丢龙了,火龙转着眼珠子还在想要怎么圆场,那白龙已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

  “哈,笨火龙!冰锥不是那样吐的!”白龙笑得眼睛都快眯上了,大嘴咧到耳根,满口碎冰沫子乱飞。

  “逆……闭……闭嘴啦!”火龙只好囫囵含着水反驳,没想对方笑得更开心了,整只龙都像蛇在地上翻搅。

  作为顶级掠食者,龙大多是随性的动物,它们随心所欲地觅食游荡、随心所欲地打架、也随心所欲地结交。于是这架眼看着打不下去了,两条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顺势便聊了起来。

  白龙说它来自北方,想趁着极夜降临前到南边见见世面。它越过雪域、跨过茫茫的高原,来到传闻中生活着各种各样巨龙的山脉——结果却只看到一个吝啬的火龙因为几只土鼠对它发脾气。

  “你才吝啬!”火龙不悦,从喉咙深处发出火焰爆鸣的“噗嗤”声,“那么多土鼠,你都杀了,不给我留点!”

  白龙一脸错愕、眼睛瞪得溜圆、耳朵也往下耷拉,原本凶狠的大头竟看上去有些委屈:“俺一直都是这么杀的,反正埋雪里肉不会臭,你也没损失啊……”

  “不是,重点是腐烂嘛,你们那的龙没领地的吗!”

  “在俺们那旮,公龙才有领地,母龙走到哪儿都能捕猎,公龙没意见的。”

  啊?听到这话火龙更懵了,他伸直脖子打量白龙,仔细看它厚实的龙吻和威武的大弯角、看它比年龄最老的公山羊还长的龙须、看它粗壮到比石头还硬的短腿、和长毛都掩盖不住的跟大海蟒似的筋肉虬节的长身躯,就连它的声音都如同掠过山岭的风在呼号……

  好家伙,就这玩意儿,是母的?

  

  那天之后,没有领地意识的流浪白龙就在火龙的家附近暂住了下来。她自称是条雪龙,生活在朔北之地,那里的环境和这边很不一样,漫天都只有平平无奇的雪地和冰川。她厌倦了那些风景,便想来到没有雪龙栖息的山脉找点新鲜事。

  说到这火龙才意识到为什么一开始他觉得对方的模样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我们这儿有雪龙,但长得跟你不一样,它有翅膀、也比你短。”

  “雪龙没有翅膀!”对方闻此愕然,她还回过头,举小短腿用力指了指自己的背。

  “不,有的。”火龙很笃定,“那只雪龙是王后呢,大家都认识,肯定有的。”

  不是,你懂雪龙还是俺懂雪龙?这话让雪龙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她感觉一定是眼前这火龙还因为土鼠的仇在逗她玩儿。但如果真有雪龙长翅膀,她倒想见见,认识没见过的龙正是她南下的目的。

  于是每天她睡醒就去火龙的洞穴门口蹦,哇哇大叫着要火龙带她去逛遍龙峰的每一个角落。这可苦了火龙,本打算吃两顿大餐就躺平过冬的,结果太阳都没晒热乎呢就得被雪龙拖着满山遍野地跑。他带雪龙看遍了他的领地,带她享受午时的阳光、那暖烘烘的光芒晒在鳞片和背帆上的感觉别提有多舒服,带她看雪原上没有的瀑布和山涧、听流动的溪水敲打在岩石上的声音,还带她去看金黄色的乱石滩、看阳光穿过他艳丽的背帆在大地的画布上发光。

  深秋的龙峰山岗上,就此多了一道奇异的风景:蹦蹦跳跳的白毛雪龙走在前面,探头探脑观察山野里的一切陌生事物,轻快地就像贴着地面在飞;而瑟瑟发抖的红鳞火龙跟在后头,时不时往天上眼巴巴地望,祈求太阳露出云层的时间能多一点。他还看到雪龙驾驭着疾风在山谷里飞行,和龙峰的长龙一样没有翅膀却也能在空中游戏。她飞得比寻常长龙慢,可身躯扭动得比那些瘦麻杆强而有力多了,长须不小心抽在他鳞片上时还有些疼,卷起身体的风也猛得他难以接近。

  有时雪龙对空旷的原野厌倦了,他还带她去了别龙的领地,那里有一些地貌和他的领地很不一样。他们在比飞龙更大的山岩围成的石林中穿梭、从比长龙更高的悬崖顶上跃进深谷、或是在枯草和乱石滩上漫步。但不管去哪儿他们都找不见领地的主人,只有风一天比一天凉。

  “没看到龙啊?”结果几天下来那白眼雪龙一点都没有感激,反而尽是埋怨。

  “当然没有,”火龙冷得都要气笑了,“冬天了,外面那么冷,大家都在洞里烤火呢。”

  “那你怎么不烤?”雪龙问,那闪亮水汪又无辜的大眼睛望得火龙差点背过气去,好在她似乎还有点良心,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立马改口,“你们火龙不是肚子里有火吗,还需要烤火呀?”

  “我们肚子里没火!”虽然某种意义上讲现在真有火,火龙瓮声瓮气地解释,“我们不晒太阳就冷,气温低了也冷,龙王说我们这叫……‘变温动物’。你看我的鳞片,都要结霜了。”说到这,他突然想起老大还提起过雪龙不一样,雪龙是‘恒温动物’,厚厚的长毛和坚实的肌肉能够帮助他们抵御寒冷、保持体温。

  他看向雪龙,看她迎着凛冽寒风跳跃的样子,看她的长毛飞舞得像火焰在烧……难怪这家伙那么活泼,敢情不怕冷?想到这里火龙顿时有种上当的感觉,自己一个怕冷龙被一条不怕冷的毛狗天天拉出去玩,成何体统!他哼出一声带着烟雾的鼻息,果断缩进自己的洞穴里,决心之后不管雪龙说什么都不出去了。

  那缺根筋的北方龙果真看不懂火龙的动作和表情,她不客气地跟着火龙闯进洞内,怡然自得地欣赏起龙的洞府来。火龙是独居性的,洞里日常只有他一个,因此空间不大,刚好能容纳两只龙在里面转身。石洞四壁明显以巨龙的利爪切割挖取山岩而成,粗糙的抓痕遍布每个角落。而最吸睛的还当属洞穴中央的一滩亮晶晶的小石头,火龙轻呼一口火点燃靠近出口的一盆亮黄色的水,那些小石头便顿时比极光还耀眼。

  “原来你们这些山龙都住这样的洞啊。”雪龙感慨,她勾着背原地转圈,挤得火龙只好陷进亮石堆里,“俺们那旮也是公龙筑巢,但没意思,里面除了黑石头什么都没有,还是你家漂亮。”

  可火龙并没有因为自家被夸奖而感到高兴,私人领地被入侵的感觉反而让他紧张地伸翅膀捂了一下满地金灿灿的藏品。好在雪龙似乎对金币没有兴趣,在洞穴主人下逐客令前,她的注意力又被门口刚点燃的火苗勾走了。

  “这又是什么?”她伸爪子摸了摸,“诶呀,还挺烫,这就是烤火吗?”

  这雪龙还真是什么都不懂,火龙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解释:“对,烤暖了我就该睡了,你也快回家去。”

  而雪龙依然好奇地观察火堆,毛都差点被燎着:“厉害,你们就这样烤一个冬天?”

  “怎么可能,哪来那么多火油!”

  “那又是什么?”

  “就那盆里的水,一点就着,能烧好几天。”

  “哦?”雪龙不安分地又用爪子转了转盘子,顿时闻到一股火焰的甜味,还差点把燃烧中的火油洒出来,“那你中途睡醒了怎么办?又要再把火点上?”

  火龙的耐心几乎要耗光了,他张开翅膀让自己填满整个洞穴,然后朝洞口步步逼去,硬生生把雪龙挤出洞。“只要没人打扰,我中途不会醒!”他说,“快,回你家去,冬天龙峰没有龙了。”

  那雪龙吊着眼睛、缩起脖子、耳朵耸搭,尽管依依不舍但也只能乖乖往后退,直到退出火龙的家,她才抖抖长毛舒展开身体。而她亮蓝的小眼睛仍不死心地向里瞅,看到火龙又回到了漂亮的石头堆上趴下。

  还想再继续和新朋友玩耍但刚刚才被轰走又不好意思回去,雪龙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终于吼了句“俺明年会早点来的!”便跺着脚跳入风中飞走了。

  火龙窝在洞里等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到雪龙的风声完全消失,等到洞外茫茫天地间再也没有巨龙活动的痕迹,他才长舒一口气,安然闭上了眼睛。

  

  野生动物的一年,在捕猎、玩耍、和惯例的晒太阳中,很容易就过去了。一年里,火龙年轻的身板又壮实了些,鳞片亮得像夏天的太阳,而引以为豪的背帆更是又长大一圈,看着更绚丽了。

  他依然喜欢在睡前漫步于高岗边,享受太阳光洒在他的背帆上,又舒服又漂亮。他每天就这样在自己的美貌中陶醉,待到第二年的冬天即将来临时,他早就忘记了去年邂逅的雪龙。

  于是他照常吃喝、照常晒太阳、晒舒服了便照常缩进山洞里,趴在被火焰烤得暖融融、又被巨大身躯压得软乎乎的金币床上,准备再度过一个无趣的冬天。就在他睡得昏昏沉沉、连洞外是昼是夜都无法分辨时,他听到外面传来龙的声音。

  “火龙,俺来啦,出来玩!”

  六足类飞龙没有可动的外耳,他只能动动脑袋,让耳角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迷迷糊糊地分辨那到底是什么动静。

  “快起来啦,不然俺要去揪你了!”

  这回声音更近了,似乎有什么大东西闯进了他的洞里。领域本能令他龙躯一震,睡意顿时一扫而空,他睁开眼睛翻坐起身,两只亮金眸子往洞外死盯,立刻看见一条鬼鬼祟祟的白毛长条正在朝洞里拱。

  看到雪龙的一瞬间他全想起来了,想起这玩意儿去年是怎么随随便便闯进自己的生活,还有她曾经许下的承诺。“你不是说你会早点来吗!”他气呼呼地说。

  雪龙见他醒了也不再硬闯私宅,而是坐在洞口,两只小爪子害羞地抓自己的胡须:“诶呦,你一直在等俺吗?”

  “才没有!”

  “莫生气嘛,俺来的路上看到大角鹿群了,多跟了两天才来晚的。”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生气!”火龙压抑住天冷想要喷火的冲动,把头埋回金币和宝石堆里。

  而雪龙不依不饶,摇头晃脑地继续:“你不想听听大角鹿是怎么求偶的吗?”那长毛上还沾着外面的飞雪,随着她的动作卷进了洞里,沾到火龙鼻尖上。

  哎,完了,看来一时半会儿别想睡了。火龙长叹一口气,点燃身旁的火油灯,懒洋洋地摊开身体摆出舒服的姿势准备听故事。雪龙也大大咧咧地向洞穴深处挤了两步,长条身躯几乎完全堵住洞外的风雪。

  她从去年分别的时候开始讲起,说自己又在龙峰转了几天,发现真一只龙都没有,连个脚爪印子都看不见,太没意思。本应该属于龙的天地里只有一堆老鹰和狼在乱跑,她尝试过抓狼来吃,结果那些狼可狡猾,肯定把山谷的地形摸得通透,没两步就钻进不知道哪里的缝隙里找不见了。

  于是她只好回家去,她飞越寂静的山峰、跨过沉默的高原,回到已经被暗夜笼罩的雪原。母雪龙的日常生活充实但无趣,她每天就在别的公雪龙地盘里闲逛、捕猎、留下气味、搔首弄姿,公雪龙就会积极地带她到处玩耍,为她介绍领地里的每一座冰川和每一片雪花,他们还给她送吃的,从雪狼到雪熊,能抓到啥就送啥,殷勤得很。有时她还会挑几个瘦弱的雪龙小年轻胖揍一顿,让他们体会一下龙生险恶,听得火龙吹鼻子瞪眼。

  极夜结束后,随着太阳越升越高、白天越来越长,极昼又开始了。雪龙的活动范围变得更广,这时的她比起内地更喜欢去海边玩。她说去年她在一片没去过的海滩上发现了好大一群海狼,胖乎乎肉嘟嘟的,可好吃了。她还看见了黑鲸,她一直想吃黑鲸,但那东西比龙峰的狼还难抓,她从来没有成功过。

  直到最后她才终于说到正题,当看到正天的太阳开始转着圈慢慢往下落的时候,她想起了跟火龙的约定,便再度南下。她飞过辽远的雪原,翻越宽广的高原,结果看到了好多好多鹿,密密麻麻恰似鱼群在陆地上游。她本想俯冲下去把鹿群惊散,正如雪龙经常对鱼群做的那样,但飞低之后她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那群大角鹿竟然在跟狮子打架,你一角我一爪子打得有板有眼,打得可有观赏性了。而她徘徊在不惊扰兽群的地方观赏了好多天,等鹿群快要穿越高原,才继续赶路。

  “你懂吧,就像看小人儿拿着长矛跟雪熊单挑一样,不到最后一刻你根本猜不到谁会赢,老刺激了。”她滔滔不绝地描述那种感觉,火龙附和她点点头,又摇头,仔细想想,自己好像没见过类似的画面,还挺新奇的。

  “那你呢?”讲完自己的故事后,雪龙立即将话题送到火龙口边。一开始也没说我也要讲啊?火龙不由愣神,但看见雪龙期待的眼神,他只好接过话头。

  和活泼的雪龙相比,他的故事就要逊色多了,无非是晒太阳、吃、睡、然后日复一日地晒太阳。他喜欢晒太阳,他还跟雪龙展示他的背帆,呲啦一声打开的模样可漂亮了,就是冬天这么做有点冷。他很少跟别的龙打架,他也不太需要跟别的龙争抢最好的阳光浴场,巨大的背帆让他在多云天都能收获足够的热量。

  偶尔,他会去山脉周边的森林和山谷里逛逛,换换猎物的口味,或是在更远离龙峰中心区域的地方捡些好东西。他常在山壁上、野洞里或是溪谷中捡到漂亮的石头,他就把它们全部挖下来带回家。有时也会捡到原人的东西,都是些方方的铁壳子,他会拿它们跟别的龙交换金币和更多好看的石头。

  哦对了,他还看到好几次雪龙——生活在龙峰的那只,带翅膀的——跟龙王在一起。

  “龙王长什么样子啊,俺都没见过。”雪龙问。

  “就,很小一只的……”火龙抬了抬爪子示意,随即突然感觉这个动作不太好,又放下爪子,“呃,等你看到自然就认识了。”

  雪龙一头雾水,她歪头沉思半晌,思考到肚子叫了起来。长龙的肚子也是长条,叫起来就像有几百条蛇嘶鸣着从她胸口一直游到屁股。

  “讲太久故事,俺都饿了。走,出去捕猎!”她站起身就准备来揪又开始昏昏欲睡的火龙。

  火龙连忙拒绝:“我才不要出门,我有吃的。”他说话的同时张嘴铲了几颗金币和宝石,咔咔地咬着吃了。

  雪龙好奇,她也学火龙的样子伸出舌头舀了几个石头进嘴里,厚实的吻部和坚硬的龙牙将它们轻松碾碎,粗糙的砂石质感顿时布满了她的口腔,好似在嚼沾了点血味的冰雪。

  “不好吃嘛。”她还嘟噜着嘴。

  火龙眼睛顿时就亮了,嘴唇也不自觉地缩起来露出利齿,表情骤然严肃,分明就是在说——“卧槽,你在吃我的东西,你居然还敢说它难吃!”

  这回雪龙没忽视火龙的神态,她咧开大嘴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大笑起来。

  

  在那之后,雪龙几乎每年就会赶在冬季还没彻底降临时到龙峰找火龙玩。她总是赶在火龙沉沉睡去前到达,赶在他的火盆熄灭、冬季的寒意笼罩孤独寂寞的巨龙之前。她还总是带上满肚子的故事,让火龙十分怀疑她口中的“雪原真没意思”到底是长条脑子太迟钝还是暗搓搓想跟天天睡觉的火龙炫耀自己的故土。

  她讲过很多很多故事,说她极夜里捕猎过的小人儿,和极昼时对峙过的熊群。她还说自己最喜欢看极光,因为传说那是雪龙的尾巴扫过天空留下的痕迹。龙峰靠近北边的地方偶尔也能看见极光,火龙想了想那流光飞舞的模样,感觉是有点相像。

  火龙也会献上些自己或遭遇或听说的奇闻轶事,大多是关于矿藏的,说龙峰哪里塌方了漏出满壁的碎矿石,引得一众龙去挖,而这样的事在富矿山区常常上演。他还带雪龙去看了现场,于寒风中两头龙站在万仞高崖下,看山石就像被利剑切割过崩裂出陡峭的内壁,而裂开的空腔里有大量巨龙的爪痕和点点碎光,仿佛夜空的星海。

  有时聊到入迷、聊得太久,聊到火龙的灯火随着火油的枯竭而熄灭,火龙便会不情愿地从石碓上起身,自洞穴角落抱出来一个又圆又长的铁壳子容器,将里面的黄水倒进盆里,重新点燃。

  “坏火龙,你有那么老多火油,还骗俺说怕冷。”雪龙总是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她拿过铁壳子仔细看、使劲嗅,把里面剩下的火油晃得叮当响。这罐子相当精致,最下面为一方形底座,一侧有排小滚轮可以方便卡在墙上不滑倒,罐体外画着火焰形状的图案,并以黑色的交叉短线纹路装饰。

  “哪里多了,这一罐子省着用都只够烧一个冬天!”火龙夺过铁罐,小心放回洞穴深处,“五个方铁壳子才能换一个火油罐子,珍稀得很。”他边说边捡起地上的帆布,将画了个圆形图案的一面朝下仔细盖在罐子的开口上。

  “那是什么?”

  “龙王给的,说是防火布,放在火油罐子上就不会炸。”火龙还轻轻拍了拍罐子给予安抚,然后阴沉着脸贴到雪龙面前,说,“我跟你讲,前些年东边靠林子那里有只龙的火油没存好,家炸了,那火烧了三天三夜,从这儿都能看到。听说家里收藏的矿石全都给烤化了,他自己也丢了半条命,可惨了。所以龙王给我们每个家里存油的都送了几块这种布。”

  可不玩火的雪龙一点都没有被火油罐子的危险性吓到,她咧着嘴巴咯咯笑,笑得长须子都在抖,她还摇着尾巴得意地说:“俺今年看到龙王了,就在外面雪地里,真的只有丁点大。她不睡的吗?”

  火龙挠头想了想,但要回想些自己冬眠期间的事可不容易:“应该不睡吧,我记得以前冬天谁有事都能找到她。怎么了,想跟她打架吗?”

  “俺没疯!她只是第一眼看上去小,认真看有十个俺那么大!”雪龙听到这话,鬣毛突然立了起来,“而且俺不是那种见龙就打的莽子!莫尼才是!”

  她嚷嚷着,张大嘴巴哈气,胡须也冲天树立,被火龙的话惊得面红耳赤。而火龙眯着眼睛张开嘴,还把舌头伸出来,难得一次在这孩子气的雪龙面前笑得没心没肺。

  “俺告诉你,莫尼是俺们那旮最大最长的一只雪龙,比俺大三圈。他过去不叫这名字,说是有次他出现在一个小人儿营地面前,结果所有小人儿都一边尖叫‘莫尼’一边往冰隙里面跳,他觉得太带感了,才让俺们都这么叫他。莫尼老爱打架,他周边邻居全部都被他揍过,听说还揍死过㖏,可怕得很。但莫尼其实心肠不坏,他每次送俺吃的都老大方了,都把熊身上最好的一块肉留给俺。还有次冰渣家的崽子在他领地上走丢了,莫尼找了七个饭点给她找了回来。”

  他们时常也会像这样谈论龙,别的龙,那些活跃在彼此的生命中但很难被对方看见的龙。火龙说龙峰也有一只傲慢的大火龙,他叫奥卡,也比自己大三圈。奥卡很爱往原人的聚居地跑,每次过去都能吓得所有铁皮壳子滋儿哇乱叫。龙峰里就属奥卡最喜欢铁皮壳子,他家山洞里堆满了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铁壳子,火龙还找他换过好几次火油罐子呢。奥卡也最喜欢打架,他不是在比武就是在去比武的路上,他的火烧在地上能把秃石头山都给烧红。有次那家伙干架时把一只金毛长条的林子烧了,长条哭得梨花带雨跑去找龙王告状,结果龙王一拳头把奥卡夯进林子旁边悬崖的岩壁里,挂了三天,抠都抠不下来。

  “呵,那么弱,看俺一个抱摔给他腰都摔折了。”雪龙不屑。

  “你看看,还说自己不爱打架!”

  言毕,雪龙大笑起来,火龙也跟着呼哧呼哧地笑,笑声和着山洞里火焰的燃烧声,温暖了很多个龙峰冬天冷冽的夜晚。

  

  有一年,雪龙来得比平时更晚一些,晚到外面的积雪已经盖住了火龙的洞口,晚到猎猎寒风穿过厚厚雪幕听起来都像山脉唱给龙的催眠曲。火龙本以为这年雪龙不会来了,她也不一定每年都来,于是他熄灯趴窝美美地睡下。就这样睡了几天,也许是几周,他听到洞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勉力睁开眼睛,蒙眬的视线中他看见雪龙正用宽厚的脚掌拨开积雪,让冷血龙心凉的寒风顿时从缺口里灌进洞内,给他冻得不自觉往矿石堆里缩。

  “懒火龙,快起来,俺给你带礼物来啦!”

  刨出足够身体通过的空间后,雪龙探头朝里望了望,发现火龙还趴碎石床上,便向洞里扔了个圆滚滚长条形的铁壳子。火龙眯着眼睛撇了一下,瞧见罐体上分明画着个带交叉纹路的火焰图样,顿时就从矿石堆上蹦起来,整只龙都清醒了。

  那是个火油罐子。

  “诶嘿,怎么样!今年俺在路上看到这个,很像你洞里那种罐子吧,所以俺就给你捎来了!”

  火龙盯着这铁罐子,小心地伸爪子出来晃了晃,很沉但几乎听不见声音,是满的。

  “你这……送我的?”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礼物多贵重啊。

  “不然咧,”雪龙从雪窟窿里钻进洞内,毛爪子拍拍自己身上的冰花,说,“俺又不收铁壳子,也不吃石头,你拿着就好啦。”

  这时候再客气就不礼貌了,火龙张开两只前爪抱住铁罐子,急不可待地把脑袋凑上去嗅探。铁壳上有明显的血渍,是一道长长的龙爪印。

  “有血!”火龙大惊,“不是你吧?”

  “哈哈,当然不是,小人儿的呗!你说奥卡可以抢走小人儿的火油罐子,那没道理俺不行!不过俺没想到它是活的,还跑得挺快,给俺追了两个饭点才抓到!”

  火龙自己没抓过火油罐子,他吓坏了,抬头左右上下来回端详面前的雪龙,还在狭窄的洞穴里绕到她的身侧查看,确实没伤口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火油罐子外壳有血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奥卡换给他的罐子上也常常沾血,奥卡也说过抓它们并不简单,所以每个罐子才要用五个方铁壳子换。他回到罐子边仔细闻闻,确实不是龙的气味。

  激动的心情稍微平复,他这时才注意到自己醒来后洞里一直都没有点火,冷飕飕的凉风吹得他的鳞片都开始起霜了,每一个动作都有些顿感。他正好抱起罐子,以利爪在长条的一端用力刺,撕扯出一道裂口来,再顺这个裂口将里面的火油倒进盆里。

  很快他就察觉到了异样,这新的火油味道闻着比先前的火油更厚重些、没那么甜,而颜色也更接近血,是红棕色的,还混浊得好似即将涨水的山溪。这真的是火油吗?他轻舔了一口,和火油一样又苦又油的,应该没问题,于是他放心地向盆子里扔下一团火。

  火焰接触到液面,顿时如溶解般铺展开来,形成一团向天空延伸的火柱,在冬风中起舞。还好,尽管颜色和气味有些微变化,但火油依然是火油。他见雪龙也趴在他身边出神地盯着火苗看,便展开前臂和翅膀,抱住她长长的脖子和长长的毛。他感觉到雪龙蛰伏在浓密毛发下的肌肉习惯性地收紧——他不由得讪笑,嘿傻了吧,这是在我的洞里,你休想抱摔——然后又默默地放松了下去。

  几天过去,火龙发觉雪龙带来的全新火油意外的好使,它产生的火焰温度更高,照在身上暖烘烘的甚至能抵挡住洞口灌进的寒意。它散发的气味更重,并且有种木材燃烧的焦气,跟香薰一样。它也不会凝固,有时天太冷、盆里的油又用完了,他加装旧版火油时常会倒出来一大堆粘稠的胶液,怪恶心的,但新的火油永远都是水。最重要的是它烧的很慢,烧了几天他早该添加燃料了,可盆里依然还剩着不少。按这个速度,他估算那一整罐没准能用上两年,不,三年。

  雪龙自然注意到火龙的欣喜,她抬起毛爪子拍拍软蓬蓬的胸脯,保证自己只要看到类似的玩意儿,就一定都给火龙带过来。她也确实说到做到,往后几年她时不时就抱着满满一大铁罐火油降临,那黑乎乎却暖融融的火油罐子,配合上雪龙白毛亮堂堂的外形,堪比火焰的具象站在漫天风雪里。

  “怎么样,你现在火油够用了吧,那烤热了就跟俺出去玩呗!”

  她还用火焰般温暖的嘴说着无比残酷冰冷的话,吓得火龙直摇头,不住地往洞穴深处缩。烤不热,冬天根本就烤不热,烤一整个冬天都不会热,可他无助的唉唉叫听在雪龙耳中等于在说油还不够多、火还不够烈。于是她更加勤奋地带来火油罐子,几乎每次来访时都会带来新的,多得在龙穴深处的角落里堆了一排,这让火龙十分担心自己的家哪天会被炸上天——好在这种新火油似乎很稳定,有次他不慎在点火时把罐子里的油泼了出来,洒在地上的部分也没有爆燃。

  就在火龙感觉自己家快要被火油罐子塞满的时候,雪龙告诉他,说她再也不需要去一望无际的大雪原上追捕会跑的铁壳罐子了,她在北境发现了那些罐子的聚居地,那里有很多很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火油。

  

  可那年之后,火龙再也没有见过雪龙。

  凛冬到来之时他没有和过去一样立刻陷入安眠,他早已习惯窝在睡巢上保持清醒,默默等待着火油灯的光芒黯淡直到熄灭,早已习惯一直等到漫天朔风卷来浮雪盖住他的洞口,他才无奈地闭上眼睛。偶尔也会这样,那雪龙毕竟不是每年都固定会来,当下一个冬天到来时,她总是会出现,带来她的歉意和双倍的故事。如此想着,火龙度过了第一个孤独的冬天。

  到第二年,雪龙依然没有来。火龙不禁有些不安,他死死盯着火油灯的光线和洞外的暴雪,祈祷那忽明忽暗的火苗能够坚持再久一点时间。但直到盆里的火油烧完最后一滴,外面的风雪依然在响,雪龙也依然没来。火龙小心往洞口探了探,鼻尖撞到白雾与虚无组成的障壁,外面除了寒冷什么都没有,他只好又缩了回来。

  当第三年的一盆火油燃尽时,火龙再也等不下去了,他从矿石堆上站起身,来到洞口,看向外面白茫茫的天地。他伸腿小心试探着积雪的质感和温度,面朝火盆的方向深吸一口气,趁自己身上还有火焰烤制的残温,迈出了洞口。

  顿时陌生的寒冷包围了他,他常年居住于此却从未体会过自己的领地存在如此极端的凉意。他四周皆是一片白雪皑皑的山野,看不见绿树、看不见枯草、也看不见金黄色的碎石滩。对失温本能的恐惧令他后退了半步,随即他想起雪龙口中那些关于银白雪原的故事,他想这场景大概挺像她的家乡,这给了他些许继续向前的勇气。

  他顶着寒风前进,他紧紧收拢背帆和翅膀,这些能在太阳底下吸收光芒的器官如今却成为了风中的阻碍,他引以为豪的鳞片也如金属迅速传导走了他体内为数不多的热量。他看到自己呼出的气息凝成白色的丝线,他听到口里试图保温的火焰被疾风吹散,他感到自己迎风的鳞片上开始有霜雾蔓延,似寒冰在烈火上盛开。直到他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时,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比他的洞口大很多倍的洞口,里面飘来比他的火油更浓烈的火烟味,还有比他的喘息更厚重的呼吸声。是一座比他家更大更宽更深的巨龙的巢穴。

  他平时不会到这儿来,一般龙也不会随意造访黑龙的家,群居巨龙给予的压迫感比二十个奥卡还要沉重。但他现在什么都不管了,他果断闯进洞里,迫不及待地开始祈祷,大声喊道有一只雪龙失踪了,他的朋友,以前冬天常常来看他的,可现在已经有三年没来了。他的嗓音像洞外的寒风那样嘶哑,卷进洞里,激起的回音一直传到洞穴深处。

  很快他听到山洞内壁上有金属撞击的声音,一个身上有龙气息的小人儿出现在比他头顶还略高的崖壁平台上,她只有火龙的腿那么高,但在火龙眼中却有自己的十倍那么大。

  太好了,果然冬天谁有事都能找到她。火龙便仰着头继续祈祷,他谈到雪龙的外貌、她的性情、她在雪原上游走发生的那些故事,说到她送给他的火油罐子,和上一次见面时她口中描述的那无限的、永远用不完的火油。

  听到故事的最后,龙王原本困倦的眼神突然凝重起来,她向火龙承诺自己会去找雪龙,再给他留下一团比龙脑袋还大的火球后,就离开了他的视野。火龙坐在原地等了好久,巨型龙的巢穴里只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呼吸回声,震得他心慌。

  他太冷了,只好抱住龙王送给他的火球,很暖、很软、不需要火油就能燃烧、还有股香香甜甜的烟雾的气味,挺好闻,但不如雪龙的长毛里那股极昼阳光的味道。

  

  这个冬天火龙没有冬眠,他每天都直愣愣地盯着洞外,天空总是灰白色的,要么在刮风、要么在下雪。他的心情也跟天空一样,忐忑不安的风雪一刻都没有停歇。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也许几周、也可能在度日如年的煎熬中只有几天,他辗转反侧,困了就瞪着白雪发呆、饿了就囫囵吞些身下的矿石,这些他平日里喜爱的零嘴此刻都没有了滋味。

  龙王的火球在支撑他回家后就熄灭了,于是他只好把火油灯重新点上。他轻轻展开背帆,让火光充分温暖他的身躯,这样只要有任何消息出现,他就能快速行动起来——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要听到消息。

  而那个消息终究还是来了,在一个风雪暂息的清晨,他听见自己的洞口外有龙经过的声音,是长长的毛在清风中跃动的摩擦声、和长长的胡须划过气流发出的鸣叫。他浑身战栗,立即冲出洞穴,脚爪陷入齐膝深的积雪,但他却没感觉到凉。

  他抬头望向天上声音传来的地方,他看见一只有着雪白和银蓝长毛的雪龙正在向他飞来,它有似熊的头颅和长长的尾巴,它厚实的脚掌朝前舒展,柔软的鬣毛迎着山风起舞,在阳光照耀下就像火焰在烧。他快步朝它跑过去,目光迎接着它降落在龙穴前一片向阳的空地上,看它收起翅膀轻盈降落,脚步激起的碎雪闪闪发光。

  不,不对,这一瞬间他的心沉了下去。

  那只雪龙有翅膀,那不是他的雪龙。

  他兴奋的脚步慢了下来,厚厚积雪拖住了他的身躯,他几乎是逼着自己在往前走,分不清如同风压般阻碍自己动作的,到底是寒冷,还是恐惧。

  他看见龙王从雪龙身上跳下,怀里抱着个东西朝他走过来。他已经没法再前进了,只能沉默着,等待最后的判决向自己靠近。直到龙王来到他面前,将手里的东西慢慢放在他脚边。

  那是一只断裂的大弯角。

  “抱歉,只有这个了。”龙王的声音就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们到底是怎么惹上柴油库的?”

  她的声音太远了,眼前的断角也太远了,远到火龙已经无法听清她的言语,也远到无法对比龙角和自己记忆里的形状。他远到什么都看不清,所以这不是真的对吧?不是真的对吗!他不受控制地伸直脖子嘶吼,抬起前爪又重重砸在雪地上,背帆和翅膀也展开来,彻骨的寒意笼罩了他,于是他点燃口中的烈火,妄图能将眼前的一切驱散。

  然后他看见雪龙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冲到他面前,厚实的毛爪子一巴掌扇在他鼻头上。熟悉的触感把他眼中的世界顿时拉了回来,他又回到龙洞前的雪地上,看着放在自己脚边那只断角。而那只长翅膀的雪龙正对着他呼呼咆哮,愤怒的熊脸上鼻梁皱缩,长须因亢奋指向天上。他赶紧瑟缩身子低下头,跌坐在地上。

  “没事。”龙王拦住自己的同伴,她又向火龙走了两步,手轻轻放在他脖子上,又重复了一遍“抱歉”。

  火龙这时才注意到龙王身上有伤,龙的血和原人的血的味道都混杂在她身上,细细闻来还有火油和火药的气味。他终于又想起奥卡说过火油罐子很危险,想起雪龙说她发现的是罐子们居住的村庄,他想起第一次看到火油罐子上的血痕,很像龙血的形状。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只能抱起雪龙的弯角,从长长的脖子里挤出唉唉叫,感觉身体里有什么地方很痛,但是他形容不出来。

  等到龙王走后他才拖着冰冷的身躯回到洞里,火焰依然烧着,卸下了他鳞片上的霜。他趴回到矿石堆上,脸几乎埋进金币中,抬眼看见火焰将龙角和自己的影子照在洞壁上。那火光在跳,影子便也抖动起来,像在玩耍,像在讲故事,像在笑。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度过漫长而孤独的冬天,以及从今往后的每一个冬天,他只知道,龙洞里的这盆火油灯,再也不会熄灭了。

  


【发帖际遇】:羽·凌风断河市被流浪猫老大的左右手卡洛·斑以收保护费的名义讹诈了 8F卡币 。

际遇事件仅作娱乐,正式设定请见【DL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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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个阅读理解:

这里的恒温动物似乎可以类比为一种内心强大、自信、开放的人,无论环境怎么变化,自己都能保持相对稳定、积极的心态;变温动物则有点像自卑和自闭的人,总是需要从外界获取能量(但又不愿承认这一点,所以很多时候甚至反而是纳西索斯式的孤芳自赏,这是一种自欺的方式),十分依赖环境(他人)的影响。吊诡的是,前者往往表现为很需要他人的样子,而后者正相反。

雪龙把自己牺牲掉,换来的是火龙的自我拯救,让他在自身之中开始包含着他人(用翅膀把她笼罩起来,是一个挺有象征意味的细节;雪龙以影子的方式出现,也是这类象征),这样一来,他也就可以从自身中获得能量,在某种意义上开始变成了“恒温”的,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不灭的火焰。

相当绵密和绮丽的描写,老练的文笔,设定上也很少有多余的,都在或多或少地织成上面这条主题逻辑。阅读体验相当好。比如这句:“……为她介绍领地里的每一座冰川和每一片雪花”极大的和极小的东西并举,以十分具体的形象产生十分概括的效果,看似轻飘飘的一笔实则很有功力。文中的景物描写也十分动人,我没哭的唯一原因可能就是年纪大了,对抒情和戏剧性的东西都有点免疫了,要是十年前准得含着泪哆嗦着读完。

然后是一点遐想:

我读过后的第一时间,脑子里就产生一个“镜像故事”:以被龙抢劫者的视角讲的故事。如果这是一个类似于电影《霍比特人》里河谷镇和神箭手巴德的故事,那就有意思了。就像小说《喧哗与骚动》,傻子班吉讲的故事让人非常同情他,但是在别人讲的版本里,班吉其实是挺可怕的一个形象。

当然还有其它可能的镜像故事,比如:《土鼠罗得和他的幸运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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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2#  @那丑

首先感谢那丑君的阅读和回复~

你的理解很有意思~
虽然我在写的时候没有视作人来写,而是直接把物种的习性内化成类似性格的东西作为这个物种的底色,然后再在这个底色上增加个体的个性。我喜欢这种建立在物种和个性上的宿命感,例如雪龙的游荡习性和它自己的好奇心让它更容易轻视人的危险。
从这个角度来说,恒温和变温也确实可以视为一种性格底色,只是区别是物种底色基于习性很难改变,而性格是可以被他人影响的。所以你所说的“火龙自己也获得了恒温的能量”,也比我想表达的永恒的怀念多了一份治愈和慰藉WWWWW

关于镜像故事……哈哈,你说的没有错,龙的可爱就是其他物种眼中的可怕,这也是一种建立在物种差异上的底色WWWWW
毕竟油罐上有血,既然龙没受伤,那自然有人会死(油罐车司机:f**k)
这甚至还能指向一个黑暗(?)的内幕:为什么龙王在出事三年后还能找到雪龙的角?——因为它的头已经被当做战利品挂在油库的办公室里了
至于土鼠的视角,那就更是恐怖故事了(X)W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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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3#  @羽·凌风

我想到一个故事不知是真假。据说《三侠五义》的作者就是像你这样创造人物的,他观察家里的各种老鼠,爬杆子的老鼠就叫钻天鼠,水沟里的老鼠就叫翻江鼠,宠物老鼠就叫锦毛鼠,家里的猫就是御猫展昭,家里的两盆花就是丁氏双侠……并根据这些物品的不同属性,赋予人物以不同的性格。这个玩法很有意思,我以后也找机会试试。比如我的台灯和咖啡,一个是内心明亮但有些呆呆的高个子女人,一个是内心苦涩、说话酸不溜丢的、性格阴暗的矮小男人,他俩恋爱或者仇杀的故事,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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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羽·凌风 于 2025-3-14 18:01 编辑
回复 4#  @那丑

这个方法在创作动物角色的时候挺常用的,就是类似狐狸狡猾、狮子勇敢、狼孤傲团结之类用刻板印象辅助塑造动物角色WWWWW
不过这种写法还是挺考验技术和经验的,毕竟习性塑造性格过多、个性占比太少,就会显得太刻板(不像正经活物);而个性占比过多、习性占比太少,又会显得过于拟人(失去物种特色)WWWWWW
不过像你说的用非人的属性写人类的话,感觉刻板的问题就会小一些,毕竟人类的性格本来就可以发展得千奇百怪WW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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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5#  @羽·凌风

这个问题其实就是十九世纪的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之争。浪漫主义倾向于写人的个性,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则倾向于写人的社会属性,也就是“类属性”,可以类比为你构建世界时为某个物种设定的物种习性。
个性和习性确实是两个层面的东西,而不是像很多人认为的那样,个性不过是限制条件足够多的习性,或者说,把习性无限细分就得到了个性,等等。你说的两种情况,前一种就是一些二流现实主义、自然主义者写的东西,后者则是偏理想和感伤的浪漫主义者写的东西,最好的现实主义、自然主义和浪漫主义,确实是在平衡这种矛盾的前提下才产生的。
果然从理科生的角度也能很好地描述这个现象,没必要像我这样三句话不离“主义”的……


【发帖际遇】那丑 正在兽王森林散步,刚好看见小雪狼忆雪·雪漫,因为小家伙实在太萌了所以一整天神清气爽,获得 25探险经验 。

际遇事件仅作娱乐,正式设定请见【DL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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