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故事所属系列

系列
龙峰追忆录
某天梦到的IF线故事,emmm,啥叫IF线呢,大概就是最终战时老妈没死在台云屠城里或者台云也没有被屠、于是阿D也没去把大地之眼炸塌了、解除封印的时候章鱼酱也就没想要当场把她弄死、白麟也没有和他的家人决裂,如此进展下去的故事吧……



  

  我叫扎德,我母亲说这是火苗的意思,她希望我能像永远跳跃的火苗那样活泼地长大。黑龙的名字大多都是和火相关的,我妈是跳舞的火,我叔是燃烧过后的火,还有我姐,是苍白色、宛如太阳的火。这是一个相当“黑龙”的名字,在我们黑龙的传说里,远古时候有头最大最强的黑龙,他是太阳的化身,双翼上就无休止地燃烧着苍白色的火。

  但我姐长得很奇怪,不像黑龙,甚至都不太像龙,而像个身上带着龙部件的人,长着很像兽龙的羽毛翅膀和毛尾巴。她妈妈也很怪,连尾巴都没有,就是个长翅膀的人。但大龙们都说她们是龙,她们闻起来也确实和黑龙一样,倒……也不是不行,毕竟龙峰长相奇形怪状的龙还挺多的,习惯就好。

  我姐身体很差,她大部分时间待都在房间里,只有她偶尔出门晒太阳的时候我能见到她,从我记事起就这样。我挺喜欢她的,她身上有种跟阳光一般又暖又香的味道。而且她也喜欢龙崽子,不像那些大龙看到有小龙在旁边玩就会烦得哈气,她很欢迎幼崽和小型龙在她周围玩,甚至爬到她身上——当然,这仅限小蛇和蜥蜴,我可不行。不如说,让我爬我也不敢爬,姐姐身上全是旧伤,比龙峰年纪最大性子最烈的龙身上的伤都多。她很瘦,左眼瞎了、左翅也断了、右手臂不能举高也不能负重、听力还不太好,要是我不小心给她弄伤了,准会被我妈一顿臭骂。

  所以我更喜欢单纯地趴在她身边,而她则会用手轻轻抚摸我的鳞片,那感觉像山隘的疾风吹在翼膜上、亦或是夏天从山崖坠落的泉水锤在背上,不,比那还要温暖舒适许多。其他大龙都不会做这种事,他们只会没看到我、或者看到了也装作没看到地用他们肥硕的尾巴把我扫到路边上。

  但就算她想把我扫开,也没这个能力吧:一开始她甚至都不能自己走路,得靠白哥抱着她出门,再在龙穴附近找块最亮堂最干燥的大石头,躺在太阳光下。白哥也长得不像龙,他是个和我姐的妈妈相同连龙尾巴都没有的、长翅膀的人,身上却有和我姐几乎相同的龙味。因此我想管他叫姐夫,可我姐不同意。

  白哥也会摸龙,而且手法比我姐还好,但他不爱摸我,说什么全是鳞片摸着没有手感——会摸龙结果看到龙又不摸,听听这像话吗?而且只要他在场,他就总盯着我,我打包票只要我有一根尾巴尖搭到我姐的旧伤上,他就会把我提到我妈面前去告状,怪吓龙的。

  好在他也不是一无是处,白哥总会带书,在太阳底下一边看一边念,大多都是些有意思的小故事。并且他可厉害,那些书都是人的书,上面写的字我一个都看不懂,他却能边看边用龙语念出来。

  他会讲龙和他的骑士的故事,两个世代对立的种族在日复一日的交战中摩擦出异常的情愫,龙愿意让人成为他的骑士,人也敢于骑乘龙作为自己的坐骑,他们悄悄退出了战场,从此浪迹天涯,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又讲雪白的云层上有个小国,那王国里发生战乱时国王如何骁勇善战守卫它的国土和人民,如何在强大敌人的包围圈中带领部下闯出生路,如何在荒野得到神明的祝福重整旗鼓杀回故土手刃仇敌,最终重新建立起万民敬仰的王朝。他还讲远海里有比山还大的巨鲸,它终日浮在海面上沉眠,日积月累的岁月在它背上筑起一座岛屿和生机勃勃的森林,直到一天它醒来,为了背上的生灵,它不敢动也不愿动,它强迫自己继续睡着,直到时间的尽头。

  “身体还好吗?需要回去了吗?”每讲完一个故事,他都会问我姐。

  “没事,我还想再晒会儿。而且扎德还想听你讲故事。”而姐姐常看我一眼,看我充满期待的小眼神和疯狂摇摆的尾巴尖,回答。

  白哥便笑了,他伏下身轻轻吻了我姐的额头,再继续开始讲下一个故事——看吧,比我那个打我记事起就一直在外面游历、十几年没露过面的老爸强太多了,为什么不能叫姐夫嘛。

  

  我也不是只会听故事,时常我也喜欢分享些我在龙峰亲耳所听亲眼所见的故事。在我姐没出门的时候,那些她不喜欢的阴雨天气降临时,我就常在龙峰的山野里乱跑,展开翅膀享受风在翼膜上穿过的感觉。我还不会飞,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想象那些大龙在天上翱翔的感觉。有时候我会就像这样冲下家门口的山坡,一路冲到山林里去,母亲不会制止我这么做,因为在龙峰,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威胁到一只黑龙幼崽的。

  我常常搜集些有关森林和大山的故事,有关那里草木的形状和吹来的风的气味。我姐喜欢听那些故事,她虽然很少出门,但对龙峰的山野却很熟悉,总是能在我讲故事时准确说出我描述的那片林子的方位。

  有天我和往常一样在林子里跑,追逐着蜥蜴群玩,跑过一座山泉时,我听到林子深处有种很奇怪的声音,很尖锐很急促,像什么东西在“嘤嘤嘤”地叫唤。我知道,前面有故事等着我,于是我果断跑了过去。然后我看到一头长得像个球的熊,正趴在地上哭。龙峰里什么奇怪的龙都有,奇怪的熊可不多见,因此尽管这熊看上去比我更大,但我还是好奇凑了上去。

  那熊看到我,不叫也不跑,依然嘤嘤嘤地叫唤。我围着它绕了一圈,发现它的棘背很高、头却很低,眼睛亮闪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哭肿了,趴着简直就是一座肉山。我小心伸爪子挠了挠它的背,它抬起前脚挪了挪,又继续趴下。我注意到它起身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是一滩黏糊糊黑漆漆的东西,还有些深色的毛,和熊身上的浅色毛不太一样。

  “你在做什么?”我问它。

  “嘤嘤嘤,我的狼死了。”它回答。

  说实话,它的体型没吓着我,这声回答反而把我惊呆了。在龙峰有很多小动物,只有龙能听懂、能回答我的话,我还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其他动物能和龙交谈,这蛮新鲜的,我便忍不住多聊了几句。

  “你的狼,在哪里?”

  “嘤嘤嘤,就在这儿。”它指着地上那滩已经糊成一坨的粘液。我伸鼻子闻了闻,确实有股小动物的血腥味。

  “它怎么死的?”

  “嘤嘤嘤,被龙踩扁了。”它一边说一边扭动球一样的身体,像是想把那一滩粘液从地上铲起来。

  在龙峰,这倒是常有的事。大龙走路时可不会看着脚下,他们只会在乎身边有没有别的龙经过,我平日里也常看见地面上有被龙踩扁的绒毛动物的残骸,所以龙峰的林子里一般没有龙之外的动物。只是这熊的哭声和铲肉沫的画面实在让龙不忍直视,好在我又是个好心肠的黑龙幼崽,我便用爪子戳着它圆滚滚的肚子,说:“没事,我知道怎么复活一只狼,你等我四天,下一个月圆之夜我就能把它复活!”

  熊终于停下了哭泣,它抬头看着我。尽管是不同的物种,但我想我能从它眼睛里看出难以置信和崇拜的情绪。这让我感到些许得意,第二天,我就给我姐带去了这个故事。虽然没有白哥的故事那么精彩,可我相信也足够有趣。

  “我答应了那只熊,要在月圆之夜帮他把狼复活!”我骄傲地结束我的故事,“白哥上次讲的故事里有说怎么用水风铃的花复活小动物,我都学会了!”

  没想到,她听后完全没有被我的机智和热心打动,而是愣住了,那可不是感到有趣的表情。她的语气也突然变得很严肃:“扎德,白麟讲的那些都是童话,现实不是那样的。生命死了是不能复活的。”

  “诶?小动物也不行吗?”

  “什么动物都不行。”

  我不相信,四天之后我又回到了那片看到怪熊的山林,可是熊已经不见了,连带着那块狼留在地上的印记,都消失了。这整件事比那只怪熊本身还怪,但怕被笑话,之后我没再告诉我姐。

  

  又过些时日,姐姐能勉强走几步的时候,她出门的时间更多了些,他们就能去更远、更宽敞些的山坡和林地。一起晒太阳的也不止有蛇蜥和我这样的小型龙,有时大型龙也会出现在故事会现场。大多数时候都是生活在附近山里的大龙,在寻找晒太阳宝地的时候路过,便会在近旁安静地驻足一会儿,默默低头像是在敬礼,然后才离开。

  我从没见过大龙摆出那种姿势,至少没见那些龙对我别的亲朋好友做过,所以我不懂就问:“这是在做什么?”

  “感谢吧……因为炎过去为他们做过很多事。”白哥的回答总是很模糊,似乎他不太想细讲。

  “那都好久以前的事了。”而我姐的回答更简单,听完我还是一头雾水。

  但既然是感谢的话,我在这里蹭礼是不是不太好?不对,那些蛇和蜥蜴不也一起蹭了,他们都心安理得受着,那我担心啥,不会有大龙对一个幼崽认真的。

  可是大龙会吓小龙。并不是每一次路过的大龙都彬彬有礼安安静静,有次来了个又吵闹又粗鲁的家伙,那是头很大很大的红龙,足足有别的红龙两倍多大小,落在地上时轰隆一声响,直接给我惊得从石头上蹦起来。姐姐每次在外面晒太阳时就教我认龙,那种胸部超大翅膀很长身子骨又特细的应该就是红龙——她说红色就是火的颜色,不过显然眼前这头红龙看着远不如黑龙像火。

  等我看清他的长相后更是吓傻了,那头红龙……不对,兴许应该叫那“两头”红龙,一副躯体上硬生生长着两个脖子两颗脑袋,左半边脖子长颜色浅、右半边颜色深得跟太阳快沉下地平线似的。那两颗脑袋以一种极度诡异的姿态在他脖颈上扭动,看得我眼睛都花了。瞧我之前怎么说的,龙峰里真的是什么奇形怪状的龙都有。

  两头龙径直朝我姐走过来,我还在思考他到底该是一只龙还是两只的时候,那颗浅色的头就先说话了:“可算是找到你了,能帮我个忙吗?下个月赤阳的原人邀我去开会,这次不是开矿,他们说蟹爪走廊附近要建个水电站,问我的意见……我都不知道水电站是什么东西!”

  姐姐没看他,只是淡淡答了句:“凯莫,我已经退休了。”

  我离得近,能明显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悦。姐姐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我看了看她,又看那怪异的两头龙,立即明白了:这不速之客是从左边过来的。姐姐不喜欢别人走她瞎的那边,除了白哥和几个最亲的家人,其他任何龙都不行。

  没想到那两头龙非但没发现自己的失礼,反而更嚣张了,他右边那颗深色的脑袋高高扬起,嚷嚷道:“龙王都是当到死的,你不能说退休就退……”他的话一出口,就被左头一口叼住鼻吻。

  但已经太迟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听到这话,还没等我姐有反应,白哥就直接冲到两头龙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怎么,非要她死了你才满意吗?不会当龙王那你也去死啊!”

  我从来没有见过白哥发那么大的火,他一向都是很轻的,声音很轻、动作也很轻。但此时他却重得跟头黑龙似的,小小的人身站在巨型怪红龙前都不带抖的。

  那颗深色脑袋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抬高的头越降越低,最后下巴直接插进了地里。他的左头等白哥发泄一会情绪后才张口放开右头的嘴,右头赶紧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左边浅色的头也埋低几乎贴在地上,接着说:“抱歉,我兄弟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我们是苍炎的朋友,我们不会有那种想法的。”

  白哥依然没解气,这时我姐却先松口了:“算了,让他过来吧。”白哥只好收起他的怒火,回来把我姐扶起来坐好。

  然后他们谈了很多我完全听不懂的话,什么“当地的龙种类”啊、“库区面积”啊、“水土流失”啊、“弃渣能不能当食物”啊,甚至觉得龙语不足够表达复杂的意思,他们还用了很多原人的语言。他们聊到太阳快挨着西边最高的山脊线了才结束,最后两头龙离开时终于问了个至少每个字我都能听懂的问题:“还有一件事:如果有灾捣乱,我该怎么办?”

  “这你得自己想办法,”姐姐很平静地说,“它们现在已经对我没兴趣了。”两头龙听罢,也没再多问,只是微微张开翅膀,伏下身子低下头,和常常路过的其他大龙一样沉默地敬礼,再飞走了。

  虽然对具体发生的事依旧非常迷惑,但从巨大两头龙和白哥的态度上我看出了一个难以忽略的重点。我用爪子轻轻戳了下白哥的腰,问他:“我姐以前是不是差点死掉了?”至少,从别龙的尊敬来看,她肯定不能一开始就是那副我都可以把她按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样子。

  白哥看着我,一时没有说话,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想听吗?”

  我最喜欢听故事,一提起故事,我连忙点头,尾巴不自觉地摇了起来——尽管这可能是一个可怕的故事,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那张被压成酱的狼饼,不免觉得有些恐怖。但那天我并没有听到后续,天色已经开始昏黑了,姐姐的身体太弱禁受不住山里的晚风,该回去了。

  

  那天之后,听说了两头龙“搞事”,雷哥便也经常加入我们的晒太阳故事会。雷哥是姐姐的兄长,他有时是个毛茸茸的兽龙,就轮廓和黑龙类似但浑身都是毛的那种,有时又是个和我姐长得很像的有龙尾巴的鸟人——不,我不会再说这很奇怪了,我已经习惯了!不过既然雷哥能变龙,那……“姐,你也能变成龙吗?”我指着正变成龙型在草地上打滚的雷哥问我姐。

  “以前可以,现在不行了。”我姐总是回答得过于简单,看到我好奇到快要溢出来的目光,她又指着自己右胸上方的位置,补充了一句,“我这里装了个心脏起搏器,变形时的骨骼和肌肉位移会损坏它,所以不能变形了。”

  呃,我想我不该问的,毕竟问了我也听不懂,而且现场也没有一个龙打算解释到让我听懂。不过没关系,我听到了另一个值得展开的话题,遂又戳了戳白哥:“对了,说到‘以前’,你答应过要给我讲故事的!”白哥看了眼我姐,我姐长长叹了口气,开始讲她自己的故事——

  那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长到要从他们的父母辈开始讲起。我姐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姑妈,过去确实不是龙,而是只生活在云国的鸟人,她是个传统外科医生,在一次野外调查时结识了灰烬叔,也就是我姐的父亲。一人一龙就像白哥讲过的很多故事里那样,成为了朋友、坠入了爱河。彼时姑妈也当上了医院研究所的所长,她开始利用职务之便研究起混血动物,成功“造”出了雷哥和我姐,雷哥更接近鸟人,而我姐更接近黑龙。但这个行为遭到了社会的伦理审判,她成为不能离开云岛的阶下囚,两个孩子也不得不跟随父亲来到了龙峰。

  可惜野外的生活也并不平静,两个小孩的存在让巨龙们产生了一个新的念头:他们可以用技术的手段改造自己的命运,于是一些最激进的巨龙开始研究起了永生。保守派和激进派开始了持续的争执,最后保守派点燃了冲突的战火,渴望生命的魔法却引来了死亡。作为激进派龙王的密友,我的家族也被卷入了内战,而当时保守派的主力也是黑龙,他们甚至伙同异族一起对抗自己的同类。姐姐自然也加入了这场战争,据雷哥说她的魔法比一些成年的黑龙还要强。但在斩杀一条黑龙的过程中,她受了致命的重伤,激进派为了挽救她的生命把正在研究的不死魔法用在了她身上。那场战争打了很多年,直到龙王战死、保守派的家族也被彻底毁灭才结束。但两派之争没有真正的胜利者,因为那时候很多伤员都接受过不死的魔法,只有我姐活了下来——而她习惯管那叫“封印”。激进派无法理解为什么魔法只在她身上有效,不得已只能终止了研究。

  后来,我姐因为显赫战功成为了新的龙王,可冲突并没有因此结束:她发现保守派的倒戈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受到了一只来自地洲的怪物蛊惑。那头怪物喜欢看到鲜血和痛苦,在保守派覆灭后它仍没有停手,它继续蛊惑着龙、蛊惑着原人,让这对自古就在矿山区争夺资源的死对头打得难解难分。我姐知道这些后,愤怒、战争的阴影、对异族的仇恨、和封印带来的使命感造就了她的偏执,她一门心思地想去杀了那只怪物,但无论怎样都没有成功。由于封印的存在,她能一遍遍地试错,任凭失败在她身上留下无数的伤痕——甚至那怪物还因此变得安分了,因为它想要多少鲜血、我姐就能给它多少。但糟糕的是不死的封印仅仅只是字面意义上的不死,该受的伤、该吃的痛、该流的血,一点都不会落。可她不在乎,偏执令她看不见面对那只怪物之外的选择、也拒绝别人的帮助。

  “你是说,你一直都没有杀掉那个东西吗?”说实话,作为黑龙,虽然现在还只是幼崽,但我很难理解有什么东西是一头黑龙杀不死的。

  “没有。”我姐简单地回答。

  “不能用火烧掉它吗?”“烧过,我还用岩浆烧过,没用。”

  “它有多大?能毒死吗?”“比黑龙大,毒最多让它动作慢一点点而已。”

  “那银呢?不是说地洲的怪物都害怕银吗?”“扎德,那是传说故事,现实里没这回事。”

  “哦,那用那个!”我抬起两条前腿极力做出一个圆形,然后示意从天空砸到地上的轨迹,“原人的那个,咻——嘣,轰!”

  听到这姐姐突然笑了,我很少看到她笑,她笑起来就像太阳的光芒突然从乌云后面钻出来片刻似的。

  “你的思路怎么跟我一模一样。”她说,“炸弹,我当然试过,每次炸不死我都以为只是当量不够,直到用上导弹,还是……没用。”

  “那个怪物,它也是不死的吗?”

  “不,它只是单纯的……不怕那些东西。”她顿了一下,看向白哥,“白麟,你接着讲吧,我累了。”她说,我竟一时分不清她在说故事里的她,还是现在的她。

  白哥伸手轻轻摸着姐姐的头,继续往下讲。他是在内战时认识我姐的,受她影响决定当外科医生,并成了姑妈的学生——这倒不是什么巧合,因为姑妈就是云洲最好的医学院里、最好的传统外科教授。他也因此得知了我姐后来的遭遇和她的封印,甚至见过了那头怪物和我姐身上的伤。若是换一般人早被吓跑了,但白哥没有,他觉得自己必须帮帮我姐。他不顾家人的反对和我姐越走越近,他们一起去过世界上的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他们还帮助原人打赢了一场战争,这在龙看来是不可想象的事。

  同样难以想象的,他们渐渐发现龙和原人之间的鸿沟并不是任何一方自认为的那么深,语言不通、习性差异、惯性思维、和演化历史的分野让双方都不愿意也没办法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但介于文明与巨龙之间的他们可以。他们尝试从一个新的角度去解决龙与人间的矛盾,不把它视为破坏,而是共赢,龙能从开发中获得普矿和建渣作为食物、能在开发之后享有被划入废矿保护区的山洞作为栖地,人也能得到他们需要的稀矿和龙无法触及的深层矿脉。尽管不管对龙还是对人而言都有很长的路要走,龙将领地内的一切事物视为所有物的习性已根深蒂固,原人对自然环境的利用亦早习惯于索取而不是让利,但至少,现在赤阳能记得在开发水电站时找龙商量,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就在我以为故事已经接近尾声时,变故还是发生了。那只怪物很不满意这样的结果,当人知道开发区里有龙的第一反应不再是火炮洗地而是沟通时,它想要煽动的鲜血就很难再出现。它不知从哪里得知我姐在研究魔法阵的逆向破解,便找来一个想搞事的小国偷走了她的成果。这一次,它的目标不再是龙,而是云洲。那个小国想抢云洲的资源,它们通过我姐的研究找到了破坏云国护城魔法阵的方法,把战火引到了天上,而那怪物也顺势用战争的恐怖胁迫白哥那任职国防部长的父亲交出了白哥。

  “然后,它用我的命,逼炎把封印解除了。”白哥坐在石头上,双手抱拳枕着脸,头埋得很低,“它说既然这个封印不能再给它用,不如直接抹消了,它……”他没有再说话,他的声音已经很哽咽,说不下去了。

  “最后一点我来吧。”雷哥走过来坐在我旁边,他体型比我大一圈,身材还很壮,看着怪有压迫感的,“当时那怪物为了不让白麟逃跑,打断了他的腿骨和翅膀,是炎把他从地洲背回来的。一回来她就吐了好多血,随后直接昏迷了。封印解除后,她身上的所有后遗症都变成了致命伤,她完全是靠着龙顽强的生命力撑回来的,但也是到极限了。我妈和白麟拿出了自己当医生全部的本领去救她,就算是这样,像器官衰竭这种情况都不知道反复了多少次……你根本想象不到你白哥当时有多害怕。”他一边说一边看向白哥,后者已经完全把双手挡在脸前,看不清他的表情。

  “炎那一次就昏迷了快两年,之后意识不清地醒了两天,又继续昏迷,就这样断断续续持续了十年——”

  “十二年。”白哥突然出声打断他的话。

  雷哥愣了一下,然后默默点头继续说道:“十二年。那段日子真的很难熬,但,你也看到了,我们都挺过来了。”

  雷哥讲完,弯曲脖子低下头斜着脑袋看向我,似乎在期待我的反应。不是,为什么要看我的反应,这故事太长太复杂,我感觉我的脑子一口气接受太多信息已经快怠机了。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我姐……是龙王?”我看向我姐。

  “前。”姐姐补了一个字。

  “而且,”我又转向白哥,“你真的是我姐夫。”

  听到我这话,大伙先是一阵沉默,然后雷哥率先笑了起来,他抬起前爪搭在白哥肩膀上、用长长的龙嘴抵着他的脑袋笑,逗得大家都笑了。先前那股隐隐约约浮在半空中让龙抬不起头的压抑感,也随着笑声散开了。

  

  再往后,姐姐终于能自己走路了,她走起来还不太平衡,总要拿尾巴撑在地上,但好歹不再需要有人扶了。白哥给了她一个手环,说是能随时监测她的健康状况和位置,这样她一个人出门时白哥也能放心。白哥似乎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他时常会离开龙峰,去外面待上一段时间,一去就是一两个月。我每次问他出去做什么他都笑而不语,可神秘了。

  好在他没把他那些故事书带走,我的故事会还没有结束。我看不懂书上的文字,我姐嗓子不好也不爱老说话,但这不是问题,她给了我一张画着魔法阵的书签,说我只要把这东西放在想看的书页上,就能自动把内容用龙语读出来。“给那些需要看原人工程文档的龙用的东西,翻译故事可能会有点……算了,有问题再说吧。”她解释完,便留我在旁边自己玩了。

  我拿出故事书,随意翻开一页,把书签放在上面,那魔法阵顿时亮了起来,发出家里的金币堆在长辈们的火焰里闪烁的光泽,还挺好看。很快,有风和魔法的涌流在阵型上方汇聚,气流震动发出低吟的声响,组合成我能理解的语言:“王子与公猪……”但这故事才刚刚开始讲呢,姐就一把将书抽走,仔细看了会儿,嘀咕了声“还真是公猪。”然后还给我。

  公猪很怪吗?原人和公猪不都是小动物,没区别啊,小动物之间发生什么都很正常嘛。我继续听,那故事说从前有个热爱狩猎的王子,常去王国的森林里捕猎小动物。有天他遇到了一头公猪,被其俊美强健的外貌深深吸引,于是每天都会来到林子中欣赏猪的英姿,跟在它身后走遍了整座丛林。直到最后,王子对公猪的迷恋打动了森林里的仙子,仙子把王子也变成了一头猪,从此两头公猪一起消失在了森林深处……

  嘶,这故事好像是有点不太正常……我翻开下一页,是一个原人小孩和它忠诚的巨蟒保姆的故事,巨蟒会在小孩睡觉和玩耍时盘成一团保护它,还能赶走对小孩不怀好意的野狼和山猫,最后生活在附近的村民害怕巨蟒想要杀死他,那小孩便骑着巨蟒钻进了丛林,再也没有回来。还有什么在森林里迷路的女孩和收留它的狼兽龙一起在山洞里生活的故事,或是养鹰人变成鹰和它的狩猎伙伴一起玩耍的故事……不是,这本书的风格有点不对劲啊,我翻到封面,看到一个猎户和一头漂亮的长毛龙在草坪上跳舞,那舞姿有种难以形容的妖娆感,越看越诡异。

  而且故事奇怪就算了,魔法念出来的声音没有一点语调,干巴巴的,可没意思。我只好合上书,站起身抖抖翅膀、活动活动腿脚,准备在附近草地上跑一跑。

  “不看了?”我姐问。我犹豫了一秒要不要告诉她白哥的书好怪哦,嗯……随后还是决定直接进入下一个话题:“我想去旁边森林里走走,姐你要来吗?”

  姐坐起身看了一眼左腕上的手环,有个小小的荧光屏幕上显示了一堆我看不懂的符号,还有个图标正在以缓慢稳定的速度跳动。似乎是看到数据还不错,她答应了我的提议。

  这也是我第一次和姐姐去龙峰的山野里散步,她走得很慢,但并不需要我的帮助,山林里哪有沟壑、哪有坡地、哪容易积水而哪踩着比较舒服,她都比我更清楚,毕竟早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这里就是她的家。那天我们沿着龙穴上面的山坡和林缘往外走了好长一段路,一直走到一座开阔的山谷才停下来。我们站在高崖上,望见那山谷里,森林与河川像巨龙的翅膀在面前展开,自脚下延伸到很远的天边。姐姐说这是整座龙峰她最喜欢的地方,她过去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哪天她伤重到没能醒来,她希望自己的骨灰能从这里撒向龙峰的山岗。

  我赶紧轻轻朝她尾巴尖咬了一口,制止她的话题:“停下,白哥不准你说这种话。”

  “所以趁他不在的时候讲嘛。”姐姐扬起尾巴,难得一次我从她语气里听出些许调皮。她看向远处的河谷和群山,继续往下说:“当然,我现在不那样想了……没有死在那个时候,真的太好了。”

  我听见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一抬头,就看到两行清水从她脸上滑落下来。“姐,你怎么了?”我用后腿支撑身体站起来,想看得更清楚点。

  她把头侧向另一边说:“回去吧,风太大了。”

  风?哪有风?我看着地面上压根没在动的高草,但感觉现在并不是该拆穿的时候。

  

  之后我们常去山野里漫步,去看山涧的河流和山脊上的太阳,听罡风于石林中穿行发出的声响。我们都飞不了,只能在地面上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加上姐体力并不好,走上大半天都去不了多远的地方。有时雷哥会和我们同行,他飞在天上帮我们指出前面更容易走的路,也能远远看到山脉后面的云层是否会下雨,或是让我姐骑在他背上——但我姐不喜欢这样,老嫌雷哥的体型太小了骑着硌屁股。

  “好了好了,知道你只喜欢骑白麟了。”而雷哥总会这样调侃我姐。不过等等……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白哥能骑?

  “白哥也能变成龙吗!”

  “可以哦,而且超大一只的。”雷哥回答。

  “想看,我还没见过白哥变龙!”

  雷哥回头看了眼坐在自己背上的我姐,她正低头半举着左手,一团火球在她手心里点燃,然后逐渐膨胀。就在长到快有她的肩膀宽时,那火球猛烈地抖动了一下,“呼”的一声就炸开消失了。“暂时还变不了。”她说,照例没打算解释。雷哥看看我,只好很遗憾地摇了一下尾巴。

  但并不是每一次出门玩都很平静。我最后一次和姐姐外出时,是那年初冬。成年巨龙大多不喜欢冬天,凛冽的朔风会吹凉他们的身体、冰凉的太阳也带来不了多少温度。但我是个幼崽,我的翅膀还小散失不了多少热量,一个小火球就足够让我在初雪里撒欢,玩到太阳快要下山都不会觉得冷。

  和大龙们一样,我姐不喜欢冬天也讨厌寒冷,但那是她能自由活动以来的第一场雪,所以说什么我都想和她一起出去玩。姐拗不过我,只好答应了。

  那天风有些大,我们便去山下避风的林子里玩。林下的积雪比山坡上的还厚些,爪子踩在上面噗嗤噗嗤地响,雪沫子乱飞,还能看到白花花的大地多踩几下就会变成糊糊的灰黑色,可有趣了。还有那些针叶树,用力一撞,树叶上的雪就会跟瀑布一样地往下坠,掉在身上凉飕飕厚墩墩的,比一猛子扎进池塘里还上头。

  姐姐倒不喜欢这些夸张的运动,她更喜欢安静,便教我抓兔子。龙峰的森林里有种会把自己埋在雪堆里的兔子,它们又隐蔽又沉寂,必须仔细瞧它们露出雪面的“耳朵”才能把它们找出来。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兔子的毛色跟雪花别无二致,我摇头晃脑眼睛看花了都没找到一只,我姐却可以只靠一只眼睛就找到,甚至那兔子都不在她看的方向。

  “好厉害,就像故事里无所不知的精灵!”我循着她的指示都才能勉强看出那些兔耳朵露出雪面的剪影。

  “倒也没那么夸张,等你长大自然就会了。”她说,又指了一棵树后面,在那视线根本看不见的树下雪窝里果然又有一只兔子。

  我们就这样一边散步一边把路边那些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兔子都挖了出来,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冬天山里的风就像夏季的暴雨,说来就来,很快就从还能被树林挡住的轻风变成能撼动树梢积雪的劲风,呼啦呼啦吹得龙头鳞发麻。

  得快点回去了,我看向我姐,却发现我早该担心的事已经发生了:她左手抬起捂住胸口的位置,手腕上的屏幕明显跟平时不一样,它发出诡异的白光,疯狂地闪烁,并发出锐利得宛如山风穿过石头缝的尖啸。然后她开始咳嗽,左手捂着嘴咳得很厉害,像是要把血都咳出来的声音盖过了风的嘶鸣。

  这样不对,这样肯定不行啊!我忙跑到她身后想把她往龙穴的方向推,但姐已经没法再走了,她咳得直接跪倒在雪地里,完全停不下来。是太冷了吗?我学着大龙的样子张大嘴往地上哈气,可是拼尽全力也只能吐出一丝立即就被狂风撕碎的火星,完全无法与冬日的冷风抗衡。这得怎么办?我把兔子放在姐姐腿边上,可是这也不行啊她现在没法吃啊……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好在这恐怖的景象没有持续太久,很快雷哥和姑妈就飞来了。他们想必是接到了我姐手环的报警,什么都没问就立马抱起她往家里赶。

  好在姐姐并无大碍,回到暖和的龙穴后很快就恢复了——虽然这并不妨碍我被我妈胖揍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中午雷哥告诉我白哥回来了的时候,我都已经感觉不到我的尾巴和屁股在哪儿了。他提着我的脖子把我拖到姐姐的房间门口,白哥也刚刚赶到,他的头发羽毛和衣服还是乱糟糟的,显然刚从疾行的龙背上下来,还没来得及、也没心思打理。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那么严重!”我赶紧道歉,但白哥没理我,而是径直走进了房门。

  姐姐正坐在床上,喝着姑妈给的热汤,看到来人她显然有些诧异。“我没事,只不过吹了点……”她话还没说完,白哥就脱下沾了冷风的外衣往地上扔,走到床边用力一把将我姐拉进怀里。他双手紧紧抱住我姐,翅膀也向前伸展环绕住她的身躯。即使站在门外,我也能清楚看见他的翅膀在止不住地颤抖,因为恐惧。

  我姐自然也注意到了白哥的心情。“抱歉……”她的脸埋在白哥怀里,声音有些虚弱,“我忘记现在的肺那么怕冷了……”

  白哥没埋怨她,他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只是口中重复着“没事就好”,不断地、不停地重复一遍又一遍。他越说声音越含糊,越说语调越低沉,最终话语完全变成了哭腔,泪水顺着他的脸不住地往下流。

  这一刻,看到白哥的样子,我猛地回想起很早以前见过的那头熊,那头已经被我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怪熊,也是像这样紧紧地抱着一滩肉沫哭得可伤心了。我想我直到现在才真正搞明白姐姐当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生命死了,是不能复活的”。

  我敢说白哥那次肯定吓坏了,因为没几天他就带着我姐一起走了。他们离开时带了好多好多行李,书、文件、和大块大块的治疗设备,全堆在灰烬叔背上,就像一座小山包。走前他们拜访了好些大龙,告诉故友们自己将要离开龙峰,一副不会再回来了的模样。

  那几天我整日追在我姐后面哭,搞得她不得不特地安慰我:“别这样,我只是搬家,又不是死了。”她说“死”的时候,白哥果断伸手在她头顶有些用力地揉了一下。

  “我再也不带你去危险的地方了,求你不要走。”但我不理解也不想理解这两者有何区别,还是一个劲地哭。

  “扎德,”姐姐只好捋着我背上刚长出来的软棘和鬣毛告诉我,“我不能一直陪你长大,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她说完,便登上灰烬叔的脑袋,于黑龙遮天蔽日的巨翼扬起的疾风中升空,飞走了。只给我留下了好多童话故事书——当然,没有最奇怪的那本。

  

  在蛇蜥群和故事书的陪伴下我度过了好一段时光,直到快两年后的深秋时节,我才再次听到我姐的消息,她邀请我和我妈去她的新家。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我坐在我妈头顶上——巨型龙在飞行时也就这地方最稳当了——看身下的林海随着她的振翅化为书上那般扁平的画卷。我也小心展开翅膀,享受真正属于飞行的风穿过翼膜的触感。

  我看着那大地越来越远,那身边急掠的风越来越凉,我甚至感觉太阳晒在背上的暖意也越来越浓郁。我们在天地间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一路从秋日飞到了夏天。我甚至在母亲头上睡了一觉,我听到她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像晚风吹过松林,我感觉她也在一边飞一边睡。我们飞了接近两天,我妈都没有敛翅准备下降的动作,似乎目的地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我不禁有些担心了。

  “快到了,就在前面。”而母亲以扇动翅膀的节奏慢悠悠地说。

  可前面什么都没有,清晨的长空下依然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还有块巨大的云团在海面上投下阴影,而母亲就朝着那团云飞了过去。随着那云越来越近,我隐约发觉它和别的云朵不太一样,那云的边缘在风中散成柔软的薄雾,内部却又如同土石般凝结成一团棉圆的整体,仿佛即使再被高天的风吹上几千几万年,它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形状。我突然意识到,我在故事里见过那个东西,那是一座云岛。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云洲,和故事里一样,这个永远飘浮在空中的国度神秘而美丽,白花花的土地像积雪覆盖的山川,河流自平原上淌过,一团沿河的深色方块勾勒出城镇的范围,远处还有一连片圆球形状的山脉遮住了大河的源头。

  “天河岛到喽!”母亲降落在河边的原野上,连飞了两天,她的心情依然愉悦,一落地就低下头,把我甩到了地上。好在完全不痛,云洲的草不高,我直接摔到了土地上,却感觉意外的相当软和,摔在上面就像躺在足足积了一米深厚雪的干草丛上,而且一点都不冷。

  但现在最吸引我注意力的并不是云洲的环境,而是顺着大河畔往前看的一座小山坡上,有个木头搭建的三层小屋,在荒野上孤零零的很是显眼。文明世界的人是不会把房子建在荒原里的,我看了眼我妈,她咧嘴露出尖牙微笑着,朝着小屋的方向点点头。

  真是吗?我急忙朝小木屋跑去,越近越是发觉那屋子当真传来一股和白云土地的清凉迥异的龙的气味。循着那熟悉的气息,我看到我姐正在小屋三楼的露台上,坐在一张躺椅上看书呢。她也发现了我,放下书站起身来,扶在露台边的栏杆上举起尾巴致意。她的气色看上去比两年前好多了,翅膀的羽毛整洁又光滑,连尾巴上的毛都蓬蓬的,好似初夏的密草。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表达自己的欢迎,她翻出护栏,脚踩着木头墙面,左手扶着墙上的排水管,如同攀岩几步就跳到地面上,正好接住已经扑到面前的我。她的手也比以前有劲了些,按在我头上可舒服了,龙峰那些小蛇蜥只会缠绕和抓挠一点意思都没有,这两年来我是真太想念被摸头了。

  白哥也在,他听到屋外的动静刚从房里走出来,就看见我姐从屋顶上跳下来,都没心思跟客人打招呼了,立即喊道:“炎!你不能剧烈运动!电极脱落了怎么办!”

  “诶,这也算剧烈吗?”姐姐回头,有些心虚地问。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白哥走到她身边,埋下头,嘴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角说,“运动幅度比‘那个’大的都算。”他说完这话我姐脸瞬间变成好似森林里树果成熟的颜色,可怪异了。他甚至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我离得太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是什么?”我问,我们幼龙就是这样,好奇心可强了。

  “大人的事情,小孩别管!”姐喝道,手上一用力差点把我的脑袋按进土里。白哥见状乐得哈哈大笑起来,显然也不打算解释。

  什么嘛,还是跟以前一样突然打断话题。不过算了,能再次见到姐姐,还能被按着摸个爽,也挺好。

  久别重逢,我母亲和姐姐聊了很多,她们聊起离开故土后的生活,聊起云洲复杂混沌的季节和更猛烈也更舒适的阳光。白哥说这里是他和我姐初次相遇的地方,他花了快一年时间在这里建起的这座小木屋——现在我算是知道他那些年总神神秘秘地离开龙峰往外跑是在做什么了。

  直到午后,灰烬叔和姐姐的亲人都回来了。他们领着比我们先到的龙去天河岛的荒野狩猎,好家伙那浩浩荡荡一众巨龙自天空降落,鳞色深浅各异、体型体态不一的巨龙队伍一齐行动简直比故事书里有关龙类最疯狂的描述还要壮观。灰烬叔和我另一个长辈带着两只老大老肥的狮鹫,龙峰没有狮鹫,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长得像龙又完全不是龙的动物,毛茸茸的、脖子很短、脸大嘴小、尾巴也一副毫无攻击力的样子,而且单一只的体型就有我的两倍大,毛皮和肌肉却都软绵绵的,一看就很好吃。

  “嚯,今天晚餐会很丰盛哦。”白哥从屋里搬来几个大盆和刀子,又接一条水管连进河里,很快就在屋外的开阔地清洗出一片处理猎物的空间。那一众大龙见状立即跃跃欲试摩拳擦掌,都想赶紧把狮鹫的毛给拔了皮给扒了,再舔一舔丝滑又紧致的肉。说起来,我真见过有龙就那样抱着刚抓到的大角鹿舔了一整天。

  “别急,我说你们吃东西都不放血的吗?”白哥忙劝阻道,看来他早已习惯这些野生龙的觅食流程,一见各个伸出爪子就知道他们想干嘛。他割开两只狮鹫的脖子,用力切得很深,接着让两头大个子的黑龙提着狮鹫的尾巴把它们倒吊起来。尽管狮鹫已经死了有一会儿,这样做还是能让鹫血从伤口里潺潺流出来。闻到血腥味的众龙更激动了,全趴在旁边急躁地摇尾巴,好在有几只黑龙坐镇,没谁敢真的上去抢下猎物抱着啃。

  待血流干后,他终于给那些早已按耐不住的大龙们分配任务了:谁力气大去搬石头堆灶台、谁爪子利去把狮鹫的皮给扒干净、谁擅长用水负责拿好水管把脏东西都冲走、谁体型小又心思细可以去拿刀切肉……他正准备找雷哥帮忙,就看到我姐已经拿上一把斩骨刀,一副期待的模样。

  “不不不,”白哥立马按住她的手,“把刀放下,你去休息。这儿那么多人,不需要你干活。”

  我算是看出来了,白哥这是一点累都不想让我姐受啊。可我姐显然不这么想,她看了眼被剥皮后露出粉嫩肌肉的狮鹫,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刀,难得地我从她仅剩的那只一向平淡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委屈,大概她是真的很想切肉……

  但她还没来得及反驳,白哥就更加强硬地说了句:“扎德,来带你姐去旁边玩。”

  嘶,那么强硬的话竟然是对我说的吗?我急忙响应,跳起身就推着我姐离开了这个野地厨房——要问我为什么那么听话?毕竟,我也不想干活!

  

  不过云洲空荡荡的大平原并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于是我把目光转向那座和荒野景色格格不入的小木屋。从一落地起我就注意到了,这屋子构造有些奇特,小屋总体是个方正的长条形状,二楼有突出正面的部分形成了一楼的门廊,而三楼只有大门正上方的一半有屋子、倾斜的屋顶垂向侧面,另一半则是露台,整座小屋背后还紧靠了个两层高、好似仓库的建筑,看着还蛮复杂。

  和故事书的插画里常见的原野小木屋不太一样,那些画上的门总是位于屋子一边的正中,两侧的窗户就像屋子的小眼睛。而眼前这小屋的门却是偏的,紧靠着墙壁左侧的边缘。我就趴在这门上,一边轻挠一边恳求:“别管狮鹫了,让我看看里面呗。”

  “好吧。”姐姐叹了口气,终于答应了。

  她拉开门,最先印入我眼帘的就是一个摆了列花草的小过道和地上不知是狮鹫还是熊皮做的地毯。顺着那地毯看去,整个一楼的构造是长条形的,上楼的阶梯紧靠着门对面长边的墙壁,客厅在门的右边,厨房则是在楼梯下面、客厅的背后。因为门的位置太偏,我站在门口,得向右侧着脖子才能看清屋内的全貌,这感觉有点奇怪。

  我急不可待冲进室内,脚踩在毛皮地毯上,就像踩着屋外软绵白土地上的浅草,挺舒服的。好在我还小,走在这以人的体型为基准修建的屋内也一点都不觉得狭窄。我径直跑到客厅里,发觉这屋里几乎所有的家具都是软的,或是用软布包住了桌子柜子的边角。

  姐打开了屋里的灯,这还是我第一次实际看到这个故事书插图上常见的文明物件,白花花的挂在木头天花板上,像一团不会跳动也不发烫的火,看久了甚至比太阳还刺眼。还有厨房里会发出嗡嗡声响的大立柜和客厅里像一面镜子却黑漆漆的方盒子,我舔了一口竟有金属的气味,我想这大概也是故事书里常提到的电器。这一切可都太新鲜了,我从没有在龙峰见过家用电器,当年我姐的房间里也没有这些东西。

  我继续往二楼探索,和一楼一样,二楼的楼梯口也在整个屋子的角落里,一上去几乎所有的房间和陈列都出现在视野右侧,看着很怪。二楼的布局也和一楼相似,通往三楼的阶梯也横在面前,并且这层比一层略宽,即使两个阶梯几近并排,也还是在中间留出了足够宽的过道。楼梯间里全是柜子,顺着这排木柜继续往前走,一眼就能看到巨大的落地窗装在正门侧和正前方,那窗框上还有像门把手的物件,难道这也是一种门吗?我轻轻推了一下,窗户没动,我也不敢用力。

  还有一张老大的床摆在落地窗围成的空间里,床头紧靠着墙,床下面垫着一张花纹复杂的巨大圆形地毯,看不出来是什么动物的毛皮。最吸引眼球的还属那大床上,摆满了毛绒玩具,一大堆蛇和蜥蜴造型的玩具铺了一层,跟龙峰里那些老爱趁着小型龙休息时爬到身上来的蛇蜥群简直一模一样。还有几个大龙造型的玩具混在里面,一对我认不出物种的六足毛龙还被摆在了床头最正中的位置,我歪着头仔细看,总觉得它们的毛色很像我姐和白哥头发的颜色。

  我抬起爪子想往床上爬,这么多蛇蜥搞得我也想玩玩,结果刚搭上床沿就立即被我姐提着尾巴给拖开了。这不对啊,故事里面那些小猫小狗不是经常会爬到人的床上玩,我这体型也不比大狗大多少嘛——我都学着半大小狼发出了几声乖巧的吠叫了,可她还是完全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切,没意思,那床旁边还有扇不知做啥的小门我也没法进去探索了,只好被姐姐拖出卧室,往楼上走去。

  三楼是书房,小房间里有两面是书柜,摆满了我连封面图案都看不懂的书,往露台一侧的墙边则放着个木桌,一大堆画着魔法阵的纸叠在桌上,还有些被钉和胶带挂在了墙面上。我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刚才经过的整个屋子中好多地方都有贴画了魔法阵的纸,一楼厨房的橱柜上有、客厅的墙面、二楼的过道和卧室里也到处都是。我想起姐姐的故事,白哥提到过她喜欢研究魔法阵并且造诣很高,所以这里就是她的工作室吗?

  但反正我也看不懂,我推开门来到露台上,下午的阳光正好,均匀地洒在露台的两张躺椅上。从这里还能看到小屋背后仓库的顶棚,它比主屋矮了一层,向外倾斜的屋顶上放着个银光闪闪的金属物件,像是个太阳能电池板——我记得白哥在龙峰时就用过这东西,给姐房间里那些医疗设备供电,只是这块显然比那大了好几倍。呵,在太阳能板旁边晒太阳肯定很舒服,我直接蹦上椅子学着人的样子躺下,这回我姐没再拦我。

  小屋正面朝着天河,站在露台边我们能清楚看见下面众龙料理狮鹫的场面,狮鹫肉都已经被切好,白森森的骨架瘫在地上,周围全是湿淋淋灰扑扑的血水。灶台也搭好了,擅长使火的龙正在厨师长白哥的指导下练习如何掌控火候。接着大锅架起,鲜肉和调味料的香味渐渐飘上了屋顶,而我们就这么心安理得地躺着一边晒太阳一边等晚餐做好,别提有多惬意了。

  接近日暮时分,晚餐才终于出炉,两头狮鹫一部分泡在白哥秘制的酱汤里煮至浓香四溢,更多的肉块用龙最习惯的烹饪方式烤得焦香扑鼻,浓郁的肉香气息铺满了整片平原,龙牙撕肉的声音也随着那香气一起弥散开去。我拖走小半只狮鹫腿就着渐渐升起的星海吃了起来,比我在龙峰吃过的最鲜的熊更香,还有股甜甜的味道。

  “好吃!”我捧着肉块跟厨师长表达自己的赞赏,却见白哥早已和我姐去了远离龙群的一个圆形小山包,正坐在山包顶上喝着肉汤欣赏夕阳和云洲夸张到点亮了半幕天空的晚霞呢。

  看到白哥……我又不自觉想起这整座小屋的构造,我印象中他是个很细心的人啊,他住着不会觉得平衡性一直往右倾很奇怪吗……等下,说到右边,我看着他俩的背影,白哥正坐在姐姐左边,拿烤肉串递给她。他们低头轻声聊着什么,有时她侧头时,我能看见她左眼上常常戴着的那块黑色的单眼眼罩。

  原来如此,我懂了,我全明白了,难怪整座屋子的重心从大门开始就在向右侧倾斜,因为我姐只有右边的视野啊!白哥细心呀,这怎么不细心呢!不行,我盘算着,我真得找机会叫他姐夫才对了。

  

  第二天,陆陆续续又有些巨龙抵达了这座位于云洲原野河畔的小木屋。大部分龙都在附近的野地里自己找块地方休息,姑妈和雷哥则是靠近屋子找了块平坦干燥的地方搭了个大帐篷,住在里面。说实话我完全无法理解这是在干嘛,为什么一时间会有那么多巨龙聚集在云洲,这里平时并不是巨龙的活动范围啊。我问我妈,她却只顾着咯咯地一直笑,根本不回答我的问题。

  就连那只两头红龙也来了,他降临的时候好些巨龙特地前去迎接,那阵仗搞得他在我姐面前很尴尬。不过我姐对这个继任者分走群龙的注意力倒是没有意见,她听那少根筋的深色龙头保证自己绝对不会乱说话后,也就没再管他了。而那大家伙看来也是第一次来云洲,他的两颗脑袋疑惑地东张西望,右爪不断地抓挠地上软绵绵的云土玩。

  但要我说,这天最奇特的到访者还不是两头红龙,而是一种我在故事书里都很少见到的东西。下午时,一列蛋型物体组成的长条仿佛长龙从镇子方向的天空飞来,那每一个球体在太阳底下泛着圆润的金属光泽、还有大大的轮子贴在背后,像极了书里描述的车辆,可长条的整体看上去又好似列车一般。那些圆滚滚的飞车跑得很快,如同蛇潜入草海,不多时就抵达了木屋附近的大平原。

  本以为这些文明人只是路过,没想直接落了下来,这下草地上的龙群可炸锅了,午觉也不睡了,全好奇地围了上去。我当然跑在最前面,赶到现场时却发现白哥他们动作比我更快,早已在飞车降落的地方等候了。

  车停稳后,从圆车两侧升起曲面形状的车门,跟刚孵化的小崽打破蛋壳向两边伸展开翅膀似的,还挺可爱。然而蛋里孵出的并不是龙崽,而是一大队秃屁股的鸟人,这就不太可爱了。我看到好些围观的龙摇头叹息着走开,把这些敢深入龙群的人晾在原地,另一些则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来人,跟看到美味的狮鹫时没什么两样。而我依然好奇地驻足观望,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不认识的文明人,跟故事书里写的差别挺大,故事里的人看到巨龙总是要么尖叫着乱跑、要么剑拔弩张的,但这里这些新来的鸟人却一副镇定的模样,为首的一个看起来最严肃的大叔更是径直朝白哥走了过去。

  白哥立即迎上去打着招呼,我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就看那冷脸大叔皱眉抬手指着周围还在打量自己的巨龙,埋怨道:“你看看这像什么话,你怎么可以带那么多野龙到云岛来?”它说的是鸟人的语言,白哥和我姐有时也会用这种语言聊天,所以我勉强能听懂一点点——只是我万分怀疑我的理解,真会有人站在一大堆龙面前还能说出这种话?

  白哥显然也是有些懵,他张着嘴但半天没说话,反倒是我姐双手抱在胸前,没好气地怼了一句:“又没有进城。怎么,你们国防部连荒野也要管吗?”

  大叔的表情瞬间变得更严肃了,它像条离水的鱼张嘴却不发声,还抖动着抬起的手指指点点,随后一边摇头一边甩手地朝旁边的空地上走掉了。留下白哥对着我姐无奈地耸耸肩,一副“算了,别管他”的样子。在那大叔后面,还跟着个长得和白哥颇为相似的妇女。它路过白哥时展开双臂深情地抱了抱他,小声说了什么我听不清的话。这俩就是白哥的鸟人家人吗?我歪着头,还是搞不清楚状况,只觉得它们闻起来有种干净清爽的味道,和白哥身上的龙味混在一起,有点奇妙。

  紧接着,从那一串飞车上又下来了更多的鸟人,还有几个毛茸茸的像人又像猴子的动物,它们有些跟大叔一样全身散发着严肃的气味,手里还提着箱子,一下车就分散开来,在空地上架起金属杆子不知要搭什么东西。另一些人则穿了光彩靓丽的衣服,神情也活泼不少,它们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巨龙,有些看着像幼崽的家伙甚至拿着会发光的金属片对着龙堆跑。

  我回头看看龙群,许多巨型龙依然保持着警惕,低吼着、甩动尾巴,让这些陌生人不敢靠近。而像我这般好奇心旺盛的小型龙,就凑得很近,近到有只小红龙伸爪子扒拉了一个鸟人小孩,那小孩竟没恐慌地乱跑乱叫,而是朝小红龙开心地扬起手。这挺有趣的,比故事书有趣多了,不是所有人看到龙都会尖叫,也不是所有龙看到人都会喷火。

  那天这些鸟人没再离开,它们在草地上搭起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白色平台,还放了好多漂亮的龙型雕塑在旁边。白哥一整天都在场地里忙活,一会儿指挥鸟人们把台子搭在合适的位置,回头来又把想要推倒雕像的小龙崽赶走。相比起来我姐就轻松多了,她一直站在平台前面观赏它一点点搭建的过程,每当白哥路过她身边时就伸手在她头顶轻轻揉一把,而她的尾巴也顺势翘起来摇一摇。她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可吸睛了,每次摇起来都有旁人瞪大眼睛盯着那条尾巴看,震惊之情都要从脸上流出来了,似乎这时才注意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生物压根就不是人。

  这场面也很有意思,我饶有兴致地看那些鸟人,它们先是惊讶地看着我姐,然后又用更惊讶的表情望向白哥,随后惊讶变成困惑,困惑又变成诡异的崇敬,那小眼神简直比要我理解它们在干啥还复杂。

  这些鸟人们忙碌了整整一下午,才终于将平台和用来晚上睡觉的帐篷都搭好。彼时夕阳已把天空和云土地都染成了温柔的浅灰色,那方正平台在暮色中显得有些突兀,旁边龙型的雕塑在阴影里看着像真的一样。而在更广阔的平原上,真正的巨龙也卧地准备休息,庞大的身躯缩成一团一团的,跟云洲的圆石山没什么两样。兴许明天有什么重要的事会发生,就连一向晚睡晚起的黑龙也安静地趴在地上。

  吃过晚饭后,我姐早早的就回屋里了,姑妈和雷哥也钻进了那顶巨大的帐篷,只有白哥还在外面走动。不知是不是因为累了一天,他神情有些忧虑,我便没有出声,悄悄地跟上他,好奇他想做什么。白哥钻进一顶鸟人搭的新帐篷里,那帐篷还挺大,不比一间小屋差多少,我缩着头趴在帐篷外面朝里望,发现里面住的正是白天的严肃大叔和温情妇女。白哥和两人坐在一张折叠小桌边,正在略显凝重的气氛下聊着天。

  “就算走到这一步……但她毕竟是龙,不是人!我还是不能认同你的……”这是严肃大叔的声音。

  “我不需要你的认同,你只管见证就行了。”白哥如此回答。

  严肃大叔显然并不买账,它抬起手来对着外面小木屋的方向轻点了一下:“但是……你也看到了,白天她怎么跟我说话的!”

  “爸,”白哥微微低下头,眼神也忽的阴沉下去,“当年战争时是你把我当人质送出去的,她差点因此死了。”说“你”和“死”字时他刻意加重了音调。

  被白哥称作父亲的大叔一时语塞,它的小眼睛四下张望了番,喃喃接话:“那我……我还不是为了皇云的百姓,不按它们说的做它们会攻城的……”说到这它的语气突然软了下去,“而且她又没死嘛……”

  听到这话一直没加入话题的妇女猛地抬手拉了下白爸的衣服,出声道:“你个老头子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白哥笑了,有些无奈又有些释怀,他像下结语般地说道:“总之,是我妈和炎的妈妈想看一场婚礼,炎也同意,仅此而已——跟你怎么想没有关系。”他说完,就站起身轻轻抱了抱自己的母亲,一边道晚安一边往外走。我赶紧身子一缩躲进帐篷旁的草丛里,鸟人的眼睛在夜里都不好使,没有人能看到浑身鳞色漆黑的我。

  总感觉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劲爆的话题,但全是生涩的鸟人语词汇,我基本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翌日,我是睡到中午才被喧嚣声吵醒的。我从草堆里翻身坐起,眼睛还没适应明亮的太阳光呢,就看到平台的方向已经聚集了好多大龙的身影。我迷迷糊糊地跑过去,从龙堆里挤进前排,发现那平台前放了好多白色的折叠椅,坐满了鸟人和长得像鸟人的毛猴,所有人都笑嘻嘻的,草地上洋溢着快活的气氛。

  那平台前的场地正中还有道铺了白地毯的长路,我爪子刚要放上去,就有个鸟人跑过来把我赶开。没办法,我只好选了龙比较多的一侧,继续往前钻。在平台最前面,我看到了灰烬叔硕大的脑袋趴在地上,他的身体太庞大了,比整个平台都要大,于是他只好歪着头趴下,让大部分躯干伸展到场地侧边外面去。人形的雷哥坐在灰烬叔脖子上,看到我后拘谨地打了个招呼,这里热闹的气氛让他有些不太自在。而隔着地毯的对面还有个更不自在的人,白爸正坐在第一排的椅子里,依旧是面露严肃地双手交握放在腿上,盯着白白的平台发呆。

  平台比起昨天来又复杂了不少,龙型雕塑和花像一幕墙排在平台后方,在它们背后还多撑起了一块挡板,画着太阳和星星的纹饰。我探头探脑还想再往前走走,欣赏下平台上的布景,这时灰烬叔那快赶上我身体大小的眼睛瞥了我一样,巨嘴张开呼出粗气,示意我不要再向前了。他的喘气声如风浪也扑向对面的白爸,把那严肃大叔给吓了一跳,忙直起腰瞪了我俩一眼。我只好乖乖地坐在灰烬叔的大脑袋旁边,继续东张西望。

  姐姐和白哥不在附近,就连姑妈和白妈也都不在。我还在一大堆攒动的龙头和人影间寻找她们呢,这时场地上方响起好似夏风在山林里穿行的乐曲声,还带着股电流和金属的声音,我从没有听过这种音乐。正想要找到声源呢,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鸟人却走上平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尊敬的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还有龙,欢迎来到晨星先生和苍炎小姐的婚礼。”它一上台就说了好多话,声音大得像龙啸,可我……完全听不懂!但似乎很有趣的样子,我立即坐正身子认真听着——虽然我只看明白了它一长段话最后的手势,它微微举起羽翼、抬起修长的手臂指向场地后方,顿时好多龙和人都安静地转头看小屋的方向。

  我也好奇地望过去,就看到我姐和姑妈从木屋里走了出来,姐姐今天穿了一套我没见过的衣服,不是她平时喜欢的那种深色宽松的户外装束,是件亮灰色的、笔挺板正的衣服,那颜色恰似此时此刻的晴空。她穿这身显得神采奕奕,身上那些可怖的伤疤都被遮住,就连眼罩都换了个浅色的没那么抢眼,一时竟看不出病弱的样子。她没有立即走向平台,而是站在门口,尾巴尖不安分地轻点地面,好似在等什么人。

  很快,又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是白哥,他也穿了件我从未见过的白色长裙,那衣服很轻盈,随着他缓慢的步伐在风中飘动,仿佛一团柔软的云。他的翅膀搭在衣服背后,羽毛洁白得像初冬的雪,他的头发上还别上了一朵白色的花,看起来和平时完全不一样,漂亮得像故事书里的公主。

  公主?嘶……等一下,这不对吧!故事里面穿裙子的不是女性吗,白哥是女生吗!不不不,怎么可能,眼睛会骗龙,气味可不会!我忍不住去看其他人的反应,大龙们全都是一脸毫无违和感的镇定,鸟人们则先是露出满眼的惊异、随后很快变成心照不宣的笑意。只有白爸笑不出来,它紧闭着嘴地看白妈笑嘻嘻地牵着白哥的手递给我姐,手握得紧紧的,指关节都发白了。

  噫,我才不要跟那个阴沉的严肃大叔当一路人呢,我摇摇头把故事书里的知识全部扔掉,安稳地坐回原地看白哥和姐姐离开母亲们,沿着白地毯走向平台。他们走得很慢,走过一排排端坐的鸟人和毛猴,众人眼睛里有惊讶、有快乐、有祝福,也有一些我不懂的情绪。他们一步步走过围观的巨龙,那些大龙也都安静地看着他们,没有哈气,没有甩尾巴,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们越走越近,我终于能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那是种我很难形容的笑容,明明是在笑,却又像是走过了很长很长的路,带着一股解脱般的疲惫感。他们刚走到平台上时,完成自己戏份的姑妈从侧方跑到了观众席最前排,快速爬上灰烬叔的脑袋,那速度就像生怕错过了任何一秒画面。我瞥了眼白爸那边,白妈也从后面蹿了上来,满脸兴奋。

  “妈你不给力啊,我还以为可以看到老妹穿婚纱哩,没劲。”见姑妈回来,雷哥幽幽地调笑了句。

  姑妈抬手轻轻敲了雷哥脑袋一下,说:“别贫嘴了,认真看。”

  白哥和姐姐站在平台上,手牵着手,看着对方。那个像主持的灰袍鸟人又开始说话了,这次它的声音没那么大,而且说的是鸟人的语言。那声音听起来怪怪的,不如龙语那样粗犷有力,软绵绵的,像风吹过羽毛尖。我还是听不明白,但我看到白哥和姐姐都在认真地听,有时候他们会互相看一眼,有时候会点点头。随后它的语调变得更庄重了,声音也提高了些,听起来就像老龙们在讲古老的传奇。

  “太阳神在上,苍炎,你是否愿意晨星成为你的丈夫?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顺境还是逆境,都永远爱他,照顾他,尊重他,珍惜他,直至生命尽头?”

  它说到一半,我姐突然笑了,我听见她用龙语以很小的声音对白哥说:“你这是从哪儿找的模板?”待主持人说完后,她才提高了音量,“这些还用问吗,我愿意。”

  “以雷电的名义,晨星,你是否愿意苍炎成为你的妻子?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顺境还是逆境,都永远爱她,照顾她,尊重她,珍惜她,直至生命尽头?”

  那主持人又对着白哥重复了一遍,白哥也笑了,他笑得更爽快,还含了丝坦然在里面:“正如我已经做到的,我愿意。”

  我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对鸟人而言这显然是一个很感动的环节,姑妈在用力揪着灰烬叔脖子上的鬣毛,对面的白妈甚至都开始抹眼泪了——白爸侧目看了她一眼,然后淡然地摇了摇头。

  “请交换信物。”那灰袍主持又说了些什么,然后白哥和姐姐互相看着对方,从衣服内衬里拿出了两条项链,戴在了对方的脖子上。我离得近,看得很清楚,姐姐脖子上挂的是一颗六芒星,白哥的则是个圆圈形状,合起来像极了我在我姐工作室里看到的那些魔法阵的图案——是我姐最喜欢的东西。白妈哭得更厉害了,她捂着脸,肩膀不停地抖动。白爸依然面无表情,只是手指在腿上轻轻敲了两下,我敢说这严肃大叔的内心肯定不像他表面上那么平静。

  紧接着,主持人又用庄严的语调说了一长串话。我发觉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就像山洪爆发前的寂静,又像黑龙在巢穴里准备迎接新生幼崽,所有龙都安静下来,连甩尾巴的动作都停下了。鸟人们也屏住了呼吸,整个场地里只剩下风吹过草地的簌簌响动,和主持人那越来越快的说话声。

  然后,它终于停下了,用一种很响亮、带着喜悦的声音说了几个词:“现在,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它话音刚落,也不知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姐姐深吸一口气,迅速果断地换到了白哥另一边。她原本用完好的那只眼睛对着观众,此刻却换成了眼罩盖住的左侧,她看不见众人,众人也看不见她的眼神,只能看到她以左手用力揪住白哥的衣领,朝自己的嘴拉了下来,两人吻在一起。白哥比她高出一个头,这一拉差点扑倒在她身上,为了保持平衡他急忙伸手抱住她,抱得很紧很紧。姐姐伸出的左手上,那手环开始闪烁,但并没有发出可怕的叫声。

  “我去,不是吧,老妹居然会主动?”刚还在抱怨没劲的雷哥这下整个人都精神了,连尾巴都翘了起来。我这时才注意到,从上场开始,我姐的尾巴尖就一直在摇,一刻都没有停下来。

  姑妈按捺不住地欢叫,她紧紧抓住灰烬叔鬃毛的手用力往上一提,直接给龙毛拔了好几根下来。但灰烬叔一点都不在意,他也在张着嘴哈气,整颗脑袋都在有节奏地耸动,一副想仰头吼叫又怕把身上的人甩飞的模样,别提有多激动了。在他身后,众龙也像受到了鼓舞,张嘴发出火焰的爆裂声、抬腿踩出战鼓捶打在大地上的轰鸣。我也跟着这节奏跳跃起来,感觉此时此刻,整个云岛都在我脚下颤抖。

  鸟人们也顺着巨龙的节奏鼓掌,好些人直接站了起来,还吹起了口哨。在这无尽的浪潮之中,白爸终于如泄气般长长叹息了一声,然后一边摇头一边缓慢地拍手,逐渐跟上旁人的节奏。

  姐姐和白哥吻了很久,久到我感觉他们俩都快要融化在一起了。当他们终于分开时,姐姐的脸颜色变得像煮熟的狮鹫肉,头埋在白哥怀里根本抬不起来,白哥则微笑着,依然搂着姐姐的腰不放。

  主持人又说了什么,鸟人那边响起满足的赞叹,仪式应当是快结束了。就在大家站起身准备欢送主角离场时,姐姐又从衣服内兜里摸出了一张纸,从我的角度正好能透过他们翅膀的缝隙看到,那上面画了个极其复杂的魔法阵。

  白哥显然认出了那图案,他眼睛都瞪大了,有些紧张地问:“你现在可以了?”

  “再给他们开开眼。”姐依然用额头抵着白哥的胸口,她说话时,魔法阵已然亮了起来。

  比午时的太阳更加刺眼的光芒笼罩了大半个平台,在众人的惊叫声中,白哥的形体陡然扭曲、拉伸、变形,人脸变大变圆、人身上长出长毛、人手伏地化为厚实的利爪,在他身后甚至还有条长长的尾巴挥舞着优雅的曲线从虚空中浮现。待光芒散去,鸟人已经消失无踪,平台上现在屹立着一头肩足有一人来高的银白毛龙,那龙脸圆润厚实兼具温和与威严、那龙角纯白光洁如玉石锃亮、那龙须飘扬同舞者的丝带、那龙鬣软得好似正在降下的雪、那巨大羽翅展开来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那龙尾的长毛盘曲着像瀑布的流苏、还有那龙头和肩膀仍披挂着雪白的长纱。虽然我并不认识多少龙,但我依然想说,这毫无疑问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一个。

  所有人都看呆了,直到有龙开始欢呼起来,火焰于场地的天空中点亮。震悚之后,难以言表的新奇回到了鸟人们的脸上,异族间的婚礼对于它们来说已经足够有颠覆性了,它们大概从来就没想过,人和龙之间到底还能近到什么地步。

  “那个龙是我儿子!那个龙是我儿子!”白妈更是兴奋地指着白龙喊,她不停地拍白爸的肩膀,而白爸还没有从这无比强烈的视觉冲击中回过神来。

  在众人的赞叹和祝福声中,白龙扶姐姐骑上自己的背,沿着白地毯向场地外走去。他们眼神里,先前的疲惫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的、宛若晨曦的光亮,照在原野上。看到这,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我记得白哥在很早以前跟我说过,“白麟”是我姐给他取的龙的名字,而他的本名,在鸟人的文化中就是黎明时分距离太阳最近的星星。

  

  这天的午餐比前几日狮鹫晚宴还要丰盛,鸟人从飞车里搬出了很多稀奇古怪的饭菜,龙也慷慨地献出自己从荒原里捕获的猎物。所有食物都整齐地排在平台边缘,待人自行取用。拿到餐食的龙在平原上或躺或趴,舔着直接扔到软糯云土地的肉和蔬果大快朵颐,时不时被浓郁的香料味道刺激得吐舌头瞪眼;鸟人们则端着盘子找一个空座位坐下,欣赏着明媚阳光和平时难得一见的龙影,小心地品尝充满野性风味的烤肉排,露出复杂却满足的表情。奇妙的香料气混着新鲜猎物的血腥味,一起飘散在云洲草地上,但没有人介意。

  我也去平台边叼了一串闻着很香很甜的果子,边在场地里四处转悠边吃。人群散开后我就没再看到我姐,只好漫无目的地乱跑——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目的,灰烬叔那犹如小山包的体型实在是太惹眼了,我果断朝他的脑袋跑了过去。

  令我没料到的是姑妈正在那儿和白爸聊天呢,尽管身处不同的阵营,但同为鸟人想必还是有共同语言的。婚礼之后白爸脸上的严肃已经消退了很多,它小心地指着姑妈的脚踝位置问:“你那个……是怎么解开的?”

  我想起白哥讲过的故事,我猜它说的是过去将姑妈囚禁在云岛城市中的枷锁。姑妈有些不好意思,把裙摆往脚踝上遮了遮,然后用眼睛示意了下平台的方向,回答:“小炎帮我解的,就在战争之前没多久。”

  “你是说,你女儿,知道怎么破解我们的护城魔法阵?我们完善了三千多年的护城魔法阵?”白爸一脸震惊的表情,感觉世界观都要崩塌了。它喃喃自语着“居然真能破解吗”、“怎么做到的”、“必须得弄清楚,不然再打仗怎么办”,抬手摸着下巴忧心忡忡。

  “也是你儿媳,直接问呗。”白妈在旁边接话,“没准她还能帮你把漏洞都修好。”

  听到这话姑妈笑了:“那你可得先好好道歉才行。”灰烬叔也笑了,他巨大的脑袋在地上抽动,发出噗嗤噗嗤的摩擦声响。

  “这……我……我得考虑一下。”这回轮到白爸不好意思了,它低下头,手揪着自己的袖口。

  正巧这时白哥一手提着酒瓶一手托着酒杯路过,他显然听到了父亲的话,又看到我在旁边一脸好奇地偷听,便耸了耸肩膀。他已经变回人形并且换了身衣服,没再穿那身漂亮的长纱,而换了件同样雪白却短得多的布袍。他头上的花还没取,靠近了能闻到股香香甜甜的气味。

  跟着他肯定能找到姐姐,我大喊叫住他:“白……姐夫!”喊到一半我赶紧改口,听到这称呼姐夫突然愣了一下,随即开怀地笑了。我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嘴里的果子都差点掉下来。

  但姐夫没直接去找我姐,他绕着场地走了好大一圈,看到鸟人就会停下来寒暄几句,再喝下一杯酒以表谢意。他和那些鸟人说话语速很快,时不时还会有像口音的变调,我根本听不清,只能猜测它们大概是姐夫过去认识的人,或是从附近镇子上来的。我只好跟着他一路绕,看每个鸟人跟姐夫聊上两句,又指着我啧啧称奇。

  他竟还认识几只毛猴,有只老到毛发打结、杵着拐杖的毛猴看到他就激动地伸着手迎上来,它的动作又缓又柔,它的话也又慢又轻,我可算能听懂一部分了。它似乎是姐夫小时候的家人,伴随他成长了很长一段时间。它还提起天河岛和不远处潺潺流淌的河水,提到他们曾经一起来过这个地方。“她就是当年那个龙女孩吗?”它问,得到姐夫肯定的答复后,它的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不断地点头,“真好,真好。”姐夫为它连喝了两杯酒。

  也有的毛猴完全就是只小动物,一上来就用小拳头锤姐夫的肩膀,哈哈大笑:“前辈,难怪当初怎么套你八卦都套不出来,原来有秘密啊!”这看来是姐夫之前的朋友,于是姐夫笑着也回敬了它一拳。

  还有姐夫过去的同事,也聚成团等着他去敬酒。一个羽毛颜色像日落东天的鸟人站在最前面,冲姐夫叽叽喳喳说了一串又快又尖的声音,这些鸟人语速太快我就又听不懂了。还有个灰扑扑的鸟人,一直用明亮又好奇的眼睛打量我。这让我感觉有些拘束,我绕着姐夫和他的故友们转圈,想避开这些鸟人好奇的目光,却发现场地边缘有片没什么人的空地上聚集了不少小型龙在晒太阳,我姐就坐在小龙堆中间的椅子上,正悠闲地吃着烤肉串呢。

  这我还管啥鸟人,我立即跑向姐姐右边卧下,她垂下的手也顺势揉了揉我的脑袋,可舒服了。和活泼好动的鸟人不同,龙更习惯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享受太阳光和清风自动铺在身上。时不时,也会有大龙经过,和当年在龙峰时一样,嘴里叼着食物脸上挂着笑意,轻轻展开翅膀低头致敬,我姐便也举起手中的肉串回礼。

  但并非所有龙都爱安静。一头带翅膀的长龙飞到龙堆里,前爪上抱着个一米来高的木桶,刚落地就嚷嚷道:“老大,真是好久不见了,想你咩。”我没在龙峰见过这种龙,她的叫声很怪,像常在山里攀岩的食草动物的声音——可至少能懂,还是龙语听着舒坦。

  姐一抬眼就看见她怀里的大桶,回了句:“艿茜,我现在不能喝酒了。”

  “为啥?我这可是特地带来的,在我们那儿评价可高了!”

  “我的心脏,”姐指着自己的胸口,“基本不会自己跳,所以装了个起搏器。喝酒会加重心脏的负担,不能再喝了。”

  长龙听到这把酒桶往旁边一放,前爪落地乖巧地趴在地上:“我听说了你的事……但没想到,那么严重咩?”

  “这些年已经好多了,日常生活倒是没什么问题。”姐姐翻动左手腕看了一眼手环上的屏幕,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还有不能再用电系魔法,一点都不行。”

  “那多可惜,你不是最喜欢电魔法咩。”

  “习惯就好。”姐淡淡说了声,头不自觉地往场地中间瞥。我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姐夫还在那边跟他的老同事们谈笑风生。

  “我说咩……难怪你开窍了。”看到这情景,长龙恍然大悟。

  “哈?”

  “咩,谁叫你以前跟个木头一样。”长龙夸张地举起前臂缓慢地向外抬,“文明的力量,终于温暖了黑龙冰冷的心。”

  “你喝醉了吗?”

  “我可咩醉,哦噢——不对,我明白了,”可她的眼神却愈发迷离起来,“一定是因为雪龙的活很好对吧?”

  “艿茜,”我姐的脸色陡然变深了,声音也一下子沉了下去,“你是不是太久没挨揍,皮痒了?”

  可长龙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大笑起来:“呵呵哈咩,这才像我认识的你咩!可你现在不能电我了,不能电了!”结果说完,她还是眼睛一转腰身一翘抱起自己的宝贝酒桶就圆润地飞走了,大概是想到龙不仅能发电,还会喷火吧。

  我扭头看着那长龙,她又抱着大酒桶跑去找鸟人们推销了,一些鸟人被她的热情吓跑,更多的接过了从她那木桶里倒出的酒水,细酌一口,露出十分微妙的表情。我咽了咽口水,突然也有些好奇那是什么味道。但我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姐夫这时终于脱离了他那些老友走了过来,手里多了个托盘,上面放着些切好的水果。

  “那是艿茜?”他半跪在姐姐身边,把水果递给她,指着刚飞走的长龙说道,“她那恐怖的酒你可不能喝。”他真用了“恐怖”这个词,我刚抬起的脚又悄悄缩了回去。

  “嗯,我没喝。”姐接过几颗颜色看起来最不像植物的水果吃下,她侧头时注意到姐夫的穿着,挑了一下眉毛,“干嘛换衣服?你穿婚纱还挺好看的。”

  “怎么连你也这样说!”姐夫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表情,他又凑近些,用脸颊蹭了蹭姐姐的额头,“那你的意思是,我平时不好看喽?”

  姐斜眼望着他,嫌弃道:“啧,你也喝醉了?”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我看得清清楚楚,自从姐夫到来,她原本安分的尾巴就开始摇摆起来。

  姐夫哈哈大笑,他把酒瓶和水果盘放在地上,腾出手轻轻抚摸我姐的头。这让我回想起了在龙峰一起晒太阳的日子,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清风拂过草场、周围到处都是小型龙的身影,我真希望,这样的时光永远都不要结束。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众人吃饱喝足后,分别终究还是到来了。

  最先离开的是两头红龙,他特地来到我姐面前,两颗脑袋低伏着,说他还有很多要事在身,不得不先行告退。走时他那颗暴躁的深色脑袋还嘟囔了一句“要是早知道当龙王那么忙,我当初就……”,话没说完就被浅色的爪子一把揪住嘴巴。

  “如果需要帮助,你随时可以来这里找我。”姐姐没有生气,她向红龙许诺道。红龙低下两颗头颅致意,拍拍巨大的翅膀消失在了午后的云里。

  接着是一队一队的鸟人和毛猴,它们离开前先拆掉平台和背景板,还收拾好吃剩的午餐,把大平原还原成了它们来之前的模样。只有那些龙型雕塑还留在原地,雷哥抱着雕塑朝几个穿着严肃的鸟人挥手,一副非常满意的样子——我记得雷哥喜欢雕像,可这场面又实在不像故事书里龙从人手中夺走财宝的样子,完全看不懂。

  鸟人们排着队跟姐夫道别,再登上那些圆滚滚的飞车。那车门如同翅膀一样收拢恢复成蛋的形状,随后发出嗡嗡的低吼声,仿佛巨大的虫子在地面上滑行一段距离后,再猛地拔高,刺破下午温柔的阳光,朝着来时的方向,排成一列越飞越远。它们飞得很快,只留下气流的震颤和一股淡淡的、混杂着草叶汁水和金属的味道。

  白爸白妈也跟着大部队离开了。它们走前来到姐夫面前,白妈如同前一天刚来时那样深情拥抱自己的儿子,白爸也伸手拍拍姐夫的肩膀。

  “有空多回来看看,家里永远欢迎你,”它说话时微微扭头看了在场地另一边的巨龙一眼,“也欢迎她。”它收起严肃的表情,努力笑着,尽管笑得并不好看。

  鸟人没什么意思,我便跑向龙群那一边。随着车辆一架跟着一架升空,龙的身影也一头接着一头离开地面、跃向云海。我在逐渐稀疏的龙群中游走,很快就找到了我的目标 。

  “你们要环游世界?”准确的说是先听到她的声音。

  “嗯,你看,我现在终于算是自由之身了,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也想和黑龙一样……叫‘游历’是吧,肯定很有趣。”姑妈拍着灰烬叔的脸颊,厚重的黑色鳞片在她的抚摸下轻轻弹动,“所以,你和小白当初通讯定位用的魔法阵,还有那些方便日常生活用的魔法,都给我们一份呗。”

  “可以是可以……”姐半举起左手,随着一道魔法的光芒亮起,她的手中已多了本笔记和几页画着魔法阵的纸,“但你们要通讯魔法做什么,现在手机不是方便吗?”

  这时姐夫送别了父母也过来加入了话题,他从身后伸出双臂搂住我姐的肩颈:“因为他们通讯的对象不一定有信号啊。说起来,炎,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吧。”他问得过于自然,我姐也自然地脱口而出,随即才发觉好像有哪里不对,“问这干嘛?你知道我没有……”

  姑妈闻此大笑,打断了她的话:“不要忘了你老妈以前是做什么的。就算很久没碰过实验台了嘛,但自己写的论文还是能看懂滴。”

  “也别忘了我的老师是谁。”姐夫的手臂也抱得更紧了点。

  姐看了看姑妈一脸得意的表情,又侧头看了看眼睛里满是俏皮的姐夫,声音都高了一度:“等下,你俩是认真的?”她尾巴上的鬣毛也竖了起来,根根分明的像草叶在风里飘。

  这确实比鸟人们的对话有意思多了,我正饶有兴致地听着,却突然感到脖子一阵刺痛,一股无从抗拒的伟力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我四脚乱抓翅膀乱扇在天上转了一圈,才跌跌撞撞落在我妈坚实的额头上,摔得我脑袋嗡嗡响。“扎德,还乱跑,我们该走了。”脚下响起她瓮声瓮气的声音。

  “诶,我们也要走吗?”我大惊,还没从团圆的美好气氛中回过神呢,“那我们以后还会到这儿来吗?”

  “那么远,等你会飞了,自己来。”母亲说着,巨大的龙翼伸向天空,扇动着激起形同海潮的草浪。

  在我身下,云土地和草原越退越远,岛屿的轮廓在眼角的余光处渐渐从地平线变成完整的弧面。母亲在天上盘旋着,调整方向准备踏上归途,而我也趁她盘绕时最后看了一眼那雪白的大平原、那平原上清亮的河水和河畔的小木屋。姐姐和姐夫还在原地,站在他们的新家边,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目送龙群离去,我想,就算最后一头龙的影子消失在云海里,姐夫的手也不会松开。

  被战争和封印裹挟了半生后,他们终于可以平静地享受属于自己的人生了。姐姐总说现实不是童话,但相比现实里龙峰冷冰冰的雪,我还是更喜欢童话的结局:从此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emmmm,很甜是吧,但这是IF线,所以这里的每一颗糖,都是正史的刀,而当你意识到这点后这里的糖也会变成刀,这就是所谓的“糖刀二象性”!(不是)
什么,你问为什么一个全员快乐的结局里还一定要死个狼?后妈不死,哪来的Happy Ending嘛(看吧,我就知道.jpg)

 

欢迎来到Dragicland,【总版规】请记得要看哦,还有这个也是好东西→如何回复?

嘿嘿,Happy Anniversary!好应景!(?)WWWWWWWWWWWWWWWWWWW
这篇的甜度超级高,而且超多梗(比如性转婚纱)!我单方面宣布这篇就是主线!WWWWWWWWWWWWW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白麟如何攻略傲娇的故事对吧?
明明都可以吻额头了还没有转正.......只好不停地PUA人家的亲人朋友!将一些很闪的过往和奇怪的故事.......
最后你看吧?不结婚不行了!
我就知道.jpg

这故事里面最可怜的角色还是被踩死的狼和她的熊!WWWWWWWWWW
为啥在一篇if线的温馨故事里,要出来那么惨兮兮的一对,哎WWWWWWWWWWW
虽说它们在故事里结合得还蛮好的,提供了非常好的共情视角WWWWWWWWWW

白麟这人吧........怎么说呢~
平时看着老老实实浓眉大眼的.........
你说说他一天看的这是什么书?嗯?
还搞得不小心让小孩看到了!简直.......简直.......该当何罪!WWWWWWWWWWWWW
所以......比“那个”还剧烈的就算是剧烈运动这个说法.......我也有点怀疑了呢........
伤那么重真的可以“那个”吗?(误)

这个if线其实信息量还蛮大的~
除了主角们的遭遇外,实际上世界线也完全发生了不一样诶~
我是没想到居然都快速进步到了修水电站还需要做环评的地步WWWWWWWWWWWWWW
真的,文明了!WWWWWWWWWWWW
而且,虽说我知道龙王轮流做的规矩,但龙王到底是咋选出来的呢?
总感觉这个憨憨双头龙当龙王有点老火,真的没问题吗?WWWWWWWWWW

话说白麟的老爸老妈以前细分都很少诶~
这次居然出场还姨母笑了WWWWWWWWW
看来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的人嘛~
看得我也露出姨母笑了WWWWWWWWWWWW

总之,虽说是if线,但还是恭喜有情人(龙?)终成眷属!WWWWWWWWWWWWWW
最后强烈要求主角去兑现承诺!月圆之夜去把熊的狼复活了!WWWWWWWWWWWWW


【发帖际遇】:天空中传来隆隆的吼声, 大熊星座 抬头一看,一条银角烈焰龙飞过,落下了手中的宝贝,不幸正好砸在头上,花去了 58F卡币 医药费。

际遇事件仅作娱乐,正式设定请见【DL故事集】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

TOP


回复 2#  @大熊星座

嘿嘿,半个月前的梦,正好赶上纪念日写完,嘿嘿嘿
还有一些和真主线的对比梗,比如以前受伤的时候——阿D:我没事,又没死;白麟:会痛的啊!我也心痛啊!
现在受伤的时候——阿D:没……抱歉,是挺痛的;白麟: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没事比什么都重要


嗯,如果单论感情线的话,对没错,就是攻略傲娇的故事
话说这也算PUA吗!WWWWWWWWWW
扎德:这明明就是事实!(?

死掉的狼和哭唧唧的熊毕竟是梦里出现并且戏份很重的(?),所以必须写!(X
我也挺喜欢后面扎德领悟熊哭的那段,emmm,也算是这篇里最虐的一段了

嘿,白麟不一直都是看着老实实际上也没有很老实的类型(XXX
至于那本书嘛……就跟后面搭台子的鸟人婚庆公司(?)的人的观感差不多 ↓

白麟:龙性恋不行吗!
“那个”嘛……反正都进IF线了,该可以就可以!(不是

环评在主线最后也有,豆品店虽然是个小品文(?),但里面原人找龙开会讨论开发影响也是一种开端~
只不过IF先本来就只是一篇,这方面就大概讲一下方向就好,没到做环评那么复杂!WWWWWW
在主线里,按理来说从单方面暴力开发到原人自主做环评怎么也得要百多年甚至几百年的时间,这也是阿D拿命换的那五百年和平的意义,等五百年结束,章鱼酱就会发现人龙矿产战争这件事已经成为历史惹(X
双头龙的深色头……属于龙的正常水平!所以情商更高点的浅色头已经很不错了,相信他!
虽然主线里双头红龙没阿D的帮助了,走这条路肯定会比这里更老火一些(XXX
至于其他龙,你没看其他龙更是只会趴在地上哈气(炸

对,这篇也顺便把白麟爸妈的戏份完善一下,大概就是偏见很重、把工作带到生活里的父亲+支持儿子、重感情的母亲吧

最后强烈要求主角去兑现承诺!月圆之夜去把熊的狼复活了!WWWWWWWWWWWWW
扎德:我去了!但他们一定被世界线变动献祭了,没找到!(???
欢迎来到Dragicland,【总版规】请记得要看哦,还有这个也是好东西→如何回复?

TOP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