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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红峡青灿 于 2018-12-1 21:39 编辑
一片杂乱的灌木丛间,一头黑色的狼正静静地伫立著,牠的身影藏在枝叶裡面,阳光穿过灌丛的光斑和牠背部青色的浅光混在一起,闪闪发亮,牠焰黄色的瞳眸紧紧地盯著前方山坡下,林地的开阔处,有头雌鹿浅酌饮溪。

踩著晚秋的凉意和倾斜的碎阳,鹿在河岸上踱步,菱形杯状的双耳朝前后轻转,黝黑的鼻头微微颤动,在牠优雅的头部轻巧转向河面时,黑狼发动攻势,蹲盘的后腿彷彿全力开射的弹弓,牠化身黑色的流石甩出草丛朝鹿投去,母鹿四条纤细的腿猛烈一岔跳起来,狼与鹿沿著河岸开始边跑边跳的追猎。

狼在山侧鹿在河侧,雌鹿几次尝试要奔回林地,却都被狼挪动位置逼回河滩上,沿著河道水逐渐深,鹿无法一跳过河只能全速逃跑,儘管母鹿尽力奔驰,野狼靠著坚忍的耐力追上牠,两兽间距离从未拉远,很快的狼已经和鹿并行,在潮湿的河岸上零碎的乱石拖慢了速度。突然间狼稍微加速和鹿拉出几步差距后向著鹿的身体侧跃一小步,抬头张口咬住鹿的咽喉并扯倒在地,鹿急衝的惯性遭到强外力干涉,前腿踉跄跪倒,头以下的身躯就以被咬住的咽喉为圆心,如同画圆般翻甩出去四脚朝天跌在地上和狼翻在一起。

狼张开口挣脱起身,鹿的四肢在浅滩上一顿踢蹬,蹄尖带起混著细沙的河水洒向空中,水珠在午后斜阳的光中跳跃著折射出无数的小六芒星,颈部的伤口流出浓稠的鲜血,滴在浅滩的圆石上张开一朵朵殷红的烟花。牠蹦起来继续跑,狼还在后面追著,彷彿拖著一袋破掉的稻米急走般洒落豔红的血迹,点点滴滴连绵成长长的线,晕到河水中,狼便踩著那血点逐上去。越跑鹿的头垂得越低,鼻孔和嘴角冒出了浅红色的泡沫,脚步也逐渐踉跄,接著咕咚一声倒在河岸上,狼追了过去咬住鹿的喉部猛甩两下,血河滔滔流出,与河滩上的浅水混在一起,溶入河水中变淡消失了。

狩猎成功的黑狼,大气也不喘一下,咬著鹿的脖子,把战利品拖进树丛,很快不见了。

※                 ※           ※

穿过灌丛和树林,黑狼把鹿尸拖到一处开阔的长草地边缘,西斜的阳光将牠的影子拉进灌丛中,黑狼放下猎物,跑向草地深处,牠前脚刚走,一隻灰褐色的云豹从树上垂下牠的头,伸出前爪灵活的扑落在这个猎物上。

似乎早料到有这下,黑狼没跑多远便折回,牠朝云豹发出几声短促的吠叫并衝过去,受惊的猫科动物一溜烟扑回牠下来的树上,黑狼在树下望著牠,淡定看著没追上去也没再嘶吼,就那么韵味深长的望了树上的云豹一眼,走了。

草原裡稀稀落落的散佈著几块巨石,牠急速穿过长草,来到一块特别大的巨石边,巨石有一个裂开的大开口,望上去是个大石洞。洞口后方不远处有条小河,非常浅,水淹不到狼的腹部。牠在河边蹲坐下,焰黄色的眼睛眸裡黑曜岩般的瞳色忽然晕开,整个眼珠子变得乌黑,沿著眼周狼毛瞬间缩短变细,骨骼也变形,只一瞬间黑狼变成了全裸的短髮少女。

少女低著头,洗去手脚和脸上的血汙,站起来甩甩乌黑的头髮,深了个懒腰,走进石洞裡去了。很快的她再次出来,身上穿著一套浅青色短衫和短裤,赤裸的双脚上却覆盖著狼毛,她手上拿著一个大皮袋子和一把短刀,朝母鹿尸体的地方急奔,掠过草丛,切风而过。

回到鹿尸身边,鹿尸依然完好,没有一点点被动过的迹象,除了几隻苍蝇和天空上徘徊不去的兀鹰之外,似乎没有动物觊觎这块状似被弃置的肥肉。女孩蹲下身,熟练的将鹿头周围割开一圈,在前脚的膝关节和后脚的肘关节处也划一圈,由颈部腹面纵切到生殖器,再沿中线割开四肢内侧,接著便从颈部侧面开始剥鹿皮。一面用手拉起鹿皮,一面把刀子伸进去往下刮,把浅筋膜和皮下脂肪刮除,边剥著边翻动尸体,最后在皮和肉连结最紧的背部脊椎处,沿著脊椎小心的卸下整张鹿皮。

剥完皮,她切开鹿腹腔,把内臟摘了个乾净,全扔出来,就地开始支解鹿,四肢和身体的肉都切下来,肥厚的脂肪也切下,她切得很乾脆俐落,许多骨骼的残肉都没有切乾净,毫不节俭的只用最快的速度剥走大块的肉。身体的肉都切下来装袋后,她捡起一支已经和身体切离且剃过肉的鹿后腿,扬长而去。

最后一抹阳光在她离开后消失了,黑暗笼罩原野,零碎的鹿骨架和内臟溶进夜色裡,霎时就被飢渴的觊觎者们吞没,这一次,她没有回头,拖著沉重的大袋子,挽著鹿皮,哼著小曲往石洞的方向前进。风带来她的歌声,原野上的动物们肃静了,歌声立刻散在空中,忙碌的生灵们又重回生活的碌碌。

人生似云总为风烦,江湖,流萍的茫然,放眼四海皆兄弟,浪头风聚随波散。
韶光已逝,莫把时空当儿戏,扬帆啟程,在茫茫大化裡,
一生重信,浪子回头金不换,多少浮云游子们,清风易逝,
莫道少年时,未曾拥有,无谎言。


※                 ※           ※

回到石洞时,天已全暗。

少女将物品扔在洞口,洞口附近的地面特别平整,几个大型的卵石围成一个小圆圈,中间散著一些黑乎乎的灰烬,周围有些段木。少女蹲在卵石圆圈边,抬手拖过一根段木,併起右手五指成手刀状,朝段木空手一劈就劈成了两节。把劈下来的段木圆柱直立放置在地面,再劈一下,裂成两个半圆柱,再劈成四分之一圆柱直到劈成细条后,扔进灰烬裡,再随手剥了些乾燥的草丝进去后,她从旁边的石头缝隙裡拿出一块燧石和一小块铁,敲了几下,丁丁声迴响在黑夜的原野,直达天听,火神立刻请来了。

又扔了些木头去烧,少女起身进入岩洞,不一会儿拿著一个皮袋的盐和装著水的陶锅出来,架在大卵石上开始煮。她在火边忙碌起来,把鹿腿骨用石头敲碎了,连著骨髓扔进锅裡,又用刀把鹿肉切成小块丢进去,还加了植物块茎和一点盐。在鹿汤炖煮的时候,少女仔细把切下来的鹿肉块切成细长的条状或微厚的片状,肉片抹上盐腌起,肉条就火烤起肉乾。

月亮爬上中天,照得原野一片银亮。

有洞巨石沐浴在月光下,变成一颗皎洁纯白的石馒头,原野的长草在月光下摇动,细叶如剑,整片草原彷彿无数的银色软剑摆动著,优美但骇人。在这片剑园中,少女独自一人烧著汤烤著肉,哼哼著唱歌,清洗鹿皮,兀自忙碌。橘红的火光被月白环绕,跳动著发出烧裂木材的劈啪声,火星子跳在锅周围,少女坐在更远的地方,时不时抬头望著火焰。

煮了好几个小时,月儿缓缓滑下山去,带走了清冷的银光,天空的颜色逐渐由黑转蓝,在月光下徒具灰色轮廓的云朵变得清晰可见,山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阳光还没露脸,但周遭景物越发清楚,荒野笼罩在一片灰白的晨雾中,只有火焰周围的湿气被烧乾,隔著火彷彿看见海市蜃楼般蠕动的物件。熬煮一晚,鹿骨髓和植物根茎都已化为混浊鲜香的汤,中间少女还补了不少次水,天色渐明她用刀沾了点汤舔舔,露出满意的笑容,又丢了一些故意留下的肉丁进去煮熟,拿出几个木头和树皮做成的粗碗,舀了肉汤拿进石洞去了。

只留下火还继续烧著,在天全亮前,会将放在附近适当距离的肉类水分减少到最低。

※                 ※           ※

巨石最裡面是一个直通地底的钟乳石洞,在地表部分的巨石内就已有不少分支,石顶有些部分过去受水溶蚀产生孔洞,风稍微大便会发出呼呼声。石洞内已经没有石乳母水滴落,钟乳石也都氧化成灰黑色,足见这片喀斯特地形已经非常古老,并且退化得差不多了,甚至可能本来就不是很大片的石灰岩地。外头地表不见高耸的石林和乾谷,千丘百壑都风化消失,只剩下荒烟漫草中隐隐可见的小丘,沉积土壤长出了大片的低矮植物,只因没有树木暗示著此处过去的贫瘠,洞内钟乳石和石笋几乎都被磨蚀掉了,不仔细查看,还真发现不了这以前是个钟乳石洞。石洞壁上有孔透风,石洞裡壁上点著火,在石面上悬挂著陶质或者石质的小浅钵,裏头烧著鹿脂。少女端著汤,在石洞的第一处分岔转弯,走进一个小小的洞裡。

这个洞既浅又小还相当低矮,顶部离地面不到两公尺,地上没有明显的石笋,只有些微的不平整,顶部有微微的突起,但最终没有发育出钟乳石。洞的面积大约两平方公尺,壁上有两个大孔可以看到外部,大孔洞穴内侧的上方打著一张毛皮,垂下来刚好遮蔽了洞口成为一面窗帘。洞底铺著好几张兽皮,皮上躺著一个少年。

少年赤裸著上身,只穿一条破旧的帆布短裤,而且看起来有点太紧,左脚掌被绷带层层包裹,稍为偏黑的皮肤上伤痕累累,有著几处较大的割伤和兽咬痕,腰腹被绷带所遮掩著,他褐色的长髮披散,侧躺在兽皮上,紧紧缩成胎儿状。

少女把汤放在他旁边,弯著腰查看他,拧起黑色的细眉,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                 ※           ※

「小蛙,这傢伙,你带回去吧。」彷彿绿色大蜥蜴似的神明──恐龙神对那能化狼形的少女说,并指著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年,少女露出厌烦的模样,这两人大打了一架。

见到名叫小蛙的少女毫不掩饰的厌恶脸,恐龙神轻轻拍她:「我已经说了吧,他是不得已的,过去我没告诉你诅咒的事情,因为我不觉得羽蛇神会拿这大作文章,种之间的恩怨对神来说太渺小了啊,现在既然已经发生了,我就把它处理掉,你别责备他,你根本也没受伤,他又不亏欠你甚么。」
小蛙翻著白眼,踢著地上的少年:「那就好了啊,让他变回普通的人类,然后回家去嘛!干嘛要把他变成蒙古草原狼,我可不打算和他好好相处。」
恐龙神轻轻捏著她的肩膀:「这可不行,你得跟他好好相处,这事情我说了算,绝对不可以把他杀掉,你不觉得他很可怜吗?」
小蛙撇嘴:「恐龙神大人您是有可怜这种情绪的啊?我自己一个过得很好啊,如果您要处罚我没有做好神使的工作,您也根本没派工作给我过,这是甚么意思啦。」

「你养过鱼不是吗?」恐龙神咧嘴笑,露出森森利齿:「人不总是去水族馆随便买一条同品种的鱼回来就给自己原本养的鱼作伴了吗?有谁考虑过原本养的鱼的意愿?种是我养的宠物一样的东西,我当然能随便给你挑个伴。听好,这就是你做为神使的工作,别让这孩子死了啊。」
「……」
「有些事情,你一个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无论你走得再远、无论你看得再多,也不能知道那些你从小时候就迷惑的东西、总是捨弃,并且选择两败俱伤的手段,豆子也很困扰,说教你也听不进去,我虽然不是因为善而被信仰的神,但我希望我的神使能是一个更加人类的人。

「你喜欢实战,那现在就是时机。」

※                 ※           ※

小蛙看著躺在地上的少年,静静的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伸出脚,粗暴地把他踹醒:「食物我放这裡,吃了吧。」她没有看少年是甚么反应,转头就走。

上午的阳光很暖,她重回石洞外的野地,伸伸懒腰,开始处理鹿皮。她坐在石洞上,拿小刀仔细的把皮内侧多余的脂肪和肉刮掉,刮出了一小坨开始腐臭的组织,把这些东西扔到草原上,在河边洗了鹿皮,又拿回洞穴深处泡在准备好的一桶植物汁液裡面揉革,弄了整个上午。接著清理了营火,就著微凉的午后微风,睡觉。

傍晚,她揉揉眼睛坐起来,乘著最后的阳光,在小溪边盥洗,又回到巨石洞中。

她走进少年所处的石洞裡,看到少年瑟缩在角落,双手抱著膝盖,一见到她,浑身打颤,那碗汤放在早上放置的地方,一点没动过,散发出的味道再过不久就要坏掉了。少年面对小蛙,将自己又缩了缩,彷彿想直接缩进墙面裡去一样,双手紧抱著膝盖,手指关节用力得发白。小蛙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汤,朝他走进一步,这一步使少年猛的往后一仰,后脑杓撞在石壁上发出清脆的一响。

「混帐!」小蛙剑眉倒竖,朝少年咆哮:「你不吃是想饿死吗?」她的声音本高,音量又大,这一喊真彷彿有人敲了钹:「我弄的食物你不想吃,你有本事去外面自己找啊,自己去觅食!你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难道是想死?」
少年瑟缩著用几不可闻的音量道歉:「对不起……」
「给我吃下去!」小蛙威胁,头部变成狼:「一滴不漏地喝下去!否则我就杀了你!」

少年发著抖,靠近汤碗,用抖著的手去捧,马上就洒了出来,他浑身颤抖的以口就碗,汤面上浮著凝固的鹿油,汤水因为扰动而搅起底层的泥泞,他小小的啜了一口,又打翻不少,油脂黏在脸上,已不新鲜的汤似乎难以下嚥。看他这样子,小蛙叹了一口气,继续盯著他直到他完全喝乾。

「那个……」少年蚊子叫:「我……想去厕所……」
小蛙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洞穴,少年犹豫了一下,爬起来一瘸一拐的慌张跟上,一个踉跄差点撞上小蛙的背,他扶住岩壁跪倒在地上,小蛙停步,稍稍侧头看他,他缩了缩。
小蛙不耐烦说:「要去不去啦!不能走吗?」
「可可可……可以……」少年马上回应,音量又更小了,跌跌撞撞的跟著她走出洞外。

这是少年第一次以自己的脚站在洞穴外的地面上,草地上散落的植物碎片和小石头刺著他的脚,草叶把光溜溜的腿肚子搔得发痒,夜风中赤裸的上身瑟瑟发抖著,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寒冷,他轻轻转头环视周围,从巨石的入口和孔洞中微微透出洞内的火光,两米外的景物都是一片漆黑,月亮在云后,荒野没有光,黯淡无比。一阵稍大的风吹来,石洞顶部的孔窍发出呜呜声,好像有人吹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陶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少年嘴裡溢出细碎的闷哼。

夜色裏生灵的奏哥此起彼落,雕鸮呜呜叫、吼猴嗷嗷叫、蟋蟀唧唧叫,花豹在呜咽,野狼和老虎在远方呼啸,近处的草丛裡小动物不断穿梭,夜禽发出各种难以置信的连贯音,生物的声响混合成巨大的音流朝少年袭来,少年看了看小蛙,后者点著一对亮堂堂的火焰色眸子,非常不耐烦地皱著眉头看著他,伸出手对著大石头后面指了一指:「那裏,过去十几米就有小溪。」

「我看不见……」少年好像要哭出来了,双手彷彿拿著坚果的松鼠一样缩在胸前。
小蛙一瞬间脱去了不耐烦的表情,有些惊讶地说:「兽化啊!你不是种吗?」
「我……我……」少年嗫嚅著,小蛙又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往前一步,捉住他的手腕,带著他往小溪走去,一路上少年彷彿没有白手杖的盲人般频频绊倒,小蛙嘴裡的哼气和不屑的嗤嗤声没有停过,半脱半拉的把人带到小溪边,放手后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从小溪边往回看,很容易看到隐约透出火光的巨石,少年看著小蛙离去,左手轻搓著右手刚被她揪住的手腕,往后退了一步,左脚陷进水裡,整个人便跌入水中。小蛙听到落水声,停下了脚步,但终究没有转头看他一眼,兀自进了石洞。少年狼狈地爬起来,忍住身体的疼痛,他知道有些伤口因跌倒而裂开了,赶紧处理掉内急之后,又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回到石洞内。

他踏进本来栖居的小隔间,看到地上放著绷带和药膏,吃剩的汤碗和小蛙人都不在了,他探头出来,见到洞穴往裡面还有短通道,通道壁上也有火把,但洞穴内凹凸不平,不知道是否有多个分支,深处往下层的通道,一片乌漆抹黑,少年没有探索其他区域,张望一下没看见小蛙,就回到洞裡。

他拿起伤药准备处理疼痛的部分,忽然听到草原上传来一声淒厉的嘶吼:「嘎呜呜呜呜!」音量之大让所有夜生活的声响都为之暂停,少年掀起挂在洞上的鹿皮,从缝隙往外看,月亮恰巧从云后露出脸,一片光华披沥荒原,他看到草原上小溪的方向有黑影在激烈耸动,仔细一看是小蛙变成的黑狼,正在跟一个漆黑难以分辨形体的东西打斗,那东西嘎嘎叫著,一对绿悠悠的眼睛眨巴几下,逃进了黑夜中马上就不见了,小蛙衝著那东西的背影发出几声宏亮的狼吠,接著高声嚎叫,狼嚎声现其他猛兽的叫声全都消失了,小蛙一声接一声,足足叫了几分钟才停,少年放下鹿皮窗帘,开始照顾自己。

小蛙整晚上都没有回来。

※                 ※           ※

清晨,在一棵树下,狼形的小蛙对著树上的阴影处,发出威胁的吼声,并用四海一家方言向树上喊话:「你这黑不溜丢的突变豹,胆子可不小,谁允许你来我的地盘了?还敢在离我的窝那么近的地方猎食,你活得不耐烦了吧!」
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一隻黑豹冒出头,傲慢的往下看:「有甚么事情上来说吧?」小蛙冷笑一声,蹲低一跳,攀上了树,两下就爬到黑豹栖居的位置,她的肢体能弯出真狼做不到的角度,爬树的时候十足的展现了人类作为灵长动物的灵巧,她像人一样臀部坐在树枝上,两条后脚往下垂,两隻前掌按住树干,看著黑豹。

原本慵懒的躺著的黑豹见她爬到树上,一骨录爬起来瞪大圆溜溜的绿眼睛,掀起嘴唇露出牙齿,喉咙裡发出嘶嘶声,小蛙淡然看著牠:「现在能好好说了没有?」

黑豹的态度转变了:「我以为你吃饱了,就不会干涉其他动物猎食了。」
「是没错,但你实在太靠近我的窝了,那是我的地盘。」小蛙说
「我只是发现了适合的猎物。」
小蛙冷笑:「那是我的猎物!在我眼皮子下面狩猎你胆子真不小啊?你的皮挺好看的不是吗?」说著就张口去咬黑豹,黑豹在树上用后肢站起来挥出伸爪子的前肢,虚张声势两下跳下树逃之夭夭。

「哈哈!」小蛙在树上大笑两声,从树枝裡面拖出一隻被黑豹藏匿的吃了一半的狒狒尸体,闻了闻,满意的扔下树,拖走了。

「这个混帐,明明有食物吃还来捉那个废物,摆明是挑衅我。」威胁不忘打劫的小蛙带著战利品走了。

※                 ※           ※

少年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没有掀起鹿皮帘子的石洞黑漆漆的,他挣扎著起身,把帘幕掀起,发现昨天墙面上的油灯被熄灭了,但油脂还有剩。身旁的地上放著几个橘红的锥状植物根以及一小碟绿色有棱的短短辣椒般的植物蒴果,看来是小蛙放的,灯也是她灭的。

「这是生的胡萝蔔和秋葵吗?」少年自言自语道:「因为不会坏掉所以没把我叫醒?这真的可以直接吃?」他拿起植物看了看,有点潮湿,大概水煮过,少年把秋葵的蒂剥掉,放进嘴裡:「不管怎样,吃看看吧,我要活下去。」吃完那些植物,少年打了一个嗝,轻轻的揉了揉肚子。

吃饱后,他离开洞,前往小溪边解决内急,这下他终于发现,小溪离石洞非常近,解决后他观看整个草原,白天的草原美丽又温柔,没有半点夜晚的肃杀之气,他沿著小溪走了几步,每一步都疼,受伤的左脚掌永远也不能回復了,脚拇指和二指已经没了,被狼形的小蛙咬断了。他环顾四周,没看到小蛙的踪影,看看石洞,再看看自己受伤的身体,又看了他认为是昨夜小蛙与不知名野兽缠斗的地点,在溪边坐下,望著天空。

忽然,他发现远方树林边有东西在动,稍微瞇起眼睛一看,是一头棕熊。

见到熊,少年立刻拔腿跑回洞裡,熊似乎没有发现他,他坐在洞裡,透过窗口望著外面,看到熊回树林裡去了,天上的飞鸟和草原野鹿都出来活动,不久后有老虎出现在森林边缘,但也很快消失,直到太阳西下,找不到能生火的东西,没法点起油灯,他站在石洞口,向深处和出口各看了几次,最后回自己睡觉的洞去,真的睡下了。

※                 ※           ※

傍晚,四下昏暗的时候,草原边缘的森林裡,传出一声狼的呼啸。

小蛙躺在树上,双手交疊在头后方,倚靠著树,闭眼听取狼嚎。这是一隻在狼群裡地位中上的狼,呼叫著同伴,很快就收到了回音,几隻其他的狼此起彼落的嚎了起来,似乎聚集在一起。一声特别悠长,属于狼王的嚎叫发出,其他狼的音量便减弱了,狼王叫完,其他狼又接连不断的叫,第一隻叫的狼总是紧接著狼王嚎叫,说不定是狼王的配偶。

听著山裡的狼嚎,小蛙摇著脚,有节奏地轻轻摆动身体,然后她坐直起身,手撑著树枝,深吸一口气,对著夜空,长声高啸,清亮的狼嚎响彻夜晚,周围的生灵又安静了。狼群听到她的嚎叫,安静了几秒后,一声连一声,接力赛般的长嚎不止,小蛙也嚎著,一时之间整片荒野只有狼的叫声最响亮,其他动物都让给了生物界有名的播音器。一场狼与狼群之间宣示地盘的劲歌较量于焉展开。

满天星斗是狼歌的观众,银河的流光洒在树梢,小蛙心情很快活,足足嚎了四十多分钟才停下,她安静后,狼群依旧唱著牠们的歌,越走越远。

少年瑟缩在兽皮中,从石洞的缝隙裡望著夜空,星流依著狼嚎沉浮。

※                 ※           ※

接下来几天,少年基本没看到小蛙。

有时候是醒来发现身边放著食物,有时候是被粗暴地踹醒之后人已经不见了,只有狼嚎声能够确认她就在附近,少年几乎每晚都会听见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有头孤狼在嚎叫,无惧于狼群的力量,大声长嚎。知道水源位置后,少年自己倒也能照顾自己,取水、盥洗等,尚能自理。

这天中午,他在溪边清洗自己吃完的树皮碗,忽然发现,在离自己不到两百公尺的地方,有头棕熊在看著他,那棕熊彷彿石头般一动也不动,故而一开始并未察觉,少年发现棕熊小小圆圆的眼睛一直看著自己,深邃的眼眶裡无法分辨眼神,他开始后退,熊仍然盯著他。少年面对熊缓缓倒退,放轻动作,放低身体,忽然自左后方传来一声宏亮的吠叫,狼型的小蛙从草丛裡衝出来,衝向那熊,速度之快几乎看不清楚狼的身形,棕熊面对衝来的狼,直立起身体,少年估计那熊有三米那么高,牠两隻前肢缩在胸前,居高临下的望著在牠面前驻足的小蛙。

「滚回你的树林!」小蛙面对体型比自己大上好几倍的对手却毫不退缩,她双耳倒伏雪白的长吻皱出细细的沟折,嘴裡的狼牙沾著口水──虽然那些牙每颗都比熊牙要小,也远小于熊爪──背部的黑毛竖立起来,浅青色的光点在毛间跳跃,少年停下脚步看著她,非常仔细的观察她,从耳尖到尾尖把这头咆哮的母狼看了个遍,小蛙稍微侧身对著石洞摆头,意思再明显不过,少年却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头也不回的向石洞跑去,一瘸一拐的又跌了个狗吃屎,刚洗好的碗脏了。

看到他逃走,熊展现了极高的兴趣,对著少年的方向扬了扬头,竟不管面前的狼就要追上,小蛙再次吠叫,用四海一家方言对熊喊:「不想死就给我停下!你这混帐!」熊看了她一眼,并不把她放在眼裡,举起一隻前爪朝她挥下去,小蛙低下身专注地看著那个爪,爪子朝自己挥来的准头并不强,她身体滑向侧面躲开后一口咬住熊爪,用狼强劲的咬合力奋力一咬,当下就把熊爪的外侧两指骨咬碎,同样的事情几天前也发生过,少年的脚指立刻就和脚掌分离了。

熊肉强韧,就算骨碎也不会整块脱落,小蛙咬了之后马上就鬆口,棕熊吃痛再次人立起来,朝著小蛙扑过去,发怒的熊速度突然变得很快,每次攻击都带著极大的力道,躲回石洞裡面的少年从鹿皮窗帘缝隙往外看,看到小蛙灵活的闪避和跳跃,一口一口的把熊咬伤,虽然没有严重的伤害,但足以让熊疼得跳起来,最后熊失去了耐心,被小蛙追咬著驱赶离开了草原。小蛙追著打著越跑越远,后来完全不见了。当小蛙和熊跑走后,草原上传来胡狼的哮叫。

注视著她消失,少年起身再次走到通往深处的空穴的通道边,他向乌漆妈黑的洞内张望,犹豫了一下,又走到石洞开口小蛙烤火的地方四处翻找,终于被他找到了燧石和铁块,他拿在手裡翻看,又看看周围的原野,最后把东西放下了。

正当他要放到地上的时候,身后传来小蛙的声音:「要就拿去用。」

少年吓得跌坐在地上,鬆手燧石和铁片掉落,互相撞击,弹出两颗火星。

※                ※           ※

「要就拿去啊!你怎么这么没用!给你你也怕!」小蛙骂,叼起燧石和铁块硬塞到少年手裡,少年接过带著点狼口水的生火工具,木楞的望著小蛙的狼脸几秒,才颤颤巍巍的说:「谢……谢谢……」

「哼!」小蛙转身就要走了。

「等……等……请等等……」少年出声叫唤。
小蛙回头:「干嘛?」
「啊……没有……谢谢!」看著狼那张吃人猛兽的脸,少年把要说的话吞肚子裡去了。

※                 ※           ※

「这裡是哪裡?肉食动物怎么这么多……我得永远跟这些野兽一同生活了吗?」狼走了,消失在草原上,少年目送牠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低声自问。他点起油灯,托在手上,他回到洞穴裡面,往更深处走去。

看起来很深很黑的通道其实相当短,当手上的灯火驱散了黑暗,少年发觉不过两公尺深的距离就有了两个分叉洞,但这两个洞都被简陋的木板门挡住,木板门是用粗陋劈开的段木拼成的,以绳索和兽皮固定,他看了看石壁面,没有凹凸不平的钟乳石和石柱的痕迹。再往下走,出现一个分支洞,少年踏进去,裡面堆著成堆的兽皮,有些看起来已经不好了,堆放过久,还有动物骨骼羽毛牙齿等等,放满杀戮后的战利品。更深处的另一个洞裡有个木箱,裡头装著味道略刺鼻的水,水中浸泡著许多已经褐变的植物枝条,还有一张鹿皮。

「这是在揉革?」少年观看了一会儿问。

接著道路突然往下转,变得陡峭,少年必须弯下身才能前进,受伤未癒的脚踩不稳,几次几乎跌倒在地上,前方的通道有两条分支,倾斜角度超过六十度,少年最终放弃了探索,又回到表层,表层的通道总距离大约只有七八米,中间就那四五个的分岔的洞而已,他回到自己被安置的浅坑裡,把油灯挂在墙上。

「如果棕熊来吃我,牠应该不能通过往下的斜坡吧?」少年探看路后,微微苦笑了。

※                 ※           ※

小蛙叼著一隻雉鸡,从草原的尽头回来了。

她换上人类的衣衫,坐在溪边开始拔毛,把雉鸡美丽的尾羽和翅羽插进宽竹筒防止被风吹走,不需要的杂毛全拔乾净,她仔细的检查雉鸡身体,确保所有的羽毛都去乾净了,在溪水裡清洗后,咬掉鸡头和鸡脚,切开身体去掉内臟扔向草原,只带粉红色油亮亮的鸡屠体回篝火边。她拿出陶锅装一点点水,短刀支解鸡体后,扔锅裡去煮。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少年一直站在不远处看著,但没有靠近。

锅裡的水煮沸了,鸡肉变成白色,小蛙起身回洞裡,少年立刻闪进岔道给她让路,她推开一扇木门,拿出胡萝蔔在火边削了皮丢进去,放了点盐。

「拿去。」装了一碗鸡汤,用刀子插起几块肉放进去,递给少年,小蛙冷冷的说。
「谢谢。」少年接过,就地坐下,望著小蛙在离自己几米的篝火附近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听到他道谢,小蛙抬头看了他一眼,用刀子插著肉,从锅裡取出来,放在芭蕉叶上等它凉。

看到她等著食物凉的时候,没有行色匆匆,安静的趴卧著,少年放下碗,双手交握在胸前轻轻的搓著,低著头没有看她,深呼吸,长长出了一口气:

「那个……我……谢谢你一直帮我准备食物……我有些疑问想问……我……不……如果你觉得回答我很麻烦就当作没听见吧……我,我没有要激怒你的意思,你可以不理我,真的很抱歉……我──」
「你想说甚么?别老是道歉,烦死了。」小蛙说,皱起眉头。
「谢谢……我,我想知道,我是被拘禁的吗?」少年把嘴唇抿到发白。
听到问句,小蛙放鬆了表情:「当然不是,你爱去哪裡去哪裡,没人管你。」
「可是──」
小蛙面对他,一对黑眸子望著他:「听好,这裡是我的窝,你不喜欢随时可以走,我绝不拦你,你可以去建立你自己的地盘养活自己,只是,

「从这裡到那裏,看到了吗?那裏到对面包含整个树蛙草原,」小蛙站起身朝周围画一圈:「都是我的地盘。」
「哦……你的地盘很大啊……」少年望著周围说。
小蛙点头:「是的,我是这附近最高级的掠食者,我的领地裡面还有很多比我低级的掠食者,但在没有我的地方,牠们全都是顶级掠食者,只是在这裡臣服于我而已,你离开我的领地,牠们都会吃你。」
少年苦笑:「谢谢你保护我。」

面对少年的回应,小蛙先是沉默了,接著低头用刀子翻著鸡肉:「我不是乐意的,你知道吗?是我的领导神要我做这件事,祂不允许我杀了你。」
少年的眼神变得黯淡:「……你想杀了我吗?」

「你想活吗?」
「想!非常想!我想要活著!」少年坚持的说,这一瞬间他彷彿只是和人平等的讨论著问题,没有了害怕的模样和频频道歉的恐慌,对著完全掌握自己生死的人,大声主张自己的看法。

小蛙凝视著他,看著他用不知哪裡捡来的草茎把头髮束起来的脸,看著他给自己换上乾净绷带的身体和穿著短裤的腿,以及,因为失去脚趾而永远残废的脚,小蛙用严厉的眼神扫视他,然后,浅浅的笑了。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是少年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她放鬆身体,说:「那就活下去吧,我不会杀你的,你可以不必那么害怕我。」
「你讨厌我吗?」少年问。
小蛙苦笑:「你真的想知道答案吗?我好好的在这裡生活著,既不欠谁也不被谁欠,突然天外飞来一个人,成为跟我一样的种,我得分享食物,甚至还得确保其他的掠食者不会来吃他,只因为领导神的一句不能杀他?你……算了。」
「对不起,」少年双膝併拢跪坐,手掌扶在膝上,深深的对她低下头:「我给你添麻烦,真的很抱歉。」

小蛙没有给回应,少年一直弯著身体,直到脚已经痠麻的没有了知觉,他抬起头,小蛙已经不见了,芭蕉叶上只留著一点点咬碎的骨骼,自己手边的汤凉了,陶锅裡的汤还在,肉却没剩下来。

※                 ※           ※

夜晚的气温比前些天又低了,秋天最后的脚印正在消失。

小蛙沿著树林奔跑,每隔一阵子停下来打滚、抠抓树干、在树干上流下几滴尿液,她在标记自己的领土,花去了整夜的时间,把自己惯常使用的大范围领土重新标记上,本来这些领域是她和其他掠食动物共用的,并不独享于她一个人,仅仅在狩猎的时候她有优先权,豹子山猫老虎狼和獾都在她眼皮下狩猎,从来也没有阻止过谁,但今天,她正式的画下了领域,宣告地盘的主权。

深夜裡她爬上山峰,对著旷原长嚎,一次又一次的宣告存在,用嚎叫对荒野传达全新的规则,让其他野兽知道,这片区域最顶尖的掠食者,现在非常活跃。在快天亮的时候,她沿著草原边缘,把山狮和豺群驱走,追著一头雌虎咆哮了两公里,直到太阳完全升起,才回到洞穴中。

她给少年带了水果。

※                  ※            ※

整个晚上都在担心熊来袭的少年没有睡觉,他多次去查看往下的通道,听著草原上比往常更激烈的各种鸣叫和他认为是来自小蛙的狼嚎持续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醒来时在身旁发现了食物,喝水时发现,草原上所有可能吃他的掠食性动物都不见了,没有老虎和熊,也没有胡狼和豹子,连本来很常见的鹿,都只有零零星星的几隻,四处张望都没看到小蛙。

接下来的几天,他只有几次远远的看到小蛙的身影,多数时候都是狼的模样,小蛙不再踹他起来吃东西了,只把食物放在他身边。这阵子少年吃了很多他从来也没吃过的东西,有不知名的鸟类的蛋、大量不知名动物的肉和完全不能辨识种类的鱼,但蔬果却几乎都是他熟知的蔬菜植物野生款,几乎都又涩又小,能吃的部分不多。

小蛙也不是每夜都会嚎叫,自从熊袭事件之后,周边的掠食动物安分了,惧于小蛙超越狼的力量,牠们远远的避开了石洞附近,特别是大型的掠食动物没再看到了,儘管少年没有因此而在夜晚离开过石洞。

这天,他发现小蛙在洞口附近,忙碌的张罗著东西。

小蛙先是徒手劈了许多段木堆积起来,又准备了一个大的兽皮袋子,和许多绳子,她仔细的把每条绳子分开捆好,装进袋子裡,接著用竹子和树皮绳绑结在一起,做出一个扁平的笼子,她把石洞后面的小溪用石块截断,在岸边框出一个浅浅的水池,把扁平的笼子放进去,在笼槛上绑了石头沉入水中使笼子大部分浸水。少年看著她进行这些准备,她看了他一眼,从草丛裡拿出另一个小袋子推给少年,此外没有任何表示。

「有甚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吗?」少年问:「我的伤已经痊癒了。」
小蛙轻笑:「你不要碍手碍脚我就谢天谢地了。」说著布置妥当,带著大袋子走了。

少年打开小袋子,裡面装著很多栗子。

※                 ※           ※

隔天,小蛙没有回来,少年第一次在醒来时没有食物可以现吃。

他离开洞穴,四处张望了一番,没看到小蛙的踪迹,所幸他并不饿,因此又回到洞裡,极无聊的躺著思考人生,他注意到小蛙给他的伤药非常有效,断指的伤口也已经收口了,身体上的抓咬伤完全不见了,只是在秋末的风中感觉有些冷,新生的皮肤会抽疼。

晚上,依然没有小蛙的踪影,少年在篝火边徘徊了一会,拿出小蛙给他的栗子。拿过小蛙前天劈的段木,他将段木平整的疊在篝火圈内,排成一个小方形塔,接著打火,火星掉在木上熄了。

「诶?」少年小小的惊叫了,再打,火又熄了。

他把燧石靠近段木,用铁块连击好几下,有些火星甚至跳到他手上感觉很疼,但火还是没生起来,他放下燧石和铁块,拿起旁边的树枝去沾油灯的灯芯,竟然也没烧起来,只冒出味道陈厚的烟。

「原来生火并不容易……」少年叹气,看看自己脚边的油灯,他用树脂沾了裡面的油,涂在木块上,再打火,火立刻燃烧起来,在那块木头上跳盪著,少年笑了,将其它几块没燃烧的木头堆上去,木头一压住火焰的根部,火马上就熄了,空气中飘著炸物般的油脂燃烧香。少年望著又熄灭的火堆愣了几秒,重新排好,再沾油,再点火,这次他不敢把木块堆上去了,点著了之后,就放在旁边,他打开那袋栗子看了看,拿起一颗,扔进火中。

栗子表面带刺的果壳刺起了火,但没烧多久就熄了,栗子表面很快变黑并冒烟,少年慌张地用树枝把那栗子拨出来,用树枝如筷子般夹起,泡浸在用树枝碗盛的水中,等它凉了拨开一吃,栗子表面焦了,但裡面还是生的,乳白色的栗子仁没有浓厚的味道,略带甜和酸苦。

少年皱眉,又烧了几颗来吃,最后把水倒在火上,回石洞裡去了。

※                  ※            ※

又一天,小蛙还是没回来,傍晚的时候少年再次考虑吃那袋栗子。

「这到底要怎么吃……」他碎念著,忽然看到小蛙放在角落的陶锅,灵机一动把栗子倒进去,用火烧。烧著烧著栗子发出哔啵声,壳裂开了,他终于吃到熟了的栗子。

有些栗子深陷在壳裡面,剥不乾净,少年也没板法,他吃完了栗子,把壳倒进火裡想烧掉,火焰烧到没吃乾净的栗子肉,立刻冒出烤栗子的香味,少年闻了闻,看烧得差不多,把火灭了,回洞裡去了。

在洞裡,他拿著剩下的栗子翻看,开始先把外面的刺壳剥除的工作。他听到了久违的狼嚎,但那并不是小蛙的,而是附近的狼群,嚎叫的声音很激烈,少年掀起鹿皮往外看看,在月光下草原上没有可疑的身影,今天的月光非常弱,残月近朔。他放下鹿皮帘子,背靠石壁坐著,继续剥栗子壳。

剥著剥著,听著狼嚎,不知道过去多久,少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把注意力从栗子上收回,忽然发现他头旁边的鹿皮帘子向石洞内突了起来,他立刻转头看向突起的鹿皮,鹿皮离他的头不到二十公分,一股兽臭的味道飘来,帘内的突起物继续伸长,鹿皮滑向另一侧,露出了原本包藏的东西,是一颗棕熊的脑袋和前半部的颈部,棕熊深深的眼眶中小小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半,盯住少年。

银白色的眼珠子无情地望著他。

少年发出惊恐的尖叫往后倒下,熊扭转颈部一口就朝他咬来,鬆软嘴皮甩出的口水沫子直接掉在他脸上,少年臀部著地手脚并用往后退,熊尽力伸长嘴去咬,但肩膀被卡住,牠将脑袋缩回去,把前肢伸进来捉少年,少年看到牠的脚掌上有两只脚趾鬆软的垂著,特别肮脏,彷彿没有骨骼在裡面,这是被小蛙咬过的那隻熊!

他立刻朝石洞的深处逃进去,这几天他已经在前往深处的洞口边安置了油灯,现在也点著,他马上往极为倾斜的石灰岩隧道裡面钻,熊没捉到他,把手伸出去换头进来看到他逃到深处了,便用全身的力量刨抓那个洞,鹿皮帘子被扯掉,熊挤不进去,于是牠退出身体。

然后,绕著巨石走,从正面开口钻进去。

牠耸动著鼻子,发出嗷嗷的声音,没两下就扑到了石洞深处的斜隧道上,少年拚命往下钻,期望石头本身可以卡住熊,让牠无法进来,可他发现熊这种动物只是外观上巨大蓬鬆,隧道的宽度还不足以阻止牠,牠朝下步步逼近,少年只好再退,很快的就到了极为倾斜且他没有探索过的部分,少年感觉已经不能往下了,再退会滑倒,但熊还在靠近,并且能腾出手来捉他。

「唔!」熊缩手,朝他咬来,少年一咬牙,用油灯去烧熊的嘴,熊伸出前肢来捉,他去烧熊掌,结果油灯被打翻,掉进深处,火光变得极弱,没一会就熄了。

一片漆黑中,少年不知道熊离自己多近,再退,脚踩到油灯溅出来的油一滑,他几乎掉近洞裡,这时在上方有黏稠腥臭的液体滴到他身上,熊发出震动石洞的巨吼,吼声在洞穴中变为回声不断加强,少年瞇起眼睛承受著,他能感觉到上方的熊在不断的活动著,碎石和灰尘以及口水一直掉下来落在他身上。忽然有细小的光芒又透进洞中,他再次能看到了,熊正在不断的后退,被牠身体所塞住的空间让出后,火光又进入了隧道,少年不敢动,看著熊不断吼叫挣扎著退了出去。

在熊背后,小蛙正拿著一根著火的松枝戳在熊屁股上烧牠,熊吃痛往外退,但身体卡在隧道裡面一时无法完全退出,小蛙对著牠用四海一家方言高声吼道:「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到地狱去回想自己的罪过!」说著把火把靠近熊的尾部,并戳在牠肛门附近,洞穴裡马上就瀰漫著角蛋白焚烧的恶臭,熊发出淒厉的尖叫,小蛙把火焰贴著牠的皮肤,生殖器周围都烧了个遍。

接著她退出洞外,但熊没有跟著退出去,反而在洞口附近转身,面对小蛙,往回退到地表的通道上:「你为甚么老是干涉我猎食!我才要杀你呢!小小的狼有甚么本事?」

「我说了,那是我的东西,这裡是我的地盘,我爱怎样就怎样。」小蛙靠近一步,挥动火把去烧熊,熊扑的一声打向火把,小蛙往后退,在狭窄的空间裡无法退很多,火把被打中,一部份碎裂开来挥出去,竟点燃了木门。见到木门被点著,小蛙的怒气更甚,熊的身体转入另外一个木门所在的岔道,洞穴裡一部份被火燃烧了,牠吼叫著朝前扑来,小蛙谨慎地闪避著,熊爪重击在岩石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慢慢的一人一熊退到了洞外。

在洞外小蛙准备了武器,是绑著短刀的硬树枝,她拿起树枝就跑,熊不追,又想重新回洞裡去捉少年,小蛙在后面朝著熊已经被烧伤的部分刺了好几下,逼使牠转过来,朝各个方向攻击牠,最后在熊站起来的时候,从腋下前胸的部位刺进心臟,但熊跳起来,树枝折断刀刃卡在体内,牠在草原上挣扎,像沾湿后甩毛般喷洒血液,直到轰然倒下,死在地上,夜裡鲜血彷彿黑色的墨水,看也看不清,整个杀熊的过程,没有超过二十分钟。

确定熊已经不会动之后,小蛙一脚踩上棕熊的尸体,对著山野发出一声优长的狼嚎,霎时间其它骚动的狼嚎都停了,足足有几分钟后,才又开始嚎叫,但叫声没了之前那种激烈的节奏。

※                 ※           ※

棕熊死后,小蛙没有立刻处理牠,她先回到石洞内灭火,两手把著火的木门门枢击碎,整块带火的木板拿出去,扔在营火区任它烧,回洞裡把零星的小火灭了之后,点起油灯,石洞裡又暂时恢復了平静。她在灯火下看到自己肩部被熊爪抓伤了,大约是在要退出洞的时候受的伤。她发出不屑的啧啧声,从另外一个房间裡拿出水清洗伤口,接著给自己上药包扎起来,仔细的用白色的绷带裹好。

她回去处理死熊,拔出熊体上的树枝,取回短刀,就没理这尸体了。先是走到沟火边,几天前带去的大袋子现在鼓囊囊的被扔著还不断的渗水,袋子表面激烈的蠕动著,她把袋子拖到溪边打开,将裡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溪裡的竹笼子中。

袋子裡倒出来的,是银花花的鲑鱼,大约有一半以上是死的,小于一半的是活的,全都是卵巢发育的母鱼,甚至有些被挤出了卵粒,沿著袋子流出来。

看了一眼鱼,她满意的点了头,小蛙抓起那些死鱼放到岸上,离开牠们前往附近的树丛摘了芭蕉叶子回来。叶子洗过之后她一边清洗一边剖开死鱼,把鱼卵取出来,鱼体放在一边。取完了卵天也亮了,在阳光下处理事情更加轻鬆,她把鱼皮剥了,冲洗过后直接生吃,配著新鲜的鱼卵,这些鱼卵离产出还有不少时间,颗粒较小但没有腥味。

少年出现在她身边,在通道裡憋了一晚,他觉得大概可以出来看看是不是安全了,才小心翼翼的离开洞穴,马上看到洞外一片杀戮现场,死熊没被处理,小蛙一身是血,坐在火边吃著生鲑鱼,生鲑鱼成堆放在脚边,周围有好多的乌鸦在捡食她扔掉的鱼内臟鱼头和鱼皮,有隻乌鸦啄了鱼肉一口,立刻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捉住翅膀扯掉了羽毛,所有的乌鸦嘎嘎叫著飞上天,但又很快落下来,没再敢碰她的鱼肉。她见到少年出来,用下巴指著堆积起来的鲑鱼:「自己烤吧,不介意的话,生的更好吃。」

「你没受伤吧?」少年问。
「不碍事,我不是你。」小蛙看也没看他,把鱼肉塞嘴裡。
少年捉著自己的手:「那个……如果有伤口,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吧……」
小蛙抬头瞪他:「闭嘴吃你的!」
「啊……嗯。」少年在嘴裡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声音,捉起一条比自己上臂还长的鲑鱼,看了看之后,嗫嚅的说:「那个……对不起……怎么烤比较好?」小蛙马上就露出厌恶的表情,她劈手夺过鱼,沿著鳃盖把头切掉,鱼头扔给乌鸦,把鱼尾切开整隻鱼摊成一片,削了两根木籤穿过鱼体,递给少年:「就这样,自己烤,会烤吧?熟了会变色,记得换面。」
「谢谢。」

少年烤著鱼,小蛙吃生的很快就吃饱了,她把盐洒在鱼卵上,用手搅拌均匀,变成一大堆红色的黏稠物,然后装进竹筒裡拿走了。把竹筒储存到石洞中后,她再回来把没吃完的鲑鱼也切开,肉分片,洒盐堆疊起来,再拿去石洞裡,这次她过了很久很久才回来,并且分了好几趟运送,直到所有死鱼都处理完,剩下的部分全都餵乌鸦了,然后她看了看死熊,开始对乌鸦说话。

在少年耳裡,是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小蛙对乌鸦说:「那边的熊我不吃,去把灰雪的狼群叫来,我就剖熊让你们捡,告诉周围的食腐动物,都过来。」乌鸦嘎嘎叫著飞走。少年露出疑惑的表情。小蛙不理他,拿著刀开始剥熊皮,熊皮既重又厚,熊身体也非常沉重,小蛙从腹面开始剥,少年一边吃一边注意著她的举动,她剥到身体侧面就剥不动了,得把熊尸体挪动,她放下刀子,对著树林短短的嚎叫一声。

树林周围出现了六头狼,少年立刻扔下烤鱼躲到石洞裡去。

六头狼中有隻浅灰色的公狼跑向小蛙,在离她十多公尺处趴低身体匍匐靠近,小蛙放下刀子,站起来抱住公狼的颈部摸摸牠的头和鼻樑就算是打招呼了,然后她以狼语对牠吩咐道:「把这尸体翻个面,我要剥皮。」公狼唤来了其它五头狼,牠们一齐咬住熊肉拉扯,让小蛙顺利的剥皮,小蛙把熊皮从后脑部分完整切下来,又把熊头切下,对著野狼们挥挥手,六头飢饿的狼立刻就撕扯起死熊,乌鸦和兀鹰也在天上盘旋,胡狼和狐狸的脑袋耸动在草原边缘。

狼王灰雪先吃饱了,牠低著头走向正在把熊皮裡的残余脂肪和肉削切乾净的小蛙,用鼻子碰碰她,小蛙停下手边工作,转头面对狼王。

灰雪一边用舌头舔食著小蛙剔下来的肉屑一边说:「青灿,你真的在抚养人类吗?」

「啊?抚养人类?」小蛙愕然。
「你在巢穴裡养了人类,然后为了保护人类,才要求我们不可在你的领地中狩猎吧?」狼王询问,侧躺著,小蛙轻轻的揉牠腹部。
面对这种说法,小蛙笑了:「那个不是人类啊,他跟我一样,是狼种。」
「甚么?」灰雪的尖耳竖起来:「那是狼种吗?他听不懂狼语和四海一家方言吧?我知道他是你的眷属,一直在提醒他有棕熊。」
「唉!」小蛙扶额叹气:「我本来生活的好好的,你们也不敢犯我,这傢伙来了以后大家都觉得他是食物,似乎我没吃他很奇怪似的,我不吃,其他动物就要来吃了,没有他,我觉得熊也不敢造次。」
灰雪站起来:「这头熊又不是本地固有的,牠根本不知道别招惹你。总之,你有了你自己的狼群了。」
「不是我愿意的,」小蛙摇头:「把那个可恶熊的骨骼带远点,看著碍事。」

※                 ※           ※

鱼处理之后,让食腐动物处理熊肉,小蛙把熊皮洗了,扔去泡药,熊头放在石洞顶上当成宣示后,再检视石洞受损的情况,她唉声叹气著,进入门被毁坏的洞裡睡觉了。这个洞是小蛙自己的卧室,比其他的洞更整洁,顶部也没有呜呜作响的孔窍,地上铺著剪裁缝製成的兽皮地毯,角落有张架高的木床,床上放著特别轻软的连毛皮,小蛙躺上去,马上就睡著了。

她醒来时已是傍晚,少年在她卧室外面站著,一手拿著油灯,见到小蛙醒来,他沉著冷静的说道:「你,能听我说说吗?」
小蛙坐在床上:「你想说甚么?」

「这几天,我考虑了很多,我觉得,我不可能离开你的地盘去自立,我,就算你会觉得很麻烦,我也只能生活在这裡,因为,我是弱小的人类,打不过其他的动物,离开你的保护伞,马上会被吃掉的。」少年的声音裡带著遗憾。
小蛙手撑著头:「你不是普通的人类,你是狼种,你兽化的时候能打赢你的动物会减少很多。」

「我知道!我知道就算失去老虎的力量,恐龙神给了我狼!」少年焦急的辩驳:「但是我想不起来了!我想不起来怎么变成动物,我不知道动物在说甚么,我试过了,在你不在的时候,我发现我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
「我不是强大的特种人类了,我是──」
「绝对不要这么说,你真的相信你是一个普通的人,你就是普通人了。」小蛙打断他,用锐利的眼神瞪他。
「是,对不起。」少年低头。

「不,我不是认为我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是……目前的我,没办法在这裡独自生活下去,我走不出你的领域,我是你的负担,我依赖你找来的食物过活,我觉得这很丢脸,但是,我不会拒绝的,因为我想活著!

「所以,有没有甚么忙是我帮得上的?如果能至少帮上你点忙,我吃你找来的食物会更加的心安理得,我不想一直被你讨厌。」说到最后,少年的音量变得很小,几乎听不见了。

「你想帮我的忙?」小蛙冷笑:「你就安安分分的活著就好了!你能帮上我甚么忙?你甚么都不会啊,你会野外求生吗?不,你能靠这裡的环境生活下去吗?这裡资源非常丰富,在这种地方你都活不了,不如给我在窝裡好好的待著。」
「……我是一个没有用处的人吗?」
「目前是,所以,你想怎样?」小蛙撇嘴,反问。

「那请你教我生存下去的方法,如果我学会了,我就可以帮上你的忙了!」少年跪下,语气坚定:「请先教我处理皮革的方法,这样,我可以帮你处理兽皮,会节省时间的吧?然后,请教我采集食物的方法,分辨甚么食物是可以吃的,最后,请教我狩猎的方法,我能够自立之后,就可以离开你,不会再给你製造负担了!一直养著我,你也很困扰吧?」
小蛙笑了:「哦哟!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你能自己做的话我就省事多了,而且也不会被认为在养没用的人类了,很好,那从现在开始吧,我告诉你怎么把兽皮裡面的东西剃乾净。」

「谢谢,」少年爬起身,笑了,看著小蛙爬起来向自己走来:「请问你叫甚么名字?」
「小蛙,陈小蛙,红峡青灿。」小蛙不避讳的说:「你叫甚么?」
「小猛,我没有其他的名字。」

※                 ※           ※

「听好,如果不把皮裡面的脂肪削乾净,含有单宁的汁液就无法浸透,皮有些地方会臭掉并且变软,所以务必要清乾净,你用刀刃倾斜著刮,有些比较紧的地方要小心别把兽皮弄破了……」小蛙仔细的教导小猛处理兽皮的技术,让他自己操作,直到把兽皮拿去浸液的时候,又教导他那些植物适合用来做浸泡处理。

在夜晚,她教他分辨不同的动物的声音,识别危险的动物离自己的距离,然后再回到洞穴裡,小蛙进入往下层的通道中,拿出仍算新鲜的鱼肉当晚餐。小猛看见她的表情变得更加和缓,不再不耐烦的鄙视自己,在洞口的篝火边,他们把含盐的鱼片煮了汤吃。

这是小猛第一次和小蛙一起进食,他注意到小蛙吃东西的速度很快,有时候好似嚼也不嚼就吞下去,微咸的鱼汤滋味清淡,稍稍腌了几个小时的鲑鱼肉很有弹性,烫一下马上就可以吃了,他向小蛙攀话:「这些鱼是一直泡在盐裡的吗?」
「嗯,但保存在很低温的情况下。」
「低温?」
「啊,你今天躲熊的那个通道啊,下去之后非常平坦,有一个空间裡温度只有四度左右,我在那裡保存这种生鲜肉品,但是鱼肉非常容易坏掉,所以还是尽早吃掉比较好。另外那些鱼卵我腌成咸鱼子酱,可以稍微吃得比较久,如果需要新鲜的鲑鱼,小溪那裡还有活的,不过不能活太久,尽早吃了。」小蛙解释。
小猛咬了一口鱼肉:「所以鲑鱼只有现在可以吃到。」
小蛙纠正他:「实际上是新鲜带卵的鲑鱼只有现在可以吃到。」

「那个……小蛙小姐?」
「叫小蛙就好了,小姐噁死了。」
「小蛙,这个时节,有甚么可以吃的呢?」

小蛙舔著嘴,喝了几口锅裡的汤后说:「现在是秋末,是食物最丰盛的季节哦,或者说我喜欢的食物最丰盛的季节。许多果实都成熟了,鲑鱼正开始洄游,海口附近可以抓到很好吃的带卵母鱼,栗子的果实成熟了,捡起来煮熟了磨成粉以后可以吃,过去山那裡有苹果,但很酸我通常都是煮来吃的,最棒的是我喜欢吃的鹿在这个季节会大量分布在草原上……有很多食物,我明天带你去看吧。」
「这裡是甚么地方呢?」
「这裡,是恐龙神大人的领域,狼之谷自然保留区,是一片很大很大的幻域,这裡,是树蛙草原,附近的树林裡有很密的溪流,青蛙非常多。」

※                 ※           ※

跟著小蛙,小猛学到了非常多的东西。

他明白了生火的时候要把木头留出空隙让空气捲入,用乾草等引火、他明白了怎么把栗子用热沙烧熟并且存放过冬、他知道了如何支解动物和剥皮去骨、也知道了怎么用盐保持肉类不腐坏、他学了不同的动物皮革质料不同、也学了许多便利器具的製作方式。在不同的季节裡捕捉不一样的动物来吃,何时会有笋子何时会有橘子,周边地区盛产甚么食物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水不是直接喝溪水的必须要煮。

有甚么植物能有额外的用处他记了,他会分辨不同的木材和肉不同的部位,能够把材料做进一步加工,也能做出许多防止野兽接近的陷阱和屏障。

「千万记得,不能确认品种的植物不要吃,大部分动物的肉煮熟都是可以吃的,鸟蛋全都是可以吃的,没有植物能吃的时候不如去吃动物,抓不到猎物就把腐肉拿来当诱饵,还有,不要打香菇的歪主意。」小蛙严肃的告诫小猛。

小蛙领著小猛走遍她采集食物的地点,向他讲解气候和地形,小猛把剥皮贮水腌肉等等的工作都接来了,于是更多的时候,小蛙会带回大型的猎物。在小蛙打猎的时候,小猛维修了石洞裡的木板,剪裁了兽皮做成地毯,整理了食物储存库,甚至用木材製作了更多便利生活的人类家具,还把凹凸不平的地面铺上木板整平,洞裡比起兽穴更像人的居所了,也没有挥之不去的肉味,他从小蛙那裡知晓这个洞被称作风啸洞的原因。如今小猛自己决定自己今天要做甚么维修或者改造,逐步的把洞穴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他也获得了更深处的更宽大安全的洞穴作为卧室,他才知道自己原本躺的地方,只能算是玄关而已。

在山峰上,小蛙和小猛躺著看天空,细雪落在他们身边,小猛身上穿著厚实的毛皮衣,他们望著天空中飞翔的老鹰。

「小蛙,你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吗?」
「是啊。」
「你……甚么事情都自己处理,自己管理自己的生活。」
「我觉得一个人能完全掌控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命运,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你不寂寞吗?」
「……」
「你发现美景的时候,会不会想招呼别人一起看?你难受的时候,会不会想有人陪伴?或者仅仅只是……因为无聊,而希望有人在?」
「……」
「……会吗?」

「我寂寞的时候,就离开这裡,去探索世界,去看看别的地方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去见识不曾见识过的风景。」小蛙微笑著说,眼睛闪闪发亮。

一方雪片落在她鼻尖,无数的六出飞花将他俩笼罩,彷彿用雪花缀起的薄纱,包住了他们,每一片雪花都是不同的,每一个人也都是不一样的。

雪花很快就融化了。

小蛙低低的哼著歌。

谁记征战铁马金戈声,交杯酌溢,化作一时佳谈。

多少浮云遊子们,徜徉大化任遊歷,归途未明无消息,
多少浪迹天涯客,晴空已逝不再聚。

一盅酒尽千山泪,一鼎汤做万堂欢,筵席未有不散处,但求明日更新桌。


※                 ※           ※

「这裡是我的王国,我是这片土地的暴君,对大自然予取予求,如今,我把这片土地分享给你,让你,拥有跟我一样的权力。」

                        《美丽新世界》2018/12/01 PM9:19完成于新庄家中

---------------------------------------后记------------------------------------------
这篇好几年前就计画要写了,但直到现在才写完。

想写出小蛙和小猛的最初交流,不是打斗,而是相处。想表现小猛从对小蛙非常害怕,到尊敬向之学习,到怜惜与依赖的转变,也想写小蛙从蛮横到分享,直到将小猛视为同伴的过程。希望能展现他们两个差异极大的性格。

在这之后,逢喜回到小猛身边,但很快的他又失去了牠,并重新取回做为种的力量。

 


快把萌灿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我这篇本来就是打定主意全程用旁观者的角度写的,我想尝试描写外在行为来显示内心的想法
所以我把所有的心理活动都撇除了,也几乎没有描写任何感觉的部分,想要做到尽量只描述客观行为
这idea是杰克伦敦那来的,算是故意的
不过看毛毛这反应,感觉效果不是很好

我真的不是故意每次都写小蛙咬脚的!!!!!!

快把萌灿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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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开场还挺有味道的,上帝视角第三人称的纯叙述,很能烘托出一种人与自然天人合一的氛围
只是后面开始描写人物甚至情感后怎么还几乎全是上帝视角的叙述WWWWWWWW

小蛙的咬脚趾绝技已经成型了!以后小蛙可以在战斗的时候大声喊出招式的名字!(?)
小蛙:足控福利!足控福利!(???)
是说那段让我想起了……蜜獾无所畏惧,它能迎着猛兽的扑击咬掉对方的爪子!(X)WWWWW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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