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羽·凌风 于 2016-11-27 00:20 编辑
难得的一篇主线冒出⊙ω⊙// (?)
不忍说这篇的标题我写完了都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取,就→_→(?
时间在初遇之后夜班之前,所以真的是非常非常靠前的一篇~
文长注意(?)~
2015/10/28 Ver. 2.0
大改了小节的顺序和血淋淋的某段
那段最刺激的场景,想想,我还是留在以后再玩好了 (哎?
2016/11/27 Ver. 3.0
继续删掉了章鱼酱的那一段,我觉得我从良了,没有以前那么恶趣味了(X)(???)WWWWWWWW
还是不要章鱼酱的感觉比较自然一些(X)
顺便悄悄(?)强化了一点疏远隔阂的feel,蛇蛇怒刷存在感(X)
这次的阿D简直比之前还要生人勿近(?),“我的事你没必要知道”(炸)
龙之野
苍炎说过的那条河川,应该就是在这附近了吧?
晨星环视两岸,这地处群山最南沿的河谷,目光所及皆只有峭壁,连接着脚下不远处的河谷溪涧和上方几十米高的山岩。山峦锋利的轮廓线切割了晌午的阳光,在本就光照不足的山谷陡壁上留下了仿佛巨龙掠过天际投射的黑影。这样的光照下实在是很难看清生长在岩壁缝隙里的药草呢。
看来有必要换个地方。他腾出左手扶住系在腰间的绳索,小心挪动脚步在石壁上移行。
“银,小心点,这里已经很接近山脚森林了,很潮湿的啊。”
头顶上响起同伴紧张的关注,出声前一秒他刚不慎踩滑,两只银蓝色的羽翅扑腾得好似落水的鸟,险些重心不稳一头撞在突兀支出石缝的半截树桩上。
如果不是翅膀激起的气流会扰乱采摘的工作,他也没必要学那些不懂飞行只会匍匐于地面的动物攀登岩石的方式呢。对一个习惯了捕捉天风的物种来说,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事,不方便、而且危险。他抬起头迎上了同行的医学生担忧的目光,还去了一个歉意的微笑。
仰望之时,一条飞龙的剪影掠过视野里条带一样的天空。他看不出那只龙飞得有多高,可足有百年老松般大小的身躯一瞬间就遮住了所有覆盖于他和四周的阳光。
“好大的黑龙飞过去了!”他朝天空呼喊了一声,他的同伴没有回答,只是同样仰着头想要继续追寻没入群山和云海的龙迹。
巨龙从头顶低空掠过的壮丽,也只有在像龙峰这般属于龙的国度里,才有机会见到吧。
巨龙只是在赶路而没有盘旋,他看不清龙身的细节,没来得及数龙角和龙棘的数量,连那遮天蔽日的龙翼的形状也没有观察仔细,更不用提淹没在强烈的逆光里的龙鳞的色彩。只是直觉告诉他那是一只黑龙,只有龙峰才能找到很多这种濒临绝灭的物种。不如说,他过去也只见过这一种巨龙。
自己会突然兴起报名参加龙峰的血草调研,也是因为黑龙吧?
“喂,你没事吧?累了的话就上来换我下去找吧?”
糟糕,现在是工作时间,别再想那些不重要的东西了。他摇摇头,想让注意力全部重新回到手中采集血草的工作上。
可仍有一小部分分心的乱流从岩壁和可能生长血草的阴湿狭缝上剥离,窜入回神前它还想继续回忆的东西。
那是昨晚的事了。他们是在前天晚上抵达自然洲南方的沿海小镇的。遥望林海和群峰的山脚休整学习了荒野里的工作规矩一天之后,才迈步真正开始踏足这隐藏于云海的龙峰山脉。
出生在城市,也未在云洲没什么地貌变化的平坦土地上亲眼目睹过森林和山峦,更别提出没在树藤间草莽里的蛇和蜥蜴、以及那些仿佛是想炫耀飞行技巧般低空俯冲掠过的鹰和小翼龙,一行人里大部分都是想要走出校门和医院见识见识异国风光的学生,断断续续走了许久才终于在山腰一处小河边安营扎寨。
他还记得许多年前在龙族的内战中结识的黑龙,虽说是龙可展现在他面前的模样却更像个羽神的孩子,也许对龙而言她也很年轻吧?只可惜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暂的一个多月。
如果说自己不顾母亲的担心执意报名来这山林和那只黑龙完全无关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还欠对方一句道谢啊。只是……就算来到了龙峰,他又要怎样去寻找对方呢。他手中的线索只有一个名字和对方所在的军人的族系,还有龙峰这个地点,可是他当然明白黑龙不会把龙穴建在山脉的外围,也清楚科考的队伍不会在这充满危机的荒野里走得太远。
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活着走出那片吞噬了无数巨龙生命的地狱。
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却是对方来找到自己了呢。
第二天就要正式开始在峭壁和洞窟里寻找血草的工作,可他却怎么也平静不下心绪,决定外出散心。营地里几顶帐篷都离得很近,很快他就来到了老师的“房间”前。想着自己的组被分配到龙峰南侧边缘的一处河谷,向老师打听一下那里的天气也不错。可是走到帐篷前,印入眼中的却是半敞开的“门”。
老师不在。他知道自己的导师一向不喜欢规矩,极富探索精神,也常出差来龙峰,对这片山野比他们这些第一次来的学生要熟悉多了,所以……不会吧,这是大晚上的外出探险去了吗?
夕阳刚落下西南茫茫林海不久,明月的光芒自灰森之东升起,北部荒原的夜里,有些刺骨的山风卷起银色的松涛,涌唱着如河流般有节奏的低鸣。沉吟之间还有些别的声音,像极了掠食的野兽踩塌落叶,蛇的鳞片从草地上游过的动静。
小时候他从家里的藏书上看过不少描绘地面荒野的故事,那些比故乡更繁多、更庞大、更致命的野兽的故事。即使过去探索过龙峰许多次、对这片山林很是熟悉的老师,被荒野的猛兽包围着也是很危险的啊。他环顾四周想要找到自己的导师留着天蓝长发的身影,可是如许多昼行的飞鸟一样,入夜后什么也再看不清楚的视力令他的寻觅力不从心。
不安中他听见附近的树丛里传来脚步声。不是四脚的走兽在迈步,更像是人的声音。很快他注意到脚步声传来的地方,密林里有橘红的火光跳跃。虫鸣吵杂却更显寂静的夜幕下,连说话声都可以听清楚。
“亲爱的,一年不见又长高了呢。”这是他熟悉的导师的声音。
“从十年前到现在就没有长了吧?”另一个略显低沉的女声,没听过却总感觉并不陌生。不是属于队伍里的其他人的。
不过既然在和老师对话,那应该也没有危险吧?好奇心驱使他走上前想要看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隐隐约约,追随这跃动的橙光他在树丛里找到了导师的身影。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矮小的人影站在女教师身前,以他的角度,看不到那人几乎完全淹没在老师身后的脸,只露出一双淡蓝的羽翅和一条毛茸茸的像极了老师发色的细长龙尾。
蓝色的兽龙尾巴?直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心底不由得泛起没来头的不安和兴奋。
针叶林之下腐朽的枝条落叶盘曲混杂,在初升的月光中更是和朦胧的大地融为了一体。不懂得如何掩盖自己行动的声音,脚步声窸窸窣窣他也没有在意,直到一脚踩在了一根破败的树枝上,已经干裂的枝条顿时爆开,清脆的声响如同炸雷一样响彻四周。
突然的脆响声立即引起了交谈中的两人的注意。导师还未惊讶地转过身来,他就看见一道亮青色的闪电朝自己脚边落了下来。他惊呼着赶紧后退躲避,重心不稳仰倒在铺着杂乱碎石树枝的土地上,险些没能躲开流光的电龙一身刺目的锋芒。
“银?”听出了他的声音,他的老师急忙伸手制止同伴接下来的攻击,“你没事吧?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好险,他愣在原处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叶,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除了被突如其来的攻势吓了一跳。连来人是谁都没看清就突然发动攻击,这是野兽的行为吧,而且还是非常危险的掠食者吧!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瞪大的眼睛正好迎上了几分钟前藏在他老师身后的那只“野兽”的目光。
那是个在羽神眼里看来相当矮小的女孩,留着一头和老师一样颜色的短发,同样湛蓝的双眼像夜行的猛兽般闪烁厉光。
属于荒野的陌生警惕里却蕴藏着他总感觉无比熟悉的气息。蓝色的头发、长得像羽神可是有条蓝色的龙尾……这是……
“苍炎?”他不禁喊出声,一定是那只多年前他在天河岛的战场上遇见的黑龙!那条蓝色的毛龙尾和隐约从她脑后伸出的两只短龙角,即使记忆被漫长的岁月压在了脑海底部,还有她的脸,他都还记得。不会认错的,这些年来他不知多少次在梦境里重新回到当年天河岛的那片战场遗迹上,闪鬃和雪云的劝告声似乎还在耳边,也没有制止住他那时执着的任性。眼前正是他从死神的手中夺回了性命的幼龙。
被不速之客突然喊出了名字,人模样的龙一时愣住。他站起身前进几步,让悬停于导师身边的火球之光也落在自己身上。他银蓝色的短发在火光下闪耀着仿佛沐浴在夕阳下的金边。
“晨星?”片刻之后对方也念出了他的名字,“你怎么会在这里?”一边说着她一边把手伸向背后,借火焰的照明他立即看出了她手中握着一把阔剑,古老的冷兵器泛着橙光,比国庆祭典上见过的真枪实弹还要渗人。所以……如果自己真是可疑的人,那么现在大概已经……刚说到什么来着?她是野兽的军人啊,不愧是在战争里活了下来的军人吗?
虽说是“军人”但她可没有阅兵式上看到的那些高级的军装,跳跃的火光之中她穿着一件淡灰色的短袖衬衫。尽管双手藏在身后,他也注意到她的手臂上有几道明显的疤痕,甚至透过浅色的衬衫他也能隐隐约约看到一条刀伤一般的痕迹从她脖子延伸到肩膀——这些可不是当初相识的时候她身上就有的伤。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想回答却发不出声音,他脑袋里一片乱麻只剩下沉默,和火光无法穿透的密林间不时响起的虫鸣。
也许夹在两者之间的老师,才是此时此刻最惊诧的人吧?满怀讶异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不知道该停在谁身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打破了寂静。
“你们以前认识?”不对不是惊诧,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自己的老师语气里满是兴奋的音调。
对面先回答了提问:“妈,我以前提过的,在天河岛救了我的人,就是他。”说话间她耸了耸肩,惊讶之外更多的是感慨。作为一只龙,她和羽神的生活相距实在是太远了,大概本以为此生不会再遇见了吧。
“也是因为那件事,我才想要做医生的……”这段故事他也曾给自己的老师讲述过,那次“不顾一切”的救援改变了他原本的未来——如果没有她,他现在大概早已结束“放养”的时光,没有属于自己的志向,正在试着努力融入所谓上流社会和父母为自己安排的职业吧。只是没想到,自己工作和学习的台云生命神殿附属医院的医生,他的导师,正好就是……
咦,等等?刚才她说了什么?
注意到学生的蓝眼里不输自己的惊讶,老师立即伸手一把将女孩拉到身前,颇为郑重地介绍道:“这是我莲琳•云影的女儿哦,苍炎•龙夜。那边是我的学生,晨星•银,相当刻苦的好孩子呢。”
后一句话显然是说给她女儿听的。只是……那些多出来的意义不明的称赞怎么感觉怪怪的。
他抬手想要借这正式的架势打个招呼,可苍炎却只伸手挡开了母亲想要环绕在她脖子上的手臂,甩下一句话:“时间不早了,南川那边还有事,我该走了。”
“不多聊一会儿吗?你们应该很多年都没有……”
“不必了。”她以转身简单打断了母亲的话。接着,展开比羽神的鸟翼看起来还要宽厚一些的翅膀,越过周围的树木向西南的天空飞去。不知不觉,明月已经升起很高,金光点亮了松林的树梢,可飞龙的身影仍很快就从视野里消失了。
再一次,入夜的寂静,两双眼睛凝望无言的夜空良久。“我女儿她……很奇怪吧?”终于他的老师决定先开口,语气里满是沉默的歉意。
“不会……军人平时也很忙的吧?”做国防的父亲平时也是很忙的啊,野兽的战士应当更辛苦吧?而且,就算留下来,自己一时之间头脑里也是一片空白,结果连最简单的几句问候都没有说出口。
“不,我是说……”莲琳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伸出手在自己身后比划了个弧线。
像极了一条龙尾的弧线。
到这里他因重逢的惊讶而迟钝的思绪才又转回来重新正视这个问题。苍炎亲口告诉过他,她的“父亲”是一只黑龙。而多年前告别的时候他也曾真真切切目睹过一头来自她家族的黑龙,展开每一次振翅都能轻易掀翻车辆的巨翼,每一条肢体都比人还更加高大,那就是一座耸立于云海之上的巨龙的山峰。
一时语塞,空白的头脑里全被黑龙庞大的身躯挤满。他当然相信他的师长,他也亲眼见过那些黑龙了。那个女孩长得如此像个普通的羽神,可却拥有羽神早已退化了丢掉了的尾巴,还有属于龙的角。
对啊,在得知她是一只黑龙的时候就应该感觉到不对劲了啊。黑龙是古老的物种,他们身上总是布满坚硬的龙鳞,而少有毛发呢。
“这个秘密。”莲琳抬手在口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的好学生不会张扬出去吧?”
脊背上不由自主爬满了寒意。长得像龙的云民,长得像云民的龙……所以,那个记载在很早以前的报纸上、流传在坊间、有关台云生命神殿的伦理论战,是真的?他记得那应该是自己小时候的事了,那个有关不同物种基因融合和人造动物的实验,因为触犯了人权的底线被终止了,他记得报纸上说所有的实验品也一并销毁了,那些长两对翅膀的鼠有四条腿和蛇尾巴的鸟,那些只在神话里才见过的怪物,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报纸上没有提到负责人的名字,可是……记得自己的导师曾经正是医院的院长吧?那女孩的年龄看来有三十来岁,算起来也正好是那则新闻闹得风生火起的时候。
早听说过老师有孩子,可求学几年来从未见过一面,就连谈论都不曾有过。但是,这种事情,怎么会……
不知何处突然传来几声老枭的低鸣。恍惚间导师走上前亲切地拍他的肩膀,吓了他一跳。思维顿时被不自觉的冷颤占据,恶寒里响起老师温和的声音:“时间也不早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谈这件事……”
本就是一座不大的山谷,从崖顶一直滑落至深渊的底部寻找草药的踪迹,很快这个两人一组的小队伍就轮流探索完了任务计划的区域。
晨星顺着滑索降落到溪流边的岩地上,身为热爱天空的物种,这时的他却感觉到土地竟也如此的亲切。拿出地图,在最后一块样方上打了勾,他仰起头向关切俯眺的队友展示地图示意今天的任务完成。举起手臂时,斜挎的背包轻盈地甩动了一阵。天色尚早就完成了工作可以回营地休息固然是好事,虽然说一天下来他们并没有找到多少战利品。
血草是只在湿润并常年阴暗的地方生长的草药,贴地的宽厚草叶覆盖着柔软的细绒,整株草如同被火光照亮烈焰灼烧一般,染满了令人生畏的暗红色。和地面上许多红色富含铁的草药一样,血草也享有治疗贫血的盛名,尤其是出血性贫血。只不过,这种药草实在是太罕见了。
毕竟,阴冷且潮湿……一提起这个词,脑海里总是不由得蹦出洞窟的景象。深埋于地表之下的那庞杂的地洲网络中,丰富的矿脉和草药资源令他们这些居住在万里高空之上的种族都垂涎。只是那里实在不是什么考察探索的好地方。难以计数的冒险者从未知之地带回了同样难以计数的可怖传说,那是离死亡很近的地方。和那个充满了敌意和危机的领域相比,龙峰的莽林可爱得就像脚下的游蛇呢。
咦?脚下的蛇?
晨星突然注意到身边的岩壁角落里正有条蛇向自己游了过来,抬起头吐着信子凝视着他的眼睛。梭子一样的蛇头,艳红和金黄的惹眼纹路爬满了它细长如绳的身躯。
毫无疑问的剧毒蛇!他吓得立即快步后退,僵硬的腿被谷底的碎石绊倒,跌坐在地上。注意到沉入山谷之下的绳索突然紧张地晃动,他的同伴急忙关切地高喊:“喂,银,发生什么事了?”
别啊,这种时候呼救一定会被当成威胁攻击的吧?就算他“认识”黑龙,但他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毒蛇啊!此时此刻他能做的只有呆坐于地上回看蛇瞳。云洲的原野里没有四足类的蛇,可他早就从书本上电视上领教过这些没有手脚和翅膀的动物认真捕猎起来有多么迅速和致命。面面相觑中他能听见自己的肌肉紧张地“喀喀”缩紧,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所幸,不知是因为不饿、没有感觉到生命受到威胁、或者羽神背后宽阔的双翼让他们看起来比地面上的动物更不好惹,蛇似乎对他没什么兴趣。短暂而无言的对视后,蛇低下头重新匍匐于地面,顺着山壁岩石的缝隙游向了别处。鲜艳夺目的蛇鳞淹没在蔓藤和石砾间,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喂!银!回话啊!没事吧!”
直到这时他才回过神来,听见同伴不住地呼声——传说中被蛇凝视会浑身麻痹果然是真的。“刚才有条蛇……不过走了,现在没事了。”不敢高声喧哗怕触怒了已经看不见踪迹的毒蛇,他回答的声音小得就像幼雏无力的低鸣。眼睛仍凝望着蛇消失的方向,企图重新在茂密的草叶和藤枝丛中再度分辨出那个令他胆战的身影。
没有找到蛇,注意力却先被另一件东西吸引去了。
一丛有着宽厚叶子的暗红植物,正盛放在满目绿意簇拥间。遭遇毒蛇的恐惧在这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他快步走过去想要仔细观察这株长势极佳的药草。刚上前两步,站在原先的位置刚好被一片蔓藤挡住的大石缝露出了黝黑的洞口。足够容纳一个人、近两米高的巨大裂缝树立在靠近谷底的峭壁上,而那株血草就生长在裂隙附近。
是个洞窟的入口吗?黑不见底的黑暗中,阳光快要照不到的暮色中,那条毒蛇又出现了。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注视着蛇回头凝视他的双目,接着,如同刚才一样,蛇扭头径自游向了深渊——仿佛一个路标,仿佛前方有什么更吸引人的东西。脑海里不自觉地涌出血草组成的草坪和地洲的画面,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可好奇却又推着他想要继续向前。
“银!还在磨蹭什么,快点上来了吧!”
同伴的催促声又响了起来,他一抬头便脱口而出:“这里有个洞穴,似乎很适合血草生长的样子。我进去看看……”
“喂,别乱来啊,要去也等我下来一起去吧?”
“不,你留在外面比较好。把绳子放长些,如果遇到什么我会猛拉绳子。”
真的会“遇到什么”吗……说起来,又不是每一个大地之上的裂口都联系着那个地面之下错综复杂的地狱,分明绝大多数洞窟都可以用平凡来形容,自己到底在神经紧张些什么?相信自己,他可是连毒蛇都不怕的男人!他伸手紧了紧系在腰间的长绳拍拍准备妥当的挎包,自嘲地苦笑。
叮咚,叮咚。
水流从洞顶的岩石上滴落,淌入隐于地下的河。比想象的还要潮湿。
呼吼,呼吼。
风从洞口贯入这山石的裂缝,气流穿行于狭窄的空间中、碰撞在坚硬的岩壁上,像极了山林里猛兽宣示领地的咆哮。一颗散发刺眼白光的亮球悬浮于冒险者的头顶,光芒在呼啸的风中如火焰般跳动,两侧的岩壁上舞乱着飘忽不定的人影。
云洲有山,却很少能够看到这样的山洞。没有熟悉的灰白云土也不见令人安心的阳光,于未知之地探寻之人的心底不停泛起不由自主的恐惧。
早知如此,真应该等同伴一起进来的。还没探索多久,心里就已打起了退堂鼓。
不过这里真的足够“阴冷潮湿”,在不见天日的洞穴里他循着水声沿河流前进,很快就看到了自己期待的“宝藏”。一小片血草的草丛,生长在水流两侧,宽阔的红叶攀爬在崎岖的碎岩上。仿佛被不速之客带来的光明所激励,他伸出手抚向那些草药,感受着他们在光线刺激下,红叶微微轻摇的鼓噪。
看起来,成色似乎确实要比洞外山壁上采来的那些草药要好许多呢。
暂时抛下进入这危险领域时就没停歇过的心慌和担忧,晨星急忙蹲下身,准备开始仔细分离每一株植物,小心翼翼,想从石缝里完整地取出它们的根系。
身边不时响起水珠滴落的声音,三五股清流顺岩石的纹路绕过他的身侧,汇入了地下的小河。
采下几株药草放入挎包里,他站起身想要换个位置。跨过一条小溪时他无意多看了一眼脚下,在光球的照耀下小溪流淌着山石的紫韵。
等等,紫色?眼前的岩石分明大多都是棕灰或者灰白色,茂盛的血草丛周围的土地更是被印上了一层血晕一般的浅红。他立即退回去仔细查看水流,确实是紫色,河水里漂浮着一条条紫黑色的游丝,正是它们将这浅流染成了诡秘的颜色。
看上去不太妙呢。如果这河水从什么奇怪的矿脉上流过,水里溶解了对他的物种而言不能利用或者会致病的矿物,那么这里的血草即使带回去也不能用。他伸手紧张地理了理缠在腰间的绳索。要不……溯流去看看这条河的上游到底有什么吧?
没走出几步,脚下紫色的溪流已越聚越多。紫黑的水流侵染石地,洞穴不通风的空气里弥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对一个外科医生而言,那股气味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是血的味道。
比手术中的大出血还要浓烈的血腥味,和不知为何升腾起飘离地面的厚厚一层灰烬雾气混杂着,沉闷刺鼻的空气伸手可以触及的紫烟,压抑得让人窒息。
光球飘浮在他前方,于重重烟雾之间投下忽明忽暗飘忽不定的光影。不远的前方,岩石发出暗红的光,仿佛指路的灯吸引他上前。那是……火石的矿脉?他在描述地洲的书籍上听闻过那种会发出红色光芒的矿石,那些暗红的石之光是地洲许多地方仅有的光源。
喂喂不会吧,所以……自己果然是一不小心发现了一条通向地洲的路吗?这可是龙峰啊,怎么会有通往地洲的洞穴……
心脏狂躁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洞穴里,可腿却不知为何仍然想要顺着紫流前进,之前尚还清澈的水流已成为了完全的暗紫色,脚踩在上面,即使穿着厚靴他也能感受到粘稠的质感。毫无疑问,确实是血。流淌了遍地的血,如果来自和羽神或者原人差不多大小的动物,那么伤者身上所有的血几乎都要淌干了吧。
紫色的血……起先他并没有在意也无需在意,许多无脊椎动物甚至一些原始脊椎动物的体内都流淌着和他被毛类的赤血不同颜色的血液。而地洲是太多种无脊椎动物的天堂。
可地上的血量实在是太多了,他不敢想象什么虫子可以流出那么多的血。除非是一头足有一人或两人高的虫子?一直握紧腰间绳索的手不自觉地颤抖。
还有黑龙,他记得黑龙的血就是紫色的。想到这里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前一天夜里的情景,回想起他和那只长得不像黑龙的幼龙第一次的相遇,那时她昏迷倒在天河急湍汹涌的河畔,四周洒落了无数虫子浸在青绿汁液中的尸体,深紫色的血喷洒涌落在她身上——她的血也是紫色的。
搞什么,自己这是突然在想什么?晨星急忙抬手敲着头,想赶走脑海里莫名奇妙的念头。越积越多的不安和恐惧却仍仿佛血腥味般挥之不去。也许在察觉到血腥味的时候他就应该转身离开这是非之地的。
可是当他真正停下前进的脚步时,已经太晚了。
没有想象中尸骸遍地的战场景象,在一小块开阔地上似乎躺着一个无助的身躯。洞口看到的那条毒蛇就在那里,在灯光下他看得真真切切,毒蛇鲜艳的细鳞上淌过紫色的溪水,而在它尖锐的头颅指向的前方……毫无疑问有一个人!
一个小小的人影正背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看起来像是普通原人的身材,但羽神才拥有的双翅从那人影背后伸出,平展贴于岩石表面。深色的血流就是从那里发源的,淌涌成了溪,在那人身下汇聚了一片紫黑色的湖泊。
紫色的血……等等,不会吧!
毒蛇依然在前方,但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得来了勇气,他想也没想就快步赶了过去。不祥的预感成为了现实。即使头发被紫色的血液沾染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即使脸上淌满了血渍迷糊了面庞的轮廓,即使衣物被扯乱,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苍炎?真的是你?怎么会?”迷茫中他的话难以抑制地颤抖。女孩侧头勉强睁开一只眼睛回应他的注视——虽然地上淌着无边的紫红有些不可思议,但太好了,她还活着。她张开嘴发出他听不懂的声音,游离的意识蕴含的只有无言的诧异。
虽然早知道对方是常年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军人,但是……视线不忍地从受伤倒地的战士身上移开,可眼角的余光却不住地寻回又停留在脚边涌着血珠的身躯上。腹部犹如被猛虎的利爪扫过,四五道贯穿的裂口已经止血,天知道她在这个地方待了多久了。利刃切过左侧肋骨的下缘,右腹则仿佛是被钝器洞穿。随着每一次费力的呼吸、每一次身体的起伏,伤口中都有血珠滴溅。
“还好吧?忍着点,马上就给你包扎。”
还好因为是野外工作,他的包里带着不少急救用品——培训和动员的时候,老师一再强调安全,一再说希望这些东西不要真的派上用场。他是个年轻的医生,求学几年来见过不少触目惊心的伤痕。可是以往他也只在车祸伤员里面见过这样的伤啊,而且还是在白净宽敞的手术室里啊!这一次,他仿佛突然又回到了刚迈上学医之路的那段时光。
他伸手尝试将女孩扶起来,手接触她的头发有种似曾相识的触感。比湿润的毛皮更扎手,是血在发丝间凝固后的质感,简直就和许多年前一样。记得那时候也是在河畔啊,指尖接触到皮肤,冰冷之中若有若无的一丝温暖也一模一样。空气中流动着微弱的气息,仿佛干燥时节黑暗里跳跃的银白弧线。也是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时候他抱着意识在太阳和云层之间游离的女孩对着家臣大吼的样子他还记忆犹新。如果给予这比深夜还昏黑的环境以清晨的光线,这景象还真的像极了多年前他在天河畔见到她的情景呢。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一瞬间多年前他在天河畔目睹的战场又回到了眼前,紫色的血撒满遍地,空气里弥漫的尽是死亡的气味。那时是他将倒在血泊里的幼龙带离了滚向生命终结的坡路,而如今他却又再一次看到了,和那时同样的无助和惨痛的身影。那时的自己不顾同行旅伴的反对,执意救下了素不相识的龙,并从此立志成为医者。
社会和睦,他的文明已经远离战争很久了;医学进步,他的物种也早已远离野生动物需要随时面临的意外死亡很久了。直到真正看到战场时他才发现,雷神祭阅兵式的满堂喝彩中他看不到和平的礼赞,唯剩下炫耀;雷电神殿向神明祈求安宁的祷告声中他听不到生和死的神圣,唯剩下风俗;贵族亲戚们啖肉饮血再不是先祖对天神和自然的祭礼,那仅仅是富裕而已了。生活、钱财、价值、梦想、文化,名为文明的艳阳黯淡了太多的东西,包括生命本身的光芒。
只有医院还是离出生和死亡最近的地方,比祭祀的高塔还要离神明更近的地方,手中真切地把握着生命的触感,就和现在一样,令人心碎。
“你不觉得你很吵吗?”他只来得及进行了最简单的处理,那女孩似乎是终于恢复了些力气,依靠着洞壁勉强站了起来,“不用管我,死不了。”这么说着,她用力压住仍在作痛的腹部伤口,血很快就浸湿了腰间的绷带,让这句话变得毫无底气。
火石的光芒下泛着红星的紫血填平了她脚边的石缝,汇成一片平静的湖泊。周围即使没有遍地阵亡生灵的残体,战争和死亡的味道依然填满了整个空间。她扶着岩壁吃力地想要离开,他便赶紧上前扶住伤员。毒蛇跟在她身后,见他突然的动作立即反射性地仰起三角形的头。
他还没来得及感觉到害怕,肩膀上女孩的力气猛地又弱了下去。好不容易积攒的力量在站立和行走中被磨灭殆尽,她的身体在重伤的剧痛中又回到了无意识的虚空。
“喂!你怎么了!振作点啊!”
蛇不知何时快速游曳到他们前方似乎是在指路,不过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管这毒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没有阳光照射到的深穴,身后的黑暗里他能听到水滴的回音,看不见的无助笼罩下那毒蛇反而还让人安心。
当年正是从天河的战场上救下她的决心为自己选择了从医的未来——而如今我已经成功踏上成为医生的道路了,所以拜托,这一次请你也一定要活下去啊。
无尽深夜,四周回荡着水滴坠落的响动,叮咚叮咚,敲碎沉默的静谧。
阵阵回响在洞窟中的还有别的声音。像是庞然大物拖曳着赘肉在岩石上蹒跚而行。没有太阳的烈火,也看不到晴朗的星空,斜靠在岩壁,视线里只能勉强分辨出几条酷似章鱼的腕足,在和肉体别无二致的昏暗背景上游走掠过。
这样的姿势已经保持了多久呢。她抬起手想要支撑身体离开冰冷的石头,可微弱的行动却招来突然的剧痛。无力垂下的手臂激起水洼涟漪,疼痛仿佛永无休止,从活动的肢体刹那蔓延全身。
是受伤了吗?对,好像……是受伤了。
好像是……苦痛裹着几乎将身体撕开的力道,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得令人无法相信。
又有谁会相信有朝一日能够眼睁睁看到自己的鲜血流淌遍地、活生生感觉到整个胸腔和腹部都快被撕开来的触感呢?
“还……活着吗?”
漆黑一片的深渊里传来说话声,“嘎吱嘎吱”像极了金属的尖爪摩擦过崎岖的地面。低沉的音调满怀令人窒息的意味,头脑在没有停歇的剧痛和虚脱中昏昏欲睡,可恐惧和迷茫还在继续将她拖向无奈必须清醒面对的噩梦。
“果然呢,还没有死?”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说着龙的语言,带着她听不出来自何处何物种的奇怪口音。却不陌生,那是自巨龙的内战以来就一直盘旋于她头顶的梦魇,如今战争结束后又再度回来了。
可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在离龙峰的群山如此近的深穴里遇到它。当初听到汇报说几个深入洞穴探险的幼龙遭遇了危险,洞口太小大部分的战士都无能为力,想想自己正好来看看能不能提供什么帮助。结果没想到遇上的居然是那个缔造噩梦的东西,看到她到来时那一脸满足的笑容,就和当年在她身上刻下魔法阵的研究者一模一样。
张开嘴想要回应,可剧痛携无法抑制的咳嗽从咽喉升起,将未出口的话语撕成无助的碎片。
真的,为什么,自己还能活着呢?胸口和腹部被切开的伤随每一次咳嗽传来无休止地阵阵刺痛,暗夜里深紫色的血顺撕裂的皮肤和断骨淌下。再一次的寂静,再一次只剩下鲜血在冰冷的地面上浸开、柔软却强壮的腕足划过岩石勾勒起细碎的杂音。咳嗽不知在何时停止了,沉重的呼吸声在狭窄的洞穴里激起了声浪,甚至连那颗重负下的心脏微弱的搏动声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它还在卖力地跳动呢,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她也想知道。
一条柔软细长似蛇的腕足从她以黑龙的视觉也要看不清晰的洞穴深处悠然探出,钻下她的身侧绕软弱无力的脖子和腰缠了两圈。紧接着收缩,窒息和腹部再次被撕裂的伤口一起在脑海里奏响矇眬低鸣的丧音,拖她的意识向沉眠的海底坠落。
“那边那个也可以试试吗,反正她快死了。”
“你疯了?那是永夜家的人啊。”
“你是说那个‘永夜’?长得不像黑……”
“除了那个还有多少家叫这个名字?血翼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看到另一家黑龙的怒火。”
无头无尾的对话挤进脑海,没有画面也没有声音,连有多少人加入其中也不知道。只有一串意识的碎片飘散,捉摸不清。
是那游荡在洞窟里,像个巨大章鱼的家伙在说话吗?昏迷中迟钝的听觉只能捕捉到喧闹的轰鸣,拖挣扎苏醒的思绪重新坠入沉寂。即使侧躺在地面上,龙角的耳贴着岩石,也听不到来自现实的声音。
“可是我们现在很缺年轻的实验体。黑龙也没试过。对了,黑龙的正常寿命很长的吧,说不定可以……”
“而且,那种伤已经救不活了,反正再放下去她也会死的。”
“可是她不是个‘完全’的黑龙!这你们是明白的!”
“没准这样更好呢?那些被毛类的自愈能力本来也比我们要强。”
无声的言语还在继续,这一次胸口突然暴起一阵猛烈的刺痛,好似一块烙铁瞬间生生压在了上面。她立即从昏睡的迷茫里惊醒,却发现想要逃避的痛楚变得更加清晰了。
那只“章鱼”的腕足卷在她腰上,缓慢向上移动勒紧了她的胸腔。腕足的末端紧紧贴在她的胸口,勉强移动视线,她仿佛可以看到那触手尖端长出了无数利齿般的刃尖,就像豪猪的利剑,每一把都深深刺进她的皮肤和血肉。腹部的伤似乎已经止血了,可新的伤口又被撕开,迷乱听觉的耳鸣声已然被血滴淌的滴答取代。
“这里,有个魔法阵呢。那是什么?”
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从身后传来的,她无法转动脑袋看不到对方充满“好奇”的眼睛。只有言语里淡然的残酷令她忍不住地颤栗。
哦对,刚才那些,刚才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的那些东西,是回忆啊。那种像是处决会议一样的讨论,竟然被在重伤中濒死的自己听见了。再一次回想起那冥冥间的景象,仿佛一场梦境。
“我在问你这是什么东西啊。”
久久没有得到答复,暗影里的拷问者似乎有些生气。缠绕在身上的蛇身又再一次收紧,利刃穿过肋骨的间隙刺入了肺脏。无法抑制的咳嗽和窒息,无休止的剧痛早已让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可是意识却依然清醒。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多少血,也不清楚内脏在密集的利刃下变成了什么模样。可是仍然活着。
“生命封印”,她记得这正是那个魔法阵的名字。那个引发了内战的导火索,那个在战争中研究完毕,也在战火里遗失了踪迹的魔法阵,正如那些研究者所期待的,在她这个“不完全”的黑龙身上试验成功了。
而对方肯定清楚这一切吧?至少她不相信那个在无数腕足后、不知隐藏于何处的头颅会不知道。那是属于鬼王的脑袋,在几年前席卷了龙族的战争中正是它的“不懈努力”终于把一场种族自己的内战推成了无法挽回的世界大战。
直到连辉王也陨落在了这场战争里。
虽然直到现在仍是无法相信龙王那引领群龙的狂风已经沉寂了,徒留一地惨白的龙毛,犹如散落的暴雪的残片。同样也无法相信自己仍还活着,眼前老龙王旁躺着忠诚的护卫,也是尸体了。
可是同样在“和谈”破裂时被伏军攻击的自己,却还活着。明明陷入垂死的昏厥前最后一个画面是劲动脉被一只地鬼的镰刀切断啊……
“好吧,来看看这个魔法能做到什么地步吧?”
似乎也不愿讳言了,鬼王的一条触手化做长剑,在昏暗的洞穴里泛起一丝金属的游光,朝她的腹部捅了下去。
想死,反而成为了徒劳的奢望。
“看吧,这里的肋骨和脊椎、还有这些肠道、肺在这儿,伤口都在愈合,这样下去真的可以活过来的。”
“多么顽强的生命力,简直就是奇迹。”
“是我们创造的奇迹啊。真没有料到,一个小小的魔法阵,竟然能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又是那些话语,听不见声音也没有画面,生生挤进脑海。
“现在还不能说是完全成功了,前面几个并不乐观啊。二号和五号回战场上还是死了。”
“哎,可是编写上应该很完善了才是……果然这是天意吗,天意不允许我们违背生命的法则?”
“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啊,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
“喂,还有心思开玩笑?赶快去那边看看,七号的伤情又恶化了。”
再一次,思绪的波动戛然而止,顺无声的沉寂滑向无光的深夜。周围尽是无一物的虚空,也看不清自己的身影。向深渊沉降的路途上只有遍地荆棘,时不时的刺痛蔓延,却连伤于何处也无力分辨了。
回忆,全是回忆,从最早的重伤时听到研究员的对话开始,到辉王的死,在延伸到往后一次又一次的濒死和重生。身体抑制不住地哀鸣,颤抖着,在地洲阴冷的空气里颤栗。
还是……地洲吗?
意识无助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助力,可身边四周唯有冰冷的石壁。哦,还有比岩石更加刺骨的东西,缠绕在身上,把带刃的尖椎刺进身体里。
“这一次是肺。”那个如碎石摩擦一般的沙哑声音说道,仿佛预言,左肺的位置开始撕心地剧痛起来。
刚从回忆里脱离的思维又哀嚎了,和现实比起来,噩梦反而才是避风港了。
我的……现实吗?
努力凝聚在涣散边缘的精神,又一再被剑刃穿刺的痛苦击溃。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就是你希望的未来吗?”脑海中突然浮起一个问题,是谁?
勉强睁开眼睛,那些腕足的注意力都在伤口上,显然不是现实。那,又是一段回忆了?
“你想要成为王吗?”
这一次头脑里场景清楚了些。战后一片荒凉的山峰沐浴着夏季的阳光,幸存的群龙在那里,等待重伤还没有痊愈的她拖着脚步来到山脊上。没有龙嘲笑她的窘迫,那是在地洲最后一战时她为掩护军队独自引开厉鬼而受的伤。
“你想要成为王,以你的躯体和生命为盾,守护龙群,直到无法战斗为止吗?”
内战间凭借那个研究成果,那个封印,她没少做过宁愿自己重伤也要保护战友的事。刺入肺的剑似乎不太满意自己的位置,向心脏的方向横切划开了一条裂口,肋骨作痛。
“哟,果然亲自过来了啊。这样吧,我可以放走这些小家伙,但是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这一次也是一样呢。在未来,类似的事想必也不会少。她是盾,而且是不怕损坏的盾。
生命如果不会逝去,又何谈畏惧痛苦和死亡呢?
“成交。”
就好像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从许多年前在重伤昏睡中听到那段没头没尾的议论开始,就沉溺于这个梦境了。
意识跌落到深渊的谷底,在彻骨的疼痛间寻觅回了清醒的力气。勉强睁开眼睛,和梦境的昏黑迥异的明亮撒在脸上,不得不抬起一只手挡住刺目的阳光。
这是……在家里吗?
视线越过手臂的轮廓观察四周,熟悉的桌椅熟悉的书柜陈列在开着一扇大窗的洞穴里,而她自己正舒适地躺在同样熟悉的床上。毫无疑问是在家里,否则她实在想像不到还有哪座蛮荒的龙巢中会摆放整齐这些属于文明的器具了。
果然是一场梦吗,从莫名其妙的“实验”到鬼川的地穴,那只巨大的章鱼倒也实在很适合做噩梦的主宰呢。
人形的黑龙苦笑着,想要坐起身,腰刚一用力,下腹的剧痛立即如同闪电一般劈开了平静的默夜。她不得不侧身紧捂住腹部,在蔓延全身的撕裂感之下无法抑制地颤抖。
视角转移,杂乱散落于地的绷带和毛巾印入眼里。沾满了令她不由心悸的紫色,沉重了阳光普照下轻盈的空气。
果然,不是梦。那些吵闹的争论和漆黑的魔鬼都不是梦,身上的伤也不是。已经好几年了,每一次从伤痛中苏醒都会重复这相同的梦魇,每一次同样的伤痛又重复把梦魇推向现实。
她撩开被褥看向自己的胸口,尽管绷带缠绕了几圈遮掩了新留下的伤,但那深紫色的圆还是展露了它的弧线。
生命的封印,那个用她看不懂的符文和线条刻画的印记深深烙在她身上,不管火烧还是刀刻模糊了皮肤上的阵型、也摆脱不了的神迹。她不清楚实验是从何时开始、在战争中掠夺了多少生命,她只知道,所有的“实验品”里只有她活了下来,一次次淌过龙血聚的河川,嘲笑着死亡。
所以,这一次也是没有死成呢。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不知道又毁了多少的内脏,肋骨大概是断了几根,气势汹涌的刺痛不断地轰击着身体企图再次占据刚夺回了理智的脑海。
封印只顾保留她的生命最基本的维系,强迫即使在致死的重创下,意识也不得追随虚无的湮灭。然血亦流骨亦断,神经依然尽职地传递疼痛的触感。也不见愈合的加快,冷血动物于创伤中缓慢的康复是继受伤之后的另一场梦魇。
根本就是一个半成品。
于此研究终止,可因研究而燃起的战火却再也来不及扑灭了。
她用力摇头赶出沉淀在头脑里的历史,牵动胸口的伤又引爆了新一轮的苦难。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搭上她发寒的额,驱走了些不安。
“感觉还好吗?”温柔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母亲的声音顿时平静了无助的焦躁,她闭上眼睛深呼吸想要暂时忘却在全身不停爬遍的痛楚。
“告诉你了要小心点的啊,好些了吗?”令人心安的谈话声还在继续,她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享受母亲莲琳的手轻轻理顺她湛蓝的短发。龙尾无力地微微晃动,作为无言的回答。
总感觉这样的情景很是熟悉,似乎并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可昏迷前的记忆已然被濒死的疼痛冲刷成了一滩碎片,怎么也整理不清所有的片段。那只生活在地洲的巨型章鱼挥舞着数不胜数的腕足,金属的强刃落下溅起满眼的黑幕。就连回忆也伴随着痛苦,伤口哀鸣着令她不得不放弃。
母亲抚摸的动作停下,同一时间她听到了房门打开的声音。她的房间修建在黑龙的巢穴里、靠近外界陡崖的山壁上,房门一开,被阻断的巨龙庞大的身躯漫步于洞窟的轰鸣猛然涌入屋内吞没了沉寂。来者立即反手关上房门,噪音顿减了许多。
“莱姐很担心你啊,一直在外面走来走去的,老爸都要爆炸了。”侧脸望着门外耸了耸肩抱怨,来人这才转头正视屋子的主人。将紫色的鸟翅合拢在身后,他抬手理了一把深紫色略微卷曲的短发,接着另一手伶起一袋鹿肉放在她身边的床头柜上。
和她一样,一条紫色的龙尾从酷似羽神的身躯后钻出,担忧地摆动——尽管在她看来,他那张满不正经的脸上和眼里都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而且这绝对不是错觉。见莲琳刚把放在她头顶的手拿开,他随即走上前伸出不怀好意的“爪子”,用力地按住她的脑袋揉了好几圈。即使头部没有受伤,大力的按压也实在令人不适。
“你够了,好好当个哥哥。”好在母亲立即抬手赶开了他还想继续揉下去的爪子,“既然来了就快去把地上收拾干净。”说着她的目光指向撒落在地面上的纱布和绷带。
做“哥哥”的家伙很是遗憾地耸了耸肩,后退一步坐在床边,伸手又拿了一块鹿肉——真是不知道那些肉是拿来送给谁的。
而身为医生的母亲更是坚决张开臂膀挡住女儿望向鹿肉的殷切目光,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对了,你是不是遇到晨星了?他告诉我他,嗯……‘看到’你了。等你好些了去道个别吧?”
有吗?什么都不记得了。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自己是怎么从地洲回来的?记忆被剧痛和过往遮掩了,她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无尽的漆黑之外似乎有一团朦胧的光,和章鱼占据的视野相比它实在是太渺小了,可那银白色却如月光般耀眼。银白色吗……碎片实在是太小了,她只能分辨出银蓝的毛发和泛白的身躯。雪龙吗,辉王就是一头壮硕的雪龙啊,刚才自己好像确实是梦到他了……
“算了。”苍炎转身侧卧着不再看母亲的脸,“和那些人还是离远点好。”
听到这话莲琳只得摇头叹了口气,转头便发现那个当哥哥的正举手做了个十分支持的手势,她立即站起身招呼儿子离开房间。顿时狭小的空间陷入了令人不安的寂静,疼痛感又浮现了出来,苍炎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几乎把整个脑袋都埋在了被褥里。
“我知道,这是炎的选择,就算当初我在场没有办法阻止……但是……”在这寂静之中,透过厚重的铁门,她听到门外传来断断续续宛若啜泣的声音,“但是……真的没什么……可以阻止了吗……”
黑龙的身躯巍如峰峦,黑龙的强足健若松柏,黑龙的双翼铺展、上顶苍穹支撑日月星辰,黑龙的长尾游曳、涂抹平原勾勒溪流山川。这些庞大强壮的黑色巨龙几乎在所有的文化里都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就连常年高高在上生活于云端的物种也谱写过有关夜空之主的传奇。
多年以前他曾在皇云岛的郊外见过这种只在传说中听闻过的巨龙,那时身处他面前的还只是一头三四层楼高“青年”。而现在,他晨星•银站在龙峰的深林里、山腰一处塌陷了半壁山崖的巨穴前,抬首仰望几乎填满了自己全部视线的漆黑穹顶,就像仰望一座看不到顶端的高塔。
洞口朝向西南,已西斜的阳光毫不吝惜地撒在巨龙身上,每一寸乌黑的龙鳞都闪耀着一圈橙黄的莹光,巨翼微微展开叠在背上,投下无边的夜幕。如果那覆盖厚鳞的足不会偶尔挪动几步、那顶着银灰长角的头颅没有时常探下又抬起打量来到自己领地里的“客人”,这就是他所见过最华丽最雄伟的黑曜石巨像了。
还有,如果那只巨龙端详自己的神情不像现在这样,充满了令人想要立即逃走的压抑和紧迫感的话。对那只庞大到足以傲视群山和林海的黑龙而言,自己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蚂蚁吧?也许比那更糟,尘土,随手即可抹除的砂砾?
尽管羽神的物种脱离弱肉强食的荒野走向文明已经很久了,可在黑龙的注视下亘古的本能依然抑制不住地恐惧。
从老师口中得知苍炎的消息后他就不顾阻拦过来了,丝毫没有考虑巨龙的事。对啊,这事不管是老师还是苍炎都说过的啊,他们的亲人是黑龙,是货真价实的巨龙啊!
而此时此刻在他的眼前,这仿佛石像堪比山峰的巨龙正伏下身弯曲长颈,一人多高的龙首轻轻放在了地上。宛若臣服的姿态,使不明所以的来访者不自觉地一阵心慌。
在那俯首的黑龙头边,他的导师正站在那里。身着便装、来自文明世界之人抬手撑在属于荒原深林的巨龙的鼻头,低声谈论着愣在龙脚侧的晨星也听不真切辨不清晰的话语。
这一幕,仿佛那些仅存在于上古传奇里的巨龙骑士突然活在了他眼前。不,比传说中那些有幸得到巨龙垂青的骑士更加令人敬畏。刚才一路上也是一样,龙峰的山林里不知道栖居着多少常常出现在书本和电视上的毒蛇猛兽,可他们在山间跋涉几个小时却什么危险都没有遇见。北方山脉流窜的罡风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默契。
女导师垫着脚尖对黑龙不知说了些什么,刚才还一脸严肃随时可能张口吃人的巨龙顿时收敛了不屑的暴虐。黑龙扬起脑袋轻轻摆动好似一阵让步的嗟叹,便转身甩动着粗壮的长尾,漆黑的身躯顿时隐入了洞穴里沉重的乌雾。
直到导师走到身边拍了拍晨星的肩膀,他才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前,庞然的龙身已然完全退出了视野,只有洞窟深处若隐若现流窜的黑影还在宣告这里是属于龙的领域。
“抱歉,吓着你了吧?刚才那是我的丈夫,只是看起来有些可怕,实际上挺温柔的。”
熟知巨龙甚至可以在龙的领地上旁若无人自由无惧的人自然有资本说这样的话吧。他可是曾听说过,那些嗜血的掠食猛兽在保卫自己的领地、驱逐入侵者时有多残酷。依然很是疑惑为什么自己能够在危机四伏的群龙统治的天空安然无恙地飞行了那么久。
等一下?刚才老师说了什么?
注意到对方满脸不知所措的讶异,莲琳摆摆手,脸上依然是一副自然而然的笑容,明明白白写着“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别老站在外面啊,进来吧。”说话间她转过身向龙穴里走去,视线刚从晨星身上移开,他就立即感觉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冰冷的压抑。
阳光被裹在洞口周围的山岩和树木遮挡,很快眼前的景象又被一片昏暗笼罩。像极了四五天前的那个石缝,只不过这里要宽敞许多。
看不见吸引眼球的龙也没有人说话,不由自主的忧虑又泛起在脑海。
昨天向导师打听那女孩的消息,知道她醒来后,本该随“病人”的清醒而衰退的焦虑,没有减弱反而更胜了。几天前抱起几乎失去知觉的她时、紫色的龙血滴落在他身上的触感,和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刻景象叠加在了一起。她执意离去的背影在几天的时间里酝酿成难以抵挡的焦躁和不安,就像那条鳞色艳丽的毒蛇缠绕在他身上,使得他无论如何也想来看望她,就算导师一再向他强调山林的危机,最后也选择了放行。
那时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才会伤得那么重……他极力避免考虑这些得不到答案也不愿去探寻真相的疑问,可却无法压抑回忆。
还有她的身世、她的……“物种”?他并没有主力研究基因和分子,也未曾关注过那场在自己还小时发生的伦理论战,可几天前的夜里在林间听闻的言语依然令他不觉心悸。
穿过洞穴的风掠过沿着一侧山壁向上飞行的两人,脊背乎而飘过一阵恶寒,他不由环抱住手臂。
“那天最后发生的事,尤其是关于你的那些,炎她都记不清了。所以……”莲琳降落在洞壁一处突出的平台上,回头叹道,可没有说完所有的话。平台上方一个耀眼的火球如路灯般闪烁跳跃,光芒映明了她一反之前的爽朗、显得有些落寞的脸,也映出了她身边的石壁上,一扇铁门的轮廓。
“这里就是她的房间。”说话时莲琳刻意扭头不想让学生看到自己现在的脸。
即使身为学院的院长、他的导师,可同时也是一位母亲呢……晨星也故意望向另一边,回避老师的目光。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不,不必那样严重,如果那天在地下遭遇的一切被自己的母亲知道……他实在是不忍设想母亲心里将要填满多少的忧虑和后怕。
推开在这不佳的环境中不知使用了多少年的旧房门,屋内的一切立即映入了眼帘。和他想象中的“房间”相去甚远,就连和他曾见过的、羽神居住的环境也差太远了。
房屋的四壁——也许该说是五壁或者六壁,屋里的空间并不是一个规则的立方体——和室外的洞穴岩石没什么两样,一些山岩上还刻着明显的切割甚至深深裂开的巨大抓痕,显然整个房间都是由黑龙的爪子“雕刻”出的。空间并不宽敞,一套金属和石头砌成的桌椅醒目得进门可见,桌子上方的岩壁上支出了货柜般的平台,堆满了大大小小的书籍。还有贴在墙面上的无数写着他看不懂的符文纸张,大概是这“龙穴”里少有的,可以和文明联系起来的东西了。
视线从正对门的简陋书柜上移开,转向带来光芒照亮室内的另一侧。一扇四方的窗户嵌在墙面上,窗户四周满是仿佛石头溶化过又凝固后的痕迹,也许是用过魔法加固的。而屋内仅有的第二件大点的家具,一张简单的单人床就头向窗户抵在墙边。连床头柜也是和书柜一样怎么看怎么“原始”的样式。
他站在这充满了荒野的味道却又带着些文明气息的夹缝里,看到自己此行的目标,正坐在床上,背靠着垫高的枕头,一脸惊讶地看着他这个不请自来的访客。
哦当然,“惊讶”只是晨星自己脑海里浮现出的词语而已,现实中的黑龙也许仅仅是无言地凝视着刚听说被父亲堵死在洞口竟然还能安然无恙走进门来的他,一只手抬起揉着自己疼痛得昏昏欲睡的头,嘴里还叼着一块烤肉。
除她之外还有其他人挤在房间里。是个长着一头紫发和一双紫翼的年轻男性羽神,正从地上捡起洒落的绷带和纱布准备出门。陌生的眉宇间透着他熟悉的气质。
“嗨。”他疑惑的目光还没有传达给老师,那个紫发的羽神就率先打了个招呼。他急忙回应,可对方接下来的一句话立刻把问候堵回了喉咙。
“你就是妈以前说过的那个羽神吧?运气真好呢。老爸最喜欢吃人肉了,尤其是他心情不太好的时候……”
这算是什么开场白?还有,就说怎么刚才总有种被食肉猛兽盯上的感觉呢!
没等他回话,莲琳就几步走到那人面前,指着两人介绍道:“那是我的学生,晨星•银,不是‘食物’;这边是我儿子,苍雷•云影。”说出“食物”两个字时她特地加重了语气,吓了愣在门口的晨星一跳。
接着,她一把拉过儿子的手臂向屋外拽,边拖边吩咐:“好了,雷,快去把换的药拿过来。”
离去前,被支走的人影站在门外突然向晨星敬了个标准的云国的军礼,口中不忘念道:“谢谢你把我妹妹带回来。”
军人……吗?“龙夜”的家族是龙族的军家,从最初认识的那天起到现在,他无数次想要回避这个事实,可现实却再一次地提醒。正如他“银”的姓氏联系着云国的高贵一样。
尊敬的动作忽地触动了他不愿提起的回忆。以及那人转过身时挥舞在他身后的紫色长尾,和苍炎的龙尾如出一辙。所以,也是个生活在两个物种之间的“混血”吗?
可等他回过神来,对方的踪迹已然不知消失在庞大龙穴的何处何方了。
他只好无奈转回头望向屋内,也见自己的导师、军人的母亲微微耸了耸肩,沉默地叹息。继续走向几乎占据了屋子三分之一面积的睡床,注意力终于回到这间屋子的主人身上。女孩从他进入房间开始就一直静静地坐着,手中拿一本写满了他看不懂的文字的书,房间里来客的插曲似乎并没有引起她多少兴趣。
“那个……你,还好吗?”他尝试打破宁静,在狭窄的房间里他仿佛也能听见自己话语的回音。
“嗯。”回答得言简意侅,没有多余的话,坐在病榻上的女孩只是安静地凝视着他,或者转移视线望向一边的书柜。就连表情也没多少变化。她的母亲轻拍了一下晨星的肩,想要说些什么,可这时门外猛然响彻一阵刺耳的爆炸,紧接着是烈火熊熊燃起的轰鸣。
“不,等等……夜又在乱拿东西出气了!”火焰的腾鸣声里,导师跑向门口,顿时焚火艳红的流光铺撒满了视野。刚才那片满是石笋坑洼的昏暗洞穴已坠入了夺目的火海。
“抱歉,我先过去那边……很快回来。”活跃在龙群里的“骑士”摇着头,展翅越过冲洗着洞窟地面的红芒之海,向火舌喷涌的源头飞去。
黑龙的怒火很快就将空气不流通的山穴变成了焚闷的炼狱,灼热的空气不断冲击着四周的洞壁,也涌向这个建造在岩壁上的房间。晨星不得不关上房门挡住迎面冲刷令人难以稳住身体的热流。金属质感的房门在烈火的烘烤下却不觉得烫手,他忍不住轻轻拍打着门板,凉爽如初,确实隔绝了门外的炎热。
“这上面用了什么魔法吗?”他好奇地询问,可没有回答。回头看向身后,果然苍炎一直斜躺在床头望着窗外被爆炸声惊飞的鸟群,并没有注意自己。
自己做了什么让人讨厌的事吗?背靠依然清凉的门板,他无奈地苦笑。
也许只是片刻的沉寂,在门外隆隆的火焰爆鸣声中也显得无比漫长。
终于还是有人决定打破安宁。是她的声音。
“晨星,是你救我回来的吗?”
声音很微弱,而说话时她也没有回头看他的脸。语气中带着“为什么又是你”的感慨。
“那……你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异色的龙血?足以致命的伤口?以及……她现在还活着?
“那件事,我母亲应该告诉过你吧?”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换了个问题。说话时露出被褥的蓝色龙尾不自觉地微微抽泣。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站在床边,背后的双翅却难以抑制地颤抖。是因为紧张吗?还是恐惧?奇怪,为什么自己会紧张,就像正在独自面对一只野兽一样……
这一次她停顿了好一会儿,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为什么还要离我那么近?”
这一瞬间他注意到她的双眼,点缀在湛蓝虹膜中的圆形瞳孔猛地缩成了一道细线,羽神的眼睛肌肉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形状——那是龙的眼睛。莫名其妙的询问顿时变成了毫无信任可言的质疑。
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几天前,刚得知她的身世的那一刻。恶寒和冷颤又爬上了脊背,他不得不后退坐在书桌边的椅子上。
怪物,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的话,这就很合适了吧?被制造的,本不该存在的,半人半兽的怪物——足够让许多人戴着歧视和排挤的眼镜看待她了。
等等,排挤……
目光在四周的墙壁和家具上游走,再一次环顾他从没体会过的简陋。就算是用双翅飞行,从这黑龙的龙穴到达最近的原人聚居地也需要半天甚至更多的时间。还有那些环绕在四周的巨龙……别说信号了,就连自来水和电都没有,难道这些都要像古时候全靠消耗体力的魔法吗?就连天河岛的小村庄的生活也比龙峰的深山要舒适吧?更何况她的母亲还是城市里一所医学院的前任院长……
可是她却还是选择住在龙峰。不过这根本也不是她的“选择”吧,而是只有这条路了……所以才只能和巨龙一起生活,所以才会成为……军人?
地穴下的画面又争相浮现在脑海,浓厚的血色沉淀成了大块的深黑,压抑得令人窒息。
真是的,被远在的皇云岛的家臣说中了呢,好几年前第一次遇见她时就说中了。不被他所从属的社会接受的野兽,不得不在弱肉强食的自然界作为一个士兵游走于乏光的垭口,一侧是死亡、一侧是噩梦——可也正是因为她,自己才体会到了生命的可贵,才想要成为一个医生……
还有,从小到大被以“银”为名的贵族光辉庇佑占尽了上流社会的好处,是她在听到他那银光闪闪的全名后还是只把自己当个普通的平民百姓。
这算什么孽缘吗?
他站起身,手撑在她床头,距离反而比之前更接近了:“如果我想那样做,就不会救你了。”在她还未开口前,他伸出手放在她面前:“虽然这么说有点怪,但是,感谢你,当年是因为你,我才选择了现在的人生。如果可以的话……交个朋友好吗?”
“朋友”……吗?她脑海里自己和对方的差异划出了一道连海水都填不满的鸿沟,环境的差异、社会的差异、还有身份的差异,一切都在让这条深渊变得越来越广。她凝视眼前抬在深渊另一侧的手,良久,疑惑中带着几分惊讶的目光。轻晃了一下龙尾,头又一再转而看向了窗外。
因为自己是个纯正的羽神所以这样吗?他无言地拍着额头,小时候听闻过的古老传说又冲乱了思绪。
“愿意的话,给我取个龙的名字也好,随便什么都行……”突然泛起在脑海里的传说令他不假思索地开口,话却说得没什么底气。传说中巨龙赐予异族的生灵一个龙的名字,就意味着视那异族为同伴。可是传说毕竟也只是传说吧?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回忆,无奈的沉默之后终于还是叹道:“雪原的无翼龙,知道那是什么吗?”
“咦?”可没想到对方突然抛出了一个问题。
她摇摇头,举起一只手撑住额头。苏醒时涌入头脑的回忆还在混乱中重组扭曲,企图勾勒出最真实的样貌。而那占据了大部分视线的银蓝人影依然模糊一片,像极了一只雪龙在紫光的地穴里投在她眼前的剪影。
“没什么……只是,梦里看到了。”
雪原的无翼之龙,作为一只旅居天空的生灵的名字吗?虽然听起来有些奇怪,不过……他记得雪原龙还有个名字正是银龙,倒也合适呢。他尝试着以从古老故事里看来的龙名的结构重组自己的姓名,说道:“重新自我介绍……银雪龙,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伸出的手又向前探了几寸,这一次她垂下抬起的手握住了他的好意。不知道这个建立在鸿沟之上摇摇欲坠的桥可以支撑多久呢。反正,和母亲医院里那些恼人的家伙们一样,总有一天也会发觉自己和哥哥与他们的世界背道而驰吧。母亲一再想要帮助自己回去文明,可是那些同事却在看到巨龙的战争后坦然自若地相信当初的流放没有错,自己本来就是和他们格格不入的野兽呢。
“永夜苍炎。”她说着他早已知晓的名字,只不过这次,她换用了呼唤龙之名的语序。
房门不知何时打开了一道缝隙,门外的烈火业已消退,站在门口迟迟未迈进屋内的身影轻捋被火漂乱的蓝色长发,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在那之后他又失去了龙的消息,老师把领导的工作全权交给同事之后也消失了踪迹。每天都在群龙活跃之地的龙峰外围采集植物标本和草药,生活又回到了正轨上,仿佛在地洞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个虚无缥缈的梦境。
他毕竟只是个跟随着学院的导师们到这龙峰采药顺便见识异域风光的学生,分别的日子来得很快,甚至比多年以前,他把她死亡手上抢回来那一次还要快。安排考察的时间只有半个月。
老师不在,没有人领路,他在无尽群山之中再也找不到龙穴的方位,回来后也没有再去探望过了。每天都得迈步去远离群龙活跃之地的龙峰外围,追赶因地洲之事耽误的勘察进度,他也没多少空闲再踏上那段需要花去大半天时间才能飞完的旅途。即使他现在距离黑龙的巢穴实在是很近,至少比云洲到龙峰的距离近多了。
直到准备离去的那一天到来了,晨星独自呆站在营地外的一处山崖边,眺望着远处从北天飞舞掠过的龙影。巍峨高耸的群山挡住了想要探寻的视线,从营地附近他看不到黑龙的家园,就连居住着这些巨龙的山峰也无法从绵延不绝的蓝灰剪影里分辨出来。山风吹拂过林海的树梢掀起一阵松涛,在遍地连天的沙沙声中,他抬手轻拍了下额头轻叹。
“银?太累了吗?”身后突然响起关切的问候,他转身便看到这几天一直和自己搭档的同伴站在他身后。和他一样是个学生,灰蓝泛紫的短发在清风里和同色系的羽翅一起微微飘荡。
他立即笑着回应对方,口中吐出轻松的语调:“没什么,只是觉得……要离开这座山林,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在这营地里,在学院的老师和学生之间,苍炎的事大概只有他和院长莲琳知道吧。就连那天洞穴之旅时候和他一组的同伴也只得知他救下的是一只在这属于龙的天空下并不罕见的龙。也不想告诉更多的人,她的身世可能再度引起的麻烦和争议,他连想象都不愿。
“难得啊,你也那么多愁善感的。”说话间对方点头指了指不远处拿着相机不停到处拍照留念的一群学生,“不过,云洲也真的很难看到这种景色啊,走,过去一起留个影?”话还没有说完,建议者就已经愉快地打着招呼加入到人群中去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叠放在地上卷成捆打包好的帐篷,和堆在帐篷旁的行李,全副武装已然做好了随时出发告别荒野的准备。
算了,还是不去想某些无法实现的事情,去和同学一起似乎也不坏。可刚准备迈出脚步,一个声音叫住他,将他留在了原地。
是导师的声音,此刻那个长发飘然的羽神正躲在远离人群的林子里,依着一棵雪松粗壮的树干,挥手示意他过去。咦,还有什么事吗?他急忙跑过去,跟随师长穿过一小片丛林,在树丛的尽头林间的空地上他看到了此行的目标。
一只金色的龙,刺眼的粼光于光滑的鳞片上流窜,飘舞的毛发仿佛太阳散开的光线。如蛇一般细长的身躯盘曲在林间空地上,生长着胡须的长脸抬起凝望来人,橙黄的双瞳金光闪闪,照耀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在盘踞的金龙身前还站着个人影,淡蓝的羽翼微微张开,身体倾斜着依靠在龙直立的脖颈上,毛绒绒的湛蓝龙尾拖在草丛里不住地轻点地面。
“知道银你今天要走,我女儿不管说什么都要来看一下呢。”莲琳拍打着学生的肩,说出的话语令晨星忍不住不好意思地微笑。
“喂,妈,我只是来看你的啊。”女孩立即反驳。
听到这句她的母亲摇头摊手感叹:“这几天我不是一直陪着你吗?诚实点,我看到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了。”言辞里充满了俏皮的意味。
手上拿的?晨星不由得好奇,殷切的目光令苍炎不得不让步,像甩一样将一个东西扔给了他。
一块平整的石头,刚好是一手可以握住的大小,光滑的一面上刻着图样。看起来像一团火焰,却又浓酝得仿佛一抹夜色。他翻来覆去从各个角度看,还是没能看出这画得是到底是什么。
“那上面写的是龙语。”见他满脸的疑惑,她解释道,“我的名字。”
传说中巨龙有着和羽神完全不同的语言,甚至他们文字的结构也和其他物种大不相同。龙的文字就像一幅画——不,和原人那些粗暴拼组在一起的象形文字可不一样,龙的语言不是许多画的组合,而是“一幅”画。
那些镌刻在龙穴的石墙上的壁画,传递了巨龙们属于荒原的古老文明,那是许多学者穷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奥妙。而这神秘莫测的文字,如今正有一幅放在了自己的手上。
而且还是……名字?
“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助的事,把这个给龙,可以帮忙的我们都会尽力。”注意到他的疑惑,她继续说了下去,可脸却转开,目光顺身边金龙的头颅移动,她抬手轻捋着龙脸颊上的长毛。
她的名字,和龙的帮助?这有什么联系?他还没来得及开始思考这其中的含义和玄妙,她就转过了身攀上金龙细长的脊背。
“晨……雪龙,这只是感谢你救过我的命。”她这么说着,金龙松开盘卧的身躯似是准备起飞。
“等一下!”他还是忍不住喊出了声,“这什么意思?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那些伤,那条蛇,还有你说龙是什么?你到底……”
“够了,别问了,这些你没必要知道。”她粗暴地打断他的疑问,“以后还是离我远点吧。”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随即那飘舞的金色缎带腾跃升起,一道琉璃的弧线划破长空,很快就再看不见踪迹。
和第一次一样,又是自己留在地面,目送她的背影在晴空里渐行渐远了。不同的是,这一次手中多了一块意义不明的石头作为谢礼。
半小时后,早已整装待发的考察队终于踏上了向往文明的归程。身后,龙峰的群山沉默地屹立,山风吹拂过松林之海奏响告别的啼鸣。脚步和翅膀一刻不停迈动着向山下离去,任莽林和山峦逐渐一起隐入了灰蓝的天色。
头顶,几头龙的影子掠过镇郊,径直回归了属于他们的荒野。一行羽神在山林里喧闹的半个月改变不了他们亘古传承的生存方式。本来,什么也都不该会被改变的。
莫名其妙(?)地就写了那么多篇幅,我也觉得好长~(?
不忍说阿D那边一整个血淋淋的一定是哪里有问题→_→(?),虽然说这个血淋淋的开头和中间血淋淋的段落我写得挺爽的→_→(你等等?
是说阿D你就这样把尚方宝剑(???)免死金牌(???)之类的东西给别人这样真的好吗?(?
虽然白麟表示也没有什么实用,虽然可以说服龙帮自己给龙峰寄个信可是还要象征性收点邮费(哎?
对嘛,白麟拿到那个东西后就把它当地址(?) happy 地掌握到联系方式了(???
然后我发现,白麟看阿D那么高冷(?)危险还不害怕还想贴那么近(?),果然是因为一开始阿D在他眼中的形象就一整个很可怜的样子吗?果然第一印象多么重要啊→_→(炸
老哥好烦(不
总感觉写这种相识没多久的心理好难→_→
果然我还是比较适合像尸城那种程度,或者像新年夜那种程度吧?→_→(被拖走——!
哦对了,有一件事不能忘了
阿D生日快乐⊙ω⊙//(等等你确定这个生日礼物(?)合适吗?(?
感谢观看⊙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