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紅峽青燦 于 2020-2-18 20:06 编辑
第一部 水光映秋
歐亞大陸東方,有一個被草原和砂石覆蓋的國家,其名為蒙古;蒙古的西北方,有一條長河自西北向東南流,其名為滕木喇;滕木喇河的東南方,有一道低斷崖,其名為落日崖;落日崖的下方,是人類世代游牧的場所,每逢秋冬相接之際,馬背上的民族便驅著成群的牲畜來此準備越冬,而在冬末春初之際離開,前往北方更加肥沃的草場。
落日崖的上方,是大漠神話世代狩獵的居所,以落日崖為界,千百年來人與狼互不相犯。生活於此處的狼群有著多彩的皮毛與矯健的身形,以野生黃羊、麝鹿、驢與牛為生,人類稱牠們是蒙古的歐亞狼,而牠們稱自己為蒙古草原狼。
在落日崖上,滕木喇河的兩邊,各有一個大型蒙古草原狼群的領土,東北方的狼國綿延至陡峭的山嶺,西南方的狼族佔有滕木喇河曲流上游的峽谷。山嶺終年積雪正午日光鋪灑寒光點點,此地的狼群名為雪嶺;河曲谷中落日餘暉映水血斑片片,此地的狼群名為紅峽。在狼族的觀點上,雪嶺的狼強壯多毛,個子較大,紅峽的狼耐走善跑,細瘦結實。雪嶺狼群的領土遼闊狼隻眾多,是主宰北方遼原的騰格里,而紅峽狼群歷史較長,與人類接觸較多,據稱人類持有牠們最古老的血脈。
雖不如人類縝密,狼族自有其規矩。在狼群中分有四種地位:狼王、立狼、伏狼與叛狼。狼王即是領導狼群的對偶或個體,離開原生狼群的都稱為叛狼,立狼和伏狼的分別則是相對的,在狼群中除狼王之外的狼,強者為立狼弱者為伏狼,一頭狼是伏狼還是立狼,端看其在群體中與其他狼相處的表現和其他狼的態度來分辨,不存在絕對的標準。伏狼們想成為立狼,必須靠自己的力量去爭鬥來獲得其他狼的認可,直到狼王同意牠的新身份。
如今正是仲夏,滕木喇河暖水潺潺,水鳥溯渉,一頭公狼嘴裡咬著一隻野兔,小步穿過茂密的濕草。這頭狼身體是灰黑色,有一對灰白色的雲狀眉,牠是紅峽狼群的狼王,名叫紅峽青雲,正欲疾步趕回峽谷中的狼窩。
狼窩深處,剛出生的幼狼窩在母親的腹部邊緣,深夜裡產過崽的母狼很累,趴在前腳上沉睡,牠的額上有一道淺色的彎月形傷痕,因此得名月輪。月輪是狼王青雲的配偶,牠來自更南邊的荒漠狼群,那裡的狼都很善跑,體型也更小,多數比紅峽的狼跑得更快。
這不是月輪的第一窩狼崽,但卻是牠逐漸老去的證明,這胎牠只產出四隻小狼,一隻通體灰黑,一隻灰身白尾,一隻毛色焦黃,一隻褐背白腹,雖然老去將使牠無法孕育更多子嗣,然而隨著年紀增加的經驗與生活技巧卻能使幼狼的存活率增加,繁衍為狼族留下了希望。青雲將野兔拖入洞穴,狹窄的狼窩是用石頭縫下方狐狸的巢穴挖成的,入口處僅能容許一隻狼通過。青雲的雙眼在暗穴裡發出幽幽的黃綠色光,牠輕觸月輪的後腿,月輪睜開眼睛,點亮兩點鮮黃的火焰,牠挪了一下位子讓青雲嗅聞幼狼。
「叫甚麼名字?」青雲仔細舔著狼崽,老大是灰黑的公狼,老二是黃毛母狼,老三是灰身體公狼,老四是白肚子母狼。狼族的同窩手足間長幼並不是以出生順序決定的,而是以全部產出來後體格的大小來排序,由父母決定。這種長幼排序的方式有助於幼狼學習狼群階級的差異,絕大部分的情況下,身為哥哥姊姊的小狼長大後都是立狼,而排行最末的狼崽往往活不過兩歲。
「老大叫黑毛,老二叫黃毛,老三叫白尾,老四叫白肚。」母親月輪懶洋洋地說著,嚼起青雲帶回來的野兔。青雲咧著嘴露出狼式露齒笑,用溫暖的身體圍住牠新生的孩子們並輕輕碰觸月輪的背部,月輪稍微把毛髮抖鬆,兩狼並肩一起進食。「月輪啊,今年我想快點將大家集合起來,看看有誰。」牠一邊吃一邊說,一邊用充滿關懷的眼神望著自己的妻兒,月輪吞下兔肉,以前額與吻背輕觸青雲的臉頰,青雲含住牠的嘴,溫熱的舌頭掃過月輪鼻尖,帶來一點牠齒間的血腥味。
「昨天我從落日崖那裡回來,遇見褐斑留下的尿訊,非常新鮮,充滿警戒,附近還有灰羚的尿訊和體味標記,但很久了,可能有二十天以上吧,最近巡遊落日崖的都是褐斑。」青雲說著,皺了皺鼻吻:「我沿著河流找到褐斑,牠告訴我灰羚大約走了,牠親眼看見灰羚從落日崖爬下去,沒有再上來,也不曾找到灰羚新的尿訊和聽到牠的嚎聲。」月輪聽了轉動幾下雙耳,褐斑是青雲的弟弟,同窩六隻狼中排行老三,灰羚則是青雲和月輪第一窩幼仔中唯一還未離開紅峽狼群的年輕公狼,今年夏天滿四歲。
月輪眨了眨眼,嘴角的鬍鬚微微顫抖,青雲知道牠在難過,灰羚自小怯懦,能活到現在純靠運氣,牠的手足都早在一歲半就遠走他鄉成為叛狼,大姊紋銀現在是雪嶺狼群裡的伏狼,二哥蛇和三姊翠峰結伴到了更遙遠的地方去,五妹在離開狼群不久後被雪嶺狼群殺死,最瘦小的弟弟也在兩歲半的時候遠走高飛。灰羚留在紅峽狼群中不知不覺已經錯過了能被其他狼群接納的合適年齡,四歲以上的叛狼如果沒能建立起自己的家庭或狼群,除了原生狼群之外,所有狼群都會將牠殺死,而灰羚沒有其他狼的鼓勵就沒有狩獵的勇氣,離開狼群已經可以宣告死亡。
月輪淡淡的說:「牠如果跟紋銀一起走就好了,不,大概也活不了。紋銀不可能當伏狼太久的,牠的頭很大,很快就會成為立狼了。」青雲舔著月輪的臉,牠很理解月輪心中的想法。幾年前,三歲的月輪跟另一頭公狼一起來到紅峽狼群的領地邊緣,青雲的父母帶著狼群將牠年輕的配偶殺死,卻接納月輪的加入,之後月輪靠著自己善跑敏捷的身體很快登上了立狼的地位,與青雲互結連理。狼群間的基因交換就是這麼回事兒。
「灰羚雖然弱小,卻是個敏銳的孩子,牠會突然離開,肯定有甚麼原因。」
小狼崽在母親和父親的呵護下成長飛速,圓滾滾的毛球兒很快就成了活蹦亂跳的小獵手。四隻小狼都張了眼,黑毛和白肚像母親,自小就有著火焰黃色的瞳眸,黃毛和白尾像父親,小時候眼睛是很深的灰藍色,長大後將會轉黃,夜裡就如螢蟲飛流。老大黑毛的體格特別棒,反觀牠的弟妹個子都偏小,平常總是牠帶著黃毛和白尾在峽谷裡四處探險,白肚跌跌撞撞的跟在後面,白肚的肢體似乎特別不發達,常常跌倒。青雲和月輪在豐饒的峽谷裡狩獵,今年是個豐年,月輪奶水很足,黑毛像吹羊胃袋一樣長大,夏末時節就已經是白肚的兩倍大,牠是月輪生養過的小狼中最大的,有時還會將么妹的脖子咬住提起來扯著玩。
秋意在葉尖喧囂,每一天青雲和月輪都聞著風,向遠方望去,並在夜裡發出悠長的遠嚎,此起彼落的狼聲從不同的距離應和著清雲和月輪,牠們離開窩的時間漸漸變長了。幼狼不知道父母的用意,只會圍著父母的腳杆子打轉,看牠們彷彿唱歌一般一聲接一聲地嚎叫著,小狼們正享受著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無從知曉不過數月時間,天地的鐵鍘就將冷酷的落到牠們身上,從此歌裡帶著悲傷。
這一天,黑毛帶著弟妹沿滕木喇河蹦蹦跳跳的行走,用牠們的鼻子感受萬物的對話,興奮的小尾巴啪搭啪搭甩動,白尾發出短促的吠叫,立刻被由後方趕上來的月輪含住嘴巴推倒在地上處罰,白尾不滿的發出吁吁聲,走在前面的青雲卻忽然洪亮的吠了,月輪立刻抬頭豎起雙耳,將幼狼全趕到身體後方,牠們立刻明白了吠叫是警示危險的所用的訊號,不可隨意亂叫。
在滕木喇河對岸的樹林中,站著一頭灰背黃色肚子的狼,牠渾身的毛髮蓬起,長長的淺黃色嘴吻對著河這側露出刀鋒般的牙齒,高抬頭部,尾巴揚起呈現四十五度角,佇立在林中直面青雲。青雲也挺起胸膛,嘴裡發出低吼聲,露出牙齒皺起鼻樑,月輪令幼狼們安份待著,趕到青雲身邊,抬頭發出尖利的狼嚎。幼狼們嚇了一大跳,牠們從未見過父母做出如此行為。黃毛緊張的與白肚縮在一起,白尾躲進乾枯的灌叢底部,只有黑毛站得挺挺的,牠跟上父母的腳步,學著母親的樣子,發出稚嫩的嗚嗚聲。
很快,在月輪嚎音剛落,滕木喇河更下游處傳來第二聲狼嚎,峽谷裡傳來第三聲,紅峽狼群的狼此起彼落的嚎起來互相通告著,並往河岸集結。河對岸林中的灰黃狼不做聲,青雲和月輪依舊瞪視著牠,兩方的狼隔著寬闊的河面對視著,僵持一分多鐘,對岸的灰黃色狼挺著尾部撒了泡尿,走了。
這是黑毛第一次見到雪嶺狼群的狼王雪嶺三帶。
「那是一頭強壯善戰的公狼,以前牠至少殺死過四隻我的孩子。」青雲在危機解除後,也撒了一泡尿在事發地點,隨後回頭告訴自己的孩子們:「必須要遠遠的避開其他狼群,你們還太小了,若不是我們的夥伴都在附近,牠可能會過來殺死你們。」牠長嚎數聲通告自己的家族與狼群,威脅解除。
雪嶺三帶走後,青雲留下尿液。牠將孩子呼來,令牠們聞自己的尿訊,也留下牠們自己的尿液:「遇到自己的同群夥伴,先從對方的尿訊判斷有沒有特殊訊息,之後必須留下自己的,後面來的狼就知道你是不是已經確認過這個訊息了,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情,你也得留下一樣的內容。」待最小的白肚也留下訊息後,青雲就領著一家狼繼續往前走,來到一處寬闊的灌木間空地。
黑毛個子較高,遠望可以看見落日崖,這裡是紅峽狼群集結的場所,已經有一頭褐色與黑灰色交雜,毛色斑駁的公狼站在那裏,牠的雙耳參差不齊,邊緣破損得很厲害,臉上也有傷痕。這是黑毛等小狼第一次見到與自己同群的其他狼,牠們縮在母親腹下推推擠擠的前進。青雲踏進空地,斑駁狼便放低身體緩步接近,舔舐著青雲的臉,青雲稍稍低頭,以鼻尖觸碰斑駁狼的脖頸作為招呼回應。
斑駁狼起身,走向月輪,重複了舔臉的問候,月輪也輕觸牠頸部來回禮,小狼們從母親腹下探出頭,斑駁狼立刻朝黑毛的頸部咬去,黑毛受到驚嚇,撒開腿跑起來,斑駁狼又咬了白尾和黃毛並將牠們按在地上,黃毛被咬得哀哀叫,白肚立刻翻倒在地上露出自己整個腹部,斑駁狼這下沒有咬牠,聞了聞白肚的生殖器後走開了。全程青雲和月輪都靜靜的看著,待斑駁狼坐下,月輪才開口介紹:「褐斑,這是我今年生的孩子,大哥是黑毛,二姊是黃毛,三弟是白尾,么妹叫白肚。」名叫褐斑的斑駁狼圍著小狼們看了一下,記住牠們的氣味。
此時黑毛立刻明白了剛才褐斑已經建立起高於自己的地位,而父母的地位又比褐斑更高,牠衝向褐斑用稚嫩的牙齒咬住褐斑的前腿,褐斑猛力一退,黑毛就滾倒在地上,褐斑立刻用牙咬住黑毛的嘴使其不能掙脫,這下黑毛知道了,現在的牠打不過褐斑。青雲和月輪任憑這一切發生,褐斑不會弄傷幼狼,牠只是在教牠們服從,不滿一歲的幼狼身體虛弱,都是伏狼的身分。
之後,又來了三匹狼,分別是灰褐色背部淺灰色鑲邊,白色下部的公狼,牠臉上的灰黑色像是戴口罩一樣,名叫灰吻。母狼山水的身體有大面積起伏彎曲的顏色分界彷彿峰巒的紋樣,山水是青雲小兩年的妹妹,還有一頭很老的狼名叫夜風,嘴邊都是白毛,牠站在離大夥都很遠的地方,青雲走向牠,牠立刻就逃掉了。
以規模來看,紅峽狼群屬於一個中型的狼群,狼王青雲與配偶月輪是這個狼群的核心,立狼有兩匹:褐斑和灰吻,伏狼有六匹:山水與夜風,還有黑毛等四隻小狼,當所有狼互相問候過並確認身分後,青雲領著九匹狼開始沿著領域巡邏,月輪跟在牠身後,依次是褐斑、灰吻和山水,接著是黑毛、金毛、白尾和白肚,夜風離大伙最遠,黑毛回頭常常看不到牠。狼群出發不久,白肚就遠遠的掉了隊到夜風的那裏去了,黑毛回頭看見夜風的次數竟比牠的么妹還多,牠心下有點不安起來。
黑毛看著走在前面的山水,山水是一頭年輕瘦小的母狼,黑毛覺得很不安心,平常自己家裡都是父親走在前面,自己跟著父親的美麗長尾,後面跟著一窩弟妹,母親在後面壓隊,現在一看父親在很遠的前方,么妹後面是個不靠譜的老狼,後方的不安全感讓牠發出不滿的哼哼聲。山水回頭看牠,牠立刻撒開四足超過山水趕上去,差點撞上灰吻的腳後跟。
山水想趕回來讓黑毛到自己後面去,也跑起來,卻又被黑毛超前,幾下來回後牠認命了,讓黑毛走在自己的前面,灰吻轉過頭,露出森森利牙示意黑毛不許超越自己,黑毛往前看,發現青雲一直在看著牠。見到牠插進灰吻和山水之間,山水不滿的說道:「這傢伙跑得真快,跟媽媽一樣長了四條快腿。」
「我也覺得黑毛挺會跑的,再大點能捕獵的時候,給牠改名叫做黑風吧。」月輪說,青雲微微的哼了一聲,繼續往前走,牠認可了。
黑毛獲得了伏狼中最高的地位。
紅峽狼群集合後的第一周伙食並不好,吃了三次的旱獺和許多兔子,較大的獵物都沒抓著,旱獺和兔子青雲與月倫也會抓,黑毛不明白集結成群的目的。但黑毛看其他狼的模樣都很安分,想著這可能就是一種求生之道,黑毛還沒有經歷過冬天。
在狼群集結後的兩周,黑毛發現老狼夜風脫隊的時間變少了,雖然狼群裡其他的狼都不跟夜風互動,但他能看出夜風離族群的距離變得更近,且自己的父親青雲緊張了起來,他知道青雲不是因為夜風而緊張。夜風不只嘴邊長滿了白毛,灰色的身體也摻著濃密的白毛,牠幾乎就是一隻白狼,走起路來搖搖擺擺,身體很瘦,還常常發出咳嗽聲,這樣的老狼不可能威脅身體正在巔峰狀態的青雲,絕對是別的甚麼東西。
自從狼群集結,身處狼王地位的青雲便很少再跟孩子們親密交流,更多的是喝斥和處罰性的輕咬,以及指導狩獵的技巧,黑毛明白自己和父親遙遠的階級差異,如今父親花更多時間和母親以及褐斑相處。黑毛心中的疑惑不能由父親處得到解答,便去問母親,月輪對於孩子很快的認知到狼群縝密的階級分別感到很欣喜,並且由於身為母親,牠對孩子的耐心還是比較多的。
牠走向月輪,月輪正舔著白肚的頭替牠梳理毛髮,黑毛早就不用母親舔了,牠能自己把自己整理好,見到自己弱小的么妹骨瘦如柴還在接受母親的照顧,黑毛學著其他成年狼的模樣低喝一聲,輕咬白肚的後腳,白肚立刻哀哀叫的跳走,黑毛便就地躺下來靠近母親,要母親替牠舔毛,月輪也就伸出前腳輕撫黑毛並開始舔牠,邊舔邊回答:
「青雲會緊張,是因為有一頭叛狼在狼群付近徘徊。」
「叛狼是甚麼?」
「不屬於任何一個狼群的狼,離開自己的家和狼群,遠走他鄉的狼就是叛狼,」月倫說:「叛狼想要食物和地盤。」
「那我們會接納牠嗎?」
月輪轉了轉耳朵:「看情況,既然你有這個疑問,我會去試探看看。」
「牠在哪裡?」黑毛追問。
月輪站起身朝右側輕輕擺動尾巴示意黑毛跟上,見母親領著哥哥走,金毛和白尾也跟了上來,青雲對月輪發出低沉的呼嘯,月輪也以同樣的聲音回應,青雲便坐下,讓配偶和孩子們前去,只有白肚依舊待在其他狼的身邊。月輪帶著三隻幼狼走進森林中樹木比較茂密的地方,這裡是以前黑毛剛出生不久常和弟妹嬉鬧的場所,牠認得這裡,正想快步趕過母親鑽進令狼愉悅的小道中時,月輪吠叫喝斥牠並咬住牠的尾巴。
黑毛被母親制止,往小道對面一看,那裏有一頭比自己大但比母親和山水都小的黑狼站著,牠有白色的臉頰和鼻吻,脖頸和尾巴下部以及腹部都是白色,四肢腳掌也是白色的,牠臉上有狹長的白眉,是黑毛從來沒有看過的陌生狼,陌生狼注意到月輪等來到,尾部下垂至股間,轉頭來看牠們。
牠的眼睛和黑毛自己,以及月輪一樣,是火焰的鮮黃色,而彼時黑毛並不知道火焰是甚麼。
※ ※ ※
在月輪發出吠叫之前,陌生黑狼似乎沒有發現月輪,牠看到月輪一行狼出現,顯出猶疑的模樣,似乎想逃走,但也沒有真的動作,最後牠杵著不動,和月輪四目相接。
在牠看向月輪的時候,月輪嘴裡發出嗚呼呼的聲音,朝陌生狼撲去,陌生狼轉頭就跑,黑毛和白尾也追過去,但很快就被媽媽遠遠甩開。月輪追著陌生狼跑,陌生狼跑得雖快,但身材瘦小腿幅也短,依舊敵不過身體發育良好又是以速度見長的月輪,兩狼間距離迅速減小,長草與灌木刮得狼毛簌簌作響,陌生狼邊跑邊張望尋求逃生的機會,忽然看到旁邊有一顆比較高的樹,陌生狼蹲低一跳,朝樹幹撲過去,嘴爪並用抓住樹皮與樹枝,竟然爬樹上去。
這下把月輪給嚇住了。
較為傾斜或低矮的樹木狼能夠站上樹幹,但眾所皆知狼並沒有貓科動物攀爬樹木的本事,說起來還是由於肩部與腳掌結構的差異,狼不能往外大角度張開前肢,也沒有適宜鉤抓枝幹的彎爪,狼趾的彎曲幅度很窄,但月輪眼睜睜的就看見陌生狼像猿猴一樣四隻大張極為敏捷的攀樹而上,牠立起後足將前肢撐在樹幹上對著陌生的狼咆哮起來。
黑毛和白尾趕到母親身邊,看到母親正想將樹上的陌生狼逼下來,陌生狼以超自然的姿勢緊緊抱住橫向的樹枝,坐在樹上,三隻狼在樹下徘徊了十多分鐘,見陌生狼還是不下來,月輪哼哼噴著氣,領著孩子們走了。
然而陌生的狼沒有離開,自從那次遭遇之後,黑毛發現牠一直都在狼群的邊緣徘徊,會趁機撿食狼群剩下的食物,而通常那都是夜風的份,陌生狼和夜風起了爭執,夜風雖老,卻有狼群當護盾,每每打不過陌生狼就逃到狼群裏來。有時候狼群其牠狼會過去攻擊牠,牠總是很快的就逃開了,不然就是爬上樹,青雲第一次看見會爬樹的狼時,黑毛確定牠看見父親的尾巴有一瞬間垂進兩腳間,但很快又恢復平常的姿態繼續帶領狼群向陌生狼嚎叫。
「那是什麼東西?」黑毛四處向狼群裡的狼打聽,灰吻和褐斑懶得理牠,總是齜牙咧嘴的把牠趕走,月倫不知道,青雲已經不照顧他們了,最後牠從牠的小姑──青雲同父異母的妹妹那裏,得到一些消息。
「那東西大概是人種。」山水說,一邊和黑毛一起等著立狼們吃完野驢走開後輪到自己:「小時候我的父母告訴過我,每隔幾代就會有我們的親族回到草原上尋找自己的祖先,人種和狼不同,平常是狼的樣子,有時候會變成人類,而且還能做到狼做不到的事情,非常恐怖。」
「人類是甚麼?」
「他們是一種戰鬥能力很弱,但是非常危險的動物,有許多我們不了解的能力,黑毛,你以後看到能兩腳行走的猴子,帶著許多的馬與牛,千萬不能接近。」青雲不知何時走到黑毛背後,用低沉的聲音說,黑毛嚇得立刻趴伏在地上露出腹部,許久沒有和孩子親密互動的狼王走到伏狼們的中間,招呼所有的狼聚集起來,連低位卑微處於狼群接納邊緣的夜風也靠近了。
青雲站在狼群中央,高高豎起尾部,立狼們也站著,伏狼都趴伏在地上,黑毛已經學會不做超出自己身分的動作,月輪站在青雲身側,環視大家。青雲見所有狼都已經安分做好等牠發言,便雄偉的抖抖身上的皮毛,使自己看起更加龐大。
「大家,這幾天應該都注意到有一隻會爬樹的怪狼在附近徘徊,那東西應該是人種。」青雲的聲音很宏亮:「我們紅峽狼的祖先是偉大的狼神星燦,祂和人類與狼都生下了孩子,狼族的後代便是我們,而生活在人類中的人種則是我們的兄弟,據說人種們平時是狼,卻能變為人型,還擁有只有人類所持有的力量。如果那頭怪狼真是人種,我身為狼王必須要將牠接納進狼群,維持以往紅峽狼群的作風。」
青雲剛說完話,狼群便嗚嗚哼哼的此起彼落發出不滿的聲音,尤其是褐斑,牠緊緊咬住牙齒對青雲發出喝聲來表現牠的憤怒:「既然是人類的後代,那就是危險的東西,不能接受牠啊!必須要將牠殺死才行!」
「不行,」青雲拒絕:「必須接受牠!你忘了小時候父母告訴我們的事情嗎?星燦就是為了讓人類也能理解狼,所以才與人類生下人種!你從小在紅峽狼群長大,難道不知道人種嗎?」
褐斑生氣地大吼:「哥哥你是瘋了吧!你忘了我們的父母是被人類殺死的嗎?人種是人類的孩子,牠會帶人類來殺死我們!說不定就是人類把灰羚給抓走了
!」說著褐斑撲向青雲,想用武力展現牠說服青雲的決心,但青雲很快就將褐斑打倒,並跨在牠身上,黑毛第一次看到父親嫻熟的展現出儀式性爭鬥的技巧,牠不斷進攻褐斑柔軟的下腹部與頸部,逼褐斑亮出尖牙後又將其壓制,最後褐斑屈服了。
青雲跨站在褐斑身上,高高舉起尾巴,抬頭挺胸:「有誰不服氣我狼王的決定?」牠環視周圍,除了從沒聽過人種故事的月輪之外,所有狼都一臉鄙夷,但卻都老實的趴伏著或者垂著頭,無狼明示反對。青雲對此滿意,牠從褐斑身上下來,依舊舉著尾朝月輪看一眼,月輪跟上牠的腳步,很快整群狼都跟著狼王走了。
黑毛還想貪戀終於輪到自己吃的野驢,但牠又不敢落後,只好追上去,金毛和白尾已經在隊伍中,牠回頭一看,白肚和夜風爭著啃食野驢剩下的殘肉,牠為自己的損失惋惜。
青雲帶著狼群追蹤怪狼的氣味,很快就發現了在河邊喝水的怪狼,青雲和月輪相看一眼後,從兩個方向包抄過去,怪狼要逃走時已經被群狼團團包圍,背後是滔滔的滕木喇河,前面是步步進逼的狼群,牠一轉身就要朝河裡跳進去。當牠準備行動的時候,青雲喊住牠。
「你是人種嗎?」青雲大喊,怪狼停下,轉頭面向青雲,歪著頭。
「會不會說狼語?」青雲又問,並以身體稍微擋住緊跟著自己腳步的褐斑,後者躍躍欲撲,青雲伸掌按住牠的前腳。
「會。」怪狼回應,牠是一隻母狼,聲音尖銳。
「你變成人讓我們看看,如果你真的是人種,那就隨我們走吧。」青雲要求道,除了褐斑其他狼看狼王的模樣,紛紛放鬆肌肉立起耳朵,回復平靜的模樣。
不料怪狼竟拒絕:「我不變,我一變你們就會吃掉我,我不相信你們。」
聽聞其言褐斑立刻撞開青雲衝上去,但青雲終於受不了褐斑的屢次頂撞,狠狠的在褐斑背部大咬一口,咬出了血來,褐斑吃痛逃開,灰吻趁勢衝上去和褐斑扭打,月輪則豎起毛防備著,黑毛看著事情發生,一瞬間立狼間的地位排序就更新了:月輪高於灰吻高於褐斑,褐斑對灰吻投降,成為地位最低的立狼。
無視於打成一團的其他狼,怪狼慢慢的退到河水中,牠站在水裡直立起後腿,以對狼來說很獵奇的前腿放在身體兩側姿態緩緩後退,到河水淹到牠腰部的時候牠才停下,抬著頭一瞬間就變成了另外一種生物,黑毛看都沒有看清楚。
這是隻全身顏色像狼舌頭的動物,手腳很長,形狀像猴子,身體沒有毛髮,頭上卻長著漆黑的長毛,沒有尾巴,屁股像是馬大腿內側般有突起的肌肉和夾縫,臉是扁的鼻子和嘴都很小。看到對方的身形變化,山水和褐斑都跳了起來夾著尾巴躲到灌木後面,青雲和月輪也退了數步,群狼發出兇惡的驅趕聲,但黑毛只覺得這種動物奇醜無比。怪狼似乎也很害怕,只一瞬間又變回了狼,並且四足著地浸泡在水中。
見對方解除令狼恐懼的姿態,青雲走向牠:「你若要跟著我們走,就不許再變成人類,能做到就過來吧。」怪狼點頭,從水裡出來,蹲伏在地上舔青雲的臉。
「叫甚麼名字?」
「陳小蛙。」
「甚麼東西?」青雲的口腔構造顯然不能複述那個拗口的人類發音,牠煩躁的甩了下尾巴:「人類的名字不好!你今天開始就叫做白掌,紅峽白掌,懂了嗎?」
白掌溫順的趴伏著舔舐狼王的臉來表達同意。
※ ※ ※
既已被狼群接納,白掌也必須確認自己在狼群裡的地位,而方法就跟幼狼初入狼群是一樣的。黑毛對這個環節期待已久,見慣了立狼們進食的優先地位和與父母交流的特權,又看到夜風和白肚三餐兩頓喝西北風的慘狀,牠渴望能正式的建立起自己的階級以保障生存權益,但黑毛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於是牠觀察其牠的狼是如何對白掌宣示自己的地位的。
青雲是狼王,不必牠出手,月輪和灰吻直接用鼻頭拱翻白掌,後者就認栽了,而褐斑雖然恨不得殺死白掌,剛剛才被哥哥咬傷又被灰吻爬上去,心情正惡劣,白掌主動對牠表示服從,褐斑也就接受了。接著輪到伏狼們,黑毛斟酌著白掌會是最弱的立狼或者最強的伏狼,自己現在是伏狼的第一順位,但畢竟牠還是個不滿一歲的幼狼,於是決定讓山水先去。
山水走向白掌,白掌屈服了。這下黑毛大喜過望,既然白掌弱於山水,那肯定也是自己的地位更高吧,牠大步衝向白掌,學著媽媽的樣子要用鼻子去推牠。
但牠真的實行時發現狀況似乎不太對,白掌體格足足比牠大了一整圈!白掌比山水略小,看起來約莫一歲多,遠遠大於不滿一歲的幼狼,縱使黑毛已經是個大個了,和白掌排排站腦袋也是只到白掌的胸口,這麼不自量力的頂向白掌的下場是立刻被後者按在地上朝胸腹間一陣亂啃,狼群發出轟笑。
黑毛惱羞成怒,牠發現白掌是以體格決定是否屈服於對方的,只要對方比牠大,牠就屈服,因此牠無論如何都不會屈服於現在的黑毛。可黑毛也明白山水屈服於自己是因為山水怯懦不喜爭執才讓的,真打起來山水還是贏,這就讓黑毛很困惑了,既然自己高於山水,但山水又高於白掌,可是顯然白掌不願意屈服於自己,那麼自己和山水、白掌,熟強熟弱?
黑毛想不懂,只好試著打倒白掌來讓事情簡單些。
於是黑毛用盡渾身的力氣朝白掌咬下去,卻被白掌輕易躲開了,白掌的肢體都比黑毛發育得好,黑毛的下顎肌肉和四肢都不夠強壯,就看到一個黑奶球滾著朝白掌撞去但時有八九都撞不到而自己一頭跌在地上,白掌只要從後面推牠一下就跌倒,不一會兒黑毛就被白掌打得哀哀叫,只能衝到媽媽那裏尋求保護,卻發現月輪也在笑牠。成狼們被這頭從小就執著於地位爭奪的幼狼踢到鐵板的樣子逗得樂不可支,黑毛縮在月輪的身體下面委屈的直哭,白掌還在旁邊圍著月輪的腳探看牠。
眼見黑毛哭個不停,青雲說話了:「黑毛你就放棄吧!白掌那個個子分明不是和你同一年生的,就算是也是你姊姊了,你還是老實點吧!」父親都這麼說了,黑毛也只好作罷。見黑毛挑戰失敗,金毛白尾和白肚更是不敢再來試探白掌,而夜風本來就是白掌的手下敗降,當白掌被接納時就不知道躲哪裡去了,白掌順利進入狼群。
青雲在前面領著走,隊伍後面從此出現了一點混亂:黑毛和白掌爭著走在褐斑背後,褐斑會想藉機咬白掌,但白掌又不讓黑毛越過自己,黑毛這下知道了母親說的”狼群地位沒有絕對界線”是什麼意思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太陽曝曬的時間短了,夜裡氣溫驟降得更早,短暫的秋天一晃眼就過去,冬風降臨這砂石草莽之國。對生活在這高低遼源的萬物來說,最辛苦的冬日已然來臨,霜雪催人,日日夜夜都心懷忐忑。狼族的靈鼻感受著溼氣的變化,他們頻頻望向遠方,沿著山崖,風雪通常由雪嶺那側襲來。
青雲斷定今天是風雪來臨前最後適合狩獵的日子,其他成狼也有預感今天沒能得到充足的食物,將會陷入危機,因此狼群賣力地尋找適合的獵物。數天前他們遭遇羊群,卻沒能從中找出適合捕獲的個體,之後雖各自稀稀落落的找了東西充飢,小狼們掠食技術差,母親食物不夠牠們餓得是哀哀直叫,最弱小的白肚已經無法跟上狼群,月輪頻頻回頭去叫喚牠,總是要很久很久才能勉強從敗草堆裡看到一丁點。
天空,飄著時有時無的碎雪。
灰吻發現了一群蒙古野馬的蹤跡,成狼們嗅著蹄印,判斷馬群還未走遠,沿著蹄跡行走,野馬的氣味逐漸浮現,越過逐漸乾枯的灌木與亂石,在很靠近雪嶺狼群的領地邊界上,有六匹野馬正暢飲著滕木喇河逐漸刺喉的冰水。
青雲趴伏在草叢裡,牠身在下風處。月輪沿著遠方的凹陷地走,緩緩移動到馬群後方,褐斑跟著牠,灰吻在發現馬群的時候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山水來到哥哥的身側,黑毛一行幼狼此時已經幾乎餓得走不動了,白掌想跟上山水與青雲,青雲咧著嘴往後倒豎雙耳,牠立刻縮回黑毛身邊。幼狼此時的體格還不能自保,熊狼狐鷹山貓和獾都能夠殺死牠們,而這些獵人會很樂意用小狼來充飢,特別是父母不在的時候。夜風現了型,儘管牠現在的戰鬥力大約和小狼們差不多弱,但身為富有生活經驗的老狼,牠能很快察覺對幼狼不利的危險。
沒有討論商量和指揮,狼王採取的姿勢就是狼群整體的策略,這些在狩獵上富有自主性的馬拉松跑者們全憑對其他狼習慣的了解與合作時的經驗來判斷彼此的職責,因此狼群核心的青雲和月輪若配合失敗,狩獵成功率就會大幅下降。當眾狼紛紛離開後,青雲撥開亂草,朝馬群發動第一次追逐,山水緊跟其後。
這個馬群的馬似乎因為飲水放鬆了警惕,牠們未能跟狼群保持安全的距離,發現青雲奔來後,頭馬立刻蹬開四蹄沿著滕木喇河急奔,青雲和山水保持青雲在前山水在後的鬆散隊形將馬群驅趕使之沿河奔馳。一邊跑青雲一邊觀察馬群,發現有一頭老母馬速度較其他馬為慢,青雲立刻加速靠近牠越過牠,使跑在老母馬前方的馬匹感受到極大壓力,加速逃走,這下老母馬就被隔離得離馬群更遠了。
當出現有馬脫隊的局面時,沿岸茂密的樹叢裡立刻衝出月輪和褐斑,接替青雲和山水,四匹狼現身後頭馬離開馬群衝回來想救老馬,但已經來不及了,灰吻從亂石堆中出現繼續追逐其他逃亡的馬,迫使頭馬衝回去保護大部分的馬匹,老母馬慌亂的折返,馬蹄踩在濕潤的河石上屢屢打滑,月輪和褐斑圍著牠,青雲與山水也趕來,老馬站定不動了,前腳刨著地面後腳朝地面猛剁並且保持著面對狼,旋轉身體的動作。
這是一匹很有經驗的老馬,牠清楚的知道繼續跑將會降低自己的生存機會,站定下來抵禦狼群的攻擊更有可能存活。馬的視野相當遼闊,當狼靠近牠時便踢蹬後腳或者剁踏前腳使狼不敢輕易靠近。狼爪無力且鈍長,不像貓科動物能撲到獵物背上去將牠翻倒,牠們只能圍著獵物,輪流和牠比賽耐力,只要獵物先力竭或者出現破綻,就是狼群的勝利。
黑毛和白掌在安全地帶敏銳地注視著整個狩獵行動。黃毛與白尾因為飢餓而不願意戲耍,白肚更是直接趴在地上,夜風則注視著茂密的樹林,牠從風中聞到了熊的氣味。
十幾分鐘過去,老馬雖然累得嘴裡猛流唾沫,卻依然沒有放棄,相對的,山水已經放棄了,做在不遠處伸著舌頭喘,灰吻也處於快要放棄的狀態,動作明顯變慢,牠注意到附近的草地上有鼠兔,那吸引了牠的注意力。褐斑也幾乎已經放棄了,牠看到頭馬正在不遠的地方看著這一切,頭馬背後有一頭體型較小的較幼公馬離馬群較遠,褐斑覺得牠看起來更好抓捕,絕對比這頭老母馬要好對付,牠向著幼公馬低嘯幾聲想勸說青雲去抓那匹馬,但青雲不願意,牠好不容易才把老母馬隔離出來的。
青雲和月輪其一的放棄將會導致狩獵失敗,這點狼群也很清楚,眼下只剩下青雲和月輪在勉力堅持,灰吻開始划水了。見到情況白掌起身衝下斜坡,加入圍堵的行列,老母馬見到又一匹狼來雙耳再次警戒的聳動,黑毛也想去,但被夜風咬住,牠和白掌比起來還是太小了。
白掌的生殖機能已經發育好,雖然之後身體還會再長大一些,但以牠現在的體格有些狼已經能獨自生存,牠之所以還混在幼狼群裡只是因為牠完全不熟悉狩獵的技巧,彷彿今年新生的幼狼一般缺乏鍛鍊和經驗,如今牠已經掌握了這次狩獵的關鍵,便起身投入戰鬥。老母馬在五匹狼的圍攻下持續流失體力,牠決定從已經在划水的灰吻那處突破逃離,一旦牠回復奔跑的狀態,只要能再接近馬群一點,頭馬會來和牠會合,而強壯的大公馬出現也意味著狼的狩獵失敗。
雙方都很清楚這一點,除了不專心的灰吻和已經完全放棄的趴下來的山水。
白掌出發後,黑毛也看懂了這個狩獵行為的關鍵,牠再次掙扎,從老狼夜風那沒剩幾顆牙的嘴裡掙出牠黑灰黑灰的毛皮,連滾帶爬的趕上去。青雲眼角餘光看見黑毛來了,但牠分不開心力去阻止,便期待著山水能做點事。
此時老母馬行動了,牠衝向灰吻,灰吻受到驚嚇跳起來煞時包圍圈就裂開了口子,老馬撒足猛奔,青雲和月輪立刻提到最高速度追上去,不遠處的頭馬也衝了過來,情景相當驚險,大公馬四足挾帶塵土和泥水轟然迫近,老母馬顫顫巍巍的逃命,兩條精瘦的狼在一旁緊追著想趕過去阻斷逃生路線。
就在狼和馬幾乎要贏面碰上的時候,月輪一口咬住了老母馬的前腋,老馬摔倒在地上,月輪也跌了出去,青雲立刻避開馬腿咬住馬腹,褐斑和終於回神的灰吻也衝上去一頓撕咬,直接就把馬肚皮給扯開了,筋肉外露後老母馬倒下了,頭馬止住腳步立刻折回馬群,並發出哀長的嘶鳴。
群狼撲上去啃咬馬頸與腹腔內部的臟器,沒有趕上的黑毛停了下來,狩獵已經成功了,之後只需要等著輪到自己吃就可以了。孰料此時失去同伴悲憤不已的大公馬發現了幼小的狼崽,提著鐵蹄朝黑毛衝過來,能殺死一隻是一隻,未來敵人就少了一隻,如今成狼們都累了,整片河灘上就屬自己力量最大,要踩死一頭小狼再全身而退並非難事。
黑毛發現頭馬朝自己衝來,嚇得拔腿就跑,牠知道危險,自己的父母已經在狩獵中都尚且躲馬蹄躲得那樣如臨大敵,自然是非常危險,牠頭也不回的朝剛咬倒馬匹的成狼們奔去。老狼夜風也趕出來要救,但牠的速度連狩獵都跟不上了,自然不可能跑贏身強力壯的大公馬。月輪放開嘴邊的肉衝過去救黑毛,黑毛賣力的向媽媽跑去,狼群睜大眼緊張地看著這一切。
有一整分鐘黑毛維持著和奔馳的公馬一樣的速度,之後距離被大幅拉近,可只一瞬間頭馬就停了下來,因為月輪已經將孩子嚴嚴實實的擋在身後,就算是身強力壯的頭馬,也不想與一整群的狼硬拚使自己受傷。
牠打著響鼻,抽著尾巴,再看了已經進入食物鏈另一個階段的老母馬一眼,走了,老母馬失去靈魂的眼珠朝著灰濛濛的蒼天張著,再也不會闔上了。
青雲和月輪大口啖著老馬身上最豐盛的腹部肉,幾乎把內臟吃了個精光。他倆吃飽後,褐斑和灰吻開始吃,能看出褐斑對灰吻很不滿,一邊吃一邊用身體頂撞牠,後來甚至低吼一聲將灰吻從馬腹趕走,灰吻轉而開始啃食頸部,立狼的地位角力中,僅次於月輪的地位又重回褐斑手上了。
灰吻和褐斑吃飽後,白掌、山水和黑毛開始吃馬腹,黃毛白尾和夜風則啃食臀部。白掌對山水的表現頗有微詞,每當山水要肯肋間肉和脂肪時白掌就咬牠,山水又放棄了去和白尾夜風一起吃,牠就是這麼一頭不會捍衛自己且意志不堅的狼。白掌吃得很快,黑毛也學著牠的樣子大口吞肉,很快這兩頭年輕的狼就吃飽離開,將剩下還有許多肉的馬屍留給其他伏狼。
「那兩家伙,以後一定是立狼。」休息的月輪對青雲說,看向正清理著自己的黑毛和白掌,青雲點頭,牠似乎在思考甚麼事情。
黑毛見媽媽閒著,又跑來媽媽身邊,月輪替牠把沒舔乾淨的血漬都舔了,黑毛舒服的臥在媽媽懷裡,忽然發現牠那發育不佳的么妹白肚,樣子好像有些奇怪。白肚的身體很小,四肢骨瘦如柴,和渾圓飽滿的哥哥姊姊們非常不同,當黑毛和金毛白尾開始吃青雲反吐出來半消化的肉塊時,白肚還在吸月輪幾乎已經沒有的奶水,自此牠的生長速度又更加大幅落後於兄姊。狼群整合後,除非白肚主動要求不然月輪也很少再特意照顧牠了。
如今黑毛和金毛白尾正在長身體,比例上四肢和頭部比較大,身體短小,但白肚的四肢很細瘦,肚子卻很圓,只有黑毛一半的體格,肚子卻幾乎跟黑毛一樣大。牠吃著吃著,忽然發出難受的哀叫聲,退開馬屍,一口把剛剛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月輪起身過去看,發現白肚的嘔吐物並不是肉糜的暗紅色,而是白花花的,混雜著許多白色的斑點,仔細一瞧全是會抖動的白線。
牠將白肚拱翻在地上,用鼻吻和前按壓白肚的腹部,白肚又吐出了不少會動的白線,還從肛門排出了一些,白肚虛弱地喊著媽媽,月輪將牠放在自己身體邊緣,輕輕舔牠的頭部安撫牠。黑毛和黃毛想過去看,卻被青雲咬住尾巴阻止,從此狼王不再讓自己的另外三個孩子靠近么子了。
※ ※ ※
當群狼食畢,各自趴臥休息的時候,青雲將黑毛喚來:
「黑毛,是時候給你改個名字了,黑毛這個名字已經不能完全說明你的特色,你是頭以速度見長的狼,你以後會和媽媽一樣跑得飛快,所以該給你取個適合的名字。」
「是什麼名字呢?」黑毛問,並舔著父親的臉與胸部撒嬌,牠已很少與父親親密相處了。
「黑風,你以後就叫做紅峽黑風了。」青雲舔著兒子的身體,溫柔的說:「要牢記你名字的涵義,未來的你會是襲捲草原的黑色風暴。」
黑風安適的在父親的胸前磨蹭:「爸爸以前也有改過名字嗎?」
「有啊,」青雲說:「我小的時候叫做大頭,後來被我母親改名叫雲臉,長大了生了孩子之後才叫做青雲的。」
「誰給你改的?」
「你媽媽呀!」青雲笑道:「你媽媽覺得雲臉不夠威風,給我改的,但你媽媽不是紅峽的狼,牠來到這裡時就已經叫做月輪了。」
「黃毛和白尾也要改名字嗎?」黑風問,青雲瞇起眼睛:「暫時不改,明年春天再說吧。」
「為甚麼?」
「也許牠們活不過冬天。」
(第一部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