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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趣不是一成不變的,熱情也可能突襲而至,就彷彿惡疾一般忽然感染,且往往還留下後遺症。

在狼之谷的深處,住著兩個狼種,他們之中一個橫衝直撞,另一個小心謹慎;一個膽大妄為,另一個惶惶終日,一個聒噪任性,另一個木訥遷就。他們是恐龍神的使者,也是蒙古草原狼的化身,他們是小蛙與小猛。

面對如烈日一般暴躁的小蛙,小猛平日裡總是卑躬屈膝,打理日常生活處處順著那個暴君。但今天小蛙想叫他幫自己整理一下乾燥的獸皮與藥草,居然被這個平常態度畏縮的弱者禮貌拒絕。他低著頭,委婉的推託自己在忙,便拉上房間前懸掛的獸皮簾子,消失在隱約可見的壘壘書堆後面。

情況太超出常理,導致小蛙心中一點憤怒也沒有,充滿不解和好奇,到底是甚麼事情能讓他專心致志到敢反抗自己的要求,小蛙想也想不透。接著一連好幾天,這個年輕的魔法師都沒有離開過自己的房間。

小蛙有點擔心,她打算問小猛,但隨著小猛足不出戶,他的房間也逐漸變得神秘起來,滲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小蛙靠近的時候都能感覺到背脊發涼,內心萌生完全不想踏進去的想法。在門口徘徊幾步後她掀起獸皮,卻發現小猛趴伏在一堆紙或書本上睡著了,看上去非常疲憊。

看著這樣的小猛,小蛙不忍心叫醒他,又默默退了出去。這種事情一連發生了幾次,小蛙決定不理會小猛了,人都有飢餓的本能,快死了的時候就會出來吃東西了吧?她覺得自己不必擔這個心。

就在小蛙掉以輕心時候,小猛不見了,依照現場留下的氣味來看剛走不久。是甚麼時候走的呢?是在自己外出狩獵的時候嗎?還特意消除了自己的氣息,鬼鬼祟祟的要去哪裡也不說,整件事在小蛙的認知裡都不尋常,她頭一次遇到小猛做出如此令她意外的舉動。她在風嘯洞附近四處尋找那個不會狩獵的跛腳魔法師,卻發覺他並未前往兇猛的荒野,而是在家裡頭不見了。

※                 ※           ※

人像畫、人像畫、人像畫,

人像畫、人像畫、人像畫!

人像畫,人像畫,人像畫?

人像畫、人像畫、人像畫;

人像畫、人像畫、人像畫……

通常,魔法師的房間不能進去,更遑論隨便亂動,稍稍看過一點奇幻小說的小孩子都知道這種常識。魔法師的房間像古墓一般設滿機關或整個房間充滿了防禦性的陣咒都是小兒科,很多魔法師甚至對自己的房間下了”非我者進則死”這類蠻不講理又凶暴的詛咒來保護自己的財產──那些苦心鑽研出來的、干涉因果來達成目的的法術。

但小蛙知道小猛沒有這樣做,他深深地認為自己的一切都是小蛙給予的,從一方溫飽到一條狗命,全都是小蛙囊中之物,比最忠心的僕從還要卑微的將自己的所有攤現在小蛙面前,縱使小蛙在自己的房間門上下了三層結界,小猛也從來不防她,因此小蛙能直接闖進空無一人的房間裡四處翻找嗅聞。即使如此,小蛙要踏進他的房間,還是經歷了一番莫名其妙的掙扎,某種感知和本能在驅使她離開,這反而激起她的警戒心:她感受到了咒的力量。

不顧一切闖進去後她發現整個房間到處都是人像畫,累累的堆積到洞頂部,幾乎沒有地方能走路,除了小猛本來所坐的位置以外。這些人像從梵谷的自畫像到雍正皇帝的正面像、還有凱瑟琳大帝的油畫與圖坦卡門面具的照片,從印刷品到小塊油畫都有,全都是人像,有些上面還貼著標籤。小蛙在散亂一地的人像畫中四處翻攪,這也算人像畫嗎?太多臉了,真不舒服……等等的念頭如潮水般在腦中湧動。絕大部分的人像畫她叫不出畫中人的名字亦不知道出處,只有少數她知道的作品,那些全都能稱上世界名畫或者亙古的藝術。

除了數不清的人像畫之外,小蛙發現小猛最近似乎就沉迷於人像畫中,天天擺弄著那些圖紙,在羊皮紙上塗塗寫寫,留下滿桌子的筆記和便條。筆記上用許多不同的語言抄寫,絕大部分看不懂,比起有寫字的紙張,更多的羊皮紙或者紙面上畫著臉,她拿起其中一張中文字閱讀,發現上面寫的是日期與地點,還有幾個形狀像臉的塗鴉。

1876 芬蘭(地點未知)
1891 芬蘭(可能是假的)
1891 巴伐利亞
1899 柏林、巴黎
1901 保加利亞(地點未知)
1925 德黑蘭、土庫曼(地點未知)
1977 上海、陝西延安
1987 九州、琉球(一個是假的)

看不懂。

小蛙並不是一個習於魔法的神祕學家,雖然具備基本的魔法知識,但在細節的部份不精,她沒有看出來這些在她眼裡隨便亂扔的筆記和人像畫是以某種規則收納的,無論是作者出身還是構圖的色調。於是在她的一番隨便抽取之下,某種用來維持物理平衡的陣式被破壞,那些以反重力的形式被堆積的人像畫嘩啦啦的崩塌到她身上,在神域受限的空間中她無法以法術的護盾保護自己,情急下右手平揮劃出一個圓提取真氣凝練,用掌風將所有畫像吹到不會砸傷自己的地方去。

畫像被一陣風吹開了,散落在洞穴各處,有些本來沒有被翻看的圖畫也被吹開了,在色彩繽紛讓人眼花撩亂的成千上萬圖紙中,有一張紙吸引了小蛙的注意力。

她彎腰將那張畫拾起來,視線立刻被畫面吸引過去,彷彿魚兒中鉤一樣任你騰抽都無法掙脫,視線就如魚線被繃直,小蛙的注意力牢牢被黏住,將那張畫從頂部到底部垂直或左右的掃視好幾次,重複地看著它,不停的凝視著,迴旋著自己的視野來觀察這張畫,旋轉著手上的紙來看它,一看再看看了又看反覆再看。

※                 ※           ※

紙質是一般常見影印紙,摸起來是噴射印表機,紙張的邊緣被生鏽的物品碰觸過,殘留下了一些橘色的染痕,紙張有點受潮。這是小蛙對這張紙本身的印象,以往她會看著這些東西來分析,但這回並沒有,她直勾勾的看著紙上的圖案,得費力抑制自己看圖畫,才能騰出思維去觀察並理解邊緣。

紙張上印刷的,是一幅油畫的一部份的照片,很可能是整張畫唯一的一部分了,右邊和上邊的破損顯示出這張畫的帆布被暴力的撕破,有些部分是刀裁的痕跡,餘下來的部分以黑色為底,繪製著一張45度角的臉。風格是類似馬諦斯的野獸派,用色大膽,整張圖是由黑、灰構成,平塗著血紅色與白色,但在構圖上又有些類似畢卡索,人臉的稜角經過多次描構被用細長的三角形或者面來填滿,兩眼也不在同一個水平面。

畫面中的人表情平靜,但眼神空洞,黝黑的眼眶和臉部陰影構成大面積的黑色,彷彿在臉上畫了一隻黑蛾,但陰影邊緣的處理又顯得有些朦朧,眼珠的部分和眼眶黏在一起,鮮紅色水滴狀的長線從眼珠部分拉出,一看就是人物正在流血淚。本來就不是甚麼精緻的畫風,還在色調和構圖上營造一種非常恐怖的感覺,光是凝視它就能抄起人心中最深層的恐懼與原始的畏怖。

小蛙看著這張畫,居然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冷汗直流,這種她再熟悉不過的感覺──恐懼,不應該是面對一張紙產生的,理智與經驗正和感情與直覺進行搏鬥,腦中的自己一方面嘲笑著被圖畫激起恐懼的自己,另一個方面卻在敬佩這張畫的構圖與畫家,居然能讓如此無害的紙張變成使行走刀鋒的人腿軟的凶器,還有一部分的自己正在為圖紙所能傳達的情緒渲染程度而驚訝,幾種不同的感情交叉在一起,讓小蛙腦中呈現出混亂的思維,有一瞬間她幾乎不能控制自己被震撼而扯裂的思維,將臉深深的埋進那張紙上。

視野被遮擋的時候,腦中的想像居然還在凝聚著那張圖的畫面。

「這有問題!」在視線被遮擋的時候小蛙奮力扔掉了那張紙,喘著氣後退了一步,洞穴內的光影變得暗沉,太陽要下山了。驚魂未定的小蛙驚訝於自己居然凝視著那張紙超過兩個小時,然後她擺擺手,搞了點肉乾準備餵飽自己。

但當她要用短刀切肉干時,又覺得肉上的紋理很像那張圖上的畫面,居然猶猶疑疑的下不了手,好不容易吃完了肉,要去喝水時又覺得水面的陰影很像那張畫。等躺到床上去睡覺時,閉上眼睛內眼看到的都是那張畫的圖像,旋轉著在腦海中飛舞,翻來翻去也睡不著,小蛙坐起來,她覺得自己很想看那張畫,想看到一思一想和所有的生活行動都被那畫給控制了,完全擺脫不了。

這種逃脫不了,渾身上下難以自控的感覺她知道,是中咒了。通常中咒的人能不能發現自己中咒,取決於能否察覺”自身現在的情況”與”環境的情況”存在異常,以及這個異常的程度有多少,一個人發現自己被泡在岩漿裡絕不可能不知不覺,但一個被填鴨式教育灌輸觀念的學生可能不認為這有甚麼不正確。越是讓人不知不覺的咒就越難擺脫。世間最難以掙脫的咒大概就是愛吧,即使抵抗破除或掙脫了,也要支付巨大的代價。

小蛙在咒的方面洞察力稱不上敏銳,但絕對足以分辨出自己現在處於異常的狀態,凡是試圖打破現狀的作為都是對抗咒的手段,呼救是一種,想盡辦法抵抗是另外一種,在孤身一人的荒野上小蛙有其他更簡單的選擇,她站起身化為黑狼,朝夜晚的荒野奔馳,邊跑邊長嚎,痛快的呼喊並高唱著歌,然後一頭扎進冰涼的淺湖裡泡水。

當她心滿意足地回到洞穴裡,心裡已經對這張畫的恐怖做好了應對的準備,她用意咒去對抗,靠心理建設和清晰的思慮完成防禦──即是說,不會再中這個咒了。

※                 ※           ※

她拿起那張紙,平靜地看著它,直到這時她才能冷靜的觀察紙張,紙中油畫的角落有一個簽名:Garlia. 1891。她不認識這個畫家,也不知道是自己鑑識淺薄還是對方名氣不大。「這個蓋利亞,還真是不簡單啊。」她自言自語道,回頭去翻找其他人像畫,卻找不到同名的作品,小猛桌上有幾本藝術史和各派別人物的介紹書籍,小蛙翻了翻,也沒有找到Garlia其人的資料。

桌子的角落有一個銅水盆,水裡放著一顆水晶球,旁邊還放著一支解剖刀柄與一個還未開封的無菌刀片,以及一小盒酒精棉和透氣膠布。小蛙走過去看了看略一沉吟,拆開刀片裝上,對著水中的水晶球,滴上自己的血。

血液在水晶球的表面暈開了,紅色的淡霧覆蓋了球體,遵循擴散作用在水面上緩緩逸散成一個淡紅色的圓。

「偉大的女神,過往的支配者,未來的看顧者,
烏爾德呦!我呼喊祢的名,為你獻上我過去的血,
它們過去流淌於我身,現在離我而去,成為我的過往。

我將過去的我予祢,使祢閱歷我,願我的人生經歷取悅祢,
以此交換,請將我引往祢的姊妹薇兒丹蒂之處,請成全我,
讓祂告訴我,同樣擁有這份血液的人,今身在何處?」


尋覓的咒語念了三輪,水面逐漸被血染紅,一點反應也沒有,小蛙嘆了口氣搖頭,舔舔自己的手將傷口包紮起來,自語道:「果然不行啊,在恐龍神大人的神域中,使用其他神明的力量是不被允許的。」正當她準備放棄,用其他的方法找小猛的蹤跡時,水晶球在水盆裡動了一下,水面上的鮮紅全被吸入球中,球從內部發光,小蛙扔掉手上的紗布專注的看著水晶球,本來不可能的靈視發動了,血紅色在球中濃濃淡淡,勾勒出一幀幀低彩度的動畫來。

※                 ※           ※

透過水晶球,她看到小猛行走在一條繁華的街道上,身上穿著和環境與時代相合的衣著,周圍都是黑髮黃皮膚的人,招牌的地名和街道被她立即謄寫到紙上。小猛面色憂愁,一手提著帆布小包,一手拿著雨傘,跟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在一起。他穿過飄著細雨的騎樓,跨過幾個十字路口,在紅綠燈下檢查帆布包的內容物,最後進了一間當鋪。在當鋪裡,小猛用黃金換現金,現金的長相也被小蛙快速畫下,作為找出小猛所在位置的依據,隨著小猛走動畫面也隨之變化,一個瞬間當鋪的日曆與牆上時鐘映入眼簾,小蛙準準的記下了日期:1993年11月18日下午四點07分。在她將筆放下的時候,法術支付的代價耗盡了,水晶球裡的畫面消失,水盆裡的水變紅,完全擴散均勻,再無動靜。

小蛙來不及倒掉水,她立刻出發了,用筆在紙上畫出陣咒後,她瞬間來到了1993年11月18日下午三點的台北,並埋伏在當鋪附近等著小猛出來。

※                 ※           ※

她躲在電箱後面不讓小猛看到,為了盡可能減少對歷史的干擾,已知小猛四點07分之前的動向便不應該去改變,但時空穿梭存在不穩定性,沒法人力控制準確地出現在四點07,小蛙一邊慶幸早到,一邊等待著,她坐在電箱後方,發現來來往往的人都在看自己,往身上一摸,發現自己居然還穿著在狼之谷用的棉布衣。鬆垮的剪裁、粗糙的質地,這身衣服在1993年的台北已經可以算是流浪漢自製的僅供蔽體的保暖物而已,完全稱不上是衣服,人來人往看得小蛙尷尬不已,但她沒去管,一心只想等小猛出來抓住他好好問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等得不耐煩東張西望,許多人和她對上眼後立刻快步離去,這反而方便小蛙觀察,沒多久她就發現附近有一個人狀似在等待,頻頻看錶,和自己相距十公尺左右站在路燈下,從來沒有看向她過。這個人穿著輕便的襯衫與長褲,打扮得像一個上班族,胸前的領帶是歪的,手上提了一個公事包,大得不像話。

小蛙觀察一會,決定做點事情打發無聊的時間。她看看自己,走過去向這人乞討,這人不疑有他,給了小蛙十元打發她走。小蛙看著他從口袋摸出皮夾,皮夾裡露著幾張發票,他拉開皮夾拉鍊,小蛙注意到他的手指很髒,渾身散發一股奇怪的塑膠味。拿著錢回到電箱旁邊,小蛙發現這個人給她的錢也有奇怪的味道,上面還有一個彩色指紋,略一思索,想起這氣味是油畫的顏料。

「這個人在手上有顏料的情況下摸了硬幣啊……」拿著硬幣,小蛙忽然對那枚指紋感到可疑起來。硬幣上有一面鑄有人頭,這枚指紋剛好完全遮蓋住硬幣上的人臉,到底是意外還是故意的呢?在她思索的時候,小猛從當舖裡出來了,當著小蛙的面,沒認出她來,逕直走了。

小蛙立刻跟上去,小猛沒有回頭,走向提著公事包的男人,兩人一起往前走,小蛙張口想叫,公事包男先注意到了她,低頭向小猛說話,小猛停下來拿出一張一百元,男人將那張鈔票接過去,轉過身來,鈔票到了小蛙的手上。

小蛙接過,這張鈔票也有印人臉,小猛拿出時是完整的,但從男子手上接過後,鈔票上的人臉被墨漬蓋住了,小蛙親眼看著那個男人從公事包裡拿出鋼筆墨水,伸手進去沾了,將鈔票的臉壓去之後,才給小蛙。小蛙全程都注視著小猛,小猛眼神空蕩,連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都認不出來,小蛙身上的棉布還是他親自縫的,居然沒有一點反應彷彿一具失掉了靈魂的軀殼,又像被線拴著的木偶般被男子拖走了。

「小猛!」小蛙叫他,他不回頭。
「小猛!喂?我是小蛙啊!」她提高音量,引得路人回頭,但小猛和男人還是沒有轉身,男子甚至扶著小猛的肩膀加快了腳步。
「小猛!你去哪?」小蛙追上去喊,小猛這下終於回頭,但他一看到小蛙,就露出極為驚懼的表情,甩開同行的男子拔腿就跑,速度快得不像話,絕對是用魔法。小蛙當然不會讓他跑走,施展輕功緊緊跟在後面,一場極為詭異的追逐在街頭展開,兩人用超過車輛的速度在人行道上奔馳,還靈巧的閃避過許多障礙物,小蛙不停地喊小猛,但小猛只是悶頭猛衝。

追逐戰小蛙當然不可能落下風,眼看他對自己的名字沒有反應,小蛙一個衝刺跟上去,抓住小猛的手硬是拉他停步對他大喊:「逢喜!」

小猛聞言身體抖了一下,回過頭來大聲說:「在哪裡?逢喜在哪裡!」路人紛紛停下腳步看他們,小蛙緊緊抓住小猛的手,指甲都嵌進他的肉裡:「逢喜已經死了啊!被常山殺死了!你不記得了嗎?陳小猛!」然而小猛還是沒有回應她,他四處張望呼喊逢喜的名字,有幾個人向他們走過來,圍觀的群眾逐漸聚集,小蛙心裡一急,朝小猛臉上一個耳光搧了過去,不料小猛立刻倒在地上,群眾霎時喧鬧起來,兩個男人衝向小蛙抓住她,還有一個人扶起小猛,周圍都是嘈雜的人聲。有人拿出電話,小蛙知道那是要報警,情急之下她掙脫了那兩個拉她的男人,男人被她掀翻在地上,她抓住小猛的衣領將他身體拉直,小猛張開眼睛,兩人的視線終於對上了。

「天地無聲。」她看著小猛的嘴唇蠕動著。

瞬間,騷動的人群平靜了,人們紛紛露出困惑的表情,彷彿不知道自己本來在做甚麼,扶住小猛的人放開手,拍拍身上的塵土,又看了小猛一眼,走了。那些圍觀的人和打電話的人都一臉迷惑,人群散去,台北街頭恢復了本來的繁忙,只有小猛與小蛙兩人彷彿被世界隔離,誰也看不到他們,或者看到了也不會去想,小蛙拉著小猛站起來,兩隻手抓住小猛的上臂,小猛的臉頰一片通紅,不停的眨著眼睛。

「你還好嗎?」小蛙問,伸手在小猛眼前晃了晃:「小猛?我們回去狼之谷吧?」小猛似乎還是在混亂,他順從的點了點頭,小蛙抓住他的雙肩:「你在這裡幹嘛?你房間為啥都是人像畫?」聽到人像畫這個詞小猛終於回魂,小蛙看著亮光緩緩出現在小猛的眼睛上,他眼皮徹底的睜開了。小猛眨眨眼,搖搖頭,忽然整個人趴到小蛙身上兩手扶著她肩膀大力喘氣,小蛙撐著他,卻發現自己的肩膀逐漸濕了,小猛扶著她大力啜泣起來,小蛙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任由他挨著自己哭,等他停下來,嘴裡一邊說著:「喂,不要哭啊,這裡是路邊耶?你幹嘛?」但小猛還是抽抽噎噎的停不住。

待小猛恢復平靜,小蛙拉著他走進一旁的便利商店,用剛得到的一百一十元,買了一條牛奶巧克力和一支冰棒遞給小猛,小猛接過來吐出一口氣,擦擦臉打開冰棒的包裝:「……謝謝,謝謝你買給我,用我的錢。」小蛙笑了,豪不客氣地把巧克力往嘴裡塞:「沒什麼,你沒事就好,到底是怎麼了?」

小猛嘴裡含著冰棒背靠著騎樓的牆面,仰望刺眼的斜陽和高聳的樓房,彷彿要看到天空另一端似的表情,另一隻手緊緊抓住小蛙的衣角,悠悠開口:

「剛剛,我以為你要殺我。」

※                 ※           ※

「你知道嗎?我以前很害怕你。

「對我來說你是真正的掠食者,而我只是紙老虎。在我們相遇並交手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你的殺意是貨真價實的。即使有羽蛇神致狂的咒語加護,我依然能清晰感覺到自己肉體的恐懼和瘋狂的精神如何割裂,身體很想打但心裡怕得要命,你懂嗎?這種不協調的恐怖和痛苦……那是我第一次直視死亡,本能的恐懼!

「不只害怕你的武功,我害怕你的生活方式,而最害怕的是你的態度。每當你兇我或對我大吼,我就會不可自制的想起我們剛認識的那一天,你是如何兇暴的認真想把我殺死,你總是很任性,隨便就會把其他動物給幹掉,我總擔心有一天你脾氣不好就輪到我了。而且我一方面對你的任性和暴躁痛心疾首,但另一方面又很羨慕,羨慕你,我覺得你是因為足夠強大才能為所欲為,反觀弱小的我處處受限,就越發的恨起自己來。」小猛閉上眼睛,像是吐出心臟般,低沉且痛苦的說,小蛙聞言輕笑了。

「但我現在不害怕了,我發誓,在與你相遇之前,我不知道死為何物,也不知道生命的重量有多重,更不曾那麼可望活著。當你停止攻擊我,恐龍神大人來臨時,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活著真好!』並且我決定要不計一切代價的活下去!即使很不甘即使很痛苦,我也要活著,活著才能有所改變!我從你身上學了很多東西,我覺得我終於理解你了,不,應該說,我以為我不害怕了。」小猛看著小蛙用自白的態度說,期間忍不住用手揉著自己的衣角,小蛙微微揚起一邊眉毛:

「所以珊娜說你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那你為甚麼現在又害怕了?」
「因為你追我……不,或許也不是因為你追我,果然還是我自己的問題吧?等等……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小猛忽然反問道,小蛙笑出聲,她覺得小猛終於恢復正常了,便把利用水晶球靈視的事情說了一遍。

小猛聞言,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啊……原來我也被傳染了啊,差點就沒救了。」

※                 ※           ※

在小蛙和小猛跑走的時候,被晾在路邊的男子最終決定自己走,不能帶小猛一起去就算了,反正小猛也不算甚麼熟人。

這個男人名叫徐旭昌,是一個銷售員,專門販售居家精品與室內裝潢配件,他有一本厚厚的型錄給客人觀賞,就放在他那大得不像話的公事包裡,裡頭從水晶吊燈到玻斯地毯,凡是能增加居家情調的高級擺設或裝潢都在他的銷售名單上,而這其中賣得最多的就是掛畫。從高更到張大千,各式的名畫仿製品被做成不同的質地,有浮雕有雷射甚至還有半立體玻璃雕刻,成千上萬的人從他這裡購買了這些畫來裝飾在家裡,為他和公司賺進大把大把的鈔票。

小猛只是一個和他約了要看商品的客戶。既然客戶自己先走了,徐旭昌也沒打算去追,今天已經沒有工作,他揹起公事包回家去。

在夕陽中,他開著車,駛進老舊的社區,將車子停進偶爾會漏水,地面從來沒有乾燥過的地下室,他將公事包扔在車上,鎖上門。一手揣著鑰匙,站在昏黃的電梯廳裡等電梯,那老舊的燈泡閃爍起來,發出啪擦啪擦的聲音,不知道還能撐多久。徐旭昌抬起頭看了看燈泡,燈的閃爍讓他很煩燥,明暗不定的光芒下他的影子時有時無。電梯似乎有人在使用,按鈕螢幕顯示在五樓開著門遲遲不下來。

不穩定的燈光勾起徐旭昌的兒時回憶。

他想起小時候自己的父親喝醉常常毆打自己和母親來出氣,有一次,他抓起只有幾歲的徐旭昌,用他的頭去砸燈座,燈立刻就閃爍起來,他想逃走,但又被父親抓住,頭部一次又一次的砸在燈上,他的眼睛被割得鮮血直流。終於,父親一個不小心手滑了,沒打準,徐旭昌的頭打中了燈罩,燈罩傾斜掉落,燈泡也破了,霎時家裡一片漆黑,他乘亂爬出屋外求救,在鄰居的幫助下被送到醫院,縫了好幾針。

思慮至此,一股衝動來勢洶洶,徐旭昌掄起鑰匙朝天花板上的燈泡扔去,堅硬的汽車鑰匙金屬端砸破了本來就快燒掉的燈泡,地下室電梯廳立刻伸手不見五指,他蹲在地上摸著找鑰匙。此時忽然一道強光從正面照到他身上,好像舞台的聚光燈一樣,不可見的視線全都盯著他,他嚇得抽搐了一下,原來是電梯到了,電梯門打開裡頭的光照出來,照出一個中年人在地上摸索,旁邊還有碎掉的燈泡玻璃。

「徐先生?怎麼了?」電梯裡傳出女聲,徐旭昌抬起頭,是住在五樓的大樓理事王太太,王太太身後有一台腳踏車連著買菜拖車,看來剛剛就是她長按電梯開門為了把腳踏車塞進去,光中徐旭昌看到鑰匙在自己腳邊,立刻撿起來後去幫王太太,兩人合力將腳踏車抬出。
「沒什麼,燈泡突然破了,我剛好鑰匙掉了。」他回應道,並小心地讓腳踏車的輪子避開碎玻璃。
王太太親切的笑了:「這樣啊,我剛好要去買菜,經過警衛室的時候我會叫吳先生來換燈泡的……啊對了,你們家這個月的管理費還沒交呢,我剛剛去找過你太太,沒人應門。」
徐旭昌摸出皮夾,拿出一千元給王太太:「她可能出門了。」王太太接過錢,從懷裡掏出一個小記事本將徐家劃掉,然後找了兩張一百元給他:「忘記帶收據本了不好意思,晚上再拿收據給你。」徐旭昌點點頭,王太太騎著腳踏車走了。

他站進電梯,看了看手上的鈔票,一百元上有個清晰的人頭,擺著微笑對著他,人像的長相很像他父親。他煩燥的用力一捏紙鈔,發現自己的手剛剛被玻璃割出了一點點血,他立刻長出一口氣,用血將人臉給塗掉。

※                 ※           ※

電梯在他家的樓層停了下來,徐旭昌用鑰匙打開門進入屋內,發現家裡相當整潔,妻子的拖鞋沒有在門口的踩腳墊邊緣。他走向妻子的畫室,輕輕扣門後打開,發現妻子坐在裡面,正面對著一張巨大的畫布,手上拿著畫刀將顏料擦至畫布上──畫得正起勁。徐旭昌站在她的後方凝視畫,畫面中是一個在懸崖邊上的木造房屋,連著風車。畫中的天空用赭色和豬肝色勾出流動的雲朵,夕陽的金光突兀的鑲在邊上,將天空泫然得深沉又詭秘,木屋的門窗全都是開著的。門裡窗裡黑漆漆不見人影,只有邊上一個小窗裡透出亮光,在光中隱隱約約有一個人影垂著頭。懸崖下的海潮洶湧漆黑,有銀色的東西在裡面,好似帆船的碎片,又像是金屬或生物。木屋的陰沉門廊和窗戶彷彿有吸引力,在誘惑他凝視畫面,將視線投進漆黑的門洞。徐旭昌看了一會,忽然發現門框和那個發亮的窗,以及若隱若現的太陽,在圖畫中構成一張臉的輪廓,這張臉也凝視著他,低垂的人影是緊盯的眼珠,流雲是皺紋,風車是鬢髮,這不正是父親的塑像嗎?

一陣惡寒襲上身來,所有對童年家暴的恐懼全都席捲而來,他緊緊握住自己的手指,直直地盯著畫面中的人型。即使很害怕,他卻發現自己沒法將視線移開,一旦閉上眼睛,就會浮現父親的臉與構圖重疊,便會不可自制的張開眼睛去確認,一確認就會發現父親不在卻又加深了圖畫與父親肖像重合的緊密性,他就在畫前張眼閉眼,彷彿被畫攫住一般,掙脫不能。

在遙遠的記憶中,酒瓶與玻璃和家具毀損的聲音穿透時間而來,重擊他、撞倒他,他想摀住耳朵逃避不存在的聲音。一陣冰涼的觸感席捲了他,他猛然回頭,妻子冰冷的手正捉著他,出聲叫喚:「老公?」

「啊……啊,什麼事?」他一頭的冷汗。
「這張你覺得怎樣?有沒有感染力?」妻子用氣音詢問。
徐旭昌猛力點頭:「神作啊親愛的,我看得渾身冒汗。」

妻子聞言笑了起來:「我就知道。本來我還想嘗試其他的,但後來覺得人臉的構圖才是最能感動人的,可以給人打心裡震撼的感覺,根據設計學人似乎對和自己相似的形象有種敏銳的感受力,我畫了之後也覺得這個構圖很不錯,拿這張去參加畫社的展覽應該還行吧。」
徐旭昌長嘆一聲,轉頭凝視妻子,虛弱的點點頭:「那你要加把勁了,畫完還要裝框和運送,截止日期快到了。」
「嗯,你想把這幅畫取什麼名字?」
「鮫島。」妻子低聲說:「被沙鮫環繞的島嶼。」

※                 ※           ※

街燈和招牌逐漸亮了,兩人買了晚餐,沿著夜晚的街道行走。小蛙身上還穿著會被當成乞丐的棉布衣,路人對他們指指點點。她撇撇嘴,低聲吟唱:

「天地無聲!」

但沒有什麼效果,路人還是一直看她,小猛見狀,復述了咒語,路人的視線離開了。小蛙看看小猛,點點頭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哼。

小蛙和小猛前往小猛的暫時住處,是一間簡陋的套房,散發著霉味,空間也很狹小,他們在屋子裡對坐著吃飯,小猛一聲不吭,小蛙用尖銳的眼神望著他,但也沒有說話。

「……你不問我在幹嘛嗎?」吃完飯,小猛將垃圾處理掉後,雙膝並攏跪坐在床上,對小蛙低著頭說。小蛙開著腿倒騎在椅子上,一手抓著椅背一手撐著頭看著他,猶豫了幾秒:

「我本來是想問的,」她輕聲說:「但是,我現在覺得沒有必要問。你在幹啥你自己心裡清楚吧?甚麼都管你不就跟一開始一樣嗎?我沒有必要為你的行為負責,也不是你的老媽子,問就太多了。」
「……那你為甚麼來找我?」
「不知道你在幹嘛,還在你房間找到奇怪的東西。本來我只是想知道你幹嘛蒐集那種恐怖的人像畫罷了,但我現在感覺自己雞婆了,你是魔法師,有自己的生活和考量吧,我擅闖魔法師的房間還真是危險了。」

小猛猛然抬頭:「拜託不要用這種我是外人的說法!你在不高興吧?每次你表現出這種讓我自己去的態度,分明都是我惹你生氣了啊!」
小蛙轉著椅子翻白眼:「我沒生氣,我在反省。」
「不要這樣說……我知道,我知道啦!」
「你知道個甚麼鬼!尊重你也不對,擔心你也不對,我做甚麼你都要怕你都要有意見!隨便猜測我的想法又自己隨便縮起來!」
「對不起……但不是這樣的!」

聞言小蛙劍眉倒豎:「你現在是怎樣?有膽子兇我?不怕我了?不怕我殺你了?剛剛那是怎麼回事?我高不高興干你甚麼事?我要回去了!我只是基於神使的立場過來看看另一隻蒙古草原殘障狼還活著沒有!僅此而已!你惹我?你當然惹我了!惹得可大了!明明就是中了咒,你就沒有事情要對我交帶嗎?自己在那裏搞那些危險的圖片,也不和我說一聲,是誰把誰當外人?」

小蛙沒有吼小猛,她只是提高音量,小猛立刻又往床上縮了縮,小蛙見狀不說話了,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轉過身去。

「……謝謝你,你來找我,我很高興,但……」小猛小聲地說:「為甚麼每次你關心我,我們就得吵架?每一次每一次,我知道你是好意,但──
「因為你怕我啊。」小蛙背對小猛:「弱者恐懼強者是自古不變的道理,你沒有錯。」
「……不是這樣,」小猛的聲音越來越小:「明明不是的……」
「那是怎樣?」小蛙大聲質問:「有話就說出來不要在那裏轉圈圈,你再委婉我也聽不懂的!就是因為你不坦率我們才老是吵架!如果你老實交代你在幹嘛,我們就可以一起處理問題你偏要單幹,你個沒用的廢物單幹還遭遇危險我才生氣!沒實力不要逞強說過幾次了?」小蛙越說越生氣,聲音也提高了:「你到底是想證明甚麼我一直不懂,隨便去做些危險的事情很厲害嗎?」

小猛搖著頭,長嘆一聲,頹喪的側倒在床上。

※                  ※           ※

「好吧!我老實招了,我告訴你我在幹嘛,但拜託你答應我一件事。」
「甚麼?」小蛙冷冷地問。
「我說了之後,你也把你真實的想法告訴我吧。」小猛不敢看小蛙,兩人背對著背:「你絕對不是來罵我的,我知道你想說甚麼,但拜託你說。」
「……哼!你又知道我想說甚麼了?你這個低能。」小蛙罵道。

小猛身子一軟平躺在床上,一隻手擋住自己的臉,一隻手緊緊抓住被單:

「我是要……讓我想想,呃……是甚麼來著?甚麼!」

他突然從床上彈起來嚇了小蛙一跳,小猛背部打直坐著緊緊抓住自己的腳,小蛙歪頭看他,他眼睛瞪得老大,深褐色的眼珠似乎在微微顫抖,眼神飄忽的往左右看了看,聳起肩膀又放下,嘴唇的小動作不斷。小蛙看他狀況有點怪,伸出手打算搖晃他,小猛卻突然抬高頭,四處張望這房間,然後用力的甩動頭部:

「糟了,我想不起來了。」
「什麼?」小蛙愕然:「什麼想不起來了?」
小猛的臉緊緊地皺起:「我想不起我到底在幹嘛了,你說的蒐集人像畫我知道,我還記得我大概去搞了甚麼東西過來,但是為甚麼要蒐集那些東西我想不起來了,我只記得我決定要來這個地方,可是原因我不知道,我曾經知道的,但是現在……我的記憶從你打了我巴掌開始,前面在做甚麼,我真的不知道,甚至連這個房子是跟誰租的?租金多少我全都不記得了!」
小蛙咋舌:「你是中咒了吧!」
小猛難堪的點點頭:「可能是……到底……我觸碰了神的東西嗎?」
小蛙推開椅子起身:「絕對不是。吶,把你知道的破咒魔法教我,我幫你解咒。」

小猛縮了縮肩膀:「那個……你恐怕不行吧。」
「蛤?」
「你的魔力屬性和蘊藏量……沒辦法支持高級解咒術,如果是普通的解咒術,你來做不如我自己用意咒,但我已經用過了,沒輒。」
小蛙翻了個白眼跌坐在椅子上,沉默幾秒接著發出了詭異的苦笑聲。

「那我幫不了你了,怎麼辦?有點搞笑啊,你可是魔法師耶?魔法師中咒失憶了不覺得很丟臉?你戳到我笑點了,但……好吧雖然這是有點嚴重的問題。」被批評魔法素質小蛙並不生氣,她只是覺得無奈。
「似乎也沒有那麼嚴重,又不會危害生命,而且你笑甚麼?魔法師就不能中咒了?講得好像會武功打架就不會受傷似的,你是沒受過傷嗎?」
「可以減小機率減少次數啊,人家會死的時候我只是受傷而已。」小蛙反駁。
小猛嘆氣:「我現在就是那個魔法師的小機率次數。」

※                 ※           ※

兩人商討了一個晚上,期間又吵了好幾次架,最終對小猛的行動也沒有甚麼線索,只能知道小猛一定是意識到甚麼問題後才開始動手收集人像畫,但絕對不會是突然對繪畫萌生了興趣。小蛙把自己在小猛房間裡看到可怕人像畫後的反應描述了一遍,小猛沉吟道:「那張圖上面有咒吧,你能再現那張圖嗎?」

小蛙嘗試按著記憶將圖畫在紙張上,但小猛卻不記得自己有蒐集這張圖,他懷疑小蛙的復現能力,小蛙相當不高興,兩人幾乎又吵起架來,吵到小蛙打算靠時光穿越回去把那張圖拿來,但小猛阻止她,時光穿梭有誤差範圍,頻繁的來回同一個時空間就是最可能造成歷史扭曲的高風險行為,他覺得不值得為此冒險。

「我告訴你!那張圖絕對是這樣的!就算我不能畫出百分之百的仿畫,氣質也是絕對就是這種氣質!我已經把那張圖的感覺畫出來了,形似和神似我已經做到神似了!」小蛙堅持。
小猛反駁:「你不會辨認物種靠氣質,覺得那個像蒼鷺就一定是蒼鷺,那你為甚麼畫圖靠氣質?」
「因為藝術是不科學的!藝術是講究感性不講究理性的!理性上當然不能一樣,同一個畫家畫兩幅畫都不會一樣的!人類又不是影印機!藝術只要感覺到了就是了!」

小猛正色道:「才不是呢!藝術不是不科學的,藝術裡面很多東西都包含科學成分,黃金比例你知道的吧?而且重要的是藝術是一種魔法!你看了圖會覺得有一種感覺,那就是藝術的感染力!那是咒的一種,我告訴你,圖畫就是最古老最直覺的陣咒,甚至可能是最完美的陣咒,因為畫完就發動不需要魔力驅使,效力也近乎直到畫被毀滅,每一張圖畫裡面甚麼東西在哪裡顏色配置啥的都是有意義的,只是很多陣咒太弱了根本影響不了人而已,事實上圖畫就是科學和魔法的完美結合!」
「照你這邏輯,去看畫展不就是自願去輪番中咒?」小蛙不可置信。
小猛點點頭嚴肅地說:「對,中咒又不一定是不好的,你不要覺得所有的咒都是傷害性,世界由因果構成體現在咒上,你的名字就是一個咒了啊陳小蛙。要解咒就必須先承認有咒,甚麼都沒有的東西哪來的解法?」

小蛙一時之間想不出反駁的詞語,她張開嘴又閉上,小猛拿起桌上的筆指著小蛙畫出來的圖慢悠悠的說:「你看這張圖,覺得恐怖嗎?」
「當然不會。」小蛙說。
「那就對了,」小猛放下筆:「因為你沒有完整構築你害怕的那張圖的陣式,一定有地方有錯,而且錯得離譜,所以整張畫沒有辦法呈現出原圖具有的恐懼效果,怎麼說呢,這張圖的咒效果很弱,遠遠不及原圖,所以根本不是原圖,我也不知道原圖的咒到底是怎麼樣的咒啊,我並沒有受到原咒的影響。」
「我還是有點不能被說服,這麼說的話,那些簡筆畫人物或者極簡設計呢?傳達出了跟繁複設計以及精細繪圖類似的效果卻很簡略的那些東西算甚麼?」
「那是簡式,」小猛說:「擷取了整份陣咒中最精華力量最大的部份形成的簡式,跟你用圓內接六芒星做時空穿越是一樣的。」

小蛙不說話了。

「你平常,就是用這種邏輯在理解所有的事物嗎?狼吃羊是因為羊受到被吃的咒束縛而狼受到掠食的咒驅使?」思考了一會,小蛙問道。
小猛點點頭:「差不多吧,但正確來說,狼的掠食是受到飢餓的驅使,飢餓的感覺是使狼凶暴的咒,但本質是血糖不足給狼造成的影響。」
小蛙脫力倒下:「我的天啊!好好一個肚子餓吃東西想這麼多幹嘛……魔法師的生活也太辛苦了吧!」
小猛微笑道:「所以,我是魔法師你不是呀!」

小蛙撇撇嘴,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既然沒頭緒,睡覺吧。」小猛略為不解的望著她:「我覺得我們還有很多東西可以探討啊?」「沒了啦,你睡吧,我要睡了。」說著逕自獸化了蜷伏在角落。

小猛拿了條毯子扔給小蛙,小蛙任由毯子落在自己背上,沒有將它拉妥完整覆蓋身體,小猛探頭看她,發現她正將尾巴覆蓋在吻部閉著眼睛,便伸手將燈關了。小蛙聽見小猛窸窣上床的聲音,不一會兒聲音沉寂了,她猜想小猛已經睡著,而她並沒有睡。牆上的鐘發出狼耳可以輕易捕捉的滴答聲,時間在夜色中徒勞流逝,狼伏在地上等待著彷彿狩獵一般。

不出小蛙所料,小猛睡著後不久就開始做惡夢,他發出呻吟並在床鋪上扭動身體,腳和手絞纏在棉被裡,小蛙戒慎的靠近他,仔細聞他的氣味並觀察他。夢魘折磨小猛,讓他一頭的汗,緊閉的眼睛有時還微微張開又馬上閉回去,他嘴裡細碎的吐出些支離破碎的語言,大部分都難以辨識其意,甚至交雜多種不同的語言,這在小蛙貧乏的語言庫裡實在找不出參考資料,她準備放棄回去睡覺,此時小猛忽然大叫一聲:

「我想要活著!」

這下小蛙可不能不當一回事,她那雙尖銳的黑耳鈄立起,小猛的囈語仿彿刀刃穿體而過,她徒勞的呼吁著,她知道小猛在做甚麼夢了。那是小猛剛被恐龍神帶至狼之谷,身負與小蛙交手時受的傷,恐龍神卻令小蛙不能殺死小猛,小猛非常害怕,每當惹怒小蛙苦苦求饒時最常說的就是這一句了。她在小猛床邊徘徊,小猛緊緊抓住棉被,虛弱的嘔出句句哀音:

「求求你……拜託你不要殺我,我再也不敢了……」

小蛙深深嘆出一口氣,雙耳朝兩側垂下:「你就這麼怕我嗎?我是你的噩夢嗎?」一邊自言自語著,她站在床邊凝視著小猛良久,眼神變得空蕩且疏離,表情逐漸冷漠起來:「彼此恐懼的不能算朋友吧。」

彷彿訣別般的又凝視了小猛一下,小蛙轉身走向門,化為人形披上衣服伸手就去轉門把,但當她的手握住門把的時候,一抹譏諷和銳利的鄙視從她眼底升起。

「媽的混帳!」她啐道,轉身一個流星踏步回到床邊大力把小猛給搖醒:「喂!起來廢物,你在做惡夢,夢到我追殺你對不對?我告訴你,你怕我是應該的!像你這種軟弱的傢伙本來就該怕我,我被你怕是天經地義的,雖然做為朋友你不應該怕我。本來我想一走了之的但你該好好慶幸你現在還是中咒的狀態,因為你狀況不好所以我不跟你計較這些有的沒的,我會留下來保護你,你就盡量去怕我吧!我就看你有多怕!」

小猛本來就在做惡夢沒有睡沉,小蛙把他搖醒劈頭就說了一堆話他並沒有因為剛醒茫然而漏掉內容,他一字不漏地聽懂了,然後直直看著小蛙。小蛙見他聽自己說話沒反應,又抓著他的肩膀前後大力搖了一下:「喂!說話呀!」小猛點點頭握住她的手輕輕拿下來:

「知道了啦不要那麼大力,原來你很在意我怕你嗎?你覺得被恐懼的感覺不好,覺得被孤立了嗎?還是覺得被討厭?覺得是自己活該?不想傷害別人?還是……覺得沒有人理解你心裡真正的想法,沒有人理解你的溫柔?每一次遇到難以處理的人際問題就想逃走?」小猛沉著的說著,拍拍小蛙的手背:「你不用回答我,回答我對你來說太折磨了,總之謝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嘮嘮叨叨說甚麼呢莫名其妙!」小蛙緊緊皺起眉頭,猛力從小猛手中抽走手,黑暗中她的雙眼彷彿兩點燈火,閃爍著。

「我不是到現在還在怕你,而是被喚醒了當時的恐懼,折磨我的是恐懼感本身,不是你。」小猛的聲音聽起來很愉快:「睡覺吧,謝謝你打斷了那個可怕的夢。」

小蛙聞言也笑了,回到她地上的毯子上,兩人很快入睡了,一覺到天亮。

※                 ※           ※

在小蛙和小猛晃盪於城市和淺山區裡,在無數的咖啡館悠閒享受試圖放鬆小猛的精神,以及解開他身上的咒時,台北市中心正悄悄地醞釀一場風暴。

一個民間的油畫同好社團在某個藝文活動中心舉辦了社內畫展,參與的人大都是業餘畫家素質不高,自然沒有引起社會大眾的注意,展期也很短,一開始只有這些社員的親朋好友來捧場,大部分時候畫展現場都是一片空曠。後來,附近的小學有老師帶學生校外教學去餐觀,卻發生了可怕的事情,四十幾個孩子們在展場裡像發瘋了似的哭喊奔逃,班導師倒在地上,志工花了好多心力才把孩子安撫下來,無辜的幼童們說老師突然倒下了樣子非常恐怖,被送去醫院的老師原來是忘了服食癲癇藥物。

本來這只是一場老師個人健康管理不當驚嚇到學生的教學事件,卻激起了同個學校裡高年級學生的玩心,有幾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們放學後結伴去看畫展,在現場發生了類似的事件。有兩個少年莫名開始哭泣,志工對於少年們的反應感到很意外,都十幾歲了還隨便在公共場合哭的少年可不多見。少年們說現場有一張畫非常恐怖,一看到就感到害怕,所有最不好的回憶都湧上來。一個人回想起車禍時自己腳被撞斷的那天,說感覺到車輪在自己腿上來回的輾,骨頭很痛走不了路就忍不住哭起來;另一個人的記憶被拉回母親臨終的時候,握著他的手要他好好照顧家人,想起慈愛的母親眼淚就怎麼樣都忍不住。後來有越來越多的人回報了類似的感想:會場有一張畫能激起某些人個人最深的恐懼,使他們惴惴不安,短則幾分鐘長甚至有好幾天,嚴重程度從冒冷汗到心悸昏迷都有,雖然有些人完全沒有感覺,但發生異樣的人毫無意外都看過該畫。

那是一個網路還未普及到所有人的生活之中,相機相片數位化技術還很昂貴且不普遍、大部分人的新聞資訊來自報紙和電視機、以及認識的人的年代,當這件事發酵到在新聞上撥放時,畫展已經結束了,所有的作品都被撤走,撰寫新聞稿的記者也沒有拍攝該照片,僅僅用都市怪談的語氣把這篇新聞做為下午檔新聞和晚間重要新聞之間的過渡片段。

小蛙和小猛在咖啡廳看了這個新聞,新聞中對那些學生的描述和形容使小蛙警戒起來:她覺得那很像自己剛看到小猛蒐集的人臉圖像時的感受。她緊盯著螢幕,希望能獲取更多資訊,耳朵聽著咖啡廳裡的人談論這件事,沒幾分鐘熱度就消散了。相當可惜新聞中沒有更進一步的消息,即使知道畫展的位置和舉辦的社團也沒有甚麼用處,連作者是誰都不知道,更遑提去確認那幅畫了。

※                 ※           ※

原先只是新聞台撐時間的插曲,兩天之後居然以令人錯愕的形式爆發:台灣有名的富豪白家中有人想收購該幅畫。

白家的財力在台灣是屈指可數的,雖然比不上世界有名的郭氏、王氏以及掌握經濟資源的張氏和周遊政壇的辜氏,但在一方土地也是風生水起儼然王家貴族的氣派。過去白家經營肉攤與肉品加工累積起巨大的財富,被在地人稱作”殺豬白”、”白屠戶”等等,被認為是低賤行業的暴發戶,但近年來白家人依靠巨大的財富給予後代高等教育的挹注後,早已是談吐優雅的上流社會家庭了。

這樣的家庭收藏繪畫本身不奇怪,但奇怪的就是他們打算收藏那幅據說能引致人驚恐發狂的油畫。社會大眾起初都把這件由畫引起恐懼的事件當作是鄉野趣譚,絕大部分的人不當一回事。但白家人公開申明要收藏那幅畫就成了一樁名門軼事,新聞台怎麼會放過這個機會呢?

於是,當天晚上新聞中就出現了白家人接受訪問的畫面,在新聞上露臉的是白家二少,他身著筆挺的西裝侃侃而談,對著鏡頭發表感想:「能感動人心的必定是好畫,坊間有人說那張畫能導致恐懼,這應該是感情被畫所感染的效果,我想要這樣珍奇的東西來做收藏。」

「我小時候曾經看過一幅畫,裡面畫了一個女孩子和一條龍,那幅畫叫做龍之死,是法國女素人畫家徒埃根的畫,很漂亮,很感動人,我看了覺得心中有一種空靈的感覺,有神啊,畫裡面有神。所以我特別喜歡蒐集素人畫家的作品,素人畫家都很有創意啊,他們構圖的方式、採納的角度和呈現手法都跟那些被藝術學校的訓練所箝制的畫工不一樣,特別是這幅,我也沒有看過,但聽說居然能感動人到昏倒,這很有意思。

「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藝術的好,藝術它是一種來自心靈的悸動,是一種感覺,每個人都有,差別在你有沒有能力把這個感覺表現出來而已,你我沒有,畫家有。畫家抓到這個感覺了他去畫,用圖把感想表達出來,你去看,就會有所領會。為甚麼?因為那樣的感覺我們每個人都有,春天的花啊、樹林啊和寬廣的風景這些東西是美的、是好的;辛勤工作的人啊照顧小孩的媽媽啊這些,這些是溫暖的;戰爭有死人或者有些很灰暗的畫啊,那些是不好的人都知道,而像達利像普普藝術那種東西就是在刺激觀眾的發想、刺激你想出沒想過的點子,就是一種創意。

「人的感情太多太多了,這些感情這些想法我們每個人都有,但很多時候你不知道,你不瞭解自己的情感,一幅好的畫會把你引出來,把你本來不知道的、本來忽視的感情給喚醒,於是就會覺得畫很感動,好像和畫家本人的情緒有所連結一樣,這就是好畫。好的畫會傳達出一種,畫家自己的思維,一種他想表達的東西,透過視覺傳遞給你,你就接受到畫家的一部份了,這是一種交流,一種跨越時光和時代的神交,我們現在的社會價值常常都忽視這塊,忽視情感表達和聯繫,這其實是很重要的,藝術就是在填補這個部分。

「這張畫啊,如果它真的像坊間傳的那樣,有很強的感染力,我要把它掛在實踐大樓的門面上,讓所有人經過都可以看到,讓大家來感受一下藝術的力量吧。」

小蛙盯著螢幕,微微皺起眉頭,她一手拉著滑鼠一手撐著頭,小猛坐在她旁邊眼睛瞪得老大,目不轉睛的看著小蛙在幾十個塑膠小方塊上按手指,另一手拿著一個半圓形的塑膠前後搖晃,螢幕的畫面就不停跳換。

「你居然會用電腦!」小猛用手微微掩住嘴,壓低聲音說,他們周圍是一台台的主機與螢幕,許多眼神空洞的年輕人頂著黑眼圈戴著耳機坐在椅子上,劈哩啪啦的聲音響徹整個空間,塑膠過熱的味道瀰漫在鼻腔,偶爾有人起身到投幣機去搞來香得要命的泡麵令整個空間的氣味更加複雜。
小蛙從鍵盤上放下手,用力捏了一下小猛的腿:「當然會啊,歷史上再過兩年我就出生了耶!你當我是泰山?」
小猛忍不住吐槽:「你……你光是識字我就已經很驚訝了,平常的你說是被狼養大的我都信,居然還會用這種高科技的東西?」
小蛙的頭沒從螢幕前轉開,應和著說:「會、會,不然你打算上哪裡蒐集資料?」
「當然是時光圖書館,不然就獵會吧?難道要去其他魔法師會聚集的地方晃?」
小蛙噗哧一笑:「落後的原始人!你會用火嗎你?哈哈,你真沒用過電腦?羽蛇神不是教了你很多知識嗎?」
小猛聳肩:「我知道有電腦這種東西,但是我沒有用過,電腦是一種解離咒的原理的工具吧?它可以很快速地整理出人需要花很多時間才能整理出的資訊與情報,還能在極短的時間內運算要花上好幾張紙的數學難題。」
「不是,它是通電的,」小蛙說:「詳細的情況我也不懂,色貓知道是怎麼運作的,我只知道連到網路上打字進去就可以找到相關的資料,這學校上課有教。」
小猛嘆氣:「唉,我也好想讀看看你說的小學,但我的年紀應該已經不行了。」
「那也沒什麼好的,」小蛙淡淡的說:「小學教的你都會吧?那只是給人受教育的公平機會而已,學不學得會明明就是看個人造化,還有些人在你還沉醉於探索世界的時候,就已經在探索人個體間的地位要如何建立了,而且──

「真正重要的東西是學校不會教的。」

※                 ※           ※

「這個心田畫社大概很窮吧,想靠這一次和有錢人勾結來提高自己的曝光度,網站也太誇張了,居然在首頁放著白家人採訪的內容,彷彿怕人家不知道自己是白家人看上的畫出自的社團,嘖,抱腿抱得真露骨,我都噁心起來了。」一邊用滑鼠滾動頁面,小蛙嫌棄的說:「還展示會員的創作日記……噢你看看這個會長,假清高的人,沒有人關注的時候就說我是興趣取向隨便畫,一有人關注就馬上說自己是努力家,日記字裡行間抱怨著沒有人關注他的畫,還充滿對正規藝術學校出身的其他畫家的厭惡,看起來白家人對他很有興趣啊,真是一群可憐人,我猜他不過就是有錢人的玩物而已。」

小猛湊過頭看小蛙,依然用狐疑的眼神望著她,似乎還沒從她會用電腦的不可置信中恢復過來,他觀察著小蛙的手指,尖端長著薄繭還有淺淺的傷痕,卻靈活的快速移動著,他又看看旁邊一個臉長得像熊貓的年輕人,手指細長光滑,指甲卻很長,裡面充滿灰黑色的垢,在鍵盤上動出了殘影,發出嘈雜的喀喀聲。

「……有沒有寫出售的是哪一個人的畫?」一起瀏覽網站後,小猛問。
小蛙搖頭,一派無奈:「沒有,只知道絕對不是會長的畫,看起來這個社團的官方網站簡直就是會長個人的宣傳版,上面放的畫作圖片幾乎都是會長的,但以他這種愛秀的性格,成交的如果是他的畫,不可能隻字不提,搞不好都設成首頁底圖了,絕對是其中一個會員的畫。所以連畫者的姓名和畫的名稱都沒有寫,都在寫這個白偉杰和會長的談話內容以及白偉杰的藝術觀點。」

「不過,有一個有用的資訊。」小蛙移動滑鼠將首頁文章的最後一段反白:「你看這個『12月20號在世貿中心二樓進行販售展示』表示那幅畫後天會出現在這裡吧?還有三天時間。我們可以去看看,確認一下這幅畫跟你蒐集的那張詭異的畫有沒有關聯。」
小猛又仔細瀏覽了一下採訪紀錄的文檔,用手托著下巴緊緊皺起眉頭:「小蛙,我忽然想到一件不好的事,那個畫可能很危險。如果那些新聞說的是真的,這張畫有使人恐懼被激發的力量,那它上面一定附著著很強大的咒,甚至本身可能就是一個精神干擾系的陣咒,這樣的陣咒被公開展示,會將社會大眾暴露在恐懼裡的。

「這上面說白家人打算把畫掛在大樓門面上,那就表示每個進出大樓的人都得看到它,這些人之中如果有些人對這種魔法的抗性比較低,很可能當場就被激發出嚴重的生理干擾,更甚者照你說的社團會長喜歡刷存在,萬一他跟白家人交易的時候找記者來拍攝了這張圖,放到報紙上,那報紙就變成咒的載體,等於說複製出了很大量的危險陣咒耶!這種東西對大眾公開真的不會造成社會混亂嗎?」

小蛙抿了抿嘴:「……有這個可能嗎?只是一張畫耶!雖然說你房間那個東西是很恐怖啦,但那不是因為你是魔法師,是你的東西所以上面有咒嗎?或者說因為有咒所以你蒐集起來的吧?一般的畫家有能力搞出那種魔法嗎?」
小猛沉著臉:「你真的不要小看咒噢,你自己都說了你看到那張圖的時候覺得中了咒,那可不是我幹的,那是那張圖本來就有咒的。

而且實際上並不只有強大的魔法師才能放出強大的咒,一般人也會放出很強的咒!我猜你爸不是魔法師吧?但他對你做的事情你不是現在想起來還是會怕嗎?那就是他強加於你的詛咒啊!如果是現在的你,你父親那樣的人能動你一根寒毛嗎?但你還是會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呀!」
小蛙煩躁的咂著嘴:「不要提我爸!」
「你看!你這反應,咒還在作用呢。」
「喂……」
「像你這麼強大的人都能被家暴的詛咒所束縛,一般的畫家無意間畫出了恐怖的咒當然有可能,更遑論,藝術本來就是咒的體現,所有的藝術家都比其他不瞭解藝術的人更精於魔法!」

※                 ※           ※
小蛙往後仰,靠在柔軟舒適但充滿煙味的椅背上,雙手抱胸:「那你打算怎麼辦?」
小猛倒吸一口氣:「先去看看那幅畫吧,也許有辦法處理。」
「你要怎麼處理?」
「這個……解析陣式,看看能不能做個修改,或者把它套上甚麼防禦性的咒吧。」
「意思是你要塗改那幅畫嗎?」小蛙挑高一邊眉毛:「你打算改變陣式,但那整張畫就是一個陣咒,改變陣式意味著改變構圖或者對圖做處理吧?但人家要買的就是具有那樣的力量的畫──不,人家就是要那份陣咒,你讓商品變成沒有效力的陣咒,豈不是欺騙嗎?」
「……」

「還是把它毀了吧。」小蛙按著滑鼠喀喀兩聲。
「什麼?」小猛驚叫。
小蛙一派氣定神閒:「毀了啊,燒了它,既然它那麼危險會危害到世人的話,把它燒了對大家都好,恐怖的咒甚麼的,毀掉不就是最好的方法了嗎?又有效率,我直接去埋伏在現場,畫出現的時候對準它放一發燃火。」
小猛抓住小蛙的手:「不要這樣!那怎麼說也是人家辛苦畫出的作品啊!你為甚麼要採取這麼過激的手段!也許那張畫根本就沒有力量只是都市怪談啊,還沒確認就把東西給毀了太粗暴了!而且你剛剛自己說塗改是欺騙,你把畫燒了不是強搶了嗎?」
「那是意外。」小蛙不為所動:「反正那種高價的東西一定有保保險的,我把它毀了只是讓保險公司理賠而已,白家人不會被騙,畫家應該也沒有損失啦,而且他們又不可能抓到我。」
小猛氣急敗壞:「就算是保險公司賠,保險公司也受害了呀!」
小蛙懶洋洋的伸伸手臂:「保險公司反正都是一些利用人對未來的不安感橫徵暴斂的黑心公司,無常性本來就是人生的一部分嘛!讓黑心公司損點血沒什麼的啦!不用太在乎。」
「才不是咧!是誰灌輸你這些觀念的啦!」小猛氣絕:「跟你一起住下去,我真想為我的未來保一份險。」
小蛙翻著白眼:「你最好趕緊從我的地盤裡搬出去,再見。」

※                 ※           ※

「不跟你鬧了,」小猛重新坐穩在椅子上:「我又考慮了一下方案,還是去現場看看吧,我們一起潛進去。如果陣式很輕鬆就可以修改,我覺得可以用咒語把現場人員迷昏然後我們就改一下就好了,如果真的太危險了沒辦法修改,就讓你發揮一下暴力的專長吧。」
小蛙沉吟道:「……這個方法,可以是可以,但是有一個問題。

「如果那張畫的咒很強,強到我倆都抗不住,那我們不就會在現場失控嗎?這樣子還能怎麼處理?」
小猛深吸一口氣,一邊發出嘶嘶聲一邊說:「這個……我剛剛有考慮到了,但你要先保證不打我我才說。」
「嗯?」

「真的不可以打哦!」
「你再賣關子我就打你!」

「好吧,那就是,」小猛露出大義赴死的表情:「你去看,我觀察你的反應來判斷咒的強弱,我不看那幅畫,因為我如果中咒了你解不開啊!但你中咒了我應該是能解的。」
小蛙緊緊皺起眉頭,兩手捏著自己的臂膀:「開甚麼玩笑?要是我根本不會中那種咒怎麼辦?新聞裡也不是說每個人都會中的啊!也許我剛好有抗性而你沒有的時候怎麼辦?」
小猛搖頭:「你十有八九會中的。你屬於會看著風景有所感觸的人,應該說視覺景色對你的情緒有影響,這也說明了你為甚麼喜歡去旅行去看不同的世界風貌,因為你的心就是喜歡那樣的刺激。講簡單點你看到我房間裡的畫不就中過一次?表示你對畫造成的感情影響──換言之就是精神干擾系的圖像陣咒──抗性很低,所以我覺得你絕對會中的。

「但不要擔心,我沒中,我可以救你。」
「媽的!你當我是奧德賽!」小蛙伸手用力扯了一下小猛的髮辮,疼得他叫出聲,一時間網咖裡的人全都轉過來看他們,兩人尷尬不已異口同聲:


「天地無聲!」

※                 ※           ※

在小蛙和小猛流連於網咖查資料後來開始爭著打遊戲的時候,徐旭昌與妻子在家中,面對桌上的一封信,兩人泡了茶和咖啡,坐在桌邊緊緊皺著眉頭。徐太太那雙蒼白冰冷的手機械式的扭絞在一起,左手不停的摳著右手的指甲,隱約可以見到右手的手指邊緣有淺淺的血跡。她面色凝重,低著頭不發一語,徐旭昌一邊發出公牛噴氣似的嘆氣,反覆打開那封信又闔上,最後他忽然拔身而起,將那封信在手上揉成一團,朝沙發方向扔過去,紙球發出輕微的咔噠聲,墜在地上。

「簡直不可理喻!」他暴躁的踱著腳:「郭康俠現在是怎樣?為了結交權貴不擇手段,把我們過去的情誼當作糞土!他真當心田畫社是他自己一個人經營起來的嗎?恬不知恥!

「當初要是沒有我們,還有玉祥姊和伯瑞、陳董一起,憑他的人脈和財力根本不可能經營社團,心田畫社能從只有六個人發展到現在有快一百個會員,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看他現在坐上會長的位置之後變成甚麼樣?把我們當員工頤指氣使,連創作和聚會都要插手,陳董會離開我現在覺得是被他逼走,憑甚麼你的畫要賣給白偉杰這事情也要他同意由他來安排?跟白偉杰私下見面為什麼沒有連絡我們?」徐旭昌在家裡四處踱步,大聲罵道:「沒點道理!」

徐太太發出對著電風扇出聲似的顫聲:「但是是他去跟白偉杰接洽的……我們沒辦法直接連絡上白偉杰,他們不接私人電話。」
徐旭昌用力一跺腳:「那就不要賣給他們!不跟畫家本人做商量,憑甚麼讓郭康俠自詡為你的代理人?真的要找經紀人,我就是一個賣畫的!他不來找我買賣,找什麼郭康俠!現在想想當初就不該答應他,我們是看在你和他師承同一個花藝老師,是你師兄才答應的,他有把你當師妹嗎?」
「他最近這一兩年確實是有點……」徐太太囁嚅道。
「你看看他在社團網站上寫的,連你的名字都沒提到,全篇就是他跟白偉杰扯屁,白偉杰說他喜歡素人畫家的圖,他郭康俠還是師範大學的國畫老師呢!這種畜牲根本就不是素人畫家,鬼扯什麼一手起家召集了素人畫家組成社團推廣自由藝術!他當你是他生財的工具和攀龍附鳳的跳板!不要賣了!」

「不可以!」原本態度卑微懦弱的徐太太,聽到這句話後突然大聲反對:「畫一定要賣出去!不可以不賣!」

她從座位上站起,雙手緊緊握在胸前:「郭康俠想佔我的好處,但是畫一定要賣出去,如果白偉杰真的不跟我們聯絡,我們只好按郭康俠說的做,不能不賣。」
徐旭昌對溫馴妻子的激烈行為感到驚訝但不到驚嚇,妻子這一吼他反而冷靜下來了,他走回桌邊和妻子平視:「美玲,畫一定要賣,但是現在這筆交易對我們是不公平的,你沒有獲得你本該獲得的名利,錢是有了但是名聲都被郭康俠賺走了,他是在揩你的油水。」
美玲點頭:「我知道他在撈我好處,但是畫要賣呀!越快越好。你覺得郭康俠這樣是不對的,可是不答應他就不能當場賣出去。」
徐旭昌說:「那我們明天不要帶畫,把畫放家裡,人到現場去直接攤牌說我們要求跟白偉杰見面,怎麼可以他說要我們把畫交給他由他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就答應。」
「不行!當天一定要賣出去!可以的話我想現在賣,越快越好!」

徐旭昌不解的問:「為什麼一定要立刻賣出去?我們不急著要錢,還有時間跟白偉杰商量,大不了我就買一個報紙廣告讓白偉杰直接連絡我們也可以,為甚麼這麼焦躁?」

美玲盯著老公,徐旭昌發現妻子平常渾沌無神的雙眼──只有在畫圖時才會燃起光輝的雙眼──現在正奕奕生輝,她瞪視著丈夫,重重把咖啡杯放在桌上:

「必須讓人看到,這張畫必須讓大家都看,這畫不能等了,它想要被看到!」

※                 ※           ※

一陣詭異的沉默。

徐旭昌不自覺的一隻手掩著嘴,他完全發不出一點聲音,妻子固執的看著他又重複了幾次:「必須讓人看到。」見徐旭昌不說話,她給自己又倒了一杯咖啡,坐回去椅子上啜飲著,徐旭昌發現妻子的手在顫抖,臉色也很蒼白。

「美玲?」他靠近妻子。

「我沒事。」美玲說,放下杯子。
徐旭昌小心的開口:「你最近好像壓力有點大,我們這事情先不要想了,你先好好休息一陣子吧,克制一下心情。」
美玲不高興的說:「你是要說我精神不穩定嗎?沒有!我好得很。」

當天晚上美玲在洗澡的時候,徐旭昌打開畫室的門和燈,搬了一張椅子,靜靜坐在畫架前面。畫架上擺了一幅一百二十號的油畫,正是參展回來後被白偉杰看中的那幅《鮫島》。徐旭昌凝視畫,畫中隱約可見的人臉依然在對他施加無形的壓力,彷彿在嘲笑他面對社團會長剝削的無力和跟妻子溝通不順利的無助。朦朧間,家暴的聲響又傳來了,自遠而近,他開始回想起小時候的事情。

小時候徐旭昌面對向自己與母親施暴的父親,除了恐懼之外更多的是不解,為什麼他要那樣對我?我做錯了什麼?少年時期在接受心理治療的輔導之後,徐旭昌回想起來,覺得父親對他們施暴也許並非父親本人的意志。父親總是在酒後才開始施暴,但和他長大後聽聞的多數家暴情況不同的是,他的父親並沒有失業或酗酒習慣。每一次父親開始喝酒喝到爛醉之前,都會有好幾個小時坐立難安,像是在害怕著什麼一樣,他會檢查衣櫥和爐灶內部,還會用鏡子去看床底,接著開始自言自語:「必須去買酒,我必須去。」然後購買一堆酒回來喝,喝醉了便毆打徐旭昌。

這樣的事情發生許多次之後,徐旭昌學到了:當父親開始不安的翻箱倒櫃四處檢查時,他就趕緊逃去親戚的家裡。在他十多歲的某一天,父親又犯了毛病,但當天附近的雜貨店都沒有開,他無法就近買酒。於是父親便走了很遠的路去找地方買,結果在回程上被車撞到,不治身亡。長大後徐旭昌認為自己的父親應該有某種精神疾病症狀,也許是妄想、也許是幻聽,但人早已過世,無法確認。

思慮至此,他開始回想起心田畫社從創立到現在的情況,一些過去沒有連結的線索隱隱浮現出來。

※                 ※           ※

心田畫社是由一位年紀很大的素人畫家──人稱陳董──號朝創立的。

陳董是台灣少數在媒體上享有名氣的素人畫家,有人將其比為洪通繼人,早年他的許多作品富有創意和發想,逐漸累積了自己的藝術地位。但晚年陳董才思枯竭,畫不出好的作品迅速被社會遺忘,在人生的最後幾年,他召集了一些有意從事藝術的年輕素人畫家,組建了心田畫社。

「藝術必須被看到,不管有沒有學過畫,我們有這個能力,就可以發表藝術、就可以展現一些東西給社會。沒有被人看到的藝術都不能算藝術,藝術中包含著觀看的人的感受,所以一定要給人看。」遵循著陳董的名言,心田畫社每年都會舉辦畫展,雖然因為素質參差沒什麼人要看,畫展的支出成為社費上的漏洞,陳董依舊每年籌組,甚至為了畫展不惜四處去借錢。這些初期元老中受過正規藝術訓練的只有擔任大學講師的郭康俠,他自稱是陳董的粉絲,在陳董召集組建社團的時候自願前來。

然而幾年後,陳董和郭康俠的關係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以往富有主見和社會經驗的陳董忽然開始事事依賴郭康俠,把社團的財政和經營都委由他處理,理由是他受教育比其他人都高,理應能負責這些工作。與此同時陳董開始干涉會員的創作,會要求他們畫得更好,還會私下批評一些人”只是用素人畫家的名稱掩蓋自己根本懶得去精練繪畫技巧”,漸漸的陳董開始失去公眾號召力,兩年後他便退出了社團,由郭康俠接任會長。

雖然不再參與心田畫社的經營,退出社團的陳董依然和初期會員們保持著交流,也每年都會來看畫展。隨著郭康俠全面掌權並開始插手會員們本來自由的創作交流,陳董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常常去探望他的玉祥姊對徐姓夫妻說:「陳董他一直在做惡夢。」某一天陳董忽然將老會員們聚集到他家裡,向他們展示一幅畫,並聲稱這是他人生的絕筆。

「……前年我在法國看到一幅畫,深深感動了我,畫中所要表達的意涵一點不漏的感染了我,讓我彷彿回到年輕的時代心裡有話要說,又重拾了用畫來表達內心的悸動。」陳董介紹著,拉開了掩蓋畫的布,展現在大家眼前的是一幅遼闊的草接天景色,碧草和白雲都畫得栩栩如生,真實得像照片一樣。畫面中間有一個形似墓碑的東西,在晴朗的陽光下閃閃發亮,墓碑前方有兩個人頭正在親吻,一個是腐朽的骷髏,另一個是從頸部被斲斷,帶血的人頭。人頭的唇貼在骷髏的齒上,被畫得富有彈性,眼神迷離,捲髮掩住了耳朵。

那是一幅看著不太舒服的畫,徐旭昌回想起來。當年陳董展示這幅畫時,在場的人們都錯愕得不知道該說什麼,陳董以往的畫都是抽象的、畫面逗趣且富有童真,此畫印象派畫風明顯受過專業訓練且歷經長時間練習,不太可能是陳董畫出來的。眾人一時語塞,陳董卻不斷的追問大家感想,郭康俠當場展現了他身為藝術大學老師的功力,他文謅謅的用學理去分析構圖和用色,從整張畫的氣氛到細微處的處理都講了一遍,雖然並無稱讚之意但陳董似乎很高興,自己的妻子也聽得入迷。在郭康俠狂掉書袋的時候,基於職業習慣,徐旭昌看了畫角落的簽名:Garlia。

離開陳董家後,在路上郭康俠悄悄向徐旭昌說:「我不認為那幅畫是陳董畫的。」

「為甚麼?」
「用色習慣、筆觸和塗抹方式,這些個人特色不是能說改就改的,這張畫完全不是陳董的風格,完全不是,沒有一點點部分是陳董的特色。」
「嗯,而且簽名也不是陳董的。」徐旭昌說。
郭康俠長出一口氣:「我看陳董真的是想紅想瘋了,居然買其他畫家的圖來假稱是自己的,還好他離開了,不然不知道會對社團造成多惡劣的影響。」

幾周後,陳董過世了。家人沒有對外說明死因,只簡單的請親近的人來參加雅致的告別式,玉祥姊、郭康俠和徐姓夫妻都參加了。送走陳董後,玉祥姊問陳董女兒那幅他父親的遺作去哪了?

「那個,給人看到不太好,我燒掉了。」陳家女兒抹了抹紅腫的眼睛說:「想不到爸爸會弄出那種東西來,這事情很可怕。」當時徐旭昌覺得陳家女兒指得是陳董用其他人的作品偽裝成自己畫的。

※                 ※           ※

似乎自那之後,妻子就變了。

徐旭昌回想著,參觀過陳董的假絕筆畫後,妻子的畫風忽然多變了起來。過去專注在素描和寫生的妻子,忽然開始嘗試許多不同的創作方式,從國畫到立體雕塑,妻子探索了各種不同的素材與方法,製作大量充滿創意的新作品,許多還賣了挺好的價錢,而這些生意全都是本職就是販賣工藝品的徐旭昌經手的。與美玲同樣有變化的還有玉祥姊,這個女人放棄堅持數十年的版畫,沉迷於手工編織,做出許多誇張的作品,兩個人都迎來了創作的高峰。

兩人的新作品有一個共同點:看上去都讓人有點不舒服,有毛骨悚然或者背脊發涼的感覺。美玲沉迷於畫頭,人頭和人臉是她最常使用的素材,玉祥姊則專注在骨骼上,用毛線編織出半立體的骨骼圖。玉祥姊的大作是一幅邊長兩米的巨大浮雕,全是用毛線編出來的,浮雕呈現一個人類跑步姿態的骨骼動態,每一根骨頭的形狀和位置都與真實生理學如出一轍,就彷彿是用毛線做出的人體解剖一般。這幅藝術品被台大醫學系的校友買下,展示在醫學系的大廳裡,美玲說成交當天,玉祥姊抱著她哭。

三天後,玉祥姊過世了,據說她在工作室用電線上吊,原因是在台大醫學院檢查出末期腫瘤。

接連兩個人完成大作之後不久就過世,徐旭昌猛的抬起頭,視線和《鮫島》中的人臉對上,他覺得那隱約的臉龐在笑,這張畫無疑是妻子的大作。他站起去檢查那幅《鮫島》,驚恐的在右下角的簽名處發現那裏不是寫著妻子的名字,而是一個熟悉卻陌生的英文單字:Garlia。這六個字母像烙印一樣燒進他腦子,他慌張地用手去塗擦,妄想能把邪惡的落款擦掉露出妻子的名字,但不管他怎麼擦都是徒勞,Garlia六個字是用油畫顏料寫上去的貨真價實就是畫的一部分

「……什麼時候寫的……本來明明沒有寫啊,是畫撤展的那天嗎?」他自言自語道。

「徐旭昌!你在幹什麼?」妻子急匆匆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徐旭昌下了一大跳,原地彈起來撞倒了一旁放置顏料的小凳子,顏料掉到地上撒了一地,他慌慌張張的去撿拾,一邊回應道:「我看到簽名不是你的,以為弄髒了想擦掉。」

「那就是我的,我改筆名了。」
「為甚麼要改?」
「先別管這個了,」美玲蹲下來幫忙撿:「畫我已經賣掉了。」

※                 ※           ※

「什麼時候賣的?」徐旭昌問,他感覺到自己手上的冷汗涔涔滲出。
「剛才啊,」美玲撿著顏料:「你說郭康俠不值得信任,我就自己找了買家賣了。」
「賣給誰?多少錢?」
「賣給台北縣兒童育樂中心,20萬成交,明天早上會有專車來接。」

「翁美玲你瘋了嗎!」徐旭昌怒吼,緊緊抓住妻子的肩膀激烈搖晃:「20萬你就賣了?你畫了多久?你覺得這張畫只值20萬?白偉杰開多少你知道嗎?150萬!價值150萬快成交的畫你就為了趁早脫手,20萬賣掉?」
「不要碰我!」美玲生氣的打掉徐旭昌的手:「是你自己說我們不急著要錢的,畫是我畫的,我愛賣多少就賣多少,我覺得20萬可以接受,我是畫者!」
徐旭昌快氣瘋了:「你這麼有氣勢你去跟郭康俠說啊!叫他明天成交150萬!我今天下午是在跟你商量保障你的利益,你根本就沒有聽!還搞一個損失更大的搞什麼?本來是有錢沒名聲,你現在20萬賣給育樂中心是名利雙失!」

他越說越生氣:「你上次也是這樣,那幅《虎噬》李炫要買,你就偏偏說什麼李炫只會放在家裡欣賞不會拿出來給大家看,硬是不賣他,堅持要賣給會公開展示的人!還讓我拿著去兜售!那張畫那麼可怕哪有人會放公開場合!明明就是可以滿足那些喜歡殘酷藝術的人你偏不要!結果賣不出去,上個月有一個人跟我約看,居然是一個留長髮的小男孩!我怎麼可能把那種畫賣給小男孩?而且那天還有一個小乞丐在追他,很恐怖你知道嗎?那張畫會帶來不幸你偏偏不脫手!」

「你胡說!觀賞藝術明明就是幸福的!所有的藝術都只是傳遞感情的工具,是用來表現人的情感!」翁美玲背襯著《鮫島》對徐旭昌大聲主張:「我要怎麼處理我的作品是我的自由。」
徐旭昌氣急敗壞:「翁美玲!就算是你的自由,退一步說20萬真的可以接受好了,你畫得那是什麼?那是能給小孩子看的嗎?那是能展示在育樂中心給幼童看的圖嗎?你是想造成多少小孩的心理陰影?你畫的是恐怖的東西!放在商務大樓就算了,給小孩子看這種恐怖的畫像是虐待!」
「人生不恐怖嗎?人生沒有危險嗎?人難道不應該知道世界不總是美好的嗎?」
「你這是強詞奪理!」
「既然生為人恐懼就是不可避免的義務!是責任!」
「你瘋了翁美玲,你瘋了!我明天就把你送去精神科!」

兩人大吵起來,徐旭昌覺得自己的妻子變得無可理喻,著了魔似的要展示那張畫,撤展當天兩人就起過摩擦,美玲堅持要帶著那張畫坐公車回去在路上給人看,在自己家裡有私家車的情況下。當時他和郭康俠以畫會毀損為由制止了她,但當時徐旭昌就覺得不對勁。現在他認為妻子發瘋了,和自己的父親或者陳董一樣得了奇怪的精神病。

吵著吵著美玲開始哭,亂扔畫室裡的東西,瓶罐砸在地上的聲音像極了酒瓶破裂,家暴的遙遠記憶一步一步的靠近徐旭昌,在畫架前甩動頭部發狂大叫的美玲身影跟記憶中被毆打哭號的母親重合,徐旭昌靠近她,他想扶住美玲,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是母親,但美玲抗拒著,不斷往角落裡縮,並拿東西扔他。

「不要過來!你不要打我!你放下你手上的東西!」美玲哭喊著。

徐旭昌覺得美玲這樣下去不行,他必須抓住她讓她冷靜下來才能好好談談,他緩緩跨過的上散亂得跟酒罐似的小鐵桶以及色彩斑斕的顏料條,一步一步靠近妻子,他知道他動作不能快,妻子現在很害怕,不能嚇到她。美玲躲到了《鮫島》的後面,《鮫島》中那張人臉在徐旭昌的眼裡變得更鮮明了,那完完全全就是父親的臉,父親正在畫中對著他笑,人頭慢慢從畫像中浮現出來,以浮雕的姿勢靠近他,用醉醺醺的眼對著他,噴吐著酒臭的嘴開開闔闔,說著:

「我必須去。」

畫布發出爛醉的笑聲,徐旭昌受到驚嚇,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彷彿屋外打雷似的巨響,一聲接一聲,他腿一軟跪坐在地上。

※                 ※           ※

「呼……呼……呼……」

他喘著氣,閉著眼睛深呼吸來平復心情,當他的呼吸終於恢復規律,張眼一看,差點直接驚嚇猝死。

他看見自己的雙手正緊緊扼住美玲的脖頸,美玲的身體軟軟的倒在地上,手中的脖子已經彎曲發紫,美玲頭往後仰,折到背上,鼻孔和耳朵都流出血來,滿地都是被踩爆開的顏料管,各色乳膏狀的顏料噴得到處都是,自己全身也都沾著斑斕的色彩。視線往前一看,妻子的左眼窩中插著一支顏料刮刀,金屬端沒進眼眶直到木柄,木柄上除了鮮血外全是淡藍色的顏料,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右手掌上沾著大量的淡藍色,在美玲的脖子上留下一個完整的藍色手印。

抬頭一看,那張畫中,景色寧靜如常,哪有什麼父親的臉。

「噫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                 ※           ※

兩天後,在交易的世貿大樓小會議廳裡,小蛙大喇喇的坐在後排椅上。

「那伽伏葉,悟聲性法,非禮勿言,澄明如鏡。」

在小猛念咒後,小蛙從普通人類的視覺中消失,監視器拍不出她的影像,也沒有人能看見他們,只要不出聲,她就是隱形的,如非是有陰陽眼的人或施術者本身,否則除了摸上來之外,沒有辦法能看見她。小猛則躲在天花板的通氣孔裡往下看,處於可以清楚看見小蛙全身的位置,作為最後的保險,他不能看到畫。

時間是早上七點。

小蛙雙手抱胸,微微低著頭,眼瞼闔著,他們倆昨天就開始埋伏。小猛不覺得小蛙很累,他深知身為狼的小蛙能持續戰鬥很長時間,也習於打帶跑或者長期抗戰,他覺得小蛙只是懶洋洋沒事幹在睡覺,八成不覺得這裡有什麼危險。他趴在通氣口上,耳裡迴盪著中央空調與管路運作的轟轟聲,大樓內的機械聲在通道裡被回音放大,使小猛聽覺受到干擾。這對小猛來說是一把雙面刃,他既聽不到會議室中的交談,也不容易中聲咒,便專注觀察小蛙。

會議室的燈在半小時前就被警衛打開,呈現出前一天有人精心布置的精緻裝飾,氣球和布幔懸掛在天花板上,昨天小蛙與小猛潛入時,工作人員剛剛布置到尾聲,看得出來心田畫社為了今天的交易精心包裝過。小猛眼中狀似在假寐的小蛙忽然張開眼睛,與此同時她頭上冒出兩個黑色突起物,耳朵消失被一小片黑色的狼毛覆蓋,狀似鬢角變長了般。小猛對小蛙的局部獸化習以為常,但他知道這並不尋常,大部分的種都和他自己一樣,只能在全人或者全獸之間選擇型態,但小蛙卻可以自由選擇獸化的部位,靠得是對自己兩種型態的身體每一寸結構都瞭如指掌,才能用意念去驅使身體產生細微變化。小猛常想那得是經歷過多少逼近身體極限的事件,才能對自己的結構如此熟悉。

眼下這頭頂著狼耳的少女將兩支削尖的黑雷達朝向門的方向,身體微微前傾,不一會兒一個穿著窄裙的女性慌張奔進會議室,手上拿著電話言行激動,另一隻手不斷揮舞著,講了一會她離開了,又有兩個男性進來互相談論著,其中一人雙手插腰露出不耐的神色,另一人面色冷漠,兩人環視了會場一圈,其中一人擺出鄙夷態度嗤笑著,兩人慢慢走了,小猛完全摸不清楚發生什麼情況。低頭一看,小蛙正對著自己的方向動嘴唇,為防止隱身解開,她不能發出聲音。

「……他媽買秀拉,馬吃腳?什麼?說甚麼呢?」通曉多國語言的小猛不善長唇語。

時間飛速流逝,到了九點,光是旁觀的小猛都已經大略知道發生甚麼事了。會議廳人群騷動著,穿襯衫的工作人員都不平靜,最慌張的是一個穿唐裝又高又瘦的中年男子,他就是心田畫社的會長郭康俠,他連續打著電話,用手勢使喚人來回奔走,九點整時更像熱鍋上的螞蟻般在原地團團轉。期間有幾位穿著高檔西服打扮高貴的男女前來,在引導下入座會議室的絨布椅,一眼望去就知道是來觀摩的嘉賓,絕對都是白家人的親友。

九點半,白家二少白偉杰來了。身為富家少爺,白偉杰意外得穿得很樸素,雖然衣服的質料很好但顏色並不鮮豔,人看上去也比新聞裡的要矮胖和年長,留著一小把精緻修剪的小鬍子。他帶著兩個魁武的保鑣和一個美麗高挑剪著俐落短髮的女秘書,手上拿著一根精緻的小手杖,渾身上下散發出藝術收藏家的器質卻有些庸俗。

他向郭康俠伸出手,旁邊立刻有人拍照,郭康俠肉眼可見的遲疑了一秒,也伸出手來。

※                  ※             ※

「……這樣啊,郭會長,這根我們約好的不一樣吧。」白偉杰舒服的靠坐在會議室的絨布椅上,郭康俠站在他面前。

「上次我們見面,你說畫家本人比較孤高淡泊名利、不食人間煙火,所以委由你當代理人,」少爺看了一眼牆面上的禁菸標誌,向女秘書伸手,一根點好的雪茄被遞到他手上,他含上雪茄深深吸了一口,態度從容:「這個完全沒有問題,我願意尊重畫家,藝術家都有自己的個性,素人畫家的個性是創作的核心,這點我非常注重。

「但是今天畫不在這裡,是不是你做為代理人在和畫家本人的交涉上出了一點問題呢?」
「董事長,這個部分請再給我一點時間,事實上出了點小問題。」
「怎麼樣的問題?」
「我本來拜託他們昨天把畫送到這裡,但他們沒有送來,從昨晚開始電話就打不通了。」
白二少一手拿著雪茄,另一手揉揉眉心:「郭會長啊,我想你做為一個藝術人,還是大學教授,應該是比我專業的吧。沒有派人去畫家家裡接畫,我如果是畫家,會覺得不被重視不被尊重,再加上150萬不是小數目。」
「這個……因為她就是有點……比較性情中人一點,不接電話也是常有的,我想她今天會把畫親自送來,她說很想跟董事長見面。」
「她?還是他們?」白偉杰緩緩吐煙圈:「你一直不告訴我畫家的名字,是因為畫家想隱姓埋名固守私生活,我完全可以尊重,我很尊重每一位畫家的,藝術家都是世界上的寶物需要被仔細對待。

「但你不是代理人嗎?」

郭康俠發出了一些無意義的聲音,白偉杰依舊態度沉著,朝旁邊的秘書招招手,祕書拿出紙和筆,白偉杰用食指夾著雪茄,說道:「畫家叫甚麼?怎麼聯絡?」
「翁美玲,家裡電話是0258947135。」
秘書立刻抄下來,與此同時保鑣撥打了電話,嶄新的黑金剛大哥大厚實沉重的外殼吸引了全場人的目光,保鑣撥出號碼,將沉重似磚的電話放在耳邊,所有人都不說話盯著猛瞧,連小猛也從沒見過這款手機的老祖先實際被使用的情況。

「二少爺,沒有接。」良久,保鑣放下磚頭說。
「是沒電了嗎?」白偉杰問。
保鑣搖頭:「是沒人接,剛剛充飽電的這支,要不換一支再打?」
「不必了。」白偉杰又吸一口菸接著轉向秘書:「淑芬,地址。」秘書立刻趨前詢問翁美玲家的地址,郭康俠如實已告,地址轉騰到兩個保鑣手上,其中一人快步奔出會議室。

「看起來確實是有點問題,」白偉杰將沒抽完的雪茄遞給另一個保鑣,保鑣立刻快速接過用剪雪茄器把燃燒的一端剪掉並打開金屬盒盛裝碎屑,看了看白偉杰,白偉杰一點頭,保鑣便將剩餘雪茄收進他自己的口袋,白偉杰看著他做完,轉頭再次面對郭康俠:「會長跟我一起去畫家家吧,會長是代理人,出面比較好。」
「這就不麻煩董事長了,今天這麼多親朋好友蒞臨,我卻猛出洋相實在是愧不敢當,」郭康俠困窘的說:「是我沒處理好,沒有臉跟董事長同行。」

白偉杰兜攏起雙手,環視周圍一圈笑道:「大家都很期待啊,想看看那張畫是不是真的感染力很強,你說呢?

「罷了,也許是交通耽誤。如果畫送來了,聯絡我,要馬上。」他看了郭康俠一眼,帶著手下們走了,小蛙見狀也跳起來跟出去。富少離場後,其他賓客紛紛起身,沒跟郭康俠多寒暄就走了,小猛從通風道裡往後爬,沿著管路前往停車場,在那裡和小蛙碰頭了,小蛙正打算追白偉杰的車,小猛叫住她。

「不追嗎?」小蛙說。
小猛拿出一張小紙片:「我從上面看到地址,我知道在哪,不必上馬路塞車吧?」小蛙會意一笑:「那你抓穩喽!」扯著小猛如一陣烈風般刮上房頂,三維城市在她腳下彷彿平面一般,屋頂、電線杆和水塔全都是鋪設柏油的康莊大道,疾風化為殘影穿梭在建築的天際線上。

※                 ※           ※

疾馳的狂風中,小猛問道:「小蛙,你剛剛在說甚麼?」
「他們沒有來,沒成交。」

※                 ※           ※

所謂欲速則不達,人生地不熟的小蛙和小猛錯估了錯綜複雜的街道城市中要找到一個特定地址的難度,縱使空中沒有速限和紅綠燈四通八達,和熟知大街小巷路徑的私人司機相比起來輕功根本沒有更大的優勢,當小蛙帶著小猛氣喘吁吁的到達現場,剛好看見白偉杰帶著保鑣兩人與秘書淑芬搭進電梯。

翁美玲家在三樓,小蛙和小猛故意乘電梯到四樓後往下走,躲在樓梯轉彎處偷偷往下觀察。他們看見白偉杰按了電鈴又朝裡面呼喊,沒有人回應,淑芳發現門是虛掩著的,她輕輕用手碰一下門把,鐵門吱嘎作響著往外打開了。

「少爺,門沒有鎖上,郭康俠說昨天就沒法聯絡上人了,該不會是有事情吧?」保鑣一號說:「我們是不是該報警?」
白偉杰用手搓搓鬍子,朝部下們看了看:「……好,但先派個人進去,也許對方正需要幫助!等警察來都來不及了怎麼辦?對方是女畫家,淑芳你進去看看。」

秘書點頭,一邊說著「抱歉擅自闖進來了我是白偉杰先生的秘書」一邊推開門,一股油畫顏料刺鼻的塑膠味和油品的悶味混合著微妙的鹹氣撲鼻而來,白偉杰掏出手帕掩住口鼻:「怎麼這麼臭?」保鑣之一探頭往裡面看,發現客廳裡家具都還在原本的位置,但是地面留下大量顏料腳印痕跡,一雙沾著顏料的室內拖鞋被棄置在門口的地墊上,沒有弄髒門外。淑芳小心避過顏料站在玄關處喊人,沒人應答後,她看了看地上的顏料腳印是從最裡面的房間延伸出來的,便走向室內深處。

她轉進房間中,立刻發出重物碰撞的巨響。

「淑芳?」保鏢一號越過白偉杰跑進去看,白偉杰和保鑣二號站在門口往內張望,小蛙和小猛只聽到響聲看不到畫面,緊接著就傳來保鑣一號的悲鳴聲。白偉杰朝內喊:「毅宏?淑芳?」立刻看到淑芳和毅宏拉著彼此走出來,乍看是毅宏攙著淑芳,仔細一看毅宏兩條腿在發抖,是淑芳拉著他。毅宏用顫音虛弱地喊:「二少爺……二少爺!那個……裡……」

「裡面有一個女人死在地上!」淑芳面色慘白,緊緊抓住毅宏的一角說,聲音很小,她也很害怕,幾乎站不住了,帶著毅宏離開空間後靠在牆上,白偉杰面色大變:「快去報警!」「少爺,大哥大沒有拿下來。」「用跑的去,快去!」得令的保鑣飛也似的衝下樓梯。

躲在3.5樓的小蛙也想趕過去幫忙,小猛一把抓住她,她狠狠瞪了小猛一眼又坐回去。小猛知道她肯定是想看情況,但現在是1993年的台灣,有正常的警察機構會做偵查,貿然前往破壞現場反而會使情況雪上加霜,加上人據信死了兩天了,過去也幫不上忙。

「裡面是甚麼情況?」白偉杰扶著淑芳問,淑芳緊緊抓住白偉杰的手臂支撐自己,毅宏靠在牆上,兩腿和身體像失溫似的抖個不停,淑芳深呼吸後稍微比較鎮定了,對白偉杰說:

「裡面,在最裡面的房間裡,地上都是顏料,東西散亂,應該是畫室,那個女人就倒在那裏,已經死了臉都變色了,她身上也都是顏料,我沒有仔細看,房間裡有很多幅畫,很多都被顏料噴髒了。」一邊說她似乎逐漸恢復了冷靜,放開白偉杰的手:「對不起,二少爺我太失態了,我不敢確認死者是誰,我不敢看她的臉,但我猜是翁美玲吧,畫室裡面有很多畫,不確定少爺想要的是不是在裡面。」
「沒有關──」白偉杰出聲安慰下屬,但他畫還沒說完,剛剛還像染瘧疾似抖個不停的保鑣毅宏忽然站直身體大聲喊:「在裡面!一定是那幅畫!那個恐怖的畫,一定是那幅!」接著用力打開門衝進屋裡,白偉杰拉他不住。

時值中午,大部分人都在外出工作,屋子裡沒有人,整棟大樓唯一的家庭主婦是五樓的大樓理事王太太,但她今天恰好不在,沒有鄰人聽見騷動過來幫忙。毅宏脫序的行為出乎白偉杰和淑芳的意料,兩人還沒從毅宏莫名其妙的行動所導致的驚嚇中恢復,毅宏就已經又出來了,他拖著一幅畫,淑芳一看到他就尖叫著轉過頭,毅宏著魔似的高喊道:「就是這幅!要成交的一定就是這幅!少爺你快看!」白偉杰耐不住好奇心湊過去,毅宏將畫靠在牆上,兩隻手握住畫框,面對白偉杰猛力轉,將大幅油畫的畫面完整展示在白偉杰的面前。

《鮫島》真品的畫面猛的跳進白偉杰毫無防備的視野中,他感受到一股電流從眼球傳到大腦,在腦皮層上因短路而發熱並灼燒著他的神經,登時面如死灰,健康的嘴唇變成醬紫色,青筋與血管爆出在額角,他發出一聲虛弱的嗚咽往後一縮,兩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肩膀,力道大得將襯衫撕破畫傷肌膚。淑芳驚恐的扶住她的雇主,白偉杰扭動了一下,拔腿就跑,直接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快跑!會槍斃的!是私自結社!」他喊著戒嚴時期人經歷過的恐慌,不顧自己跌得渾身是傷,再爬起來、再跌倒,跌跌撞撞的從樓梯上逃走,淑芳追在後面,高跟鞋跑不快她也踩空了,兩人一起滾下去。

「二少爺!淑芳!」闖禍的毅宏立刻棄畫不顧也去追人,油畫失去支撐框當一聲掉在地上背面朝上,引致恐懼的陣咒被壓在地面,三人的喧鬧和驚叫很快就漸行漸遠。

※                 ※           ※

畫被翻開的時候,在樓梯上的小蛙與小猛正處於死角,沒能看見畫面,白偉杰一行人走後,小蛙立刻從藏身處出來走下樓梯去翻取掉在地上的畫,不必再做其他判斷了,白偉杰一行人的行為已經表明了這張畫有多恐怖,她認為她必須毀掉它。現在還沒聽見警車聲音,她一邊走一邊將右手輕劃半圓提取真氣擬將整幅畫震成碎片。

「小蛙住手!」小猛突然叫喚她,小蛙停下動作,大開的屋裡居然又出來一個人,這人正站在畫旁,若沒有小猛阻止,小蛙那一掌下去必定誤傷此人。此人出現著實嚇了兩人一大跳,因為資訊導致的先入為主讓他們認為屋裡如今除了死者之外沒有其他人,白偉杰四人都已離去,本以為可以輕鬆處理,孰料又殺出一個程咬金,待看清此人樣貌後,小猛又嚇了第二次。

此人正是死者的妻子,藝術品銷售員徐旭昌。

徐旭昌雙眼無神,不認得小猛本來是他的客戶而小蛙就是跟他要錢的小乞丐,他伸出腳用力一踩畫框,整幅橫寬逼近兩米、需要強壯男子拖搬的油畫居然以畫布繃框的木框稜角為轉軸,九十度直立而起,整張畫暴露在小蛙與小猛的面前,小猛看到小蛙的身體大大的顫抖了一下,他知道慘了,小蛙中咒了。

他立刻舉起手成指槍狀,食指尖端亮起刺眼的火光,一發火屬性擊咒從他指間噴出,擬一舉將油畫燒成灰燼。但擊咒還沒完全離開他的手指,小猛左手就被由手腕處折斷,未完全施放的擊咒在他指尖爆開,灼傷小猛的手,火燙的痛壓不過碎骨之疼。

小蛙的手握著小猛的斷骨處,她盯著小猛,緩緩的、悠悠的開口:

「再開槍啊,死日本鬼子,有種再射我把你小老弟折成八段。」

※                 ※           ※

小猛記得小蛙曾經對他說過,自信而強大的猛獸不會輕易動手,比起冒著受傷的危險牠們更傾向先威嚇,依靠自己強壯的體型和氣場來趕走對手;弱小而膽怯的猛獸則嘶叫著先動手,牠們因恐懼而攻擊,將對方的退讓建立在兩敗俱傷的豪賭上;自卑又無能的動物則逃走,他們沒有戰鬥的能力,下場只有死亡。

眼前的小蛙和小猛認識的有些不同,她眼神閃爍,眼珠子似乎在微微顫抖,以往的囂張和不可一世全都不見蹤影,嘴上掛著的也不是游刃有餘的蔑笑或者得意自豪的淺笑,而是緊緊咬著牙嘴唇痙攣──一副恐懼得快露出尿的模樣,小猛甚至能夠感覺到小蛙身上散發的不是唯我獨尊的殺氣,而是不穩定情緒的渦流。雖然如此,小蛙的身體依舊忠實的表現出她嫻於戰鬥的素質,殺意一樣兇猛,讓小猛重回到第一次面對小蛙時所感受到的,將被撕成碎片無力回擊並失去生命的,死的恐怖。

他確信自己是再一次,直視死亡。

這是小猛自己大意所造成的後果,他低估了小蛙動真格的速度和力量,輕率地以為可以先把兇惡的陣咒銷毀再來幫中咒的朋友解開束縛。他沒有想到,當恐懼的壓力來襲時動物會採取打或逃的策略,小蛙一向都是打,只有他自己總是逃,他甚至過分自信地以為受到恐懼支配的小蛙只會縮在一邊發抖等人來救助,完全忘了在她的成長過程中面對所有的恐懼她都激烈的反擊,無論是父親家暴或日本人屠殺,她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拿起武器,縱使讓自己遍體鱗傷也不知退讓。

他沒有理解膽怯猛獸的行為。

「小蛙!住手,不要!小蛙!

「小蛙!」小猛也很害怕,大聲哭喊。

小猛倉皇的施展各種強化身體或反彈的魔法來保護自己,但大部分都沒有甚麼用,小蛙攻擊的速度遠遠比他唸咒的速度快,她朝小猛撲過來,小猛確信比起自己第一次與小蛙相遇時她現在的動作又快了不少,她右手攢拳猛力朝小猛腹部掄上去,小猛知道要糟,被小蛙這一拳打中只有一個死字了,他用手揮擋扭動身體勘勘避過要害被打到身側,體內感到一陣顫動,有東西錯位的異樣感傳遍全身,小猛重重的往後倒在台階上。

眼前一陣發黑,小猛抬起頭來,卻發現壓在自己身上的小蛙兩隻手按著自己肩膀,膝蓋與腿抵著自己的肚子和腳,高高抬起的頭伸長形變為狼首,嘴裡的白牙如刀鋒,正朝自己咬下,小猛徒勞的用右手護住自己的臉,小蛙一口就咬住,骨碎片和血肉一起噴到小猛臉上。

「以死謝罪!你們這些強姦犯!」小蛙嚎叫。

劇痛傳遍了整條手臂,但痛楚卻壓低了恐懼造成的慌亂,小猛忽然注意到小蛙的意識似乎並沒有在現場,她那混亂的目光正穿過自己看著其他的時代其他的人,遙望她自己過去的痛苦回憶。他想起小蛙告訴過他自己剛被找到時也是失神的狀態,小蛙越叫他越逃,最後是一聲逢喜喚住了小猛,小猛知道逢喜已經死了,回神後的他並沒有聯想起自己當時為何會對這句話有反應,按小蛙的說法,那是因為她堅信逢喜是小猛心中最珍視的東西,也是他不能割捨的溫情。

「你夠強大,但你夠善良嗎?」小猛大吼。

這句話聽在小蛙耳裡就如電擊一般,她的身體劇烈的抖了一下,頭部的獸化解除,她往後退,快速上下看了小猛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整個人軟倒在地上,表情一片空白。

※                 ※           ※

對小猛來說被小蛙襲擊的過程痛苦而漫長,實際上只是一兩分鐘的事情,從白偉杰等人到場直到小蛙癱軟,也不會超過十分鐘。

當《鮫島》展示在小蛙面前的時候,她眼前的世界碎裂了,身體變得沉重,她感覺自己在作夢,做一場遙遠的大夢。豆子、熙京、恐龍神、狼之谷、克基斯、風神城和小猛,以及她所有的冒險,全都是一場遙遠而美好的長夢。夢醒來的她自己只是那個衣衫襤褸、孤苦無依的十三歲少女,懷抱著空虛的寂寞,在日軍戰火的摧殘下不由自主。

煙硝味與戰火包圍了她,遙遠記憶中弱小無助的痛苦席捲了她,她看著人們死去卻無能為力,看著認識的人在混戰中倒下,她唯一能做的只有變成狼獨善其身,感覺很卑鄙的依靠常人所不能的異能而活,每一次生存都覺得自己離”人類”越來越遠,越來越像一個旁觀者。記憶中背叛的村落包圍著自己,她看到同學被抓獲在她眼前被剝個精光,幼小的身體在火光照射下潮濕通紅,而自己發著抖窩在樹上,像下不了樹的幼貓。

黑暗中有一道火點出現了,那是日本人的槍!小蛙覺得自己現在有了力量,就能保護當初失身而死的朋友了,於是她先發制人,用手將日軍的槍管折斷,槍身發出機械碎裂的喀塔聲,日本人害怕了!但一個轉身,日本人已經爬到同學的身上,同學倒在地上哭喊著叫她,跟記憶中一模一樣。
「小蛙……住手,不要!小蛙……小蛙!」

她勃然大怒,這些人果然得被殺光才行!於是她撲向正在侵犯她人的變態士兵瘋狂攻擊,士兵和受害者一起慘叫著,血液噴得到處都是,這些強姦犯必須以死謝罪!殺他們幾次都不夠,千千萬萬次也不夠!他們必須被扯爛,靈魂破碎到不能輪迴才足以承擔自身的罪過!人越強大,心就得越善良,這是豆子臨走前最後告誡她的教誨斷不可忘記!

如今我已經有了力量,那就靠這份力量去阻止惡行!讓善良的人們得以生存,邪惡的罪犯由我來處決!噢?是豆子的聲音?豆子來了!那朋友一定有救了,她還沒死她還沒死她還沒死!只要這些日本人死透就夠了!豆子在說甚麼?

隨著小猛的叫喚血霧從小蛙眼前散去,她看清了自己居然騎在小猛身上,手上握拳正在施暴!小猛渾身是血,自己差點就將朋友給殺死了,自己才是親手犯下無可饒恕罪行的人。本來是要保護朋友的,要用自己後來得到的力量去阻止去保護,自己卻變成殘酷的惡人!她想起與豆子重逢後,豆子對她一身血腥的靠武功所賦予的暴力強取豪奪的生活下來這件事大聲斥責,說她辜負了自己的教誨違背了人類的道德如牲畜一般只知碌碌云云,她徹底失去了動作能力。

警車的聲音傳進他倆的耳裡。

※                 ※           ※

如果僅僅是警察來,小蛙可能還是繼續癱坐在地上,小猛會直接昏死過去,但在警車聲差不多可以清楚辨識時,又一場異變讓小蛙與小猛重新活動起來。

徐旭昌,那個一腳踩起可怕詛咒的男人,讓陣咒《鮫島》靠在自己腹部直立著面不改色的張開兩隻手,從他的手腕和腋下滴出鮮血,血簾將他的手與畫框連接起來,血色溢到畫面上。一瞬間整幅畫就彷彿沒有木框的柔軟畫布一般扭曲內捲,以徐旭昌的人為中心捲成人帶畫的卷軸,一邊內捲徐旭昌的模樣也變了,殷紅的斑點籠罩了他全身,衣物和鞋襪都溶進去,當畫收妥時他已成為一個赤裸形體的血紅人形,人形動了動身體後化成一陣鮮紅色的霧氣從樓梯透氣窗飛出去。

小蛙馬上站直身體,她從咒和罪惡感中清醒,想起自己現在該做甚麼了,瘦小的身影拔地而起朝向通氣窗的方向,卻又立刻停住腳步。

她回頭看著小猛,輕皺了一下眉頭,抬起手臂朝小猛伸出。

但她還沒碰到小猛,小猛叫道:「別管我!去追!」
「但你──」
「快去!去阻止它,不要讓更多人受傷害!」小猛用盡最後的力氣說完,就說不出一句話了,他目光灼灼看著小蛙。

小蛙收回手點點頭,拾起白偉杰掉在一邊的短手仗朝窗戶衝去,小猛都沒看到她是怎麼穿過窗戶的。

但他看到了,看到小蛙在起跳前,用手背擦了眼睛。

※                ※           ※

小猛躺在地上,兩隻手和身體都很疼,他不知道警察是怎麼把他抬上救護車送到醫院,他只是一直在回想小蛙解咒後的行為、要追上去前的延遲,還有把手朝自己伸過來的那個動作。他覺得足夠了,縱使付出嚴重的傷勢當代價,他依然能笑著配合醫護人員,因為他再也不恐懼了。

「我不是隨便可以殺掉或扔掉的累贅物,我是重要的……」

他躺在病床上深深呼出一口氣,發現自己所中的咒解了,所有事情都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至今為止為何會身在此處、到底在做甚麼,全都想起來了,失落的記憶片段補全,被封印的因果解鎖,他開始能抽絲剝繭,有能力也有時間。

幾個月前,小猛偶然從一個羅涅那裏聽說有人在販賣咒具,據說是能讓人失心瘋的可怕咒具,這個羅涅平常修習的就是咒術,他決定花費重金去購買。對方讓他參與了一場尋常無比的藝文拍賣活動,他按照指示商品編號以高價標下那件所謂的咒具時,卻發現那是一幅油畫,畫工粗糙構圖失衡,並非出自名家之手,他決定詛咒那個欺騙他的賣家。但當他收到油畫查看後,居然忘記了詛咒的方法,腦子一片空白。回過神來自己竟然已經把那張油畫給切碎了,他對此感到很不可思議。

小猛本來並沒有把這件事當一回事,羅涅之流能力參差不齊,在有組織的集團裡不能正確運用魔法導致自己被魔法反噬的魔法師到處都有,羅涅更不必提了死於魔法都是常態。但之後這個人似乎被噩夢所困擾,日夜逐漸憔悴,他深知小猛法力高過自己,頻頻來找小猛解咒,但小猛幫不了他,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帶來了一張油畫的碎片,之後小猛就再也沒有見過其人。

那張碎片就是小猛房間裡影印出來的、使小蛙害怕的油畫碎片。

小猛拿到碎片的時候就感覺到碎片上有很濃的詛咒,這確實是一件咒具,賣家並沒有欺騙。他將碎片影印並把原始本藏起來以免詛咒蔓延,用影印紙上的圖片來解析陣式,但該陣咒的影印本依然具有效力,小猛在看它的時候從裡面發現了不為人知的因果,當時他將小蛙請出去,在自己房間把因果轉換為影像,投影出來撥放。

※                 ※           ※

影像紀錄裡,是一場又一場的畫展與拍賣會,最早的部份看人的穿著約莫是十二世紀,畫面以一個年輕的男子為主體,男子帶著他的畫參與畫展和拍賣,然後被批評與唾棄。

和當時代蓬勃發展的藝術風格不同,該男子的作品畫面充斥著可怕且莫以名狀的內容,每一次評論人士都對他大加撻伐,他的名字成了笑柄,他的圖畫是家鄉人的笑話,名流不齒他機會不給予他,永遠無法寄身到當時代的藝術核心圈,既沒有人關心他的感受也沒有人想看他的作品。

「不值一看的東西!」
「看了髒了我的眼睛!」
「我這輩子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那傢伙的畫!」


人們一看到他在畫圖,就掩著眼睛逃開,彷彿不能忍受直視他的作品,惡童燒他的畫燒他的家,他被迫揹著作品在街上兜售,四處給人看他的畫,希望能有人賞臉他。甚至故意拿著純白的畫布去參展,評論家們竟無一人發現他的作品是白布,只看到了他的名字就依舊對他發表各式關於內容可怕的批評。

「看一看吧!」他喊道:「看一看我的圖!」

他的遭遇越悽慘,他的畫便越可怕,但他卻不停下,當他再也沒有錢購買顏料時,他撿拾街上的排泄物和用自己的血,在人家屋邊晾曬的布疋上,畫下一幅又一幅可怕的圖畫,這時人們不得不看他了。他死了,在當代死於街頭,死於恐懼的人群亂棒圍毆,他們被他的畫所震懾,被畫中傳達出的恐懼情緒所感染,他們害怕的毆打著他,全身都被打出血來時,男子在地上開心的大笑:

「你們終於看我了!世界看我了!大家都在看著我!」之後便氣絕身亡。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他生前這般離奇的遭遇並沒有引起社會上多大的重視。無人撰寫他也無人在乎他,當時的人認為精神病會傳染,就把他的屍骸用被他畫過的布包裹,扔進了山溝,到死也沒人看他。於是他化為邪靈,流連在世上,一次又一次的附身在畫家身上,讓畫家的手代替他,簽下他的名。

「藝術是獻給上帝的禮讚!Garlia的畫彷彿撒旦般邪惡!」
「藝術是美的表現,Garlia的畫淨是人間醜惡的部份!」
「藝術是情感的表達,Garlia的畫裡永遠都只有恐懼!」
「藝術是創意的手段,Garlia的畫除了嚇人使人害怕之外沒有一點用處!」
「藝術是生活態度,Garlia的畫展現出他是一個變態!」


被他附身的畫家一個又一個的遭受著批評,用他們的身體做出藝術散佈恐懼去感染人群,但大部分習於藝術的畫家們也都是出色的魔法師,有鮮明的個性和高尚堅強的自我。他們僅僅是一時徬徨,最終都找回了自己的風格,做回自己的藝術,不再受Garlia擺布。

於是Garlia便改為附身在作品上,讓藝術家們窮極一生畫出一幅最可怕的圖之後,他便附身在圖上,在圖的轉手過程中感染期他的藝術人,從中挑選使之再畫出另一幅能讓他附著的圖,並於此過程中散佈恐懼。

過程中他從一般的邪靈變成一份完全的詛咒,人格的部份已經佚失,成為自主運作的一個魔法病毒,感染藝術家散佈恐懼並製成下一份病毒外鞘,直到又有人看到那幅畫成為宿主,他在世界上擴散傳染,使恐懼的主題寄生於藝術界,永不消失。

※                 ※           ※

小猛躺在床上,兩隻手被石膏固定著,腦子裡骨碌碌地轉,小蛙去追那東西了,去追那種病毒樣的東西,會感染人並使之瘋狂的惡疫實體了。小蛙可不知道這玩意是詛咒本體,她那種容易被視覺影響的性格,加上並不熟習於使用不可見咒術戰鬥,她真的能對付嗎?小猛痛苦的想著,如果可以,他希望現在就起身去協助小蛙,去協助她在不擅長的領域戰鬥。

「……都是我的錯,要是我先把小蛙身上的咒解開就好了……」後悔拯救不了現實。

腦中紛擾的念頭就好像一個雅典的會議般,每個人都在大聲宣揚自己的理論,但小猛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恍惚間他回憶起一段記憶,那是在破除魔法的先驅單位、大部分魔法師視之為禁忌地的抽理世界因果之處──大學實驗室中發生的對話。

美國倫貝堡大學的教授,珊娜‧瑪德琳‧伊凡坐在辦公桌後的躺椅上,把一本厚厚的免疫學課本蓋上,放進書櫃裡,小猛坐在旁邊,兩人正結束一場關於紐約藝術展覽會場狹小導致流感聚集傳播的話題。

「……畢竟人是有免疫系統的,」珊娜綠寶石般的眼珠子看著小猛:「流感那種東西,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得,有些人的免疫系統比較強健,病毒不能在他們體內存在,所以即使周圍全部的人都生病了,他也可以沒事。而如果受到疾病侵染,只要能夠康復,就會產生抗體,那麼下次一樣的東西來襲就可能不會發病。」
「是指說一定得先感染一次嗎?」小猛問,他有點不太懂,近代科技對他來說難以理解。
珊娜笑起來非常好看:「倒也未必要真的生病,可以利用疫苗的方式先建立免疫機制。如果每一個人都打了疫苗,有抗體可以不生病,那病毒就無法傳播了。」
「這……這有可能做到嗎?」
「可能哦,這叫群體免疫。」珊娜解釋,對小猛笑道:「有抗體的人越多,效果越好,甚至能做到疾病絕跡。」

小猛反覆思考了一會,恍然大悟,自言自語道:「是這樣的啊……

「蒙娜麗莎那麼美麗,但現在的人不會被美到昏倒,是因為這張圖的複製版已經是廣為流傳的了,自小就不斷的接觸到所以人都有了免疫,不會再受到上面的咒所影響,而且有些人天生就有抗性,可以對抗畫中的陣咒,還有一些人在中咒之後能自己痊癒……原來是病毒的因果!那小蛙已經中過一次了,大概沒問題吧,問題只剩怎麼把那傢伙袱除掉了。」

他坐起來奮力將被石膏包覆的右手弓至身前,卻發現手掌和上臂都不太能動,小猛環視周圍,看到桌上恰好有一張紙,是自己的醫療紀錄,他轉了轉眼睛,猛力一扯身體,點滴管被扯斷,血液從針孔處冒出來,他注視著自己的血液催動法術,啪啦一聲從傷口裡湧泉般冒出汩汩鮮血,血液連綿成水柱違反重力從上臂騰起,在空中劃出一道滾滾的水線噴濺到醫療紀錄上,將紙面濺滿血點。並非雜亂無章的噴濺,血點在紙上構成一個完整的陣咒逐漸乾涸,小猛手上的傷口也凝固了。

他呼來護士,對他說:「能請你幫我把這張紙折成紙飛機嗎?」護士一看到病人擅自拆點滴還搞出一個可怕的血書,相當不解想呼人來幫忙,但小猛苦苦哀求說只要把這張紙折成紙飛機他就會好好配合,護士只好照做,當紙飛機摺好梅等護士放手,紙飛機就直接從他手中起飛,繞了一圈從門口飛出去了。

護士驚恐追出去一看,紙飛機已經不見了,他回到房間中,小猛力竭昏迷。在受重傷的情況下強行施放法術代價巨大,剛剛的紙飛機便是他最後的掙扎。

※                 ※           ※

午後的炙熱陽光下,小蛙在房頂上追逐那抹陰沉的殘紅。

徐旭昌與《鮫島》化成的紅影在空中飛舞,有時會飛到高空上,有時又會貼近建築物,小蛙雖然有飛簷走壁的輕功,但畢竟她確實是不會飛,當紅影拔高時她無法觸及,紅影降低時又怕誤傷人群,只能勘勘保持著緊密跟蹤的情況。為了避免造成人群騷動,她學著小猛的咒語把自己給隱形了。

紅影飄忽著移動,但有明確的方向。

小蛙不知道它打算去哪,也不知道該怎麼阻止它,她只是追在後面邊跑邊想辦法,一度相當接近的時候她試著用白偉杰的手仗當成劍去刺,卻發現這抹紅影沒有實體,對小蛙來說這可是一件相當麻煩的事情。於是她對著紅影發射火焰擊咒,小蛙的魔力是火屬性,相比於小猛,她使用火屬性魔法的強度和效果都會大大增幅,卻也沒辦法將紅影燒去,紅影在半空中被火舌包覆卻依然頑強的竄出來了,繼續朝著一棟方型建築飛去。

這棟建築說是方形也不準確,中間較低兩側較高,是由三個方型大樓所組成的,在那個年代這棟建築的造型對台灣人來說很熟悉,對小蛙來說卻不熟悉,如果她知道那是甚麼,一定會更快採取激烈行動。紅影朝大樓不斷逼近,渾然不顧小蛙在後方頻頻放火還有凌厲的劍風一直刺過來。

「這玩意到底要去哪裡?這是甚麼東西?」小蛙不解。

忽然間,一陣破風聲湊到耳邊,小蛙本能的躲閃開,發現是一架紙飛機,居然有紙飛機能飛得跟自己一樣快,使她立刻對這件物品警戒起來,紙飛機在空中晃蕩,向小蛙展示外層,仔細看是醫院的紀錄用紙,上面赫然寫著:陳小猛,小蛙立刻伸手將它抓住。

「紙式神?是有甚麼事情嚴重到必須立刻告訴我嗎?到底是怎麼找到我的?」看了一下遠去的紅影還能追上,小蛙決定先停下,她站在一處民房的屋頂上將紙飛機拆開,發現裡面的血書。

「用血?嘖,跟他擁有一樣的血液是不是方便過頭了?」小蛙怨道,她看了看紙,張開手掌將五指貼上圖中陣咒的五個紅點,按箭頭順時針轉了一圈,小猛的聲音便被播放出來,告訴小蛙他的推測,小蛙聽完將手放開,紙上的血跡立刻收縮重新排列,在紙上重新展開為三段文字,小蛙看了一眼,將紙摺起來放進口袋去追紅影。

這時她終於確定了那棟大樓的身分:那是台視大樓,台灣第一個電視台也是當年第一大台,紅影筆直朝那裏飛去。看清紅影目的地又結合小猛送來的資訊,小蛙憤怒的啐了一聲:「操!是想把那玩意播放在電視上給所有人看嗎!」她運勁深跳,在剛才的追逐中她確定紅影的速度低於自己輕功的最高速,眼下以追到紅影為目的又明確知道方向,小蛙不再猶疑以她所能最快的速度衝過去,起跳時的勁力甚至讓她作為跳台的屋瓦連片粉碎崩落。

她趕到紅影身邊,單純的火焰或劍風都沒有效,小蛙併起左手食中二指劃過手杖通上真氣,手杖的質地承受不住立刻熊熊燃燒起來,她用燃燒著的手杖朝紅影一陣亂絞將它打散在風裡,這下子紅影終於沒有辦法再無視她一個勁的狂奔了,它停下來就地實體化為人型,與小蛙在同一個屋簷上對峙。

紅影的實體是徐旭昌的模樣,兩手交抱在胸前,他用無神的眼睛盯著小蛙,悠悠開口:「你不怕嗎?」小蛙不確定這個說話的人到底是成為詛咒的Garlia還是徐旭昌本人。
「停下來,我們有話好說。」小蛙冷靜的說道,捏了捏口袋裡的紙。
「沒有甚麼好說的,你看看我。」徐旭昌說。

面對小蛙,徐旭昌突然往外張開兩隻手臂,與此同時他的手臂伸出薄膜般的血霧,雙手像蝙蝠似的有膜連接著身體,他往外張開的動作就彷彿暴露狂對著小孩子忽然張開大衣露出裡面一絲不掛的身體般,但他露出的不是噁心的體毛或私處,而是一幅畫。

是《鮫島》。

小蛙不為所動。

「不怕嗎?那你再看看我!」徐旭昌說著收攏手臂又打開,這次暴露出的是小蛙看過的、小猛持有的咒具碎片。

小蛙還是不為所動。

「這個呢?你喜歡看嗎?」徐旭昌又”拿”出了一幅畫。
「嗯嗯。」
「你有真的看?」徐旭昌狐疑的上下打量小蛙。
小蛙點頭,又靠進一步,直視徐旭昌的”身體”:「我很認真在看。」

「看看這個?
「你看這個。
「看吧!你看著我。」

接連不斷的,他對小蛙展示了無數畫,小蛙沒去計算,只知道沒有千幅也有百幅,一張又一張令人恐懼的油畫──精神干擾系陣咒被展示在小蛙面前,但這次小蛙沒再像剛才那樣失心瘋的被恐懼凌駕,她冷靜地看著那些畫。漸漸的徐旭昌展示畫的速度越來越慢,增加詢問的次數,態度也慢慢緩和下來。

「你不怕嗎?不怕的話就看這個吧。」徐旭昌說,小蛙盯著他看,拍著手:「畫得不錯,很恐怖,你還有嗎?」
「沒有了,那是最後一幅。」徐旭昌攤攤手:「商品目錄你已經翻完了,喜歡哪一個?」

「這樣啊,沒有了啊。」小蛙淡然的說,拿出口袋裡的紙,徐旭昌盯著她看,身體又逐漸被淺淺的血紅色覆蓋了,小蛙看了他一眼,打開紙清清喉嚨念道:

「Garlia先生,我明白你想要在作品中展現出恐懼的情緒,你的畫很有感染力,在情緒表達的方面相當出色,是一位擅長用繪圖和觀眾產生心靈共鳴的畫家。非常可惜你的作品在過去幾個世紀都沒有被人重視過,對此我感到相當遺憾。

「但你不必擔心,就在剛才我已經看過了你一生中所有的作品,以及那些受你傳染、繼承你意志來創作的畫作,我已經了解了你是一位多麼出色的畫家,你的繪畫技術不僅領先所有的藝術家,甚至已經達到能引發魔法的境界。因此,世界上並沒有將你做為一位畫家記載,反而把你做為一個魔法師,但我明白你的本質依然是畫家。

「即使世界不記得你,我潘醯也承認你很出色,並且我已經記住你了。由我開始會去傳說你的故事,我出生於1995年,是在你死後八百多年後生活的人,這八百年的光陰該在此畫下句點了,你應當前往畫家的天國,與其他畫家併列,我、以及我的朋友們,承認你就是一位畫家,該享得畫家應有的名聲。」


咒語唸完,徐旭昌的身體猛的顫抖了一下,血霧從他身上分離出來,化成紅影徘徊在小蛙的身邊,小蛙張開手掌,附著咒語的紙張在空中自體引燃,紅影激動的竄進火裡,在紙張燒光的瞬間消失不見了,怨靈已得到安息。

然而徐旭昌卻沒有那麼幸運,他在血霧被分離的瞬間就從屋頂上倒了下去,小蛙無法去幫他,在Garlia安息後她往下一看,徐旭昌已經腦漿迸裂倒在人行道上,周圍圍滿了圍觀群眾。她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雖然救不了徐旭昌,但她覺得這總比讓Garlia在電視上播放那些引人失心的恐怖陣咒要好。

夕陽下,她面對著閃閃發光的落日,將眼中的火焰熄滅了,焰心般的眸子換回黑曜石似的黑瞳。

「……唉,畢竟是人類的畫,當然是畫給人看的啊,如果是沒有三色視錐的狼眼,根本看不到很容易引致恐懼的紅色……簡直是詐欺!但我真的有看啦。」

※                 ※           ※

醫院裡,小蛙坐在小猛床邊,她背對著小猛,大口把巧克力塞進嘴裡。她本來想趁夜來看看小猛,估量小猛應該在睡覺,殊不知小猛居然醒著,似乎是算準了她會這時候來,她立刻就坐下將本來要給小猛當慰問品的巧克力打開放自己嘴裡。

「……小蛙,你沒有甚麼話想對我說嗎?」
「……」
「你平常那麼聒噪,為甚麼現在一句話都不說?」
「……」
「說啊,我知道你要說甚麼的。」
「……既然你知道,我又何必說。」

「小蛙,有時候說出來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自己。」小猛深深嘆了一口氣:「你明白嗎?所有的語言都是聲咒,解咒也不是非得用特別的咒語,真正能給人救贖把人從痛苦裡拉出來的,不該是特別編撰的為了特殊場合使用的咒語啊。」
「……」
「難道人與人的互相諒解也得有特別的咒語嗎?沒有的哦,就是在相處的每一句話中對彼此下咒。」
「……」
「……說甚麼都可以,你答應過我會說的。」小猛堅持。

※                 ※           ※

小蛙深深嘆了一口氣,把巧克力的包裝紙揉成一球用力丟向垃圾桶但沒有進去,她依舊背對小猛,肩膀垮了一下,低聲說道:

「你想聽,我就說給你聽吧。

「我並沒有你以為的那麼強大。

「你只知道我經歷過的事件,但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的感受。因為那太弱了,那太……不堪回首了。

「在日治時期和豆子分開之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是非常非常凶暴的,你常常說我很凶暴你很害怕,但其實你遇到的根本不是最凶暴的我。以前我看到誰就搶誰一言不合就動手,因為我非常害怕,害怕會再失去所有我的東西,不管是物資還是棲身之處,還有我所重視的人。你不能想像在戰火之中漂泊是多麼身不由己,不去搶別人的東西別人就會來搶你,不先殺死別人別人就會殺你,先殺死對方的人可以取得所有的資源,因此不動手就活不下去。

「我在那時候養成了用殺人和暴力解決問題的習慣,因為我覺得人和其他動物沒有兩樣,不過都是獵物嘛!我是捕獵的一方其他人是被獵食的,我不殺他們或搶他們我就活不下去。面對其他生物我以狼的身體去追捕,面對人類使用人的身體只是因為比較方便而已。我不去想我是人或者是獸有沒有遵守人類的道德,我覺得,我就是我啊,我就這樣,其他人怎樣跟我毫無關係。

「我不是戰爭的參與者,我只是在戰爭中依靠暴力存活的流浪者而已,沒有一天不恐懼沒有一天不害怕,怕食物吃光了怕遇到襲擊怕自己被流彈打死,最怕的還是找不到豆子。我的身體上有些疤痕,現在已經很淺了,全都是那段漂泊的日子裡留下來的。後來我找到豆子之後,身上就沒再留過疤了,

「但有些東西就像是得病後的後遺症一樣,你常常說我總是用殺掉對方解決問題,我知道那不是最好的,但確實是最快的。每當我想起我以前曾經如此害怕的事情對現在的我來說完全不是威脅,我就覺得……過去的自己好可憐,為甚麼非得受那樣的對待?但又話說回來,沒有那時候的我就不會有現在的我,所以……其實也不算太後悔,只是……

「我理智上知道那是不好的經歷,但我沒有想過如今的我,居然還會完全陷進去那種舊時的恐慌裡,恐慌的起因是自責,我對於沒有能力拯救被姦殺的摯友只能看著她死非常的自責,理智上知道當時的我做不到,所以我希望永遠不要再發生,如果再一次的時候我可以拯救我的朋友。所以我很害怕,我怕自己又變得弱小,怕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力量和武裝全都是徒勞。但……

「唉,你居然在那種情況下願意相信我,讓我去追徐旭昌,我都不知道要說甚麼了,總之,嗯,這種事情,我說不太上來。」小蛙自白。
小猛輕輕笑了一下:「這樣啊,我不會說甚麼的,我猜你現在也不想聽我原本打算說的,因為你本來就不是喜歡聽或說那種話的人。」
「嗯。」
「所以,你跟著我說一次,說『謝謝』。」
「……呃?」
「說『謝謝』。」
「……謝謝。」

「好了,你能轉過來看我了嗎?」小猛又說。
小蛙站起來走到他床邊皺眉:「你一直提要求好煩啊!現在是怎樣?受傷就了不起了?受傷就大爺了!囉囉嗦嗦的叫我做這做那!」
小猛輕笑一聲:

「因為你每次遇到溫情場合,或不得不談論感人的話題的時候,就會逃走!」
「你!」小蛙生氣的罵了一生髒話轉頭朝病房門口走去。
「你看你馬上逃走了!」
「逃走就逃走!我愛怎樣就怎樣!」
「拜託!小蛙,」小猛叫道:「你還有一句話沒說!」

「對不起!」小蛙大喊一聲奪門而出。

房間裡其他的病人往小猛這裡看,他們不了解這兩人剛剛到底在幹甚麼,小猛躺在床上自顧自的偷笑,臉上溢滿了紅光,他現在只想趕緊好起來回到狼之谷去,據說那裏有一個東西全都掉下來了的凌亂房間等著他收拾。

※                 ※           ※

小蛙坐在醫院的屋頂上,兩腳往下掛著,靜靜凝視台北的街頭。

她已經很習慣在沒有自己的時空間裡徘徊,但這是頭一次她如此的接近自己”正確的時間”,再過兩年她就會出生了,而以華樟的現代化進程,1993年的台北差不多就是1995年華樟的樣子。她沒有仔細看過自己小時候的世界是甚麼長相。

吹著晚風,這次旅程點點滴滴的事情在她心上流轉,夜色中的城市被光害蓋上一層朦朧的薄紗,和她習慣的滿天星斗大相逕庭,只有啟明星還自信耀眼的反射著陽光。風吹著她那身來自野地的裝束,粗糙布料摩擦著她的皮膚,她覺得風在呼喚她,從遙遠的、來自未來的方向向她招手,她想起豆子數十年前想使她回到正確時間去的考量。無法隱藏,自己是懂使用電腦的二十世紀末出生的人,和自始自終都浸泡在幻想世界中的小猛不一樣。

但正如恆橫了八百多年的怨恨一樣,有許多的事物、人與人間的交流與情感,是亙古不變的。小蛙想著,這就是人間的因果、互動交流的咒吧。

如果再有一次,瘟疫般的詛咒襲來,那時也總會有人能夠解除能夠處理,因為就像小猛說的,咒充斥在生活之中,在那每一句來往的話語裡、在所有的行動中,人們互相影響,拘禁彼此束縛彼此解救彼此寬慰彼此,在所有的小事上不斷的下咒解咒,成就每一個人不同的樣子。就算當下沒有解決,久了人群也會為此而群體免疫的吧。

而坦誠的真心對話,乃是世間最強大的聲咒。

                                                    《鮫島》完
                                         2020/8/30 PM12:32於新莊家中

-------------------------------------------後記-----------------------------------------------

底線衝刺!42777!泥們的神速青燦不死!只是在發懶還有被耽誤!

這篇之中很多細節來自莊生夢美麗新世界,前者是型塑小蛙人格基底的經歷,後者是小猛與其的關係。

我想在這篇表現出烈火流星世界魔法無處不在的感覺,以及小猛被恐龍神用來糾正小蛙性格和行事的過程,但小猛當然不自知。
還有,展現一下乍看之下跟全身獸化差不多的局部獸化,為何能比尋常的種厲害得多。

另外。為何會起名叫鮫島,「鮫島事件」其實是一個不存在的恐怖故事,大概在2000年的時候流行起來的吧,假裝有一個事件,當其他人問的時候聚眾鬧事的人就紛紛說"你居然不知道?那很有名啊!""不能說,說了會被滅口的。"之類的這種彷彿煞有其事且嚴重到不能公之於世的說詞,來使人誤以為真的有一件嚴重的事情發生過而現在被隱瞞了老一輩的人不願意談新生代都不知道這樣,但其實根本甚麼事都沒有,流傳鮫島事件的人在這過程中以營造氣氛圍樂,僅此而已,是虛假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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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把萌燦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但小蛙知道小猛没有这样做,他深深地认为自己的一切都是小蛙给予的,从一方温饱到一条狗命,全都是小蛙囊中之物,比最忠心的仆从还要卑微的将自己的所有摊现在小蛙面前,
总觉得以后你会再写一些SM场景(划去)WWWWWWWWWWW

这开场的异常氛围不错,一个全都是人画像的房间……看来小猛的失踪和这些画像有关系,难不成他被吸到画像里面去了?(?)
然后看到小蛙回到过去找人,好吧,我忘了还有时空穿梭这种可以随时随地使用的出门方式!
是说时空穿梭真是很方便的能力啊,想要找什么东西、找什么线索和人,直接穿过去就行了WWWWWWWW
她躲在电箱后面不让小猛看到,为了尽可能减少对歷史的干扰,已知小猛四点07分之前的动向便不应该去改变
说起来时空穿梭只是不能影响历史,小猛本身就是从现代回到过去的“穿越者”,他应该不属于“历史”吧,为什么这个也不能随便改变呢?
还是说小蛙只是觉得守株待兔的方式最稳妥,所以想个理由不出去乱找(X)

小蛙变成流浪汉WWWWWW 睡衣就算再丑,也是相当干净的一种衣服吧!你们这些路人,过去见过那么干净的流浪汉吗?!(?)WWWWWWWWW
噗,小蛙在当铺里蹲守了那么长时间,结果为了出去找个乐子,差点把小猛错过,小蛙你到底在干啥?WWWWWWWW
我还以为街头追逐的时候会有好事路人跑上来讲什么渣男抛弃未婚妻导致人家变流浪汉的八卦,竟然没有(不)


是说小猛刚刚从疑似被控制的失神状态回过神,就马上对小蛙作了一段那么长那么深入的自我剖析……就剧情和人物逻辑来说有点奇怪啊
尤其是这段剖析完了视角马上就转到西装男身上去了,有点没头没尾的
也许可以考虑放到别的地方去(比如说拆解过后放到后面两人同居(?)的地方去),这段本身还是尽量简化一下比较好?

西装男的经历看来是重要的背景了,他妻子画的那副带有人脸的风景画就是后来小蛙和小猛所见的那副有魔力的画作了吧
所以小猛看到了那副画的碎片,才会到画作创作的时间点来寻找那副画,并且已经找到了西装男,快要见到画的时候被小蛙拦截了
只是还不知道这画上的魔咒是来源于画本身(人脸赋予的魔力),还是西装男对父亲的怨气所致,看这个咒能激发人的恐惧,那么应该是后者吧

街灯和招牌逐渐亮了,两人买了晚餐,沿著夜晚的街道行走。小蛙身上还穿著会被当成乞丐的棉布衣,路人对他们指指点点。她撇撇嘴,低声吟唱:

「天地无声!」

但没有什么效果,路人还是一直看她,小猛见状,復述了咒语,路人的视线离开了。小蛙看看小猛,点点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
WWWWWWWWWWWWWWWWWWWWWW
小蛙你咒语技术那么差,之前是怎么靠自己独立开启传送门的?(?)WWWWWWWWW

「这张画啊,如果它真的像坊间传的那样,有很强的感染力,我要把它挂在实践大楼的门面上,让所有人经过都可以看到,让大家来感受一下艺术的力量吧。」
我也和小蛙一样皱起了眉头(X)
emmm,虽然前面那段发言说得很好,但是老板你确定不想要挂一副能够“激励人们努力工作”的画在墙上吗?WWWWWWWWW

然后看到后面,看来并不是西装男赋予的魔力啊,而是画本身、或者说画家本身赋予的魔力,签名一致还让这魔力还有点继承的感觉,就像阴魂不散的鬼魂作祟
你给我等一下徐旭昌不是西装男吗?为什么有一句话是【此人正是死者(画家本人)的妻子,艺术品销售员徐旭昌。】(瞬间混乱.jpg)
哎,虽然后来小蛙通过回忆分析知道了当初的强奸事件不是那么单纯,但这件事果然还是成了她最害怕的东西啊,还是说那个回忆分析的时间线是在这里之后的?等回忆分析之后她最终还是走出来了?
小蛙用狼眼看画逃过咒语,这招不错WWWWWWWWWWWWWWW
不过你等一下,狼眼有红色视锥细胞,只不过当然所有的颜色就会变得很淡,表现力肯定会很差很多WWWWWW

最后揭露魔力来源果然是鬼魂所生的怨念,以及……要打败鬼魂,最好的方式果然是【超度】吗?!WWWWWWWWWWWWW
不过把事件归于鬼魂感觉有点可惜,因为就像白老板前面说的,艺术的本质就是提炼情感,这种浓缩的、能够使他人共鸣的情感表达本身就是有价值的
而最后将画作引起的恐惧归结到冤魂作祟上,靠打败(超度)冤魂来消除画作的魔力、禁止画作的传播(说起来西装男杀死妻子后觉得画不可怕了,是不是因为上一个宿主没了就换他被感染了?)
这就像是在说凝聚情感的不是画作的配色、构图、技巧等等本身,而是附在上面的鬼魂的执念,这感觉……反而和前面说的艺术的本质相违背了,变成【只要你执念够深就能让画变成伟大的艺术】,而不是【善于提炼生活的心能够诞生伟大的艺术】了
最后解决事件的方式也“很不艺术”,小蛙的那句话和她自己的行为其实很欺负人,而且最后还是说这是诅咒,还是在歧视负能量型创作!(炸)
如果最后人们能够真正的正视Garlia的作品,不像前面的社评那样都是纯粹的感性发泄、而是写出更多技巧上的评价,并且最后就算诅咒消失、他的作品也依然像其他名家大作那样大方地挂出来让大家都能感受到,就更好了
这样一来Garlia的恐惧主题就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执念,而是确实可以探讨的艺术技法和生活提炼,文章想要阐释的“艺术本质”就更完整、能够形成一个闭环了

这篇对小蛙和小猛的情感表达展现得挺不错的,说道理两个人讲话都很直球啊,你们是怎么把天聊得那么死的(?)WWWWWWWWW
中途小猛放下了自己的心结,最后小蛙也放下了“因为强大被害怕”的心结,可喜可贺WWWWWWW
就是满口都是魔法学习的小猛真像一个鸡血培训公司的老师,就是张口闭口都是“语言的能量”“沟通的能量”之类的那种(炸)WWWW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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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你会再写一些SM场景

並不會!!!!!WWWWWWWWWWWWWWWWWW

时空穿梭真是很方便的能力啊,想要找什么东西、找什么线索和人,直接穿过去就行了

其實並沒有那麼方便,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在文中看出來狼之谷本來是不能使用其他神明(包含時間──羽蛇神)的力量的,但不知道為甚麼又發動了,這裡藏的線索是恐龍神在衰弱,就是你之前說的自己病了就把博物館棄置不顧了的那回事WWWWWW
然後小蛙也不是能隨便就找到的,她靠得是小猛的血,因為小猛的血和她是一樣的,如果是要找其他人就沒法這樣做不然她也不用找豆子找上那麼久,還有一點就是,烈火流星的世界裡面血就是一個人的個人資訊了。

株待兔的方式最稳妥

她盡可能的不要被其他當代人看到啊,這裡離小蛙他們出生的年份已經很近了,亂搞出一些事情太大到時候影響自己的因果怎麼辦?歷史是差越遠容錯率越高,所以在日治時期她們都不怕被當代人看見的,但在這時就小心翼翼的出外都還要套個避人耳目的咒語也是這個原因。

小蛙穿的那就是兩片布縫了起來手能穿過去就是袖子了的WWWWWWWWWW
不是醜,是簡陋!原始人纏獸皮的感覺!所以小猛對她會用電腦很吃驚WWWWW

是说小猛刚刚从疑(下略

這裡,我後來想了想,你說得很有道理。
但其實我本來寫到這裡想要停了放棄不寫,因為我覺得我來不及了,寫到這裡的時候大概是8/26
後來我覺得不能就這樣放棄!我不可以隨便放棄!就硬寫過去!所以不只這裡,我覺得後面也有點走味

[quote]小蛙你咒语技术那么差,之前是怎么靠自己独立开启传送门的?
[/quote]
這是完全不一樣的啊,開時光隧道只有她自己一個人要過去,咒作用在自己最簡單啊,作用其他人人越少越容易,
你別小看這咒語短短的四個字,周圍有那麼多人,同時要控制那麼多人的注意力,又沒有陣咒可以持續施法,
僅僅靠讀一個詞語就能使那麼多人的注意力分散掉,是用來表現出小猛很厲害WWWWWWWWWWWW

我失智!我本來是要寫「此人是藝術品銷售員徐旭昌,死者正是此人的妻子」不知道怎麼回事腦抽寫錯了WWWWWWWWWWWW

回憶分析那件事時間線上確實在更後面,這時候的小蛙依然認為賴婼是她的摯友,但,其實沒有證據說賴婼不是,也沒有證據可以確信,莊生夢裡我有說賴婼已經死了而且沒辦法考證當時的情況了,小蛙被陷害也是豆子和老師的推測。

狼有紅色?你跟我說狼只有藍綠二色的啊!你說的!

说起来西装男杀死妻子后觉得画不可怕了,是不是因为上一个宿主没了就换他被感染了?

是的你get了

你說的這個,我在寫的時候其實很掙扎,我本來是想寫出負能量創作者被重視了之後升天了,
但在寫得時候我考慮到主題瘟疫的傳染性和文中真正在擴散的是恐懼,後來我的思路變成【鬼魂假借藝術的載體在散佈恐懼】鬼魂一開始當然是想成為藝術家的,但是在整個數百年的寄生(?)過程中,它本身產生了質的變化,最終它搞出來的東西與其說是為了藝術,其實就是一個為了散佈恐懼的魔法陣,它在藝術家的身上寄生來散佈負能量,所以後來我想了想還是讓小蛙他們把它除掉了。小蛙自己都說是詐欺了WWWWWWWWW

Garlia的恐惧主题就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执念,而是确实可以探讨的艺术技法和生活提炼,文章想要阐释的“艺术本质”就更完整、能够形成一个闭环了

對,這我也有想過,但後來我覺得為了應和主題瘟疫中所謂"世界的處理方式",由於Garlia已經被定性為詛咒了,所以後來我覺得還是把它解掉好了,我覺得把它保留很像是暗示病毒依然存在於社會中,我要寫珊娜的免疫學知識普及那段時我其實很掙扎,要不要藉抗體的名義讓結論變成"人類和病毒共存",我後來覺得那樣沒有解決問題所以就沒有選擇。
但你這樣一說,也許之後我考慮再改寫一下,畢竟這篇對小挖和小猛的性格詮釋有其重要性

道理两个人讲话都很直球啊,你们是怎么把天聊得那么死的(?)

但小蛙耍小性子兇一下小猛就馬上縮了啊,小猛講話還處處順著她毛摸,小蛙看小猛那副卑躬屈膝的樣子就很不爽WWWW
她覺得我們都老相識了你還那樣怕我,你還不習慣我說話的方式嗎?她覺得小猛窩囊,越是責罵他的態度小猛又越縮WWWW

就是满口都是魔法学习的小猛真像一个鸡血培训公司的老师,就是张口闭口都是“语言的能量”“沟通的能量”之类的那种(炸)WWWWWWWW

你懂小蛙跟小猛的差別,不,一個會魔法的人和真‧魔法師的差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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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羽·凌风 于 2020-8-31 09:42 编辑
看来方便的不是时空穿梭,而是血脉buff!WWWWWWWWW
不过原来魔法的难度主要取决于影响的人和人数,而不是魔法本身的性质吗??
人的主观感受在现实里都是很容易被影响的东西,转移多人注意力这种事,不会魔法的普通人也很容易通过“看,UFO”或者流鼻血来做到吧!
而时空穿梭都涉及到改变物理法则了,反而还比较容易吗!WWWWWWWWWW
看来有神存在果然是不一样的WWWWWWW

哎,为了赶上活动硬写导致的剧情安排错位,怪灵感和手感来得太晚WWWWWWWW
这些可以考虑之后改一改,让作品更完整WWWWWWWW
小猛的部分移到同居那里我觉得就比较合适WWWWWW

按照《哺乳动物色觉演化》的说法
狼不是蓝绿,是短波长(蓝紫)和长波长(红黄)各一个!
一些吃草的比如偶蹄目才是短波长(吃虫的还会延伸到更短的紫外)配中波长(绿)
人类这种灵长类的三色则是短、中、长都有WWWWWWWW

哎,最后那样对待鬼魂果然是为了扣题吗?WWWWWWWWW
但是题目其实只需要满足基本性质就行了,不需要真的写成瘟疫WWWWWW
难怪我觉得从点题的内容出现开始(“病毒”和“瘟疫”一词出现),后面就和前面的艺术探讨有些割裂了
扣题的部分太明确,看起来就像是:
正能量的提炼,行,是艺术;
负能量的提炼,不行,是病毒
WWWWWWWWWW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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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章伊始,小猛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患者的印象簡直是刻入認知,他安於兩人關係中地位低於小蛙的部分,但在屬於自己的部分卻能堅持己見,但卻還是免不了會感到畏縮和遲疑。他對小蛙的情感感覺極其單純,作爲弱勢的一方,至少要比小蛙的複雜要單純WWWWWW像個不知怎麽與姑娘相處的青澀少年WWWWWWWWW
至於小蛙則更像一個溫柔的暴君,或者說性格中有那種無法坦率的部分。她是驕傲而又自由肆意的,尤其不願意將自己軟弱的部分暴露出來,就算暴露出來也不會表現出軟弱。就像是一陣風一樣的姑娘,也許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很不靠譜,但實際上卻是一個纖細的人WWWWWWWWWW
人像畫、人像畫、人像畫!

人像畫,人像畫,人像畫?

人像畫、人像畫、人像畫;

人像畫、人像畫、人像畫……

這一段就不知爲何給我一種詭異感,連續重複的同一個詞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用不同間隔閲讀,尋找單一詞匯中的不同意義,最後自己把自己繞進一種怪圈(?)到底是畫著人物肖像的畫,還是人像畫中人呢?
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藝術的好,藝術它是一種來自心靈的悸動,是一種感覺,每個人都有,差別在你有沒有能力把這個感覺表現出來而已

依言所知,所謂的咒近似於某種無意中的殘留,存在於每一個人的身邊,也許每一個人都有意無意的接觸過它。或許正因如此,咒才如此神秘吧,因爲即使對魔法師而言,這些東西都不是那麽容易理解的WWWWW
不過天地無聲這個咒是真的很有用也很有趣啊,絕對是那些愛看戲的家夥的最愛(X)
「必須讓人看到,這張畫必須讓大家都看,這畫不能等了,它想要被看到!」

徐夫人是否在這個階段也察覺到畫的異樣了呢?她是如此急迫的想將畫公佈出去,就像在炫耀驕傲兒女的父母。
三天後,玉祥姊過世了,據說她在工作室用電線上吊

瘋狂不僅浸染了閲者。在將腦海中的圖景映入現實的時間裏,畫者無時無刻不在遭受著咒的影響,而隨著作品數量纍積,這種瘋狂也更加根深蒂固。但爲什麽會有傳播的欲望呢?
於是他化為邪靈,流連在世上,一次又一次的附身在畫家身上,讓畫家的手代替他,簽下他的名。

或許這也是一位被自己的咒吞噬的可憐人,瘋狂厭惡與恐懼在他的靈魂中越積越深,最後徹底成爲了無解的執念。他塑造了諸多畫作,而這些畫作也雕鏤著他自己,某種意義上這也是種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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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遇事件仅作娱乐,正式设定请见【DL故事集】
野兔平原的小小土丘上,从地洞里走出的白兔梳了梳耳朵。睁大黑色的双眼,眺望着远天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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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毛毛
血脉buff

你要這樣說也沒錯啦關鍵還是因為,小猛是用小蛙的血改造過的啊

這個,在我的世界觀裡面因為萬物為咒,能影響的人數和人的特性就屬於魔法本身的性質了
所以你說的"看,UFO"轉移人家住意力這就是一個魔法沒錯!
我不是之前就強調過了普通人也是會用魔法的,只是不知道那是魔法而且層級很低,和這個比起來小猛施放的咒語可以讓人基本不去住意他倆,持續時間還很長,這就不是普通人隨意能做到的了。

時空穿梭現在容易是因為羽蛇神在怠工!本來人類是不可能做到這件事的,之後會越來越容易,同時開始變得危險。

小猛的部分移到同居那里我觉得就比较合适WWWWWW

這個我之後再處理,確實是有點太趕
關於藝術和病毒的部分也是,我覺得應該要在優化一下。

狼眼.....長姿勢了WWWWWWWWWWWWWWWWW

to厄特森
是的你一開始就點出了核心,小猛和小蛙的心態正像你說的那樣!
小猛就是有點不知道怎麼辦所以行為有點扭曲!WWWWWWWWWWWW
小蛙不願意示弱的原因後面也說了,她害怕自己再變得無能為力,武裝起來就不想卸掉了WWWWWWW
實際上......可能確實有點纖細WWWWWWWWWWWWWWWWW

這一段就不知爲何給我一種詭異感(下略

你提出了一個獨特的看法,你是從 人像(adj.)畫(n.)看到變成人(n.)像(v.)畫(n.)了嗎?
我還沒想過呢,我本來想表達的是第一句是看到很多人像畫很驚訝,第二句是感覺怎麼那麼多啊?第三句用分號是有點逐漸麻木了,第四句是完全已經麻木的狀態。

不過天地無聲這個咒是真的很有用也很有趣啊,絕對是那些愛看戲的家夥的最愛(X)

我就知道你喜歡WWWWWWWWWWWWWWW

徐夫人是否在這個階段也察覺到畫的異樣了呢?

並沒有,她的行為已經被鬼魂控制了,那想被看到的是鬼的意志。

但爲什麽會有傳播的欲望呢?

因為他生前都沒有人要看,他其實是希望自己的創作能夠廣為人知,自身成為有名畫家的啊。

或許這也是一位被自己的咒吞噬的可憐人(下略

你說得太好了,Garlia可以安息了(O)WWWWWWWWWWWWWWWWWWWWW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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