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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神的光輝高高在上,黃沙的王儲行走其下。

蘇坐在大禮車第二排左側的坐椅上,看著沙塵滾滾的馬路邊向他行禮的人群,心情非常不好,他又看了看被隔熱紙阻隔大部分光和紫外線之後勉強可以直視的天空,他的領導神正在那裡瘋狂地散發光和熱。一想到等會不得不離開有冷氣的高級轎車,站在烈陽下接受人民的敬拜,蘇就覺得很不開心,那可是能把動物曬成肉乾的火輪。

「……就不能稍微放過我,給點特權甚麼的。」蘇輕聲的咕噥著。

他身上穿著海絲織的背心,染成銀色的海絲和金絲混紡成不同色澤的金色到銀色漸層,在深金色的底上繡出繁複螺旋與三角型的圖案,這些圖案組合成太陽的意象,依照面積和編織的精細程度來看,蘇身上的這件背心價值數百萬美元,但這不過是他身為太陽之子的公開穿著之一。他的腰上也穿著絲織的寬鬆長褲,質料是更加潔白細軟的蠶絲,金色的條帶狀紋路從腰部延伸到褲腿,這些蠶被餵以特殊的植物使他們分泌的蠶絲閃爍金屬的色光。蘇的前胸和手臂上帶著黃金與獸骨串成的彷彿臂籠般的裝飾,腹部懸掛著比血還紅的石榴石連成的太陽圖案腹圍,儘管身披華麗高貴的飾物,蘇卻恨透了他這一身行頭,在烈陽下黃金會很快發燙,讓他的皮膚不適。

然而比起堅硬不符合人體工學的各種金屬配件,蘇更痛恨的是自己的頭髮。他的頭髮被扎成數股短而堅硬的麻花辮,朝所有方向豎立,每跟髮辮的末端還掛著翡翠、青金石或者剛玉琢成的圓環,這讓他不能往後躺靠在轎車舒服的椅背上。不只頭髮難受,蘇的臉也不輕鬆,上下眼瞼都畫著鉑與黃金混香膏製成的塗料,嘴唇也塗著神樹的灰燼製成的黑色唇膏,讓他鼻子裡充斥著一股炭火的味道。

在坐上車前,蘇花了兩個小時讓由伯父選擇的皇家梳妝師把他的腦袋搞成這樣,包括髮型和面妝,所有誇張的裝扮都只是為了讓他看起來像一頭雄獅。在畫妝和綁頭髮的時候宮廷裡有兩個弄臣陪著他聊天解悶,但上了車之後,沉默主導了一切。身為國王的伯父坐在前座,司機沉默地開著車,後座和右邊的隨扈彷彿兩尊鐵金剛,讓蘇一直想到他前陣子看的美國漫畫裡的鋼鐵人。

挺著的腰很酸,但沒人可以幫他按摩,蘇偷偷的看兩邊的隨扈,顯然他們都是伯父的親信,不是他自己人。

※                 ※           ※

路過皇家動物園,蘇遠遠的看見以自己的名義飼養的幾頭獅子趴在地上,頭戴著陰涼的樹影,心裡不禁感到羨慕。幾頭獅子遠遠看到他的車,紛紛抬起頭,一隻名叫安列爾的母獅對他所在的車隊露出嘲諷的笑容,蘇立刻怒火中燒,他探頭向前去對坐在前座的伯父說道:「陛下,您決定好要贈送甚麼禮物給新上任的烏拉圭總統了嗎?」

「這不關你的事吧?」國王說。
蘇裝作不知道伯父的意思:「我建議送給他們一對獅子,您覺得呢?」
「……可以。」國王冷漠地說:「但給母獅就行了,沒有實質的邦交不必給公獅。」
「謝謝陛下。」蘇在心中冷笑,伯父正在局勢逼迫下逐漸讓步。

到了新落成的火車站附近,兩旁道路已經擠滿了想看未來王儲的民眾,蘇跟隨伯父下了車,當他的頭伸出車門的陰影,人群中立刻爆出高昂的歡呼和掌聲。隨扈幫蘇和國王打了傘,兩人走到專為他們格出空間的剪綵地上,所有的人都跪下了,國王把預先藏在手裡的彩帶掛到車站門框上邊,然後接受人們的歡呼。

蘇看著伯父嫻熟的做祭禱和應付記者採訪,想到自己未來就要做這種工作,內心充滿了茫然感,他環顧四周,記者們身上的衣服有些很髒,歡呼的人群不全穿著鞋子,甚至有狗對著他吠叫,整個火車站都沒有他的寢宮大,也沒有冷氣。鐵道深進茫茫的黃沙裡,一條鐵軌的通建並不能即刻改善國民的生活,蘇知道伊蘭里亞的國民生活水準低於周邊其他國家,傳染病和文盲都是國家的老病根,國民缺乏基本教育和正確的衛生知識,以及來自西方的便捷生活。相比於周圍的伊拉克和敘利亞,伊蘭里亞唯一的優點就只有國家政權穩固,儘管這點在中東已經不容易。

對火車站的祝福結束,民眾開始對蘇行禮。隨扈拿掉傘讓蘇全身沐浴在陽光下,太陽把他的頭髮和衣裝照得金光四射,民眾嘴裡喊著太陽神之名俯首扣膝跪下去,蘇瞥見伯父的臉頰有點抽搐。對於跪拜的子民,蘇的心裏感到很悲哀,他覺得這些人相當愚蠢,政教合一的國家領導人就是神明在地上的代理人,伊蘭里亞的王權自古就被認為是神授的,而身為太陽之子的自己更直接被認為是神明的化身。這點讓僅僅是國王的伯父相當不滿,自己的存在奪走了堂兄的王儲地位,並且使得伯父無法擔任攝政王。

即使國王討厭他,但蘇知道伯父不能對自己動手腳,因為伯父懼怕他,所有人都害怕他,沒有甚麼浮誇的理由,只因為他是天選之人。

※                 ※           ※

烈陽烤得蘇很不舒服,他有點生起自己領導神的氣來。

「討厭……為甚麼那麼熱……」蘇低聲抱怨:「如果祢是我的神,為甚麼要這樣曬我?讓我涼一點……」
抱怨著的他耳中忽然響起神明的聲音:「陽光公平的賜予每一個人,也公平的考驗著每一個人,不因你是神使而優待,你連這基本的公平正義都不知道嗎?」
蘇不說話了,他覺得自己不算喜歡太陽神,他看看周圍,這哪算公平?所有的人都打著傘或者站在陰影裡,隨扈幫伯父撐傘和搧風,只有自己在陽光下被曝曬,分明是只曬自己一個人!為了展現他和太陽神的聯繫讓他不得不站在陽光下,而這些愚蠢的人民竟沒看出未來的國王現在正被他們崇高的太陽神一個勁的折磨,還傻呼呼的稱他為太陽之子並向他跪拜!蘇覺得煩不勝煩,在他眼裡禮拜國王是一種很落後的習俗,特別是拜他並沒有用處,他在太陽神的面前也沒什麼說話的地位。

他偷看無法和神明交流的伯父,正因為不能理解神諭,自然能把所作所為都推給神,但蘇不一樣,蘇能直接和太陽神說話,他不認為自己有必要代表祂。

說到底那個神也是一個蠢貨,除了把我當珍奇異獸拿去到處炫耀之外根本沒有甚麼用處!主神工作也是扔給其他神去做,公平和正義?還不是司法院的臭老頭說的算!蘇在心裡暗暗盤算當上國王之後要把整個政府組成給改了,讓人民去拜黃金做的太陽神雕塑就好,他不想對人民說出自己苦思得來的政策是神的旨意,干神甚麼事呢?明明是他個人的努力!來自神授的君權對他來說是負擔,但他也不想捨棄這份權力,畢竟在現代能讓國家完全順著自己的意思變化的國王也不多了。

無論如何,先把電給通起來,把衛生系統建立好吧!至少想要走到哪都有冷氣吹。想著想著,蘇覺得頭痛,他看了看手上的勞力士,對人民揮揮手示意結束對他而言無意義的禮拜。

回到車上,伯父不高興的責備他提早結束被跪拜的行程,蘇看著一路都在傘下喝著冰水的伊蘭里亞現任國王,不想說出自己覺得快中暑,這個狡猾的老人會去對其他王族說王儲的身體太虛弱,延後他即位的時間來爭取自己的國王任期加長。
「你這樣人民會無法了解太陽神的偉大和王家的威信。」伯父說。
「無所謂,我自身即是王權。」蘇說。
伯父發出冷哼:「……不專心的樣子,又在想那些民生政策了?」
「那是國家富強的一部分。」蘇說。
「不,」國王反駁道:「你必須讓人民知道他們能享受的好處都是國王的賞賜,不是他們應得的。」
「但是──」

「蘇,你還太年輕了,」伯父沉穩地說道:「我們是聯合國承認的國家,被周圍其他國家圍攻的機會不大,人民的生活水準不值得用王權降低來換取,他們必須知道自己之所以過得苦是因為自己是平民,我們過得好是因為我們是王。西方世界的價值觀不值得學習,你讓人民有了方便的生活,他們就會忘記自己的生存都是來自太陽的恩澤,也會忘記我們就是太陽的代理人,對王家失去敬意之後就是連綿的內戰了。」
我去你的太陽恩澤,蘇想著,我差點都被那顆可恨的恆星曬死了。

「……我真不知道要怎麼讓你學會王權的重要,你小時候沒有受到正統的王家教育都是你父親的錯誤,當你出生的時候他就應該把你送來我這裡,你是神明選的國君,不該有國王不應有的思維!」伯父抱怨,蘇心中的煩燥快抑制不住了,他想爆打他眼裡昏庸至極的國王。

※                 ※           ※

把叔父的訓誡當成背景音樂後,蘇開始回想自己的人生,他出生的時候長得跟其他伊蘭里亞人幾乎一樣,身為親王的父親就把他當成一般的孩子來養育,但他的眼珠子是金黃色,那是被太陽神選中的標誌。八月出生在太陽時刻的他,在十三歲生日的時候被指定為兩河獅種,一夜之間他外觀變得像神明,黑色的捲髮變成金色的直髮,淺棕色的皮膚變得白皙還散發著金色光澤,嚇得他母親以為他得了皮膚病。

很快的王室的人從王家歷史中找出跟蘇一樣的孩子們,史書上說這樣的人就是神選的國王,在王家墮落衰敗的時候公平與正義的太陽神會從王室裡選出新的國王血系,而這個人的家系就是新的王家。為此本來能成為王儲的堂兄和現任的國王都氣憤不已,伯父認為這是神明對他的莫名其妙警告,鬼知道何時王位才會重回他的血系,在王家會議後父親將他送去伯父家學習當國王的知識,但不久之後蘇的父親就病逝了,蘇至今都認為是伯父毒死了親弟弟。

而愚蠢的堂兄更過分,居然派人來行刺,還在飯食上下毒,結果陰錯陽差毒死了指導王家禮儀的家庭教師。接著又是深夜裡有人來暗殺,錯殺了蘇的母親,當時蘇非常害怕,他想逃到其他國家,但這些事情卻被王家的人解釋為蘇有神明的保護並加強對他的管束,使他沒有逃走的機會。對蘇的暗殺行動持續了一兩年,他為了王家威信和國家平穩一直容忍,直至堂兄受不了光天化日想殺他,蘇情急之下獸化咬了堂兄一口,嚇壞所有的王室成員,終於沒有人再敢殺他了。

一個能變成雄獅的王儲,誰還不相信他是天選之王?

看著窗外霧茫茫的沙塵,蘇對著玻璃上隱約的自己倒影微微冷笑,自己就跟被關在籠子裡供人玩賞的獅子沒兩樣,在人間不知道甚麼時候能繼位,在神明那裏又只是炫耀用的玩物,天天過著被擺弄的生活,所有的自由都不過是稍微鬆開的頸圈,對未來和自身都沒有能力掌握。想著想著蘇忽然感覺腿一陣抽痛,眼前有點發黑,從剛剛上車之後就一直很累,大概是中暑了。他偷看隨扈,隨扈正在偷看他,他心裡一串咒罵,這一定是伯父的陰謀,就是打算把他曬中暑,等他開始不舒服就接著送他去醫院,然後想盡辦法折磨他讓他生病,好延後繼位。

現在自己已經中暑了,事情開始順遂伯父的心意,蘇知道離開王宮他更不由自主,所以現在絕不能讓隨扈說出那句關鍵的話:「您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要停車。」蘇說道。
「繼續開,你要幹嘛?」國王看了一眼司機,頭也不回地問。
「眼妝糊了。」蘇說:「我補一下,開車我會畫糊,你人頭就不保了。」
司機害怕,看了看國王,國王嘆了口氣:「停兩分鐘。」

隨扈果然是國王的人,沒有主動過來幫忙,蘇自己拿出鏡子趁機將一部分金膏塗在臉上讓臉色乍看之下好點,然後車子又開始動了。

※                 ※           ※

長長的車隊回到宮中已經是傍晚,一百多個人出來接塵。國王坐上了人力轎,由身強力壯面容姣好的力士抬著回他自己的地方去了,作為王儲的蘇也在十來個僕從的陪伴下回到他的宮殿裡,一邊走他一邊觀察今天的僕從,他從眼神就可以看出誰是國王的人,這些人,等下要全都趕走,繼位之後全都換掉。即使在相對自由的王宮裡蘇也承受著伯父的壓迫,沒法長期擁有屬於自己的貼身侍衛和僕從。

回到寢宮,蘇把剛剛他挑出來的國王眼線全都趕去做事,有人想留在他身邊,他皺起眉頭露出牙齒對方就嚇得立刻跪地求饒連滾帶爬的逃走,連其他幾個不是國王眼線的僕人也有嚇得腳軟的,蘇瞪了他們一眼,這幾個不中用的,留著礙事也去打掃和整理書房吧,叫人給我拿杯檸檬水過來。他看了看剩下的四個人,指道:

「你,去把薰香官叫來,我要沐浴。」使喚一個走了。

薰香官很快出現了,帶著一堆鮮花和藥草,在蘇的面前仔細地介紹今天可以採收來做盆浴的鮮花分別是哪些,有甚麼味道,蘇一邊聽,一邊隨機把那些鮮花的葉子和花瓣摘下來,塞給另外三個僕人吃,來確定沒有下毒。面對蘇這種突發行為,薰香官愣了一愣,但還是繼續介紹,他也害怕這個據說能一口咬掉人頭的王儲。

「……香水月季吧。」蘇說:「給我按摩,你們兩個跟著去採,我二十分鐘後就要泡。」薰香官匆匆走了,蘇其實知道二十分鐘對於把花蒐集起來並整理好他的浴室來說非常緊迫,但是他很累,他覺得多一分鐘都忍不了了。薰香官帶著人去採花,另一個僕從衝去找人打理浴室,剩一個僕從安靜的站著,他也不敢跟蘇搭話。

「你叫甚麼?」蘇問。
「殿下,請隨意稱呼我。」
「你看不出我很煩嗎?別老講這些莫名其妙的禮數,你爸媽叫你甚麼?你兄弟叫你甚麼?我在問你名字!」蘇煩不可耐,他覺得這個僕人有點討厭,早上的那兩個弄臣不愧是弄臣,講話起來就是讓人開心。
「殿下,他們叫我伊夫。」

「伊夫,你今天做了甚麼?」
「殿下,我早上拖洗會客室。」
「今天有誰使用會客室?」
「殿下,今天國防部長盧干勒什先生使用過。」
「他在那裡幹嘛?跟誰一起?」
「殿下,盧干勒什先生和基蘿安巴公主在裡面待了一個小時,我不知道他們做甚麼。」伊夫說道,蘇覺得非常、非常的無聊,那個盧干勒什追求他的大姊已經好幾年了,宮裡沒有人不知道那倆人會躲在會客室裡談情說愛,這個僕從連自己就是想問點八卦打發時間都沒有聽出來。

一邊喝著冰涼的檸檬水,蘇決定把伊夫遣走。

※                 ※           ※

好不容易捱過了二十分鐘,一個女僕叩響了房門。

蘇迫不及待的跳起來向他專屬的浴室走去,兩扇鑲黃金的豪華烏心石木門在他面前打開,等著他的是寬敞的大理石浴室,白色大理石上鑲嵌黑色的大理石構成連綿的菱形,浴室地上鋪著羊毛毯防止冰腳,毯上繡著獸群的圖案。蘇踩上地毯,讓女僕關上門。浴室裡站了十個女僕,全都低著頭不敢直視他,他向兩側平伸手,兩個女僕就領會的走到他身邊為他脫去繁複的裝飾,蘇喚了一聲,另一個女僕跪著靠近他,替他脫鞋。

在浴池邊放著一架造型獨特的趴床,床頭是高昂的獸頭,有著獨特的頭角,床腳前兩根彷彿獅足,後兩根是鷹腳,床底版上一根鑲著寶石的木雕長尾彎曲到半空中,整架床被塑造成怒蛇的形狀。一絲不掛的蘇懶洋洋地趴上去,立刻有兩個女僕跪著靠近他,替他擦掉眼妝和唇膏,並把頭髮解開,另外三個女僕開始替他按摩,從頸部到背部輕輕地按揉,她們不是普通的女僕,是蘇下令訓練的按摩師。

期間蘇注意到一個女僕一直在偷看他。

「你叫甚麼?」他指著女僕問。
「殿下,我叫胡芳希娜勃莉茲。」女僕用輕巧的聲音說道,蘇注意到其他女僕看她的眼神中閃爍著警戒,他感到趣味,微笑道:「太長了,你有沒有綽號?」
「我?我的──」一個女僕用力捏了胡芳希娜勃莉茲的腿,她立刻知道不對,跪下答道:「對不起,殿下,我太無禮了。」
「隨便啦,綽號叫甚麼?」蘇繼續追問。
「殿下,我的綽號叫花盆。」蘇忍不住,他沒打算忍住,先笑為敬。

「花……花盆……哈哈哈……好,花盆,你第一個來服侍我吧?你知道為甚麼為我按摩要戴面紗嗎?」蘇聳了聳背部的肌肉,幾隻在他皮膚上的手立刻縮走,他抱著怒蛇的頭,把臉頰靠在蛇頸上。
「殿下,那是因為您很可怕,如果我們這些下人害怕的表情被您看見,您會掃興。」花盆──胡芳希娜勃莉茲回答,蘇玩味的看著這女僕:「是的,你滿乖巧的,你的父親是誰?」
「殿下,我父親是您的衛生部長恩茲拉。」
蘇點頭:「你去查。」說著把另一個女僕支走,胡芳希娜勃莉茲格著面紗盯著他看,蘇瞇起金黃色的眼眸,胡芳希娜勃莉茲格沉穩的站著,面對蘇恭敬的將雙手放在胸前。

「把你的面紗摘了。」蘇命令道。
一瞬間,胡芳希娜勃莉茲格有點遲疑,蘇猛的雙手撐床挺身而起,富有彈性的肌肉和身體變得堅硬,為他按摩的女僕立刻跪下,蘇看著胡芳希娜勃莉茲格:「你敢讓我說第二次?」胡芳希娜勃莉茲格立刻將自己的面紗掀掉,露出光潔且乾淨的下半臉,還有塗著鮮豔口紅的嘴。

蘇看了她一眼:「很好,你出去吧,到我的書房去,你相當勇敢耿直,我認為你更適合做王師伊恩的秘書,現在立刻有事情讓你做,你以後就服侍他,他是我的老師,你必須用僅次於我和陛下的敬意來侍奉他。」
「謝謝殿下。」胡芳希娜勃莉茲格低著頭出去了。她前腳剛走,去查證的女僕就回來了,蘇讓她把浴室門關上,看了她一眼,她點頭。

未來的王長嘆一聲,心想這個恩茲拉得想辦法除掉,他是伯父的人,是阻礙自己登基的絆腳石。他重新躺回怒蛇趴床上,讓女僕按摩他小腿,一邊又開始觀察這些女僕的神情,在裡面找是不是又有奸細。此時一個幫他按摩的女僕停下動作,跪著爬到他面前,主動拿下了自己的面紗。

面紗下,是一張被火燒傷過扭曲的嘴和深深淺淺的傷疤。

※                 ※           ※

接著,所有女僕都將面紗拿下,這些人毫無例外的都是臉上有殘缺的女性,蘇看著她們,微微勾起嘴角說道:「好了,報告吧,誰先來?」

其中一個女僕低著頭說今天她們在清潔蘇專屬的浴室時,負責王宮清潔的管理人帶著胡芳希娜勃莉茲格過來加入她們,她們本來想找辦法把她安排到別處去,但今天蘇卻不近人情的要求二十分鐘後就要洗澡,因此就被她跟進了浴室。面對這狀似指責他決定的說詞,蘇沒有生氣,他看了看女僕,女僕手放在胸前露出坦然的安心笑容:「幸好殿下發現。」

伊蘭里亞是一個男權國家,低階貴族的女兒或高級貴族的庶出在年輕的時候都必須做為僕從服侍王家來學習整頓房屋和持家的能力,宮中行走的女僕許多都是王室親信或重臣的女眷,她們和來自平民的僕從混雜在一起,默默地替自己的父兄蒐集情報來鞏固父兄的政治事業,有時候被男貴族看上了就一躍成為別人的妻妃,而運氣最好的能夠成為王后,即使這樣的機會少之又少,而沒有被男性看上的女僕即使出身自高貴的家庭,也得一生都奉獻給僕役的勞動直到有其他地方需要她或被遣出宮去。為了讓自己早日脫離女僕的生活,這些來自貴族的女孩們即使做著服侍的工作依然會盛裝打扮,通常也不會真的被使喚一生
。在這其中,家族地位低下又破相的女性最為悽慘,無法被男性看上的她們成為永遠的高階勞力。

醜陋的女孩們在宮中的歲月比人家長,知道的消息也比其他人多,但卻是最不待見的一群人。蘇就反過來利用這點,拉攏這些人成為他的情報網,她們會為他帶來政局上所有的資訊以及大臣們私生活的細節,蘇就依此細細安排暗中將阻撓他的人給除掉,在他眼裡那些特別喜歡讓漂亮女孩服侍、覺得女人是低人一等的物品不值得防備的伯父那輩人全都是笨蛋,他們對他的各種暗算常常失敗都來自於自己擁有通風報信的眼線。

他是年輕的雄獅,將母獅團在自己身邊,為他打獵為他張羅,以此穩固自己的勢力準備向現任的獅王挑戰。

在聽取報告的時候蘇享受了嫻熟的按摩,又讓她們為他沐浴,塗抹清潔的香精和油膏,再用初生的羊羔毛所織的絨布擦拭身體。他覺得心情變得輕鬆,於是他讓女僕和按摩師都退下,想獨自一人享受池浴的時光。

※                 ※           ※

蘇離開怒蛇造型的趴床,走向他專屬的方形浴池。這座浴池長寬有數米,是各色花崗岩和大理石拼綴成的,沿著池緣壁面上刻畫著淺浮雕,有兩道石階往下通入池中,在池中坐下可以剛好看見浮雕在水面上,水底襯的黑色花崗岩像鏡面一樣,把浮雕在水面上復刻了一次。水面上漂著香水月季的花瓣,整池水都散發著花香,蘇伸出腳輕觸水面,一瞬間的表面張力讓他感覺自己踩上了一片柔軟的階梯,但水面馬上破碎,潮濕的感覺蔓延而起,他的腳背沒入水中,比體溫稍高的池水托住了他的腳掌,他滿意的將體重移至右腳,踏進水中的階梯。

一步、兩步,池水從小腿淹上大腿,水面磨蹭得他皮膚發癢,金絲般的腳毛在水面上稍稍被扯了一下,立即沒入水中,毛鱗片帶著的空氣讓毛髮在水中發出銀光,蘇伸手去摸自己的腿,他已經習慣了被神改造過的身體,忘記自己本來的膚色和髮色。四肢都沒入水中後,蘇雙膝著地潮池水中爬了幾步後翻身坐下,在水裡伸展兩條腿,看著自己的體毛在水中緩緩擺動,天氣很熱,他一點也不想洗熱水澡。

水池邊的浮雕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講述天地是如何生成的,男神和女神又是如何繁衍出世世代代的神族,每一個神的名字蘇都知道,他從小就被告知這些神就是自己的祖先,自己之所以活著之所以必須存在,就是要向世人傳遞這些祖先的意志,當他成為王儲,圍繞著他的神話發生改變,人們說他就是神,他的存在就是神明的證明,他說的話是神的旨意,他之所以為王全是因為他是神。蘇不確定把自己當作神的國民是否正確,他們的信仰已經存在幾千年,但蘇確實知道自己不是神,而是介於人和神之間的存在,並且世界上還有好多好多和他一樣的人們,為形形色色的不同神明服務著。神使與神的關係讓蘇想起自己的國家歷史,伊蘭里亞是從美索不達米亞古文明中繼承了土地和部分文化的古老國家,很久以前這片大地上有無數的國家,每個國家都信奉著一位保護他們的神,這些神的力量隨著城邦國家的強弱消長而有變化,也隨著國家的征戰與兼併,上演了瘋狂而混亂的神際關係,直到那些信奉者們被侵略被消滅,神明就從世界上消失了。

好多好多的神都消失了,史詩中的神明全都已經不存在了,就像那好多好多已經消失的國家,還有他們的國民一樣。蘇知道自己的國家也不會是永恆的,永恆國度只存在於神的領域裡,比如冥府。但即使國家不能永存,蘇也不認為要為此悲痛,他伸手觸摸那浮雕上累累的人形,這些人既是神明也是古代的王,自己終要與他們並肩而立,蘇希望自己可以拿出面對這些王者的偉大功績。他摸著列王的顏面,回想一個個故事:古地亞王靠聯姻搞定了波斯灣擴大領土、溫里穆什王隻身除掉了侵占平原的七頭怪鳥、基列爾王把幼發拉底河放乾抓出毒龍維爾維馬、烏圖王為了保衛自己的國家將鄰邦的十萬人全部殺盡、薩爾貢王將神話揉合來穩固統治……越想蘇的眉頭越皺,難道除了打殺一些巨大怪物或攻擊兼併別人的國之外,就沒有甚麼方法可以讓自己成為一個優秀的國君嗎?

蘇把下巴收到胸前,往後仰躺半浮在水中四肢下垂,頭靠在台階上只有臉浮在水上,水面在他臉龐上搔癢。幾片花瓣漂到他的臉邊去,隔著水他聽見浴室中為他撥放的音樂變成咚咚咚個混濁音響。他的頭髮漂在水中,用手摸起來像是水草。他仰著頭觀看自己的浴室,寬敞的空間中天花板以馬賽克鑲嵌花草圖案,四面牆上都有典雅的雕刻,與門口正對的牆面上拉著大幅的紅幔窗簾,上有銀色的繡點繪出宇宙星像。

水池中央有座龍型的噴泉,一條擁有多足的巨龍盤旋而起,一個男人手托著龍頭,十二個造型各異的怪物圍繞著巨龍。和常見的龍型噴水口不同的是這尊龍像並非由嘴裡出水,而是由雙眼流出,兩道水柱分別代表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那頭龍乃是萬神祖母提亞馬特。蘇坐起身來轉動提亞馬特的角,右眼的水流加大,浴池的水溫稍微下降了一點點。

「……總覺得已經被神話綁架了。」蘇自言自語道:「這些古神都不在了,殺戮奇幻生物不過是火力問題,全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伊恩說自古以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都容易悲觀並且對宿命有著莫可奈何的依賴,我以為我不會有。」他用手拍打水面,把那些花瓣拋到遠處,用花朵去塞列王的五官,亮紅色的花汁流進池水里,緩緩暈開。這個浴池本來是王宮裡幾個供王族使用的浴室,蘇小的時候就曾經和家人一起在此浸浴,十五歲時堂兄在他洗澡時意圖用配劍殺死他,被他獸化撲倒,從此這個浴室就成了他專屬的個人浴室,其他王族都不敢侵犯雄獅的領地,蘇有了他專屬的秘密基地。

樟木雕成的華瓢在水上漂,他以手拗水潑在身上,靜靜嗅聞香水月季的芬芳,據說花香可以通往天上,焚香能讓神明注意到,因此國王的身體必須隨時散發香氣,讓神可以準確地找到神威代理人。蘇自認不厭惡自己的身分和未來,比起國家裡的多數人,他的生活相當優渥,他知道的比其他人更多,也對權力有執著,若硬是要找出甚麼不滿,他只希望人民是因為他身為國王而敬仰,不應是他是神的代理人而卑微。

浴池邊擺著一個金盤,盤上有隻小木桶,裡頭裝滿了冰塊,插著一隻萊姆酒。盤上還有一個黃金盒,蘇漂到岸邊打開它,裡面放得是切薄片的麵包和正圓球形櫻桃,另一個玉碟上盛著魚子醬,蘇趴在水裡手拿象牙抹刀把魚子醬塗上麵包,心不在焉的吃著,另一隻手轉著金盤上的一個玻璃杯。玻璃杯的顏色是灰綠色,在金碧輝煌的其他餐具裡顯得樸素,但蘇喜歡這隻杯子,這支杯子放在火光上會變成鮮豔的紅色,彷彿裡頭裝著滿滿的鮮血。

正是他一天中最喜歡的沐浴和點心時間。

※                 ※           ※

在水裡游了兩圈,蘇充分享受了水波拂過皮膚的觸感後,他站起身爬上階梯,花瓣黏在他身上,沒有浮力的空氣中身子突然沉重了一下,蘇撥撥頭髮,拿起一旁準備好的浴巾將身體裹住。

「呵呵,貴為王儲,居然沐浴後沒有人服侍你穿衣服。」在他擦拭自己時,一個尖細的聲音傳來,蘇低頭往聲音的來源看去,紅色的絨幔下面,露出一張灰褐色的尖臉。尖臉抖動著細長的鬍鬚,露出圓形的耳朵,俐落地從絨幔底下鑽出來,拖著長長的尾巴,吱吱吱的叫著朝他跑去。

蘇歪著嘴笑了一下:「我完全可以讓人來服侍我,並且看著她們將你活活打死,如果你覺得讓我看你被打死也是一種精彩的演出,那我是不會拒絕的。」
「吱!果然貓科動物都不是甚麼好東西,貓中之王的你也是一個樣子。」老鼠跳上蘇的腿,沿著他光滑的身體爬上他的手掌:「怎樣?受到敬拜的感覺如何?偉大的太陽之子呀。」
蘇冷笑:「糟透了,我差點就被領導神曬死。」
「我也討厭陽光。」老鼠說著,從他肩上跑到另外一側。

「你髒死了,被你爬上來我得重新洗澡,」蘇說著,伸手將紅窗簾揭開:「鬼知道你在垃圾堆裡爬時踩了甚麼東西。」

他們一起看著窗外,浴室窗外是專屬於王室的花園,穹頂蓋著高透光玻璃,沿著一座假山各種不同的植物被錯落種植,許多繁花盛開著,但有更多在夜色下已然羞閉,從近到遠,夜來香、月光花、月見草和曇花的花朵擺盪於風中,將深墨色的庭園妝點上純白的晚星。微風中飄著水氣和濃郁的花香,不同於浴池中從花瓣裡洗出來的香氛,夜色飄盪的是新鮮的淨芳,一卷柔風過去,蘇的鼻子中能分出五六種不同的香氣,如果神會循著香味找人是真的,芬芳的庭院絕對能把神給引迷失。

王室的花園種滿珍稀,夜色中遠望只見樹影輪廓,錯落的人造山和其上經過仔細維護的林木狀似天然生成,其中也飼養著各種奇禽。白天優雅的極樂鳥和多彩雀群會啁啾不止,此時夜鶯悠揚而多變的叫聲在樹木間此起彼落。蘇一手拉著窗簾仰望玻璃天穹,和老鼠一起聆聽鳥聲,寬廣的天穹外是點點星河,光點恆橫於夜空,半月掛在遠方尖高的角樓,隱隱約約傳來宮中人活動的聲音,被鳥鳴淹沒。在庭園四周的迴廊上,蘇看見僕從和王室成員們走過,迴廊深處的壁龕點著燈,無聲炫耀著王家豐沛的資源。

「最近我常常在想,我能做甚麼,才能使我國成為進步的國家?」蘇靠在石質的陽台欄杆上,身披著浴巾,月光與燈火照著他的側臉,金色頭髮垂在臉旁,他露出的身體在月色下閃爍著水光,處處顯露出他與其他人類的不同,他嘴裡含著櫻桃梗,嘴唇蠕動幾下便把它吐到外面去。

「那些祖先……那些神王的功績對我來說沒有意義,」年輕的王者讓月色映在眸上:「殺死巨大怪物保護國民是軍隊的工作,改革也很讓人頭痛,我甚至不知道提升人民生活品質的想法是不是正確的,世界上的君主國家已經很少了,國王被與極權和非人道連結在一起。人民的生活變好,就會想要過上國王的生活,就會想挑戰權力想要自己作主,國家就會變得動盪,統治就無法長久。

「但如果想要長治久安讓人民不生反抗的心,就得像伯父那樣,還有先王們一樣,讓人民過上苦日子,讓他們沒有辦法進行高階思考,讓他們甚麼都不知道。長久以來我們都是這樣治國的,但是一直都被歸類在低開發國家,這讓我很不愉快。」蘇低著頭,啜飲萊姆酒:「我希望我的人民可以跟那些高度開發的國家一樣,做了不起的事情,可以開發電腦可以發明有趣的東西,我們還能成為有名氣的強大國家。」
「……是想重振兩河流域的榮光嗎?」老鼠問道:「你想再成為兩河流域的霸者嗎?兩河獅?」
蘇低著頭看酒杯:「……不是,我不在乎那種事,我在乎的是國家,不是我。」
「從你的說法來看,你覺得一但讓人民生活好起來,他們就會為了爭取更好的生活和更多的資源,來挑戰王權?」
「沒錯。」蘇放下酒杯,站直身體:「一旦讓人民有了學識和智慧,他們就會質疑王權的正當性,他們就會想過上國王的生活,所以國王權利和國民的強大是矛盾的,這是歷史交給我的事實。再賢明的王都只是為了讓國民做自己的王而讓步而已,他們最終只會成為國家過渡向民主與混亂的道路。」
「對人類的歷史來說,民主是最近的事情吧?國王是存在了幾千年的東西。」
「國王不過是神治理地面的工具,我的人民至今還是把我當成神明,他們祭祀我,他們把我的所作所為當成神的旨意,我們是依靠著他們落後的思維進行統治,一但他們認知到國王和一般的國民一樣都是人,王權就結束了。」

「但你確實是神,你考慮的事情是過去的王都沒有考慮過的事情,你的觀點和思維都跟以前的王不一樣,我不覺得國民的看法有錯。」
「我不是神,我只是一個困擾的國王,我無法決定國家的走向,在王權和富強之間猶豫,而且我也有私心,希望能讓國民理解未來的改變是出於我個人的治國策略,而不是虛無的神明。」
蘇又倒了一杯酒,把兩顆櫻桃丟進去,又拿了一顆含在嘴裡,臉頰鼓起一個小包包。

「在古代,國王必須比國民更有遠見更有智慧,所以國王的強大就是國家的強大,但是現在資訊已經不是國王獨享的東西了,人類正在全面向資訊的爆炸性傳輸發展!」蘇緊緊的攢起拳頭:「有朝一日,世界上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可以在網路上立刻被知道,人們可以看見他們永遠無法去到的國家的樣貌,每一個人都可以像國王一樣分析事情,有自己的思維,這是無法避免的!
「我在乎的是……在這樣的潮流中,我國起步晚了。」蘇看著老鼠:「如果我還想保持國王的地位和獨佔資源,就只能用國民的愚蠢去交換。古代的王者如果真知灼見,能帶領國家的人民享受超越周邊國度的生活,沒有人會去挑戰王的,但是現在,其他國家已經犧牲了國王換得高速發展,我們已經落後了!

「落後得像是歷史書裡面的故事一樣,別國的人從小學習工程與數學,蓋出雄偉的高樓大廈和發明我做夢都想不到東西,我們國家的人居然是從小背誦王表!腦子裡面充滿埃緬茲三世制定的律法是根據古墓群七位先王的出生日期來命名這種沒用的知識,全國最大的火車站沒有冷氣,電力靠每天提煉的汽油去發?」蘇用手掩著眼睛,沉重的把杯子放下,此時庭院裡突然傳來尖銳的笑聲刺破夜色,花園邊兩個僕人明顯受到驚嚇,連蘇都立刻抬起頭,卻沒有找到聲音的來源,老鼠沿著他手壁爬下,站上欄杆對著夜空抖動鬍鬚:

「是琴鳥吧,學了不知道是誰的笑聲,真可怕。」

※                 ※           ※

「希瑪什,」煩躁的年輕公獅看著面前能一口吞下的小動物說:「如果你是國王,你希望建立一個怎樣的國家?」
「這我哪知道?我只是一隻老鼠,哪裡懂人的世界呢?」
「隨便說說也行。」

名為希瑪什的老鼠用錢肢搓搓臉,歪著頭:「我嗎?我當然是希望建立一個,連像我這種弱小的動物都能安穩生活的國家啊。」
「那不可能。」蘇笑道:「老鼠太髒了,我即位第一件事就是把城區下水道整頓來防治鼠患,無論如何我都要想盡辦法消滅老鼠。」
「那才是不可能的。」希瑪什吱吱叫:「你知道老鼠是殺不完的。」

蘇深呼吸,表情變得平靜:「……但你說得也有道理,就先從建立弱者也能安心生存的國家吧。」
「人類中的弱者嗎?」
「是的,就是那些身體有殘缺的、特別愚笨的,沒有土地和營生能力的,還有女人。」
「……是在說幫你蒐集情報,而你拜託我監視的那些人吧?」
「不是,」蘇搖頭:「那些人儘管在王宮裡很可憐,她們也是貴族的家人和我的僕從,生活不會困難的,我說的是那些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放牧,生了孩子也沒有錢剪臍帶的那些人。」

老鼠沿著扶手爬上蘇的肩膀,蘇又看了看窗外,回到紅幔後去,像在發洩似的撲通坐進浴池,再次浸泡在充斥著花香的水中,浴巾立刻吸水沉下,他看著希瑪什在水上擺動尾巴游泳前進,筆直地朝著提亞馬特水龍頭游過去並爬上雕刻怪物的底座,身體抖成一支杯刷。蘇兩手往後撐在水池中,水淹到他的胸脯,他對老鼠叫道:「過來啊,一起泡水。」希瑪什便跳進水中,一邊蛇形擺尾一邊划動手腳,游到蘇身邊後漂在水上不動。

「希瑪什,我最近懷疑你不是普通的老鼠。」蘇用腳趾把他的金水瓢勾過來,將老鼠撈起連瓢放在水上漂。
「怎麼了?我做了甚麼嗎?」
「你已經活了兩年了。」
「……」
「我仔細看過你,你沒有變老,你已經維持這樣的毛色和體態整整兩年。我查過老鼠的書,也上網看過很多關於老鼠生長的資料,還問了伊恩,這是不可能的。」
「王宮的食物很好吃,我很健康啊。」
「但你從來沒有吃到過老鼠藥,我知道宮裡為了滅鼠可是費盡心思啊。」
「哼!你就那麼想我趕緊死嗎?我死了誰來幫你通風報信?你洗澡的時候跟誰聊天?「我再找一隻老鼠不會嗎?這王宮裡老鼠比人多得多。」蘇猛然把水瓢翻覆,老鼠掉進水裡。
「……而且,你懂的太多了。」
「……」
「你知道這個王宮裡的一切。」
「每一隻活在這裡的老鼠都知道的,那些事情是老鼠活下去必須依靠的常識。」
「但你的思維太敏銳了,你甚至能算數學,我養的獅子都沒有你聰明,你的想法像人,一點都不像老鼠。」
「……是嗎?」

「我覺得你很像伊恩。」
「天啊,那是我這卑微的動物無上的榮光啊!居然被說像王師,我的天,我覺得我今天就可以死了,我一定是世界上最聰明的老鼠。」
「是啊,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生了,不然老鼠就殺不完了,這個國家有一天會被老鼠統治的。」
「哈哈哈哈吱吱吱吱吱!」

蘇用手逗弄水裡的老鼠,又吃了幾個櫻桃,他讓老鼠坐在他胸上,仰躺在水面上漂浮,看著美麗天花板上的紋樣,那些不知名的花草紋與真實植物相去甚遠。蘇伸出右手張開手掌往上坐了個抓握的動作,舉了幾秒後砰的一聲將空空的拳頭砸在水上。

「……如果你明天之後就消失了,那就證明我的推測是對的,你害怕了不敢再來。」
「甚麼……」
「你是不可能去吃老鼠藥的,因為你吃的根本不是老鼠的食物,你要繼續的繼續的來和我見面,而我會觀察你,你繼續不會明顯的老化,也說明我的推測是對的。」「……」「你騙不過我,我會把你抓起來仔細檢查。」「……是嗎?」
「我終於也敗給你了呢,萬獸之王啊。」
「哼!」蘇得意的笑著,突然站起來讓水沿著身體嘩啦啦的流淌,他看了看牆上的鐘,真是洗了一個好長好長的澡。
老鼠似乎還不打算離開王儲的浴池,牠繼續在水面上游動:「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秘密,那你還缺一樣東西。

「你需要一個人跟你談你跟我談的那些事情,無論是伴侶還是友人,或者志同道合的夥伴,一但你有了這樣的人,你就不會再需要我了,你也就會知道我的真相,知道為甚麼我懂得那些事情。」希瑪什說:「但你也必須小心,因為你仍是國君,這個值得信賴的人就是你的弱點,你會因為這個弱點而獲益良多,並且失去你本來擁有的東西,我只是老鼠我不能害你,但人類不同,一個不好你會喪命,畢竟你是國王。」
「這我知道。」蘇嘆氣,他已準備離開浴室,一邊踩著階梯離開浴池,一邊用手捋了捋滴水的頭髮,他踩著彩色的地毯走回怒蛇趴床邊上,對著門的方向大喊,僕人立刻推門而入,為他擦拭身體和更衣。

本來還浮在水上的老鼠已經不見了。

※                 ※           ※

月亮已落到塔底,在寢室內冷氣的安撫下,未來的王者擁著被子沉睡於陰暗的長桌腳下,身下倚著舒服的軟墊。桌上罩著桌巾,垂落的流蘇蓋住蘇的身影,床鋪上則空空如也。蘇很早就發現,如果躺在床上,要從窗戶狙擊他全身都輕而易舉,半靠運氣半靠機敏的逃過了幾年的暗殺,他為自己找了安全的窩床,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王儲從未睡在床上。

夜色中,他朦朧的聽見領導神的聲音:

「聽好了,你就是我在地上的代理人,你要執行我的旨意,意思就是,你的所作所為全都是我的旨意,人民不會看見我,他們只能看見你。」

                                                   《伊索寓言》完
                                    20210515 02:01AM於陽明大學實驗室

----------------------------------------後記---------------------------------------------
這是另一個神使的故事,蘇是以前在獵會寫過的獅子種,也是一個因為年代過久初始設定我全忘了的傢伙
其實......我本來只是想寫一個泡水文學......跟小蛙那些泡野溪的不一樣,蘇是泡高級浴室的人,我真不知道為啥後來寫著寫著變成神使的故事
我想去泡高級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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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羽·凌风 于 2021-6-18 12:42 编辑
一开场这充满中东土豪奢华气息的装束,感觉这孩子变身的话会好难啊,要脱好多东西(炸)WWWWWWWW
而且如果保持发型变身的话,狮子的鬃毛上会有麻花辫吗?(?)

是说既然变个身对老国王派系的威慑力那么大,那这孩子有考虑过多多变身吗?WWWWWW
话说苏腹诽国家愚昧,但是在神明真实存在的世界里,信神并不愚昧,无神论者才是愚昧吧WWWWW
不过这个太阳神看起来像本地的文化神,却又不怎么跟自己的人民交流,一个文化神那么不重视文化传承真的好吗?(?)WWWWWWW
话说你果然很喜欢泡汤文学(?)啊,前半段的氛围都很紧张、很剑拔弩张,一到泡汤情节气氛就变了,变成宁静和淡淡的忧伤了WWWWWWW
看到最后的老鼠,想说苏有训练一些动物来做自己的眼线吗?从对话来看他似乎只和一只老鼠有关联,没有搞更多的来
但相比女仆,动物渗透的能力更强吧,要是想偷一些机密情报很合适,而且也比女仆安全得多,因为其他人听不懂动物的话WWWWWWW
不过这一只老鼠,真是苏的老师变的?果然是伊索寓言,老鼠也能成为狮子的人生导师(X)WWWWWWWWWW
话说苏和老鼠的目标……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发展国力了,你这是想脱贫攻坚?(炸)WWWWWWWWWW
最后一句,人家苏好不容易放松了点,神又突然跑出来拱火简直了WWWWW 所以既然那么在乎代理和旨意,他干嘛不对“领导”真的上点心呢?WWWWWW
而且其实按照设定,神明也是可以被其他人看到的吧,并不是像老滚的魔神那样(?)只能出现在特定人群面前吧?
那太阳神只折腾自己的神使,是因为要和别的神玩棋子对冲的游戏吗?一个同僚基本都死光的没落文化神顾着玩棋盘游戏而不是大显神威多多笼络信徒续命,真的好吗?(?)WWWWWWWW


「是琴鳥吧,學了不知道是誰的笑聲,真可怕。」
WWWWWWWWWWWWWW


【发帖际遇】:天空中传来隆隆的吼声, 羽·凌风 抬头一看,一条银角烈焰龙飞过,落下了手中的宝贝,不幸正好砸在头上,花去了&sid=1GiJjc 41F卡币 医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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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保持发型变身的话,狮子的鬃毛上会有麻花辫吗

會,然後打結拉扯甚麼的,痛WWWWWWWWWWWWW

变个身对老国王派系的威慑力那么大

這個部分,我這篇文章沒有表現出來,種雖然變身很嚇人,但變成動物其實有時候也會給人營造一種野獸感,一種......很多文化裡面動物低人一等的感覺,會讓人覺得種本身是不是跟動物一樣笨,或者本身有權有勢的人變成的動物很弱小,那也是很丟臉的。
蘇之所以不頻繁變身,是因為震懾來自"變身是神賜"的事實,而不是變成獅子的蘇很可怕,獅子畢竟是一種野獸,蘇顧慮自己常常變身可能會被老國王派渲染成是人面獸心或者野蠻暴虐等,被跟動物的負面形象連結再一起,所以才不變身的,而且就像俗話說的「很少發生的是奇蹟,偶爾發生的是運氣,常常發生就很普通」了,他不希望自己變身被人們習慣。你可以從文章中看出他身為國王非常重視自己的形象和外在,但我在這裡沒寫出來,所以讀者不理解他的動機也是正常的。

其實我覺得不信神也不是愚昧的,我知道我現在寫的部分表現出來都是信神的人知道的多福利也多,
可其實在烈火流星的世界裡不信神也是有好處的,不信神的人不能得到神的恩寵,自然也比較難受到神明的傷害,
因為魔法是基於因果產生的,不信神的人跟神沒有因果,惡神或者壞的神秘力量就很難影響他們,就不容易中那些咒。
所以說其實信神是一把雙面刃,不信神的人可以活得更安全和安穩一點,但像小蛙那些圍著神走的人(?)就會過上很刺激很危險的生活,很多時候都會死了,不如不信神平穩。

话说你果然很喜欢泡汤文学(?)啊,前半段的氛围都很紧张、很剑拔弩张,一到泡汤情节气氛就变了,变成宁静和淡淡的忧伤了WWWWWWW

我一碰到水就打開了內心的柔情開關(X)WWWWWWWWWWWWW

看到最后的老鼠,想说苏有训练一些动物来做自己的眼线吗?从对话来看他似乎只和一只老鼠有关联(下略

蘇是屬於跟動物的聯繫比較差的那些種,我現在覺得小蛙有濾鏡效應,你看多了小蛙的騷操作(?)之後很自然就會以為所有的種都跟小蛙一樣成天混在動物裡,或者其實因為你很喜歡動物,你也想要有四海一家方言的能力WWWWW
但事實是很多的種即使具有那樣的能力也不對那些事情有興趣,比如克基斯和珊娜,對他們來說人類的生活遠遠比動物的生活和跟動物互動重要,即使他們變身之後都屬於比較強的動物,他們也不喜歡去接近其他物種,克基斯是古板的人,珊娜之前寫過了是因為她覺得其他動物都太笨,蘇也是這種人,他重視人類遠遠大過於動物,甚至他可能都不信任動物。

之所以跟老鼠親近,也是因為那不是一般的老鼠,到底是不是老師呢?也許是一個妖怪

最后一句,人家苏好不容易放松了点,神又突然跑出来拱火简直了下略......大显神威多多笼络信徒续命,真的好吗?(?)WWWWWWWW

其實,太陽神那個意思是,既然蘇做甚麼都會被認為是神的旨意,所以反過來,蘇做的所有事情都可以推給神,說是神說的!太陽神是在幫蘇開示,無論他選擇了甚麼做法,他都可以說那是神說的,不必都攬到自己身上,他還是可以甩鍋給神的身分,而不是神已經消亡的國家領導人做甚麼事情都是全責,太陽神覺得蘇還沒辦法承擔他的脫貧攻堅(?)裡想,背負不了的WWWWWW

並且神當然可以被其他人看見,神想讓誰看見祂都可以的,但烈火流星的神不是一種生物,神是一個力量的集合體,特別是被人想像出來的神,祂們的所作所為都是按著想像出祂們的文化去做的,不是每一個神都有動物的生存慾望和想一直存在下去,因為祂只是一個概念而已,因此失去信仰對象消失掉對很多神來說是必然的,祂們不會去迴避文化的變遷,因為神本來就是人類想出來的文化的一部分,神是生於人但強於人的,當然也有想盡辦法要存在下去的神,或者想靠其他力量維持自己的神,但很多神都是會順著文明消失的,祂們沒有世俗的慾望(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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