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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金山的天空刚蒙蒙亮的时候,丸鸟被闹钟从巢里惊醒。他伸长脖子,用光泽黯淡的鸟喙啄灭闹钟,又嘟哝着“再睡五分钟”之类的话缩回羽毛里——直到闹钟又叫嚷起来,声音大得像要把他的脑花子都震出来。
丸鸟这才真的醒了。
他卧在巢里伸翅膀,但还没完全伸开就碰上桌上的闹钟,把那个二十块钱的玩意扫了下去。闹钟呻吟了一声,但丸鸟浑然不觉,他一爪子抓起摆在巢下的iworm手机,漫无目的地刷起天气和新闻。
巢都里从来都少不了新闻,可也不会有什么新鲜事。丸鸟读完孤零零挂在头条的天气预报,翻上几页明星政要的花边新闻,时间就又过去了半刻钟。他熄灭手机屏幕,瞅瞅上面亮起的数字时钟,才发现自己又不剩下悠闲吃早餐的时间了。
丸鸟匆匆把自己收拾利索,从小冰箱里摸出一个即食蠕虫三文治塞进羽毛里,扑棱着翅膀翻出家门,顺着巢楼外壁滑翔下去,落进一群正在等车的麻雀中间。麻雀们聒噪的闲话仿佛永无止尽,叽叽喳喳的声音晃动着丸鸟的大脑,让本就不清醒的程序员又一阵晕眩。
他垂下眼睑,胡乱把数据线插进后颈的Type-C插口里,点开手机里的Cannabis软件,拨到244号情绪:进取创新的工作状态。而强度是一早就调好的D档——为了面对外面的世界,他只好放弃能克服自我意识之外所有阻碍的C档。
花三个月工资买来的彭菲尔德情绪调节app传来一道欢快的电流,让丸鸟彻底清醒过来,内心里充满了昂扬的情绪,他吐出一口浊气理了理前襟的羽毛,跟麻雀们一起挤上了悬浮管道。
早晨管道里的空气,充斥着无孔不入的化学物质微尘,盘旋在他周围,刺激着他的鼻子,一时间仿佛展翅翱翔在蓝天之上,灵魂升入了极乐之巅。可这非人的欢愉时光流逝得太快,不过数秒钟——他简直以为自己在天堂逗留了一百年!——他就被一道电流唤醒,铺天盖地的广告浮现在管壁上:“辉瑞天堂型极乐片!夏季促销降价70%!只要一剂,升入天堂!”
“极乐药是二十三世纪的必需品。”现在,海报、电视、还有政府的垃圾信里都这么宣传。对大多数人而言,这些药物也不过是一些刺激物质,但却能带来无上的、就连古代皇帝都无法体验的欢愉。至于神经结构的些许变化?那只是无害的小小担忧罢了。
五颜六色的广告填满了每一寸空间,丸鸟看到起码上百张嘴在吹嘘,无数的手在摇晃着小小的药瓶,上面缠着“70%OFF”标志,下面打着耸人听闻的价格。他用尚灵活的大脑心算了一番,发现要花半个月的工资才能买得起这样小小一片药片。而同样的价格,在街角的极乐馆可以买到一周的无上欢愉。
可他不喜欢这些东西,即使这违反了情绪调节器使用守则。按道理来说,他现在应该立刻拨到888号,想要得到极乐的渴望,无论代价是什么——哦,在此之前他也许更应该先拨到3号,让自己想要去拨号!
丸鸟叹了口气,敲了敲手里那部新款iworm手机,Cannabis今天好像有些运行状况不佳,纷乱的情绪很快便冲垮了244号情绪,让他又有些低落。但很快他就听到耳边嗡鸣了一声,随着一阵尖锐的排气声,丸鸟被压缩空气从管道里挤了出去,有些狼狈地展开翅膀,落在公司的降落平台上。
走进公司租下的写字楼,大麻提取物地味道便扑面而来,他嗅着这些足有几个世纪历史的劣质极乐药,竟也觉得神清气爽了起来。隔壁工位的云雀把咖啡杯子一搁,抬起一双无神的鸟眼望着他,又低下头去抓紧宝贵的时间刷手机。
“霍华德,今天天气真棒,是什么好日子吗?”一只麻雀问。
“嗯……”云雀霍华德昂起喙,嗅嗅弥散的大麻烟气,笃定地回答,“强生生产的NO.112精制麻,确实很棒。”
可很快他的眼神又变得有些呆滞,过了半晌才转头望向那只麻雀。
“你傻了吧迈克,今天可是8月21日!我主霍帝发明海洛因的纪念日!”
云雀用沙哑的声音咆哮起来,但陡然又平静下去,想来是情绪调节app起了该有的作用。
“迈克你可真是个大傻蛋!”顺着尚未平复的情绪骂完,云雀又转头望向丸鸟,“丸鸟你说呢?”
丸鸟只是敷衍了几句,摸索着打开个人电脑,把USB接口从手机连上电脑。老板慷慨地为所有员工提供了极乐药,当然还有最新版的情绪调节app,Heroin10。效果与他手机上老旧的Cannabis7不可同日而语。
同样是D档,他为自己拨到专注工作的589号情绪,虽说他其实不太需要。就算没有人工脑的刺激,他的工作习惯也已经根深蒂固了。
编辑或是复制粘贴代码并非是件轻松的活计,可当强生公司的精致大麻配上Herion10的电流,哪怕最枯燥的敲击键盘都变成了一种享受,像是在为自己铺设通向极乐的阶梯,每一个字符都是亲手放下的砖石,每一行代码都是一级泥浆未干的崭新台阶。
丸鸟充满效率的工作着,甚至没有闲心去喝一口水。当然他不会意识到自己口干舌燥,在刺激下分泌的唾液润湿舌尖,麻醉被微尘刺激而瘙痒的咽喉和鼻腔。他只感觉自己被振奋填满,耳边像有只乐队在演奏晃动的电音,丝毫不觉时间在指尖飞快流逝。
无尽的工作一直持续,将他没入其中沉入代码海洋深处。而不断昂扬的情绪像是要沸腾起来,看着面前飞速累积的代码,他好像看到了通向极乐的大门在面前徐徐开启——只差一步。他吐出几乎把自己憋死的一口气,就着饱含大麻烟气的清爽空气,咽下几乎从喙边溢出的口水。
可就在即将踏入极乐的前一刻,电子脑输出的一道电流撕裂了阶梯,让他骤然从山巅坠入人间。他吓了一大跳——每到这时他总是会被吓一跳——几乎要在办公室里大声呻吟起来。可这时,他遇上了趴在工位隔板上的狐狸小姐,她睁开柔媚而灵动的蓝眼睛,丰润得就像他曾偶然得见的,从未被污染过的湛蓝青空。他艰难地端起杯子,用一口水把呻吟咽下,注视着面前毛发柔顺的狐狸小姐。
她摇晃着毛茸茸的尖耳朵,踮起脚探身越过工位隔板,拨弄丸鸟的情绪调节app,身后蓬松的大尾巴左右摇晃。突然她凑近丸鸟,吐出舌尖轻轻舔了舔丸鸟的喙,又飞快的缩回了隔板之后。他愣在原地,什么极乐药此时都不好使,好像心脏触了电。半晌他才注意到桌上被人丢了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狐狸小姐圆润柔美的小字,邀他中午共进午餐。
Herion10好像也失去了作用,他急躁地把app从106号“无可阻挡的恋慕”拨回589号,把情绪交由电流去摆布,这才勉强静下心去工作。但丸鸟再找不回刚刚的感觉了,敲击代码的速度肉眼可见的减慢,就连屏幕上都弹出提示,告知他应该加快速度以达到公司规定标准:一分钟至少敲击六十次。

 

野兔平原的小小土丘上,从地洞里走出的白兔梳了梳耳朵。睁大黑色的双眼,眺望着远天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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