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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红峡青灿 于 2022-10-16 01:40 编辑
人生中有很多机会和遭遇,是像意外一样落到我们头上的,对我来说更是如此,那个改变我一生的事件,更是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袭击了我,说句实话,我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我叫尼可拉斯‧陈,是一个代号叫遊侠(ranger)的菜鸡战斗机飞行员,对,菜鸡!完成驾驶F-16战斗机的训练并被准许升空才一年左右的那种,一大半时间还只能做模拟轨道飞行的经验不足的菜鸡,对于我这种人来说,绕著国土飞几圈就已经是能吹嘘一辈子的丰功伟业了,虽然战斗机飞行员听起来是很厉害的职业,但其中也是分三六九等的,特别是在其他军种也有自己的飞行编队的美国,普通的空军飞官只能算是一份很体面的职业,在老百姓眼裡还不如海军飞行员厉害呢,至少他们有一部红透半边天的电影。

这天,我一早报到后就突然被调到一个陌生的基地去,说是要我准备受训投入某个任务。事前都没有通知和询问我的意见就直接被送去了,我只能接受军人就是这样的。

到了那个基地,我知道它是代号A-17的基地,好像有听过前辈讨论,但我压根子就不知道这代表甚么,对,身为空军飞行员,我真的不知道黑鹰是USAF最强的空战部队,而A-17就是黑鹰中队的基地!黑鹰中队是一支专为袭击并抢攻歼灭敌国或者在难缠的局面下强行扭转战局所存在的超高攻击性部队,专干些联合国不同意的事情,它对外是不公开的,只有最强最顶尖的飞行员才会被偷偷地招募和调迁进去,它是暗黑武器,也是不上檯面,但空军飞行员几乎人尽皆知的秘密部队。

我连这种东西都不知道,是因为我超菜,不只菜可能技术也很烂,所以私下招募的存在都跟我碰不上边,没有任何一位我认识的飞行员进了黑鹰后告诉过我因此我完全不了解。但我还是被调去了A-17,结果我甚至连在基地报到并跟其他飞行员见面之后,我依然不知道现在是甚么情况,以为只是普通的伴飞或者巡逻任务。

※                 ※           ※

当我发现一起受训的其他飞行员年纪都比我大时,我有感觉这是一个充满著有经验的飞行员的编组,可能不是很适合我,但我是被命令来的,也没有拒绝的权利。我发现其中有个微胖的女飞行员代号叫星光(starlight),她以前在官校跟我关係还行但并不是很熟,另外有两个男飞行员也在派对上见过几次面,不过都不是熟人。

星光和其他人看到我来,似乎有点讶异但也没说甚么,在整个受训过程裡他们都很照顾我,不过实际上我们没有真的接受甚么「新的训练」。任务时间很赶,队长似乎默认我们全都对战斗机的操作瞭如指掌,也很知道怎么应付突发状况,所以我们只是不停的开会讨论战术分配工作和顺流程,我看其他人对这种「训练方法」也没有任何意见,心想这就是A-17的做法吧?在我原本的基地,要执行任务前至少会先模拟几次,而且整体气氛比A-17严肃多了,A-17似乎是一个很轻鬆,大家可以打打闹闹笑嘻嘻的地方。

除了一个人:我们的队长克基斯‧安格里中校。

安格里中校是一个超级严肃而且浑身杀气腾腾的飞行员,只要稍微让他觉得你不听话,他就会马上厉声痛斥人──噢,要是他在场我现在已经被斥责了,他讨厌人家叫他安格里,据说是因为他爸也是一位战斗机飞行员,后来阵亡了。

他的面容还蛮独特的,看起来有股浓浓的东方味,我听说他是混血儿,妈妈是中国人,但他明显没有一点中国人温和谦让的传统美德。克基斯中校几乎不跟任何人閒聊抬杠,会议时间外的时间都关在自己的办公室裡,如果贸然靠近他他就会狠狠的瞪人一眼后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像一隻随时要啄人的老鹰。

我觉得他有点恐怖,问了星光这人是怎么回事,星光告诉我一年前克基斯中校的副官兼战术伙伴阵亡后,他就一直那样了,但以前他没有这么暴躁。队上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没有从失去战友的创伤中恢復,可是上级坚持让他回来继续工作,而他确实在工作能力上没有受到影响,甚至又完成过几次近乎不可能的任务。不过星光自己觉得从那之后克基斯中校就变瘦了,明显看起来比以前憔悴,但又总是能通过体检继续服役,她也不知道现在到底甚么情况。

「这个人是受伤的野兽,我必须小心不要惹到他。」和星光聊过之后,我在心裡默默的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去惹克基斯中校。

※                 ※           ※

到基地的第二天就开始受训了,而在我们开始受训后的第三天,有一队地面部队加入我们的联合任务,在我们打空战的时候他们会负责佔领地面并控制局势,这些人不是归A-17或者黑鹰部队管辖的,带领他们的是另外一位空军长官名叫雷根上校。地面部队裡有好多我认识的人,我最好的朋友”老鼠”麦克‧欧文、”门徒”理查德‧布鲁斯,甚至老鼠的密友我称之为公鼠的迈尔斯‧怀特都在这裡,这让我很兴奋,每天受训完后就跑去跟地面部队的人混在一起喝酒打牌啥的,他们都说我是奇怪的飞行员,不跟自己同类玩天天跑来跟地面部队的人打屁,雷根上校还揶揄我说「不知道自己是老鹰,天天在地上跟鸡玩沙浴的就是你」但说是这样说,他们对我都很好,有几度我甚至都怀疑自己干嘛当飞行员?跟他们一起在地上多快活!

没过几天,地面部队的人忽然对我提起黑鹰部队,他们一开始是称赞我了不起,但当他们发现我根本不知道黑鹰是怎么一回事就来了的时候,大惊失色。他们告诉我关于黑鹰的一切,包含只有全USAF最强的飞行员才可能来到这裡,以及黑鹰算是给美国干脏勾当的打手,还有最可怕的──黑鹰部队飞行员的折损率:很少有飞行员能在黑鹰执行任务超过七次没有发生过坠机或被击落等情况,甚至很多人活不到执行七次任务,我一听吓得简直要腿软,这是我这种菜鸡该来的地方吗?我从来就没有执行过除了巡逻或伴飞之外的任何更困难任务!或者说我就没有把飞机开出美国国土过,这点上航空公司飞行员都比我厉害多了!对我来说开战斗机就跟开车一样,照指示做就行了,我从来没有试过把它们像电影裡那样操,而且我本来的长官也不允许。听完后我觉得,我要死了!这事情我可能是办不来了,我怎么能跟那些拥有充分的在空中厮杀经验的飞行员干一样的事情呢?

但隔天就是最后一次的行前训练了,两天后我们就要正式执行任务,我觉得现在才更换人选也已经太晚了,毕竟我也有被指派的任务,虽然以整个计划来说我负责的不是很重要的部分,最核心的部分由克基斯中校自己和另外几位经验丰富的飞行员担任,他们会进行激烈的缠斗后压制对方,而我则和星光组队追击逃逸的敌机──星光向我保证只要听她的就好了,所以我才会前面受训中都很安心──然后现在,我整个晚上都睡不著,脑子一团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                 ※           ※

隔天,最后一次的会议结束,克基斯中校站在桌子边上两手撑开压著地图身体往前倾说道:「战机已经在ER-65待命了,明天傍晚就出发前往ER-65,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都给我好好休息,想干啥的就赶快把握时间去,还有问题吗?听懂了就解散。」见到所有人开始做离场准备动作的我,忽然觉得现在不说就太迟了,立刻举起手说道:「长官!我有问题。」

「你有甚么问题?」
我捏著冷汗,用清晰的声音说:「是的长官,我没有空战的经验,我只有在国土上巡逻的经验,从来没有在任何任务裡看见过敌机。」

一瞬间,整个战略室裡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安静得让人害怕,彷彿有黑洞把所有声音吸走,每个人都在看我,我能想像的到他们错愕和震惊的样子,我紧张得几乎要坐下去,但还是努力挺著身体看著克基斯中校。

克基斯中校大概愣了有一秒吧,然后他表情狰狞的朝著我大吼道:「你再说一次!」
「我没有空战的经验。」我本来吓得眼睛都闭上了,此时忽然觉得再多的害怕都比不上死,突然间就获得了冷静,于是提高音量再说了一次。
「操你妈的!」克基斯中校绕过桌子,三步併作两步跨到我面前,说老实的他生气的样子超可怕,他衝著我大喊:「那你为甚么在这裡!谁叫你来的!」
「报告长官,莫伦上校。」我诚实地说,莫伦上校是我本来待的基地的长官。

※                 ※           ※

听到莫伦上校,克基斯中校那气成鬼的样子马上就消散了,他很快回復冷静,一声不吭的看著我好一会,房间裡所有其他飞行员也都看著我们,他们没有嘲笑我,也没有对克基斯中校的暴怒表现出害怕的模样,他们只是静静的站著看,就好像一堆活生生的飞行员雕像那样,毫无感情。

「对不起。」我说,克基斯中校叹了口气,抬起手对其他飞行员下令:「解散,除了尼可拉斯你给我留下来。」我老实的站著不动,看著其他人鱼贯而出,星光和另外两位学长担忧的转头看了我一眼,克基斯中校背对我用内线打了两通电话之后,坐在我面前,面无表情地看著我。

我低著头不敢跟他说话,我觉得自己这么晚才说出这件事实──或者说这么晚才发现黑鹰部队并不是普通的飞行中队,任务自然也不是普通的护航任务实在是太糟糕了。沉默在我们两个中间瀰漫,几分钟像一生一样漫长。

墙上的时钟滴答响著,我不敢抬头去看,用手紧张的纂著自己裤管,听见克基斯中校又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去换飞行服,然后到二号跑道边上等我。」我乖乖的去,发现他似乎叫人准备一架双座的F-16并且发动好了,就在跑道上。两个地勤人员用难以言喻的表情看著我,他们代替我检查了飞机,但我还是按照SOP又检查了一次。

检查到一半,克基斯中校来了,他也换上了飞行装,然后看著我做完检查,命令我坐进驾驶座,他则坐在后座,关上外罩前我看到地勤人员的表情真的很难看,我知道有事情要发生了,但不知道是甚么。接著克基斯中校要我起飞、爬升,他在后面指示我做了几个翻滚和骤降动作后,说道:「你随便飞吧,爱怎么飞就怎么飞,我给你五分钟自由发挥。」说真的我不知道他这是甚么意思,而且我也没有甚么拿得出手的花招和技巧,毕竟我就是一个菜鸡。所以我就把速度提升到2.5马赫,然后在天上绕了几大圈后降落了,全程克基斯中校都一声不吭。

接著他要求和我交换座位,我看见地勤的人在摇头,基地那边似乎也有几个人跑出来看,我突然意识到他们那种怜悯的眼神在暗示我要出事了!并且不是刚刚,而是现在!可是我没得拒绝,我老实的坐在后座,看著座舱罩像诅咒一样慢慢落下,将我关进这个铁棺材。

我只能说,座舱确实是某种铁棺材,不单纯是对那些死在空战裡的飞行员而以。同一架飞机在克基斯中校手裡根本就和我开的完全不一样!一开始他让我觉得飞机是活的有自己的思想会爱去哪就去哪,天地都不是实际存在的物件,重力也只是一个方向,但后来我发现飞机确实是死的,我被关在无法挣脱的牢笼之中而他是提著笼子四处乱甩的死神!有无数次我觉得该弹射逃生了但他还是老神在在的一点也不惊慌说明事情还在掌控中,只有我在极致的恐惧中浑身发抖不能自已,他把我在后座玩成了傻瓜,非常可怕!我从来都不知道即使受过完整训练的F-16飞行员驾驶这款战机有一年了还能在裡头难受成那样。

当我们降落后我狼狈的从座舱爬出来,站都站不稳手脚都在抖晕得不行,眼前甚么东西都在转,还闪著黑色的阴影和白光,我觉得我快晕倒了,但必须自己脱离这个座位才行,万幸是我没吐出来,我坐在机翼上靠著机身喘了好几下来试图恢復感觉,一抬头却看见另一台单座的F-16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旁边。

「油料还够……回你驾驶坐去,来追我。」查看燃料剩余后,他对我简短的下令,克基斯中校跳出双座的战机跑向单座那台并开始检查,我很讶异他怎么能在那么夸张的旋转后像没事一样又跑又跳的,真不愧是代号天空之王的男人吗?但我没时间想那么多,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是想对我干甚么,只能乖乖地又回去驾驶座想等他完成升空我稍作休息,可他根本没给我几分钟休息时间就已经起飞了。

然后,我忍著还没完全散的晕眩和反胃感策动飞机去追他,他忽上忽下转来转去的非常难跟,我只能努力黏在他后面稍微高一点的地方追他。我不知道他说要追是要我瞄准他锁定还是怎样,反正我就物理的追,毕竟我有点晕脑子不太清楚没法仔细思考这个命令。过程中他一直在无线电裡跟我说话,一会问我觉得能不能锁定住他一会又问我以前执行任务的伙伴是谁,连番的问题让我不得不回答,同时还要分心追他非常痛苦,有几次我想跟他说我要不行了,但我告诉自己再撑一下子,再一下就好,虽然追上他是不可能的也没有意义,我甚至不知道为甚么我坚持继续追,也许只是一种好强吧。

※                 ※           ※

追了满久的追到我又开始想吐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操控盘,告诉他我快没油了,他终于从无线电裡告诉我结束了,让我降落后去休息。但他没有降落,我回到基地建筑的时候从大玻璃窗往外看,没看见他驾驶的战机回到停机坪,他似乎还在天上。于是我喝了点水,坐在检查口大门那裡等他,直到他降落了并看著地勤将战机停放好朝我走来的时候,站起来对他敬礼。

夕阳西下,昏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跑道边缘我觉得天地间就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那裏,或者说只有他和地面格格不入,那一刻我相信他是属于天空的,生来就是要翱翔,和我们不一样。我向他挥挥手,感觉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看了我一眼,没说甚么。

「长官,我有事情对你说。」我说道,不知怎么的我感觉他好像不会把我换掉,会要我继续执行任务,既然如此,那我死掉的可能性就很大,因此有些事情我决定趁著活著时候告诉他,我可不想不明不白的冤屈著死掉,特别是身为一个菜鸡飞行员。

克基斯中校的眼光瞟向我,我觉得我可以说了。他一边往前走我跟在他旁边,开始说道:

「长官,其实我在来这裡之前,不知道黑鹰是甚么,也不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执行这项任务,我只知道这个任务会比我以前做的那种还要困难。」
「那你还来?」他瞪了我一眼。
「不是我自愿来的……」我说,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委屈,明明以我的能力不必受这种待遇的:「莫伦上校手下有一个飞行员名叫官正飞,他很厉害,有击杀纪录,莫伦上校很宠他。」
我一边看克基斯中校的表情想在他暴怒之前逃开,一边说:「有一天莫伦上校把他手下所有的飞行员聚集起来,告诉我们有一项任务需要调派一个人去其他基地,大家都觉得官正飞很合适,但莫伦上校当著大家的面说他不会让官正飞去,怕他死掉。」
克基斯中校发出不屑的哼哼声:「……然后呢?一边走。」说著往更衣室走去,我跟在他旁边继续说道:「然后隔天,他把我和官正飞叫进办公室,给我一张迁调命令书让我好好干,没多跟我说甚么我就来这裡了。」

中校冷冷地问我:「当时在办公室裡的,只有官正飞和你?」
「是的长官。」
「莫伦甚么都没跟你说就叫你来?」
「是的。」
「你没有问过这个任务是干甚么的?怎么做吗?」
「报告长官,我问了,但是莫伦上校说『你就去就对了,天空之王会教你。』然后我就来了。」话说到这裡,克基斯中校在男更衣室前停下脚步。

「哼!『天空之王会教你』?去你妈的!」克基斯中校恶狠狠地骂道:「每一个丢烂摊子给我的都是天空之王会教你!干!把我这裡当托儿所还是才艺班?」
「对不起……长官。」
「是你的错吗?是你自己要来的吗?不要为不是自己的错误道歉!」他瞪著我骂道:「说得好像活著是错误一样!」
「对──是的,长官!」

他几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执行任务的时候,跟在我后面就好,星光自己可以。」
「知道了。」我这么说,但克基斯中校没理我,迳自进了男更衣室了。

※                 ※           ※

我换好衣服后到休息室去,发现有些任务成员在那裏,有人在听收音机有人在玩牌,我不是很好意思抬头看他们,因为担心遭到他们嘲笑。毕竟对这些身经百战的飞官来说,我可能就是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屁孩,如果他们要取笑我没有击落过敌机没资格跟他们待在同一个空间裡,那我也不能反驳甚么,但当我推门进去时,他们几乎都只是懒洋洋地抬头看我一眼。

「没打算去跟家人说再见?」其中一个人说,我摇头:「你不也没去吗?」他笑了笑:「去多了烦。」然后又继续沉浸在他的音乐裡面了。

我略为尴尬的拉了一张椅子坐,其他几个人问我克基斯中校对我做了甚么,我如实已告。我发现这些人几乎没有谁在任务前很紧张或者表现出高昂的情绪,似乎这个生死任务就是日常生活跟刷牙洗脸一样平凡的活动不值得起甚么情绪反应似的,玩遊戏的照玩打屁聊天的照聊,这让我忽然害怕起来,我没有他们那种视死如归的心情。星光看到我好像有点焦虑,笑著对我说何不去找地面部队的人玩一下,我闷闷不乐地说雷根上校笑我是忘记自己会飞的老鹰,结果这句话引来所有人的哄堂大笑,他们说雷根上校和他的地面部队很有趣,然后他们开始聊起克基斯中校,我发现虽然中校对大家很严厉,但这些人似乎都挺喜欢他的,至少很尊敬。

他们跟我说中校干过很多扯蛋的事情,比如一个人击落整个编队、比如被击落跳伞之后搭上地面部队的吉普车衝回基地又开了一架战机上去继续打、比如在机翼受损几乎无法维持机身平衡的情况下又击落三架、被敌方机枪扫射导致坐舱破损自己也负伤的时候还能反杀并撑到安全降落才失去意识啥啥啥的,全都是听著就觉得是鬼扯的瞎掰情节。他们嘴裡的克基斯中校击落敌机跟打蚊子似的啪啪啪一晚上能打好多隻的样子,部队裡大部分人都被中校救过命,但我觉得最扯的还是看起来有种老气横秋感的中校居然才三十岁,他从十八岁起就在干这些有的没的。

然后,前辈们谈起了曾经跟克基斯中校搭档后来战死的那位副官,那个人名叫杰佛逊‧劳德,跟克基斯中校年纪一样大。据说劳德少校──死的时候还是上尉后来追晋──是读过普通大学的,还拥有护理师的资格,不知道为甚么后来从军当飞官了。几年前黑鹰的任务频率忽然变得很高,克基斯少校要做为战机驾驶执行任务又要受训维持状态还有一堆书面工作要弄实在太忙,那一阵子的任务频繁还使他负伤身体状态不好,管理黑鹰的墨比肯上校决定指派劳德中尉给克基斯少校当副官协助文书工作和健康管理。

据说他俩关係很亲密,劳德中尉来了之后,甚至能看到克基斯少校的笑容,许多认识克基斯很久的长官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个满脑子只有战斗机和任务的人形兵器居然开始有点人味了。不只克基斯少校,基地裡大家都很喜欢劳德中尉,他风趣幽默很会逗人开心,有数不尽的笑话还会唱歌,并且富有耐心和爱心,而且身为学士,他的知识储备也很丰富,跟谁都能聊很久,大家都爱和他聊天。

但好景不常,后来他和克基斯中校去执行某次乍看之下没有任何危险的普通伴飞任务时遭遇难以理解的袭击,最终失去了生命。从那之后克基斯中校又变回阴郁沉默的状态了,甚至有些队员还开始认为克基斯中校比以前更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总是用一种近乎求死的态度在执行任务,墨比肯上校不想刺激他,没再给他分配新的副官而是直接让文书工作均摊给其他队员来处理,使得克基斯中校成为近乎专职的空战工具,但还是有时候他会被文书作业压扁。

我们聊他聊到了晚上,吃过饭后就各自散去了,有些人说隔天要一早起来去教堂,基地附近有一个漂亮的教堂,据说不少黑鹰的飞官都会在出任务前去那裏祈祷自己能平安,而教堂的墓园裡也埋葬著很多黑鹰的飞官。我不信基督教,但是去看看也没有甚么坏处,于是我答应他们隔天要一起去后就返回寝室了。今天被克基斯中校虐得很惨,我一碰到床就睡著了。

※                 ※           ※

隔天一起床,我跟几个人一起去教堂,时间很早世界还刚醒,天空是蔚蓝色,凉凉的朝露还没散去,教堂附近几乎没有人。教堂在一个小山坡顶端,沿著Z字型的小路走上去就到了,在小路两旁的行道树叶子都变成金黄色了,小路也被黄金的落叶覆满。

在教堂外面的人行道上我发现几隻蟾蜍在落叶堆裡,忍不住被吸引注意力过去观察,不知不觉脱离团体走进山坡的草地,一回头其他伙伴都不见了。但我不紧张,继续观察著蟾蜍,反正这裡是基地附近又还远远未到集合出发的时间,爱干啥就干啥呗。继续跟著蟾蜍走,我来到墓园附近,蹲著脚有点酸了站起来一看,发现从远方小道上的叉路走来了一个人,居然是克基斯中校。

他穿著整齐的军礼服,手上还拿著帽子和花束。「长官!」我跑过去他那裡,他看起来有点惊讶我在此,但他没说甚么,继续走他自己的路穿过草坪。我跟在他后面,直到他停在墓园裡一块墓碑前面,将手上的一枝白百合放在墓碑前方,我越过他的肩膀看了墓碑,上面写著史考特‧安格里。想起之前听过的关于克基斯中校家族的故事,这明显就是他那殉国的爸爸的墓碑。我保持著沉默站在他身后,缓缓双手合十,正以为他会在这裡待上一会或者应该完全保持安静的时候,克基斯中校忽然转头,看见双手合十的我,他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但还是没说甚么,然后就缓缓地又走掉了。

我跟著他往前走,他忽然问我:「你在这裡干嘛?」

「没什么,刚刚在看蟾蜍。」我老实的回答他,想著要是他问我为甚么没有去见家人或者在我的信仰裡祈祷之类,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蟾蜍?」
「嗯,但已经跳走了。」

接著我们走到一个明显比史考特‧安格里上校的墓碑更华丽和崭新的墓碑前,那裏已经放著一些因为枯萎而有点难以辨认品种的花束了,克基斯中校把手裡的花放下,我看见那是一束混合矢车菊和金黄色雏菊的小花束,接著他待在墓碑前把眼睛闭上,我也就又双手合十的站在一旁,发现乾掉的旧花束好像是兰花。

「杰佛逊,保佑一下我旁边这个蠢货,他压根子不会开飞机,但他要跟我去出任务,拜讬别让他死。」冷不防的,我听见克基斯中校低声但清晰的说出这句话,吓得我寒毛直竖,一方面是没想到他会跟死人说话,另一方面是……原来我在他的标准裡是不会开飞机的吗?那我岂不是必死无疑了这可是黑鹰的任务啊!

没有给我太多震惊的时间,中校就慢慢地又走了,我依然继续跟著他,他在教堂周围的花园和山坡上漫步,我安静地一直跟在他后面,直到他走进一个小凉亭坐下来,我就坐在他旁边另一条凳子上。

「你觉得我也是蟾蜍,所以一直跟著我?」克基斯中校稍微鬆开领口,一边拉著自己的领带和衬衫,一边对我说,他就是那种超难聊讲两句就会句点人的感觉,跟他讲话会觉得很难接下去。
但我是一个有点聒噪而且能硬找出话题的人,所以我还是回答他了:「哦不,我只是……发现有趣的事情就会想看看而已,我很意外会在这裏遇见中校。」
「我没有甚么有趣的地方。」
「啊……如果说打扰了中校的私人时间,我很抱歉,」我惶惶不安的说:「我只是有点好奇,中校在这裡做甚么。」
克基斯中校瞥了我一眼:「你明天的任务准备好了吗?」

「准备……我会好好跟在你后面的,紧紧跟著。」我回答他,他叹了一口气,对著刚升起不久还不那么刺眼的阳光,把领带抽下来绕在手上玩。敞开的领口内隐约露出一条伤口缝合的痕迹,我看著他忽然觉得他其实还有一部份是小男孩,才刚三十岁的人,却已经遭受了有些军人要一辈子才会体会完的痛苦和荣光。

我们就那样在凉亭裡坐了一会,然后他站起来,重新把领带打好衣著整理好往山坡下走。我跟在他后面,发现一起来的几个其他飞行员在山坡上教堂门口看我们俩,表情都有点兴奋,好像看到甚么很神奇的事情一样。

※                 ※           ※

「你反正很閒,跟我去个地方。」回到基地,克基斯中校把一串车钥匙扔给我,指著一台白色的小麵包车,鬼知道那是谁的或者为甚么在那裏。我老实帮他开车,按照指示到了一间有点旧和荒凉的餐厅,才早上九点餐厅刚开,大半的灯都还没点亮,我觉得我们俩看起来一定很奇怪,中校穿著笔挺的礼服,我穿著运动短裤和外套,裡面还只有睡觉时穿的T恤。

这间餐厅的老闆年纪很大,感觉跟中校一样冷淡,他好像完全不关心客人一样的站在柜台前面,中校点了一罐可乐和炒蛋还有汉堡,然后直接要老闆给我一份一样的。

我没有拒绝他,两个人无言地坐在昏暗的餐厅裡吃早餐,克基斯中校吃得很快,我还有一半没吃完的时候,他已经在抽菸了。这让我有点惊讶,我自认为是可以吃很快的人,而且在面对这么一位令人感到很压迫的长官时更不自在我理应更快吃完的,但居然还是赶不上他的速度。我一边塞饭一边看著他熟练的把菸丝塞进菸斗后点火,旁若无人的抽起来,他抽的菸带著一种烟熏的甜味,说实在有点噁心。餐厅老闆远远的看见他开抽,用慵懒的声音喊了一下:「餐厅裡不要抽菸啊。」克基斯中校应了一声,居然还是没熄掉继续抽,老闆也没再管他了。

「不要吃那么快,会噎死。」他看著我说,我的表情肯定是出卖我了。接著他站起身去付帐,我看老闆真的是不在乎他在餐厅裡抽菸的样子,点了钱又到后面去了。我迅速把东西扒完后我们就回到基地,他让我把麵包车开到机堡附近地勤人员的交班亭处,自己则要在营区门口下车,在他下车前我问道:「长官,你接下来要干嘛?」

「去睡觉,」克基斯中校说:「四点集合之前你最好也去睡觉。」说著他就自顾自下车关门走了,没等我先下去帮他开门。

※                 ※           ※

我把车交给地勤后也去睡觉了,醒来前往基地的集合点,发现大部分人都已经到达现场,有四台军用卡车和两台像小巴士的白色客运车在那裏,地面部队的人正在排队上卡车,老鼠和门徒还有公鼠对我挥挥手,他们没时间跟我讲话。而我们飞行员携带自己的必要装备后上的是小巴士,我听见有地面部队的人在抱怨飞行员的待遇比较好,其他人取笑他说毕竟飞官是官跟咱们这些大头兵不一样,不远处雷根和克基斯中校还有墨比肯上校在讲话,我看到还有两个其他长官,距离有点远不是很能分辨清楚,只知道其中一个黑人是少将。

太阳还有点刺眼,四台卡车已经先行出发了,墨比肯上校过来赶我们上车,我慢吞吞地爬进去之后坐在星光旁边,克基斯中校殿后上来了直接坐在我另一边,我觉得很不自在。看了看其他前辈,黑鹰的老手看起来都一派轻鬆,有人在闭目养神有人在低声交谈,星光摆出学姊的态度跟我閒聊著一些有的没的,结果克基斯中校冷不防爆了一句:「派翠西亚!不要跟这个傻瓜聊天,他会紧张。」星光就闭嘴了,我这时很想吐槽她不跟我聊天我更紧张!我一点都不想坐在你旁边!

车子刚离开基地大门,我百无聊赖地转头往巴士尾门看出去,居然发现有两个士兵手上拿著大箱子在追我们的车,我赶紧叫了闭著眼睛休息的克基斯中校起来,他命令驾驶停车,前坐副驾驶位的墨比肯上校也转过头来看,我和星光把巴士尾门打开,那俩士兵把四个大箱子硬塞进我们的巴士裡,说真的我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后来才知道是地面部队忘记的标记装置。

从A-17出发的车子到达目的地港口已经是晚上了,有一艘运输船在等我们,所有的飞行员和地面部队的人都进了运输船,船体内空间非常大,所有人在裡面待著就像是操场上角落的小孩一样,但是灯光有点昏暗,除了一些地面部队要用的枪枝装备等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东西,空荡荡的像一个金属大厅。船舱内停著一架运输机,几个小时候飞行员们会全副武装搭乘该运输机到ER-65,任务所需的F-16准备在那裏,我们要先到ER-65再做一次行前简报后确认战机状态,而地面部队的人则会继续由这艘船载运到目的地。

在运输船裡面一想到任务在不到12小时后就要执行,我才真的开始变得很紧张,不停地想著是不是先去上个厕所比较好呢?但其他黑鹰的成员真的都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好整以暇地休息。他们看到我焦虑地走来走去时终于开始嘲笑我,在那之前,他们没有因为我经验不足或者傻傻的被骗来送死而取笑过我,也没有因为预设我驾驶技术不如他们而排挤或揶揄过我,但现在他们却因为我不够冷静的态度而开始调侃我,几个人走过来戳著我说:「会死就是会死你紧张也没有用啊!把肾上腺素省下来危急时候救你自己的命吧!」「你紧张个屁啊!你就负责跟在天空之王后面,有甚么困难的吗?」「你是不是在紧张拖我们后腿啊?你顾好你自己的命就好了啦!」我被弄得很不自在,索性跑去地面部队那裏跟老鼠他们玩了。

※                 ※           ※

老鼠他们在聊天和打牌,我很意外任务都快开始了雷根上校还允许他们玩牌,但雷根上校自己正和克基斯中校在角落吞云吐雾,好吧……长官都没说甚么了爱干嘛就干嘛吧!有些地面部队的人甚至直接躺在船舱底部睡觉,其他人看到我又来了,笑著说该再拆两副牌来打21点。

老鼠他们跟我聊了以前一起出去小旅行的事情,他们说之后想再去,大家都很期待,他们还很关心我昨天和前天知道自己其实理应不能参与任务后的行动,以及克基斯中校对我做了甚么。我把事情说给他们听,包含早上和中校去吃早餐的所有细节都说了,其中一个老兵听了之后,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对我说:「你也许有点特别,我觉得,以对我克基斯的了解……他大概在你身上看到甚么东西,不过现在不是时候说。」
「希望他不是看到我必死无疑了。」我哭丧著脸,老兵笑了笑:「这你得问你的伙伴们了,我是说那些知道自己是老鹰的傢伙,不是我们这些走地鸡。」语毕,哄堂大笑。

跟老朋友玩耍确实让我轻鬆不少,直到克基斯中校喊大家十分钟后登机,我都没有再觉得频尿,但他一喊集合,我操,我马上又想上厕所,立刻朝厕所的方向跑过去,在其他飞行员的讪笑中又去解放了一次不过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甚么尿液可以放,而且也没有喝水,说真的是应该喝一点点,因为驾驶战斗机之后常常会脱水但我现在就是很紧张顾不得这些了!克基斯中校看到我惶惶不安的样子,在我从厕所出来后,把我叫过去:

「你的工作是做甚么?」
「驾驶战斗──不,跟著你,紧紧的跟著你。」我说
克基斯中校摇头:「不,你的工作是相信你自己。」
「蛤?」
「不要慌乱,」中校说:「慌乱你就死了。

「我听他们说过你以前曾经被独自困在山裡直到晚上,但后来冷静的自己脱困了是吗?相信你自己和你的飞机,忘却一切的情绪就不会怕了,」他说,看起来有点像在斟酌用词:「还有,相信我的命令。」
「是的长官!」我说,看到其他人站在不远的地方用”我以前也被这样说过”的表情面带微笑地看我,我总算是真的了解菜鸟和老手在本质上的差距了。

我再次检查我的装备,看到地面部队的人也已经在著装了,他们换上了迷彩服,我过去看老鼠等人,毕竟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看见这几个好朋友了。整片地面部队的人在换上数位迷彩后看起来连成一整片,彼此间人体的界线都变得有点模糊,相比之下身著军绿色飞行服的我变得非常突兀,在一片迷彩裡单调得出奇,我拉著自己的衣服对老鼠说道:「只有我的颜色跟你们不一样。」公鼠笑著推了我一把:「你本来就跟我们不一样啊!快去啦飞行员!去你同类那边啦!」然后一堆人嘻嘻笑成一团。

坐上运输机,我觉得任务已经开始了,而且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让我紧张了。运输机起飞后很快就到了ER-65,下机后我们在清晨的夜色裡站在停机坪边缘用大投影幕花十五分钟复习了一次任务流程,然后各就各位到自己的战斗机那裏去。走过停机坪的时候,我看见大家的驾机垂直尾翼上除了飞行员代号和战机编号外,都有著数条击落纪录线,克基斯中校的击落纪录甚至密密麻麻到我无法一眼数清楚有多少条,醒目的SKYKING印在下面,我操,视觉衝击感超强的,然后看到我的驾机,嗯,乾乾净净,除了编号和RANGER啥都没有,好喔。

太阳出来了,阳光照过我驾机的垂直尾翼,边缘反射出剑状的亮光,我仰头看了看它,拍拍机鼻,轻轻地说:「老伙计,我生命就交给你了,一起干吧,希望之后能在你尾巴上画几条线。」

※                 ※           ※

任务的过程我现在不能说是很清楚,因为高速驾驶中飞行员常常处在失去意识的边缘,有时候会一会儿黑红视或者晕眩,并且注意力都放在队友的行动和敌机上,克基斯中校又是一个非常疯狂的人,我大半时间都在追他,追到头晕目眩,整个任务的前半部分都在这种模糊感觉裡面度过,因此除了任务之外的细节我想不起来太多,另外,黑鹰的任务是机密,我不能说我们去了哪裡干了甚么又发生甚么事。

我只能说我经歷的过程,刚升空就发现敌机超级多,我直觉想描述敌机像萤火虫一样多,简直是电影情节啊!虽然我一直跟在克基斯中校后面,看见敌机的时候突然又紧张起来,但后来观察其他人发现敌机速度不比F-16快多少。我几乎全程都保持著克基斯中校位于我视野中央的状态,看著他非常灵巧的追击敌人,但后来他的弹药用光了,于是他领著我飞让我代替他击落敌机,后来有两架敌机分别从左右朝我们衝过来,我直觉认为他们要用自杀式攻击把克基斯中校连人带机撞毁,毕竟过程中他们肯定已经发现他是领头,并且最为危险。

于是我赶在中校的命令之前从下方飞越他,几乎机鼻直面其中离我们距离最近的一架敌机衝过去,在几乎两机对撞前对方因为我不是目标而减速,我就逮到机会稍微拉高与他错身而过,然后迴转过来扫射,没有弹药的克基斯中校比他们想像的还顽强,马上成功引诱那两架敌机跟在自己后面,然后我和另外一个赶来支援的代号叫雪山的黑鹰成员就又跟在这串飞机后面,将两敌机逼散后分开击坠。结果一回神我已经自己在飞了,克基斯中校早就不见了,当我要去找他的时候,听到无线电裡指挥官喊我们回去降落,地面部队已经控制了整片区域,任务成功结束了。

这样说起来我是还记得蛮清楚的流程啦,但细节都模糊掉了。

※                 ※           ※

降落以后,我本来以为会有热烈的欢迎或者,痾,就像电影结尾那种情况,但现实是大家就默默的降落默默的下机默默的去休息了,就跟我以前执行过的巡逻任务一模一样,好像两种任务的差别只有会不会死,而这不是问题似的。黑鹰的成员不会因为生死任务而紧张,也不会因为凯旋归来而兴奋,我觉得最根本的原因是太累了!大概有一半的人一脸疲惫的坐在ER-65基地裡各处有椅子的地方喝水或者休息,我也和他们待在一起,老实说下机之后我觉得很晕,有种虚脱的感觉,从没想过开个战斗机也能开成这样,要是没有地勤的人扶我一把,那时我肯定直接坐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摇摇晃晃回到休息区,我摊坐在椅子上猛灌水,星光说这次任务很幸运没有人失踪,但并不表示平安,有四个人受了轻重伤,其中一个我的学长跳伞时被破裂的机体严重划伤,有生命危险,军医觉得情况不是很乐观。

「战机和飞行员都是消耗品,只是飞行员更耐用些。」克基斯中校果真是奇怪的人,结束战斗后就只有他看起来不怎么累,站在我和星光旁边老神在在的抽菸,我们向他敬礼,他轻轻点头不在意的样子,把菸斗握在手裡看者我:「你很兴奋,是吗?」

「老实说,满兴奋的,」我诚实地回答他:「但很累。」
他皮笑肉不笑的扭曲一下嘴:「不害怕吗?」
「还好……我不知道,我情绪有点激动,但不确定那是不是害怕。」
「再来一次你还要跟吗?」
「如果是跟长官你的话,」我笑著说,但又觉得自己很不要脸:「是跟长官你一起执行任务的话,我就跟。」

「是吗……你击落了几架?」我的回应似乎没有激起克基斯中校任何的情绪反应。
「痾……我没数,我没办法分心数,」我苦笑著说:「这是不是表示,不能画在我的尾翼上了?」
克基斯中校吸了一口菸,轻轻呼出气:「四架,我帮你数了,

「以新手来说,挺好的。」
「四架?」
「嗯,」他淡淡的说,看了一眼菸斗内部:「你有点像杰佛逊,自以为很了解自己,其实不然,你比你以为的冷静,也比你以为的傻。」

我不知道中校这是在称赞我还是贬损我,所以只能继续看著他,星光在一旁已经在笑了,但我不知道这有甚么好笑的,毕竟我认识克基斯中校还没有超过一个月。看起来他似乎是在称赞我的意思,所以我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见到我笑,中校悠悠的说:「你还能为凯旋兴奋是好事,能兴奋多久就兴奋多久吧,

「反正,你很快就兴奋不了了,如果你继续干这勾当的话。」
「痾──」我再次觉得,克基斯中校好难相处。

「是说我很快就会死吗?」
「不是,」星光说:「你很快就会因为劳累而兴奋不起来了。」
「不,你会想起其他比兴奋更想喝一杯的事。」中校说,我觉得他一点也不高兴,星光他们虽然没有欢天喜地,但至少看起来心情还是好的。

他把菸斗咬在嘴裡,从背后拿出一瓶铝箔罐装的啤酒递给我:「拿去,今天辛苦你了,好好休息一下。」我有点惊讶的接过来,他马上转身就走。
星光附在我耳朵上悄悄说:「别在意,你只是让他触景生情了。」

「蛤?」
「你不是有点像劳德少校,你是很像,」星光继续说:「中校那个态度和脾气,很少很少有人能够忍受并陪伴他,部队裡大家基本上都不会去打扰他的私人时间,你的行为很特别,他一定是想起以前的美好时光了吧。」
「但……」我有点犹豫的说:「我从你们的嘴裡听起来,他不是坏人啊?」
「是啊,」星光说:「但我们也不想去深入他的心,

「那裏是一片插满战机碎片和破碎尸体的血红墓园啊,没准何时就会在裡面找到战友的墓碑,或者在血泊裡看到自己的倒影。」星光悠悠的说:「没人能承受那份悲伤,除了他自己。」

※                 ※           ※

看著中校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旁边一位今天担任核心战力代号叫马力欧的黑鹰前辈拍拍我的肩膀:「别那副表情,你该高兴吧,中校认可你的能力可以待在黑鹰了,菜鸡。」
「本来以为你要死了,算你有点本事吧。」另一个飞行员雪山说。
「蛤?」我有点摸不著头绪。
第三个飞行员嘿嘿一笑:「看你在会议上的模样就知道你没打过仗啊,但是我们是不会笑你的。」

「毕竟我们之中大部分人也不是打过仗才能来黑鹰,而且既然你可能会死,死之前最后一段时间还要被前辈嘲笑也太可怜吧,所以不用担心,黑鹰没人会欺负新人的,逞口舌之快不如实力证明。」马力欧说:「不过我听说你不是黑鹰的正式成员,是被委派支援的?」

「是的。」我说,我确实可能再回到莫伦上校那裏去,雪山叹了口气:「唉!之前死太多人了,连凑足一个中队都有点勉强,不得已只能跟其他部队请求人力支援了。」
星光问我:「所以你有想再回去吗?」
我回答她我不知道,我觉得是因为我太累了,很难思考。或者是中校那踽踽独行却又强大到格格不入的背影,对我来说有点太刺激。

当天稍晚我在ER-65四处晃荡,找到老鼠他们,他们早就知道这次行动以黑鹰部队来说算是无损了,几个人都很兴奋能再见到我,邀我去玩牌和喝酒,我欣然同意,和他们一起在休息室裡消磨了整个晚上,期间还遇到雷根上校,雷根上校说他以为我飞了一次就会发现自己是老鹰不再来跟老鼠他们厮混了,毕竟攻击性编队的战斗机飞行员生活和他们这些陆地作战部队差别太大,我觉得他其实也算有点道理,但他不知道我和老鼠门徒他们感情有多好。

几天后我们搭船回国,有点意外的是雷根上校他们也一起要回去,据说上级指派了更适合长期驻扎的大规模联队来接管ER-65,因此做为专攻袭击的黑鹰和与之配合的地面部队就被调回去了。这几天我都没什么看见克基斯中校,据说他在埋头写报告。

回到A-17之后,我被叫去墨比肯上校的办公室,一张新的任职申请书被放在我前面,明明不是我写的但上面的职务内容写得清清楚楚:我被任命为攻击行动的执行飞官,意思就是不再负责国境巡逻或者伴飞或者护送达官贵人之类的工作了,我必须随时为了战斗而准备升空。

但这张任命书很有意思,长官的栏位和服役基地都是空白的,墨比肯上校对我说,要是我想留在这裡,就把这拿去给克基斯中校签,要是我想回去,就把任命书寄回我本来的基地,上校告诉我莫伦上校对我的表现很满意,他希望我能回去,这样他手下就不只官正飞一个人有实战经验,驻扎基地的全员会比较有安全感,而且回去的话,我的生命安全确实会大幅提升。

※                 ※           ※

我想了想,拿著任命书开始四处找克基斯中校。他不在办公室裡,我穿过走廊穿过餐厅穿过简报室和各种设施去找他,但都没找到,老鼠他们也陪著我一起找,找了半天都没发现人,后来遇到一个傢伙说他看见克基斯中校进了吸菸室,我们就立刻过去。

一边走我一边想,虽然A-17明令禁止吸菸室外的场所抽菸,但所有的瘾君子都在随处抽啊!除了那些大家都知道不能有烟雾的机房或者精密仪器室之外,走廊抽的房间抽的餐厅和娱乐室抽的,甚至有人连简报室外头等著开会都继续抽,了不起到开阔场所去抽吧,吸菸室在建筑二楼的旮旯角既不顺路又不方便,根本形同虚设,谁会去那裏抽菸啊!再说了连被要求不要在餐厅裡抽都置若罔闻的克基斯中校,真的会乖乖在吸菸室抽吗?

到了吸菸室,果然附近是冷冷清清的,这裡本来就不是基地裡热闹的地方,只有维修管线的或者大扫除时候才会有人来吧!我从吸菸室玻璃门往裡面看进去,压根子不抱任何希望克基斯中校会在裡面,他会在这裡只是别人乱说的吧?结果不看还好,一看我吓了一跳,他真的在裡面,但并不是在抽菸,而是趴在吸菸室的桌上睡觉!肩膀上盖著一条淡粉红色的小被子,图案还是猫咪的一看就是小孩子用的薄被,他睡得很熟,看起来非常好笑。

我和老鼠忍住了,但是公鼠和门徒没有忍住,他们俩发出扭曲的笑声后逃离现场,就怕笑得太大声吵醒中校,我在门口又站了一下,发现吸菸室内窗户大开,风一直灌进去。天气早就变冷了,居然能在这种情况下睡著,我不得不有点佩服克基斯中校,或说想起其他人讲的他根本不在乎自己这件事了。无论如何我就决定在这裡等他醒来,结果等了一阵子后,居然迎面走来了一个基地裡负责资讯管理的少校,少校看见我们四个等在吸菸室外面,问了情况后也忍不住笑,他说中校毕竟是在这基地度过1/3生命的人了,知道这裡最安静睡起觉来最舒服,比带床的休息室甚至他自己的寝室都安静。

说著说著,克基斯中校就醒来了,他睡眼惺忪的把门打开,我低头把任命书递给他,不敢看他的脸。

我感觉到一股力量把我手上的纸抽走,老鼠等人和资管部门的少校都安静了下来,我听见自己斜上方传来克基斯中校的声音:「想清楚了?」
「是的长官。」

「不怕死?」
「不怕。」

「准备好死了?」
「为了荣光和国家。」

「哼,白痴。」中校说著,猛的往我脑门上拍了一下,我抬起头看著他,接过他签了名的纸,在白纸对面我看见他的眼神闪烁著,似乎在笑:

「欢迎加入全美国最笨的爱国组织,我们飞得最高,脑子最傻。」

-----------------------------------------后记-----------------------------------------------
克基斯真的是蹭了老汤姆的神片今年他的故事线一下子推进了一大堆
这篇是之前非常少著墨的,克基斯服役时期的故事,还带有准确的时间,三年后克基斯就退伍了。目前克基斯服役期间没写过的都是杰佛逊还活著的时候,还有那个害死他的任务,那是珊娜和克基斯的交叉点。

但比较扯的是,今天我居然花了八个小时14500+字数记录一个梦!然后又花了快四个小时直接把它就地转殖成小说,结果我的一整天12小时就这么过了
昨晚的梦包含很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内容,我昨天白天想过的事情全都混在一团,还有我写小说时候想到的也一起,但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梦,建立在我写的小说世界观上,我只能说到处都有我平常想的东西的影子,不是只有我一天到晚在想战斗机而以,还有很多类似于暗谕的事情我觉得都是我生活的处境投射。

这篇小说几乎99%都是照搬梦境的,我只稍微改了一点点让它剧情更通顺,是目前为止的梦小说还原度最高的一次,梦裡的我就是遊侠──尼可拉斯‧陈,所以整个用第一人称视角陈述。而梦境的版本我放在最下面摺疊裡避免妨碍阅读,有兴趣可以比较一下差别。

至于回到小说本身上,其实这篇小说对于世界观来说最大的问题是在于我本人是尼可拉斯视角,因此尼可拉斯的选择和行为就跟我本人很像,相信你们看见他跑去看蟾蜍就已经发现了,而整个世界观裡另一个以我本人为蓝图撰写的脚色就是小蛙(虽然实际上小蛙比我残暴顽劣得多),这造成尼可拉斯和小蛙是很相像的人物。然而对克基斯来说,杰佛逊死后他第一个遇到的很像杰佛逊的人其实是小蛙,因此星光认为尼可拉斯很像杰佛逊这点,只能说是见仁见智不代表克基斯自己的看法,并且克基斯的看法直到最后都没有说出来,所以也是开放性的。

对了,要是各位有看之前一篇风沙星辰的话就会知道,克基斯对尼可拉斯的"虐待"不是毫无理由,那是黑鹰中队的标准考核程序,他是在评估尼可拉斯能不能承受黑鹰程度的激烈空战,而A-17地勤人员知道天空之王考试的残酷(以及他们之后很可能要收拾狼藉),所以才对尼可拉斯露出怜悯的表情,当然跑出来看的飞行员们也是想亲眼目睹这小崽子到底有没有加入他们的资格。结果尼可拉斯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通过考试,他甚至没发现克基斯一直跟他讲话是为了确定他还醒著,由此克基斯判定尼可拉斯是可以跟出这次任务的,要是尼可拉斯不行他就不会带他去,从后面的文章其实也可以看出没有尼可拉斯,克基斯依然有办法打胜仗。

因此,其实尼可拉斯有天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但莫伦上校知道,所以他在两个最好的飞行员中选了自己宠爱的官正飞留下,把尼可拉斯派去支援黑鹰,克基斯听到莫伦的反应我应该写得很明显他是知道莫伦的,所以询问莫伦派任务时是否只有主角和官正飞两人在场,就是他在揣度莫伦派尼可拉斯而非官正飞的理由是否是尼可拉斯足够优秀。当然事实证明两个长官的眼光都是好的。

另外一点,由于各位读者已经知道黑鹰的结局了,因此......很遗憾的,这篇小说裡大部分的飞行员,除了克基斯、墨比肯那些后来还有出现过的人,以及跟黑鹰无关的人物之外,几乎全部的飞行员后来都死了大概也包括尼可拉斯,运气最好就也是像克基斯伤残退伍罢了克基斯最后那样说不是因为他看不起黑鹰,而是他知道这裡的人都是为爱国心牺牲一切的人,明明知道是脏勾当、明明知道会死还来,所以他觉得大家是笨蛋,当然他自己是最笨的那个。星光的名字就在暗示他们都是些热血衝脑的傢伙,派翠西亚是爱国者的意思。
想一想,是不是觉得最后把任命书递给克基斯的主角......令人遗憾?

 


快把萌灿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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