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帖子
- 43
- 主题
- 24
- 探险经验
- 226
- 卡币
- 12444 F
- 头像出处
- 就是……一种水果
|
5、无尽之杯
不知何时,阿兰塔已经变回了人形,但她的脚步还是像风一样快。小楂的眼泪浸透了她的衣服,她就停下了。此刻,她们正在一处月光照耀的林间空地上,河水在不远处流淌。阿兰塔问她,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了。她如实相告。阿兰塔也流泪了。她吻着小楂的额头,把她抱在怀里。小楂耳语似地问她,我们现在怎么办?阿兰塔说,没关系,我们还是有收获。说着,她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这是她从那个昏倒的守卫身上拿来的。你还记得露水城城门上那种海蓝色的藤蔓吗?它是一种葡萄藤,叫做“酒神的摇篮”,非常结实,喜欢生长在河边的树上。我们沿河去找,有葡萄吃,再割一段藤条用来偷东西。小楂听到她说话,就感到十分踏实。
她们沿河寻找,小楂忽然闻到气味有些改变,湿漉漉的风里生出一丝酒香。她对阿兰说说,不远了。阿兰塔称赞她,嗅觉比她这个猎人还要灵敏。她不好意思地说,自己从前是个很笨的人,但自从莫名其妙地失去记忆以来,各种感觉都变得灵敏异常。她们走了不远,河流拐了一个弯,在一座低矮的悬崖上出现了一片蓝色的葡萄林。她们兴奋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就分别冲了上去,全身钻入密匝匝的葡萄从里,张嘴乱咬。小楂从没有这样痛快地吃过东西。这种深蓝色的葡萄比她之前吃过的要甜上一百倍,甘甜的汁水仿佛直接变成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最后,她不是吃饱了,而是吃累了,躺在地上。阿兰塔躺在她的旁边。她们看着月亮落下,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阿兰塔用刀割下了很长一段蓝色的藤条,砍净了其上的短枝,又把匕首系在一端。小楂崇拜地看着她做这些事,没有问她为什么。
阿兰塔说,现在我们去偷东西吧。赫柏的庄园离这儿不远,沿河而上很快就能找到。她说的不错。走了半小时后,两岸开始出现悬崖。她们在悬崖下发现一条小道,松软的沙土上满是车辙和马蹄印。小道的尽头,背靠着一座悬崖,就是赫柏隐藏在密林里的庄园。院墙下流出一条小溪,汇入大河。庄园的围墙低矮,远远地可以看到铺满半个庄园的碧绿的葡萄藤,带着一丝腐味的酒香从墙里飘出。葡萄林西边是马厩和靶场,箭靶不是画在草垛上,而是画在几块像小房子一样高大的巨石上。光秃秃的巨石突兀地出现在草地中间,和周围的环境不怎么搭调。
她们从靶场后绕进庄园。路过那些石头时,小楂看到靶心里各插了几支长箭,那些箭不是插在原有的石缝里,而是深深地刺进石头平滑的表面。不过箭靶和箭杆都生了苔藓。躲在巨石后面,她们听到西边有人声传来,就溜向更远处的马厩的阴影。两个身披亚麻长袍,系着金色扣带,绾着发髻的侍女,一个拎着一把巨大的酒壶,另一个端着银托盘和两个银酒杯,从葡萄架边的长方形房子里走出来,走进庄园南侧的门洞。小楂可以透过那个门洞看到庭院,不过那里面水汽氤氲,一篇模糊。阿兰塔说,我们爬到屋顶上去吧。她们绕了房子半圈,发现北边正好有一架梯子,就顺着梯子爬上了二楼的房顶,偷偷庭院里望去。
庭院的中央是一个蒸腾着淡粉色的水汽和浓烈的酒香的水池,池水的来源是高台上斜放的一只金杯,杯中泡着一只花环。她们看到两个侍女(也许不是刚才那两个)从东边进入庭院,左右侍立,随后,一个披着嫩绿色长袍的老妇人进入庭院。她走到水池边,脱掉长袍,露出干瘪丑陋的裸体,一只脚踏进水池。等到她完全进入池中,靠在池边开始捯气一般地呼吸,每呼吸一次,她的皮肤就紧致一分,没过多久,她就生出了一头乌黑的长发,变成一个美貌惊人的贵妇人。阿兰塔悄声说,这就是赫柏,但下面发生的一切也是她从未想到过的。原来那只花环上的花瓣是不朽的,只要用它来泡水,那水就可以让人恢复美貌和青春。不过她猜想,这种恢复大概只是针对肉体,对于灵魂的衰败,它无能为力。
不一会儿,一个熊一般强壮的男人走进庭院,也脱掉了身上的衣服。他的肌肉很夸张,甚至有些扭曲和臃肿;它们不在运动时就显得累赘,仿佛是身体的病变或肿瘤。他走进水池,和池中的女人开始亲热。小楂看不下去,抱着腿转了过去。她闭上眼睛,两只手堵住耳朵,努力挨过这一刻。终于,赫柏那毫无顾忌的喊声停歇了。阿兰塔在旁边看着她,对她笑。小楂也觉得不好意思。她们不再看,而是听着下面的人说什么。赫柏对那壮汉说,她晚上要去露水城参加晚宴,夜里回来。然后她穿上衣服离开了。不久之后,马嘶声响起,由近而远,消失在河谷之外。
她走后,那男人像被抽了骨头似地瘫软在池中,眼神变得空洞。他向侍女们招手,她们走过来为他倒酒,他就开始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要求侍女为他唱歌。侍女们唱起了一首歌颂奥林匹克竞技会的歌。歌还没有唱完,男人就睡着了。两个侍女互相打个手势,双双溜出庭院。阿兰塔说,就是现在。她解下系在腰间的葡萄藤和匕首,捏起匕首瞄准,轻而迅猛地一掷,匕首正好穿过金杯的杯耳,一拽藤条,扣紧了。就这样,她钓到了那只金杯,花环卡在杯中,泉水一路浇过庭院中的灌木,灌木上就开出细密的黄花。金杯到手后,阿兰塔取出杯中的花环,问小楂,我们要不要留下它,你说了算。
小楂问她,你愿意变成赫柏的那副样子吗?阿兰塔问,你是说她的美貌?小楂反问,你愿意用你的美换她的美貌吗?阿兰塔笑着说,不愿意,可是你呢,你愿意吗?
小楂红着脸怔住了。对,阿兰塔没这个必要,她的美远远胜过赫柏的那种不正常的美貌,她用不着和魔鬼做交易。可小楂呢?她从来就不曾有过美貌,它对她的有着实实在在的诱惑,哪怕她知道它很邪恶,可它毕竟是美貌啊。有了美貌,她就不会再被视作另类,不会“白给也没人要”了,甚至还可能有人喜欢她,进而爱她……虽然这美貌是假的,可爱是真的呀,虽然这美貌是暂时的,爱却是永恒的呀。没有这个假的、暂时的东西,她就无法触碰到那个真的、永恒的东西,所以她没有力量、也没有道理拒绝这美貌。所以她怔住了。
阿兰塔轻声说,如果你想要,我就为你留着它。小楂感激地点了点头。她们端着金杯蹑手蹑脚地爬下梯子,准备越墙而走。这时,她们感到整个庄园和周围的悬崖都在震动,赫拉克勒斯的哀嚎声从每一个方向上压迫而来。她们拔腿就逃,越过北边的矮墙,转眼间就把河谷甩在身后。赫拉克勒斯远远地追了过来,巨大的弓弦声令小楂毛骨悚然,紧接着,一支箭擦着阿兰塔的脸飞过,刺进了她们面前的石壁。她们听着赫拉克勒斯越来越疯狂的嚎叫,像是一头因受伤而发狂的野兽,宽阔的河水在摇动而泛起彩虹色的飞沫。很快地,她们跑到了草原上,远远地往身后望去,赫拉克勒斯已经不见了,但有一座石头山在微微摇晃,继而离开地面,越来越大,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慢速朝她们飞过来。阿兰塔把小楂夹在胳膊下,在草尖上飞奔。山在她们身后落地了,把她们砸得飞了出去。从地上爬起来,她们又听到了那种嚎叫,但已经不再害怕,而是开始有些可怜他。也许对他来说,丢掉的不只是宝物,而是他妻子的美貌,这美貌对他来说就是一切。
但可怜的毕竟只是赫拉克勒斯,而不是美貌本身。小楂仍然觉得,美貌可能会引来浅薄的迷恋,但很多深刻的爱正是从这种迷恋开始的;而丑陋和平庸什么都吸引不来,无论是浅薄的还是深刻的。她们开始为自己逃脱了追捕而感到庆幸,但也不敢彻底放松下来,又赶了几个小时的路,终于回到了小楂熟悉的那个四望无际的草原。阿兰塔说,杯子里还有水,要不我们试试看,能不能让你获得你想要的那种美貌。小楂点点头。阿兰塔就将泡着花环的杯子在她的头顶上倾倒。随着强烈的激动和温暖的窒息,她逐渐发觉,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她一遍又一遍地问阿兰塔,也得到了同样的回应。她说,她要自己看看。她向不远处的一片湖奔去。在湖水的倒影里,她看到的是自己的脸,没有丝毫改变。
原来那花环的力量只能给她青春,却不能给她美貌。这一次,她咬紧牙关,逼迫自己在镜子一样的湖水旁看着自己的倒影,胃里的酸楚和疼痛迅速占领她的每一根血管和思绪。
她并不美貌。这是一个事实,也就是说,它拒绝评价。渴望是一种评价,痛苦也是一种评价,当你承认它事实的时候,你自然就拒绝了对它的所有评价。所以事实不是我的敌人,它和我共生,共同进退。我的痛苦就这样在逐渐消散,越是在镜子里清晰地看到我的脸,我的痛苦就越是虚无和遥远。就这样,我好像不再害怕镜子了。
她从阿兰塔手中接过金杯,把花环扔进湖里,然后离开了那里。湖水在她们身后变成嫩绿色,湖边开出一圈一圈的金色小花,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吹散,迅速撒满了视野可及之处。
6、安布罗希亚
在路上,小楂问阿兰塔,下面该干什么。阿兰塔回答时没有看她的眼睛,她说,现在我们可以吸引安布罗希亚泉水了。她用那把系着藤条的刀子,在草地上割断大片大片的草,将它们铺倒在断处,形成一个五瓣花状的草毯,然后捡了几粒成熟的草籽,闭眼念了几句什么,就把草籽放进杯中,杯里的水立刻变成了满满一杯草籽。她将杯子向天空一扬,成千上万的草籽像雨一样落下来,她再一扬,又一阵种子雨,三次之后,天空中的一群麻雀被吸引到了,落下来啄食草籽,一些鸽子也陆续飞来,在草毯上咕咕叫着。小楂出神地观察这些鸟儿时,她感觉旁边的阿兰塔正在两眼放光地看着她,一步步地走近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既渴望又害怕她的靠近。
“现在,让我们来进行召唤泉水的仪式吧。”
小楂茫然又充满期待地点点头,庄重地闭上眼睛。阿兰塔的嘴唇碰到了她的嘴唇。小楂热泪盈眶。不过当她察觉到阿兰塔要解开她的衣服时,她还是浑身一抖,躲开了。一个类似的记忆场景闪过。她看不清细节,只觉得衣服是她唯一的保护伞。衣服一旦没了,她就完了。阿兰塔问她怎么了。她说,她怕别人脱她的衣服。阿兰塔说,是害怕裸露自己吗?没关系,你很美,我很喜欢你的样子。小楂摇摇头。阿兰塔沉默了片刻,又问,是有人欺负你吗?小楂没有回答。阿兰塔的手抖了起来,她说,告诉我那人是谁,我不会允许——她的语气强硬,让小楂突然想起母亲逼问自己时的情形,她立刻跳开,在草毯上缩成一团。
阿兰塔手足无措。她的眼泪一串串地滚落,想要去拉小楂的手,又不敢靠近。小楂偷偷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就爬过来抓住她的手。她对阿兰塔说起了刚才的回忆:母亲把她拉过来就扯掉她的裤子,像收拾一条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死鱼。阿兰塔从身后抱住她,让她和自己一起躺在那个五瓣花的草毯上,躺在那些叽喳啄食的鸟儿中间。她对小楂解释道,安布罗希亚是爱神的琼浆。她把草地铺成桃金娘花的形状,用草籽引来麻雀和鸽子,也是出于同一个目的,就是用爱的仪式向阿芙洛狄忒神献祭。今天失败了,也没关系,因为这个世界的时间和别的世界不同,她们总是有足够的时间来按照自己的节奏行事。她不断地用咒文般的耳语安慰着小楂,用亲吻将这种安慰注入她的梦。她们就这样互相拥抱着睡着了。
7、如何进入森林
傍晚时分,她们惊喜地发现自己身边涌出了一股安布罗希亚泉,在泉水旁长出了一片小小的灌木林,开满了红红白白的桃金娘花。她们一边向爱神祷祝着,一边用泉水灌满了无尽之杯。小楂说,现在,轮到我帮你的忙了。阿兰塔说,我要做的事很危险,害怕连累了你,如果你想带着金杯离开的话,我其实会更高兴。小楂笑着摇摇头。
阿兰塔说,那我就不再隐瞒了。我原本住在海边,那片海叫做边缘之海,环绕着整个大地和群岛。我是一个猎人部落的公主,从我父亲那里学会了这片大陆上最厉害的投矛术。可是有一天,我父亲被三个女巫毫无理由地杀死了。当时她们三个在森林里散步,遇到父亲扛着一头刚猎获的野山羊从面前走过,随手就把他杀了,没有任何理由。我放弃了继承王位,一路追着这三个女巫,最后在森林的边缘追上了她们,问她们为什么这么做。她们没有说话,一抬手就把我摔在一棵松树上,树干被我撞折了。我爬起来和她们战斗,她们轻而易举地打败了我三次,为首的那个女巫说,她们做事不需要理由。我问她们,为什么不杀了我。她们说,我该做的就是闭上嘴,向她们低头。我不服气,第四次冲上去,她们把我禁锢在了半空中,直到她们走远,我才精疲力尽地摔下来。
我带上我的盾和长矛(盾是一只巨大的海龟壳制成,长矛取自独角鲸的角),一个人离开部落,到处打听三个女巫的消息。我的盾可以随意变化形状,我的长矛可以扔出去之后再回到我手里,它们是父亲留给我的宝物。可是在旅途中,我的长矛被偷走了,也许是因为我每晚都睡在盾上,所以盾没有丢;它是被第二个女巫阿特洛波斯养的一条钢筋铁骨的猎犬给抢走的。你发现我时我受的伤,就是这只长着两个脑袋的狗给咬的。我不止一次遇到过这条狗。你还记得赫拉克勒斯吗?我们之前认识,同坐过一条船,还并肩战斗过,但我们彻底绝交,就是因为那条狗第一次袭击我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却没有帮忙。现在,我没了盾牌和长矛,想报仇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我必须找回它们。
小楂问她,那怎么找呢?阿兰塔说,她的长矛是一件有名的宝贝,如果是小偷偷走的,他多半会去迷雾城的蛇市销赃,那里是黑市商人聚集的地方。至于她的盾牌,应该在女巫阿特洛波斯手里。等她找到长矛,就去女巫那里夺回她的盾。她说完这些,就问小楂:你难道不觉得我不自量力吗?我上次没能打得过她们,这次凭什么就认为自己可以。你为什么不问我这个问题呢?
小楂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无所不能。阿兰塔笑着说,这就是我的回答——之前没有人对我有这样的信心,现在有了。
她们动身前往无际森林中的迷雾城。这森林和无边草原一样没有边界,如果想进去,你必须找到一种在空间逻辑之外的方法,或者是误打误撞,凭运气闯入。阿兰塔对小楂解释道,她之所以能够进入无边草原,也是误打误撞的结果,如果她事先知道,想进来就难了。小楂问她,那我们怎么进入无际森林呢?阿兰塔说,只能等着,等一个意外。小楂说,那怎么可能呢?只要我们的等待是故意的,只要它是去往无际森林的一个方法,它就不可能成功。阿兰塔说,也不一定。她记得父亲教她投矛的时候说,你在投掷时不能总想着刺中猎物,而是要安心于投掷这件事本身。她也问过父亲,那怎么可能呢?就算她专心,这心也必然是假的。父亲说,如果是假的,那就是没有专心。她在吃好吃的东西时,虽然以吃饱为目的,但她在乎过这个目的吗?她在和小伙伴赛跑时,会在乎终点有什么吗?只要勤加训练,她总有一天会达到这样的专心程度,哪怕猎物再凶猛,甲胄再坚硬,她也能专心于投枪本身,忘记她的目的。
阿兰塔说,既然这样,我们不如训练一些别的事情吧。将来你如果想要和我一起战斗,我们就得配合默契。你为我持盾,在我投矛的时候做我的屏障,在我持矛搏斗的时候,为我挡住侧面和后面飞来的箭。小楂对自己的力气并不自信,她说,我能举得动你的盾牌吗?阿兰塔说,能,我的盾比所有其他的盾都更轻,因为它是龟壳制成的。她用干草编织了一个长盾,教她怎么持盾,又到附近的树林里折了一根粗树枝。当她拿着树枝走过来时,小楂莫名地被激起了一股强大的斗志。阿兰塔试图用树枝刺她的腿,她的防卫就变得异常凶猛,简直像一头初次捕猎的小狮子。这让阿兰塔喜出望外。但她很快发现,小楂在战斗时,双眼是血红色的。她连忙停手,蹲下身来问她怎么了。小楂刚卸了劲,就默默地流出泪来,她的回忆也伴随着眼泪一点一滴地串成一段往事。她说,那人要用树枝,她要用树枝。说着她死命地夹紧双腿,脑袋埋在阿兰塔的胸口,无声地哭得手脚绷直,停止了呼吸。
阿兰塔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搂着她。但她手里的树枝已经被攥出了四条凹痕。小楂哭了许久,双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直起腰来,抱歉地一笑。阿兰塔说,你刚才的战斗非常好,如果能一直这样,你完全可以当我的战友。于是她们继续训练。在其后几个月的训练中,小楂使用大盾的技术越来越娴熟,她把那根树枝的每一次进攻都挡了回去,在格挡的间隙,还偶尔反过来攻击对方。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进步如此之快,甚至连这种进步本身,都是阿兰塔事后告诉她的。
她们白天训练,晚上就在草原上席地而眠,饿了或者渴了,就喝杯子里的安布罗希亚泉水,身上脏了,就在附近的溪水或湖泊里洗澡。小楂从未有过这样充满了无限希望和快乐的日子(哪怕她爸爸活着的时候都没有),她和阿兰塔也越来越亲密无隙。她们在一起嬉戏打闹、促膝长谈。阿兰塔给她讲自己的冒险经历,她虽然没有什么可以给阿兰塔讲的,但是阿兰塔说,她总能够解决她的许多困惑。起初,小楂仍然不习惯在她面前脱衣服,可是最后,她也不介意这样做了。有一天,小楂在训练中被阿兰塔的树枝戳破了胸口的皮。阿兰塔把装满膏泉的金杯递给她,就故意避开了。小楂却说,你来帮我一下吧。这次她没有避开她的擦拭和抚摸。阿兰塔在她脖子上吻了一下,小楂也就转过头去吻她。她们旁边的溪水欢快地跳跃着,泛起了浓郁的膏泉的香气。
8、奖品
小楂和阿兰塔都开始觉得,如果生活能永远这样该多好。也就是在这时,她们遇到了去往无际森林的机会。一只渡鸦趁她们睡着时抢走了金杯,她们被惊醒,就追着它一路狂奔,来到了森林的边缘。渡鸦落入一棵高大的月桂树的树冠里,不知所踪。阿兰塔在树下激动地流下了眼泪。她默默祷祝,然后开始爬树。渡鸦喜欢搜集金光闪闪的东西,金杯就放在它的巢穴里。阿兰塔取下金杯,冲小楂喊道,这就是无际森林了。攀在枝头,她能够远远地望见迷雾城,看到它建在树上的那些瞭望塔里点燃的火把。
她们朝迷雾城而去,眼前弥漫的雾气越来越浓。小楂闻到雾中有一股令她不舒服的烟火味,不像是炊烟。她们在密林间找到了一条小道靠近城池。这里的城墙是木头搭建的,像一座巨大的军营,瞭望塔都建在树上,高高矮矮,闪烁着赤红的火焰。其中有很长一段城墙明显刚刚修补过,墙外有壕沟和碗口粗的木刺,有许多木刺拦腰而断,似乎是被巨大的牙齿给咬断的。小楂和阿兰塔没有进城,而是沿城外的小溪找到一挂飞瀑,在瀑布旁边顺着陡峭的小路下崖。崖底的潭边就是有名的蛇市。小楂看到路边的石壁上刻着两条交缠在一根手杖上的蛇。
蛇市上的商人公开出售各种赃物,小偷、强盗、黑巫师和杀人犯们在这里交易。小楂听到旁边穿斗篷的男人向摊主描述,他是如何割断一个旅行商人的喉咙然后从他腰间取下这个配饰的。不过她并不害怕,因为阿兰塔握着她的手。阿兰塔向商人们打听,有没有人呢见过一支用鲸角制成的长矛。她伸出双臂向对方比划它的长度。商人们用的语言听起来和阿兰塔的差不多,但是听起来有浓重的口音。一个编着发辫的独眼老人说,他从未见过这把武器,但我看你的样子像是从海边来的,如果你有珍珠的话,我愿意收。阿兰塔听他这样说,忽然变得脸色铁青,拉起小楂就走。她们一连打听了十几个人,却一无所获。忽然,她们看到一队穿着皮甲的士兵簇拥着一个长袍男人,从崖下的小路走来。他在瀑布旁的公告台上站定,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火车鸣笛般高亢尖利的声音开始念一则告示:迷雾城城主征募来自四面八方的勇士,一起狩猎那头为害一方的野猪,它已经杀害了从士兵到平民共一百余人,毁坏房屋无数;第一个让野猪流血者,可以得到城主心爱的大盾。他把羊皮纸告示钉在石壁上,上面画着大盾的样子。阿兰塔瞪大了眼睛:那正是她的盾。
阿兰塔看到告示后十分迷惑。女巫的猎犬在抢走她的盾之后,居然让盾流落到了这里,而不是把它藏起来或者毁掉,这是为什么呢?而且她不能理解,她居然要去参加一场比赛,来赢得一件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想到这里,她怒火中烧,不顾小楂的劝阻,前往城主的府邸讨要她的大盾。卫士们听说了她的理由后哈哈大笑,她准备硬闯,他们就列阵防卫,这让她毫无办法。她的怒火无处发泄,这时小楂赶了上来,拼命拉住她的手,她就一扬手把小楂甩下了悬崖。
小楂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伴随着一阵难以形容的悲哀,像一片枯叶一样落地,没有丝毫疼痛。她仿佛顺从某种安排似地闭上了眼睛。阿兰塔怔住片刻,哀嚎着从同一个地方跳下,滚落在她身边,继而抱起她。小楂随即睁开眼睛。阿兰塔开始一边流泪一边大笑起来。小楂告诉她,她没事,把她放下来。她说她好像想起了什么。那是一种什么都不是的东西,是一种空无一物、空无一事的感觉,让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做点什么来躲避它。她说,听我的话,听我的话吧。
阿兰塔决定认真地准备即将到来的狩猎比赛。她向别的猎手打听了这只野兽的情况:它没有眼睛、鼻子、耳朵或肛门,全身上下除了血盆大口和锐利的獠牙之外,都覆盖着坚不可摧的甲胄。没人知道它凭借什么辨别方向、或者是否需要辨别方向。它既然没有感官,也就从来不会恐惧,擂鼓或火焰根本无法吓到它,任何利器也无法伤到它。它和一头象差不多大,冲锋时连城墙也挡不住。城主的军队与它搏斗过数十次,损失惨重,却没能让它流过一滴血。它来无影去无踪,最好的追踪者也找不到它的巢穴。它总是突然而至,像一阵狂风,摧毁面前的一切之后消失在森林深处,连一块蹄印都不曾留下。
这些消息让阿兰塔感到绝望,她说,还不如冲进城主的宝库抢劫来得容易。她对小楂满心愧疚,所以也对她言听计从,但她仍然被那种对荒诞感的怨恨绑架着:为什么她要全心全意地做这样一件不可理解的事——去准备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为的却只是赢得一个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是她又想,如果她去抢劫城主的宝库,那么对于其他英雄而言很不公平,那毕竟是他们的奖品,他们就是为此而来的。
狩猎赛会的前一天,阿兰塔终日喝酒。小楂看得出她的苦恼,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自己躲在一边,替她思考面前那个匪夷所思的难题。一天夜里,阿兰塔从醉梦中醒来,看到小楂仍然没有睡,在地板上踱来踱去,嘴里念叨着“陷阱……锁链……可是谁来完成呢?一个无法战胜的东西,它怎么可能在——”阿兰塔突然意识到,小楂虽然一句话都不说,却在心底把这件荒诞的事完完全全地接受下来,并且毫无怨恨地、积极地思考对策,而她自己呢,沉溺于怨恨之中,试图从她自身之内逃出去。原来这头目盲耳聋又无法被战胜的野猪不是别的,而是她的一部分;她不是要让它流血,而是要承认它就是她的一部分。这时,一道神谕式的语言出现在她的耳边:它的血就是你的血。
她从床上坐起来,对小楂说,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掰断了腰间那把匕首的利刃,忍着剧痛,将它深深刺入自己的小臂,再用安布罗希亚油膏让伤口愈合,这样一来,刀刃就被埋进了她的皮肉之下。第二天狩猎时,她和野猪近身搏斗,故意让它咬到她的手臂,一口将骨头咬断,匕首的锋刃也就深深刺进了野猪牙缝里的肉中,从伤口里喷出熔岩一样滚烫的鲜血。趁着野猪嚎叫时,阿兰塔抽出自己残缺不全的手臂,用腰上金杯里的膏泉让它迅速愈合、再生,然后拔腿就逃。野猪在她身后发了疯似地追赶,但哪里追的上她。她绕过一棵杉树后突然回身,将手中的长矛投进了野猪的嘴里。野猪咬断了矛杆,但不再进攻,而是十分沉重地哼了一声,转身缓缓走开了。一路上,英雄们纷纷将自己的长矛、投石和弓箭射向它,都在它的甲胄上弹开了。他们跟着它离开城池很远,目送它走进越来越浓密的树林和白雾里。小楂忽然觉得,自打野猪离开后,城里的那种令人窒息的烟火气也没有了,变成了一种新翻的泥土气味,夹杂着淡淡的血腥。
阿兰塔让野猪流了血,就成了迷雾城的英雄,得到了她自己的盾牌作为奖赏。在庆功宴上,另一位年轻的英雄对她表示仰慕,说自己从未见过这么勇敢和敏捷的战士,不过他还说,你配得上一支更好的长矛。我在我的家乡铸铁城见过有人拥有一把骨制的矛,无坚不摧,穿透目标后可以自己飞回主人手里。长矛的主人是一个年轻的外邦人,他用这把武器挑战过城中的许多勇士,包括我,都甘拜下风。他的名字是希波墨涅斯,住在城中的半人马旅店,以比武赌赛为生。阿兰塔听到这个名字,以及他所拥有的东西,就决定第二天和小楂一起前往铸铁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