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侍者》,感觉我这只Bantha,都成了杰迪骑士,捍卫共和国的元老……(图来自左岸一本古老的星战连环画)

最近,星战电视剧《侍者》第一季刚刚完结。从人们对该剧的评论看,这部剧的编剧和导演,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在讲故事,或者说是在创作影视剧;也可能是主观上就不想,不屑好好给观众讲故事;或者只是名义上知道自己应该讲个好故事,但不知道要怎么写出讲好个故事,也不愿下功夫去研究。可以说,网上绝大部分(甚至不是大部分)评论者,都比这部剧的编剧导演,适合当编剧导演。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观众迄今为止提出的雷点,大都反映出编剧和导演的两个特点。第一,不知道或者不认为,文艺作品要成功,其内容与表现形式,其实往往要比现实生活更“真实”,更“合理”,因果关系和逻辑更连贯。第二,不知道或者不认为,文艺作品要成功,不仅其内容需要比现实生活更“真实”,“合理”,而且其表现形式,也需要把这种内容,以“真实”,更“合理”,因果关系和逻辑连贯的方式,展示给观众。
这些说法,看似有些违反直觉,因为《侍者》并非纪实作品,而人们也往往认为,文艺作品就是要天马行空。但是,“那些优秀文艺作品的所谓‘天马行空’,究竟指什么?”,则是我们在被“天马行空”的《侍者》雷时,应该想到的问题。
就内容而言,文艺作品包括影视剧的作者,可以洞察并控制作品剧情与设定的一切,恰恰是能使其艺术上“高于生活”的关键。所余的问题,只是作者能不能创造好的设定与情节,不显得刻意或荒诞。就表现手法而言,影视剧是视频多媒体。通过布景、运镜、和剪辑,可以采取各种视角,并随时切换视角;可以综合,同时利用人声、动作、音乐、建筑、特技等各种形式安排和传达信息。如果用得适当,这其实是影视多媒体对过去静态艺术形式的最大优势。
《侍者》在这两点上,则都没做好。编剧和导演(以及其他可能起作用的势力),用自己对作品人物和剧情的绝对权力,不是雕琢人物与剧情,而是粉碎人物与剧情;不是充分展示,而是过分隐瞒观众为理解人物和剧情,本来需要而且应该知道的信息。恐怕,还把一些本来应该展示给观众的关键设定和情节,扔进了死星反应堆。
《侍者》的雷点,主要在于“突兀”,或者说剧中人物突然做出明显不符合其既往表现,也不符合星战宇宙中该类人物的一般水平的行为,编剧和导演却不交代任何原因。比如绝地大师Sol不作反抗,任自己被徒弟Osha锁喉而亡;比如水平很高的绝地突然被功夫票友扔的飞刀刺死;比如在剧中一直只会吱吱叫的老鼠人员工突然啃电线破坏飞船(有人说,这是达斯·米奇亲自干预。有人说,啮齿类就是本能要磨牙);比如Osha突然锁喉培育自己16年的师傅Sol,且在杀死Sol之后无任何愧疚,等等。
这些雷点和空白,很多当然可以通过脑补解决,实际上也已经被大家的脑补,或者说二次创作解决了。但问题是,作为一部电视剧,《侍者》需要脑补的太多,已达到不符合人们对电视剧一般期望的程度,使它观看起来,令人莫名其妙。须知,观众并不都是为了二次创作来看电视剧的,而即使是喜欢二次创作的观众,也未必喜欢第一次观看,就必须边看边兢兢业业二次创作。如果一部电视剧,简陋到完全成为一些无逻辑联系刺激桥段的集合,必须要观众边看边紧张开动脑筋,自己补全剧情,那它就不是电视剧,而是怠工的编剧和导演,把自己本来该做的工作无偿发包给观众来完成。
《侍者》所以如此,是因为其用于实际拍摄的剧本,和最终拍摄出来的成片,都不能构成一个完整,“真实”,“合理”,因果关系和逻辑连贯的故事。而上文已经说过,电视剧要成功,其内容其实要比现实生活更“真实”,更“合理”,因果关系和逻辑更连贯。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电视剧与现实生活,有根本差别,观众对电视剧和现实生活的态度和期望,也有根本差别。
我们知道,现实生活中不可避免,会有我们不能理解,不能掌握的因素,虽然人们都希望能了解世界和他人,尽可能把握自己的人生,乃至有的人希望像西斯皇帝那样,挟无比自私,想要了解和控制一切生物和无生命物,为自己所用,寿与天齐,为所欲为,但迄今为止,无人在这方面真正成功,我们仍必须接受生活中的随机性,与或好或坏的意外。
但是,在电视剧中,已经充分领教过现实生活不尽人意的观众,就不希望总受到随机性与意外挫折,尤其是不希望接二连三,遭遇那种不仅总是重创主角团队,更完全“不合常理”的意外,因为这是《侍者》,不是《倒霉熊》。而且,既然电视剧完全是编剧与导演(与达斯·米奇)等组成的创作团队来掌握,既然这些人不仅能完全控制将要写进剧本,拍进成片的剧情,还完全能控制作用是使剧情合理,但未必都要在剧情中表现的设定,更完全能决定拍什么,不拍什么,怎么拍,不怎么拍;这些人就有责任,也应当有能力,用艺术但足够简明的手段,向观众传达(包括通过各种形式的旁白与暗示传达)故事的前因与后果,人物经历性格的由来与变化,以使剧情虽然有随机性与意外,但也不动辄发生现实生活中极少见,即使按星战宇宙中一般经验,也很不可能的小概率事件,讲一个人们认为合理而且好看的故事。
当然,有的朋友可能认为,编剧和导演就是想表现世界的随机性,荒诞性。但是,随机性和荒诞性要表现得好,也常常要镶嵌在某种看似不那么随机,荒诞的背景中,以利对比,以为衬托。所以,即使是一觉醒来变成大甲虫,也不能时而半夜床塌了,时而屋顶飞走了。即使《城堡》中的主角,也没被店主人莫名其妙地赶出去。即使是达利的绘画,也把融化的物体摊在定形的石头等物体上。
归根到底,谁也没法写一个故事,故事中的一切都是无定型的质料,都不服从任何因果关系,无任何可预测性;因为那样的文本不会是故事,而只能是人对于描述无规律性和荒诞性的一种尝试,还不会是成功的尝试。因为所谓故事,就要能把情节用某种因果关系(哪怕是现实生活中没有,只在这个故事设定中合理的因果关系)联系起来。如果在“是故事”的基础上,能创意运用随机性,荒诞性的因素,又不过分,就可以称作不枯燥的故事;如果这样的故事还能体现出人性的一些方面,让人觉得“是这么回事,我也有过……我也见过……”或者至少“这是可能的,这人是可能这么做”,可能就是一个好故事了。
比如,巴尔扎克写各种各样的人物,就是让他们在作品自己的世界中,按自己的性格生活,却十分真实,时而让人惊讶。在他笔下,大盗会出现在读者没打算遇到大盗,没想到遇到的怪人会是大盗,也确实不经常出现大盗,但想想也确实可能出现大盗的地方和时刻。这大盗则不是侠盗,因为侠盗不常有。大盗的计划,则确实大胆惊人,配得上剧情中描写他为这计划下的功夫。他还能既有理由,又有诱惑,把与他遭遇那时的主角吸引来。而随着计划进行,大盗何以成其所是,何以有其本领和计划,大盗计划本身的内容,和主角与大盗交往所受影响,也都表现出来。最后,大盗有他的命运,计划有它的结果,剧情又一次发展,主角也向光明面或者黑暗面又迈出了一步,一切都很传奇,但又很自然。又如,达达尼昂在《三个火枪手》二十年后,在一场战斗的最后,接到晋升元帅命令,同时被炮打死,是可以接受且有情感张力的。但让达达尼昂此时突然失智,而亲自带一个排冲锋阵亡,或者被窜入战场的Bantha拱死,就只能让人大跌眼镜了。
反观《侍者》的编剧和导演,他们只顾着让人物间歇性精神病发作,所以无暇?提供有结构的剧情。剧在特效等方面合格,但偏不是一个故事,更像一场梦游,或者说一夜间的几个梦,之间被起夜撒尿隔开。人物为什么有其在剧中的性格和行为,要么没有解释,要么给出的理由让人难以信服。我们作为观众,确实可以脑补Sol比一般人更敏感,16年来一直被当年杀死原力女巫一事折磨。我们也可以脑补,Osha对罪犯仁慈,对师傅无情,是因为她实是人造的黑暗面生物,不能以常人观,对犯罪,罪犯,和各种残酷的思想与行为,天然亲和。我们也可以脑补,因为这个星球黑暗面力量强大,西斯尊主Plagueis才会在此,绝地们才表现失常,却仍觉得“来都来了”,自认以前出任务没事,这次也不会有事,没有及时求援。我们甚至不妨脑补,Osha身上黑暗面强大,使Sol一行人得了心理疾病,所以都身心异常。
可是,在剧情中呈现以上这类背景设定(如果编剧导演等真创作了此类设定),其实都本应是编剧和导演的工作与责任。有否把人物这些经历,性格,互动设定好,从而构成剧情;有否把背景设定以细致不刻意,但足够明显的方式传达出来,让观众在视听和情感体验(因为影视剧既是视听艺术,也是文学作品,情感表达)当中。觉察剧中世界的事实和逻辑;体现了编剧和导演履行职责的态度与能力,体现出它们(啊没错,就是这个它字)会不会写故事,讲故事。我们在《侍者》得到的,则是一大堆桥段,编剧和导演主打一个硬塞——“不解释!”,让我们感觉自己是在逛建材市场,自己选材,自己施工,自己通风3个月排有害气体,下雨还得自己马上赶回去关窗?本来影视剧不应该是包料包工,直接验收入住的吗?什么时候编剧和导演这么好干了?星战现在是影视界宜家?辱星战也辱宜家了!
这样拍片的结果,就是观众看《侍者》,对剧情和人物一头雾水。我甚至有点怀疑,编剧和导演是不是在剧情中不停悄悄切换视角,一会让观众代入不知道A情况的角色c,一会儿让观众代入不知道B情况的角色d,却不告诉观众,才使得片中的人物如此经常显得愚蠢。如果一定要这么拍,是否可以至少像GTA5那样,切换视角时进行提示?感觉编剧和导演的风格,更适合拍社媒搞笑段子,对于拍影视剧,似乎是在投石问路,带薪学习。
《侍者》这种支离灭裂的剧情和表现手法,作为一般的电视剧都不算好,作为星战系列作品,就更显不妙。一方面,问题在于风格。星战作品如正传和前传,原本颇有史诗感。因为星战银河中,有绝地,西斯,和一切人都捉摸不透,而且可能永远捉摸不透,也许本质上就超越了物质世界,超越了科学,超越了智慧生命理解力极限的——原力。
星战银河中的各种生命形式,则既不可能摆脱原力,也没能(恐怕根本上也不能)做到对原力一直毫无求知欲,毫无控制欲。于是,就都用自己的力量,知识,意志探究原力的本性与利用,从而形成了不同的信念或者说价值观,并依之生活,难免地发生严重冲突。同时,所有这些个体与势力,因为恐怕终究不可能真正完全了解并掌握原力,终究不可能真最后得到星战宇宙中终极的知识,力量,善和/或恶,就都可能或多或少身不由己,经常事与愿违。
不过,因为这种事与愿违,在过去的《星球大战》作品中,往往是以在其世界设定中合理的形式发生,没有太降智,没有吃掉太多设定,所以让人感觉真实合理,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显得有意义。因为探究宿命本身是否存在,以何种形式存在或不存在;探究在原力中生活的生物,究竟能知道什么,能做到什么,是否有“应该”知道什么,“应该”做到什么;在星战世界观中,有根本的哲学和实际意义,在我们的世界中,也有同样意义;而且在这两个世界中,都可能永远只能被探索,而得不到甚或根本没有最终答案;同时,由于原力连接着一切,星战银河中关于原力那些终极问题的观念,学说,行动,也就要影响星战银河中每一个体的存在,从而给每个生物和所有生物,都永远带来紧张,怀疑,变数。正如赛车胜利的小安纳金,不会想到穆斯塔法,遇到摩尔前夜的奎刚,不会想到这是他此生最后一夜,刚刚登基不可一世,认为自己终于可以吞噬一切并永生的帕尔帕庭,不会知道人们心中光明面的力量,将是他永远想不到的强大。
这些星战旧作,就有了史诗感,与其叫太空歌剧片,不如叫太空史诗片。因为所谓史诗感,也许和崇高感的来源相同,来自于这样一种冲突:人在身体、精神、善恶方面都终究有限,世界并不创造任何天选之子,但是,人却想要否认或至少是探索自己的这种极限;这样做的,有时是一个或少数人,有时是许多人,还可能波及无数人;但是,因为人终究是有限的,所以即使那些像亚历山大大帝,帕尔帕庭这样的人,不管其是为善还是为恶,曾经有多么大的影响,都将触及自己的极限,而反抗他们的人,也发挥出了惊人的智与力,善与恶。把这种“时来天地皆同力”,最终也无法完全掌握乃至克服,却也却并非完全是宿命,并非只能“运去英雄不自由”的冲突和兴衰描写出来,如果只写一个人和少数人,就会有崇高感,而如果描写的时间更久,规模更大,就又可以有史诗感。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星战系列的经典作品瑕不掩瑜。这也可能是为什么,我们现在仍在讨论,尤达大师或者温度大师,当初有没有可能消灭帕尔帕庭,这一类问题。这些问题,虽然就其本身而言,是战力问题,但之所以被提出来,之所以被我们认为有意义,可能也有我们为绝地全力阻止邪恶却功败垂成而扼腕的原因。星球大战正传和前传,则连美工布景,都是按史诗方向设计的,并非只因剧组的审美水平和美术技法高。
与此相对,一些星战新作品,则从人物形象,布景环境,到后期滤镜,都充斥让人简直感觉是故意的卑污感,《侍者》也不例外。从这一方面说,《侍者》就如有的观众所指出,像警匪片,且仅仅是警匪片,而非借助警匪情节的史诗片(或者说从微观视角补完星战历史的影片),甚至不算好的警匪片。也可以说,它是一部精神疾病片,描写了一个偏远村庄里,精神疾病怪人和精神疾病外来者间,械斗逐渐升级的故事。但是,它却以星战银河为背景,涉及到了Plagueis尊主,安纳金诞生真相,贝恩派西斯传承,等星战世界设定的重大问题,结果力不从心。
当然,如果说体贴的好听话,这是编剧和导演神秘,也许编剧和导演在第二季会揭晓答案,只要编剧和导演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如果星战前传和正传,每一部都能让不了解星战故事的人直接观看,不需要预备知识,不需要实时二次创作,为什么《侍者》的导演不能?为什么要拍一部不仅全是散件桥段,而且主体结构和连接结构,都要观众脑补的散装电视剧?宜家还会给说明书啊【笑哭】!为什么要通过抽走整个剧情的逻辑,让本来应该是Surprise(观众:啊!还能这样!这是什么红色黑纹身半裸踢腿男出现了?)的各个情节,全都实质上变为Jump Scare(开门?Y/N?——N。——5只僵尸自行开门扑脸)?就《侍者》而言,这些问题都令人费解,究竟是编剧导演等人能力不足,时间不足,金钱不足,还是享受那种欺侮观众,觉得“反正是星战IP,我扔(拉)什么你们就得吃什么”的感觉,就不得而知了。
《侍者》中我喜欢的,就是头上有刺小学徒。她是个多少正常的人,还在正常人的基础上,进一步比正常人强,像个受过特殊本领与品德训练的绝地。而因为她在剧中,没有莫名其妙的怪异言行,所以不用补充设定也行。但是,她却被精神疾病团队害死了,而且是当着动作迟缓的师傅,扎了3刀……【默哀】
总之,似乎黑暗面已经篡夺了迪士尼,我们需要……(图来自左岸《科学时代》杂志1980年连载的星战漫画,那会儿左岸正面人物都长图中卢克这样 )
有种想和达斯·米奇战斗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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