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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紅峽青燦 于 2024-8-22 13:48 编辑
結束了一整周的忙碌和疲累,珊娜‧瑪德琳‧安格里教授拖著腳步開著車,從風神城回到家裡。

她是個身兼多職的母親。作為麻省理工跳級畢業的天才,珊娜一直以來都在為五角大廈工作,她有一個由她全責管理的機密部門,並且還在其他幾個公開部門擔任顧問或委員。而另一方面,她是紐約私立倫貝堡大學的終身職教授,這個工作其實是她在完成學業後自己找到的,但在國防部的從中斡旋下一直為她保留著,即使她已經沒有實體授課和經營實驗室。

如今因為孩子還很小,她獲准在家遠端工作,雖然時常需要出差,但至少有一半的時間可以經營家庭生活。不過珊娜實在沒什麼餘力管孩子,絕大部分時間兒女是老公──克基斯‧安格里在照料,身為退伍軍人,他有的是時間。

舟車勞頓的珊娜用鑰匙打開家門,看見克基斯正在擦桌子,女兒趴在桌邊地上畫圖,兒子被放在有輪子的嬰兒床裡,似乎在低聲哭泣。克基斯聽見珊娜回來,停下擦桌子的手:「Kitty,你吃晚餐了嗎?」
「羅伊為甚麼在哭啊!」珊娜沒有理會克基斯的詢問,大步走到嬰兒床邊:「你都養過一次小孩了,還不知道怎麼哄嬰兒嗎?」
克基斯將抹布放在桌上站起來:「……沒有奶了。」
「蛤?沒有母奶你不會泡牛奶嗎?你是把羅伊餓了他才哭嗎?」珊娜不高興的把電腦和提包都扔在沙發上後,一邊撩起自己上衣一邊彎腰去抱小嬰兒準備哺乳。克基斯洗過手後拿了毛巾給珊娜,繼續解釋:「他不喜歡奶粉的味道,喝過之後還是一直哭。」

珊娜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後,拿著毛巾抱著嬰兒進房間餵奶了。她從門縫裡看到女兒正拉著老公的褲腿在跟他說話,老公沒有回應,只是看著自己的孩子直到她講完,才扶著沙發蹲下,幫她把散落在地面的彩色筆撿拾起來。

她想起之前剛在家工作時發生的一件事。

※                 ※          ※

那一天,國防部召開緊急會議,為了能讓珊娜趕上,他們派了一架飛機到家裡接她。當珊娜急匆匆的帶著行李趕出門要上飛機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老公正站在門口,眼神兇狠的和那架派遣機的駕駛對瞪。

克基斯殺氣騰騰的時候能讓被瞪視的人本能地感到恐懼,雖然平常總是很溫和冷靜沒有表情的樣子,他真的生氣起來時萬分恐怖,珊娜有數次經驗看見克基斯只暼一眼就把壞份子嚇走。當時她不知道為啥自家老公在對別人狂射眼刀,覺得莫名其妙就叫克基斯進屋裡,但克基斯不從依然在對對方施壓,對方一開始也不是省油的燈,開著機艙門大聲嘲笑克基斯,不過在又被瞪了一眼後收斂了氣勢,悻悻的讓珊娜上機後馬上飛走。

才起飛沒多久,他就向珊娜抱怨克基斯:「教授,那個男人會家暴你嗎?他看起來非常暴力又不友善。」
珊娜冷哼一聲:「那不可能,他是世界上脾氣最溫和的人。」
「我可不這麼想,」飛行員說:「脾氣溫和的人根本不可能像他那樣隨便瞪人,他是沒被打過嗎?還是以前幹過甚麼暴力集團?真沒禮貌。」
珊娜苦笑:「暴力集團……你要說空軍是暴力集團的話,那他確實是幹過。」
「啥?」
「他以前是戰機飛官。」

「……那也沒什麼了不起,還不就退役的。」飛行員聳肩:「我也是上尉飛官退伍,他以前是在哪裡?」
珊娜兜起手,臉上露出只有她自己知道的謎之笑容:「他們沒跟你說過載國防部的人少問點話嗎?不過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天空之王聽過嗎?」
「蛤?」機身晃了一下。
「激動甚麼?好好開你的飛機!」珊娜教訓道:「他覺得你開得不好,擔心自己老婆上你的飛機會有危險啊,做老公的擔心自己老婆安全豈不是很正常?」
「……」
「畢竟是飛官嘛!看到別人開飛機到自己家,出來嚴格審視一番很正常。不過你不用擔心,你還有得是時間精進你自己的飛行技術,也許有一天他就不會再瞪你了吧。」
「……」

「抱歉。」沉默了幾分鐘後,飛行員開口:「要是我冒犯他了,請替我向他道歉。」
「放心,他脾氣很好不會記仇,」珊娜克制住要笑出來的高昂情緒,繼續保持穩定的語調:「而且對空軍的晚輩很好。」
「……」

「真是不開心,第一次見到空戰傳奇,結果惹他生氣了。要是教授你早點跟我說這件事,我就轉回去跟他要簽名。」
「要那有甚麼用啦!」
「護身符啊……聽說帶著他的簽名就不會死於墜機。」
「……是喔。」

當天晚上在華盛頓的旅館,珊娜忍不住打電話跟克基斯分享這件事,她本以為克基斯會覺得有趣,孰料他一點都不高興,聲音忿忿地說出了自己之所以瞪對方的原因:

「那個低能完全不知道降落時機身氣流的範圍有多大,把你和梅姬種在前門的花盆都吹翻了,這種粗手粗腳的傢伙還是快滾,別留在空軍禍害別人。」

當天晚上珊娜笑得差點斷氣,克基斯自己服役時都不知道摔了多少飛機,給多少地勤製造了巨量麻煩又毀壞過多少跑道,還讓高層瘋狂檢討部隊損失,現在居然為了幾個花盆就跟晚輩槓上。要不是他戰功彪炳到擊落數現在還是美軍的秘密,他才是會被早早掃出軍隊的公物破壞狂。

※                 ※           ※

不過,雖然這件事很好笑,那之後珊娜就沒有再讓國防部派飛機來家裡接過她了。

如果有緊急會議她就舟車勞頓的開車去機場趕專機,雖然這讓她變得很累,但她決定不要再讓克基斯看到飛機出現在家附近,怕那會影響克基斯的精神。

看著眼前房間外的高瘦男子正勤奮打掃家裏環境,珊娜突然覺得自己之所以生活變得很不方便,出差都要長途移動,就是因為和這個男人住在一起。這個男人無法離開這片土地這個城這棟房子生活太久,他脆弱的身心只有在這裡才能得到滋養。雖然也曾和珊娜一起在紐約長住數個月,但那時候珊娜就發現,他心裡有點不安,無法完全放鬆下來。

這個男人,無法負擔普通的老公為家庭所能提供的付出,諸如諸多勞力活都無法幹,也不能貼心的接送妻子去出差,甚至因為有了孩子後,他連陪伴珊娜出差的餘裕都沒有了,似乎唯一的用處就是讓珊娜完全不需要顧慮家事,他總是會把家事好好地完成,至少在他身體可以負擔的情況下不需要珊娜擔心任何一點家務。

※                 ※           ※

這天珊娜深夜才回到家裡,發現屋內情況有點奇妙。

瑪格麗特大概像平常一樣已經睡了,克基斯卻沒有在沙發上等她回來,桌上放著的晚餐也不是熱騰騰的食物而是麵包、火腿和小奶油塊。一張小紙條放在食物旁,克基斯稍微有點潦草的字跡上寫著冰箱有牛奶。

一開始珊娜心想克基斯是去洗澡,怕自己在他洗澡時回來所以留下紙條,以往也發生過這種情形,雖然克基斯洗澡速度飛快,但他要花許多時間在清潔身體後將嬰兒油塗抹在全身的燒傷疤痕上,以維持受損皮膚的彈性而不至於疼痛或者發炎。珊娜猜想他正在臥室做這件事,但開門後只看到嬰兒床上熟睡的羅伊。她又想克基斯是去哄女兒睡覺了,瑪格麗特滿黏克基斯的,對自己那不苟言笑的軍人父親有種奇怪的崇拜感,常常會不知何故瘋狂對他撒嬌,珊娜以為克基斯又被女兒纏住無法脫身,但打開小孩房間門一看,只有瑪格麗特手裡抱著海盜式戰機的填充絨毛玩具睡得口水直流。

她看了一眼廚房和陽台,人也沒在那裡,有一瞬間她感覺有點慌,懷疑克基斯不見了。想到過去克基斯種種言行,她想搖醒女兒問她爸爸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去醫院掛急診?但她馬上知道這不可能,克基斯若狀況不好瑪格麗特一定會大哭,會不停打電話給媽媽,非得要克基斯親自哄她才會平靜下來,但絕對不可能毫無顧忌的大睡。

儲藏室的門沒開著,珊娜從窗戶往車庫看,裡頭沒亮燈。她打開屋內最後的房間──書房,這是克基斯在整個家中最不常待的地方,從以前就只是他堆放書籍資料和給客人睡覺的客房,現在則是珊娜居家辦公的空間,一般來說克基斯都不會長時間待在這裡打擾妻子工作。令她頗為意外的,克基斯在書房裡。

他趴在桌上,頭枕著自己手臂眼睛緊閉著,桌邊放著一杯水。珊娜覺得他的樣子有點奇怪,猛然回憶起克基斯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像貓一樣會強忍身體不適堅持工作並極力隱藏症狀,甚至逞強到直接昏倒才停下,這使得周圍人必須非常仔細觀察他才能發現細微的病態徵兆。曾經珊娜是對此類徵兆最敏銳的人,能從克基斯起身的動作看出他哪裡不適,但她已經很久沒有觀察過克基斯了。

她伸手去搖他:「Puppy?你還好嗎?」
克基斯睜開眼睛,眼神朦朧:「回來了?吃過──」
「我不餓,你累了怎麼不去房間睡覺?」珊娜問,克基斯搖搖頭,拾起桌上水杯去收拾客廳的食物了。

望著他的背影,珊娜依然在思考克基斯為何待在書房裡。以往他感到不適時總喜歡躺在客廳的沙發上休息,似乎能看到掛滿勳章和照片的牆,以及堆滿了戰機模型的玻璃櫥能讓他感到安心,但若真的太虛弱他也會直接不起床。印象中珊娜沒有看過他在書房裡休息,雖然不排除他當時已經無力到其他地點躺下,但剛看他移動的樣子又不像難受過。

是有甚麼意圖的吧。珊娜心想,克基斯可能想向她傳達某種訊息。

※                 ※           ※

兩人要睡了,珊娜哄好羅伊後爬上床,克基斯躺在他習慣的那一邊,用手撩著被子讓珊娜進來,珊娜靠著他躺下,伸手摸了摸克基斯額頭,她發現對方身體收縮了一下。

「Puppy?你是真的不太舒服吧?」珊娜緊張的說:「不舒服要跟我說!早就告訴過你不要逞強?」
克基斯輕輕搖頭:「我很好。」
「你明明就不好!」珊娜稍微有點火氣:「你在書房待著!是不是很難受?沒辦法回到床上休息嗎?我真的很擔心你又會像以前那樣突然倒下去。」
「……」
「你答應過我,絕不欺騙我的不是嗎?我們結婚的時候你對你爸和傑佛遜還有所有的陣亡夥伴發誓過不對我說謊的!」
「……」
「到底怎麼了!」

「……早上吐過,胃有點輕微怪怪的,吃過藥沒事了。」
珊娜大驚,在克基斯的語言裡,這段話的意思有可能是他激烈的嘔吐過,然後胃痛到無法忍受才吃止痛藥,她馬上伸手去摸克基斯上腹,但卻發現他軀幹柔軟,既沒有腹脹也沒有因疼痛而繃緊肌肉,再次確認他沒發燒後,珊娜用比較柔和的語氣問:「還有甚麼不舒服嗎?拉肚子有沒有?」
克基斯搖頭,將珊娜往自己的方向再摟緊一點:「沒有,快睡覺,三點了,你很累了。」
「你要是讓我很擔心我會更累。」
「……別擔心,」克基斯輕輕的說:「但,我以為你今天不會回來了。」

※                 ※           ※

夜深人靜,珊娜久久無法成眠。

她想起自己和克基斯結婚的時候,婚禮主持人儀式性的問他:「克基斯‧安格里先生,你願意和珊娜‧瑪德琳‧伊凡女士長相廝守,無論富裕或貧窮、無論生病或健康、無論順境或逆境、無論快樂或悲傷都陪伴在她身邊,直到生命的盡頭嗎?」當時克基斯激動的大聲喊道:「我願意!」嚇了珊娜一大跳。

然而當主持人詢問珊娜同樣的話語,她正要回答的時候,克基斯在眾目睽睽下突然伸手把她嘴摀住:「不要答應,不要全部答應,

「我的身心都破碎了,註定無法活久,能撐到現在都是因為你和在座各位。我很麻煩,若有一天你對諸多病痛陰沉冷漠的我厭煩了,就毫無顧忌地離開我吧。我不會生氣,可能會有一點難過,但我想要你得到真正的幸福和快樂,那是我餘生唯一所求,所以我沒有資格用自己的生命束縛你。」

珊娜將他的手拿下苦笑著回應:「怎麼都到婚禮上了還在說這種話?好好好,我知道,我膩了你就走,但是,

「我花了那麼多時間,好不容易把你養得毛色油亮;有精神了;有表情了;會喊疼了;會撒嬌了;變得愛笑了,重點是讓你成為了只獨屬於我一個人的精神依靠,你要我就這樣走掉,讓多年來的努力付諸東流嗎?那我可是不幹,我是超級執著的女人。你是我的,所以我會一直一直在你身邊,直到目送你魂返天際。

「你是活著的奇蹟,是生命給我的驚喜,我想要和奇蹟永遠在一起。你雖已無力飛行,但我知道你仍很有餘力給我幸福和快樂,我只想從你這裡得到,不要其他人給我。答應我,好嗎?」

當時,克基斯的眼中立即泛著水光,這個在珊娜印象中幾乎不會公然示弱的退伍軍人抱著她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一開始雖然很嚇人但她馬上就知道這是因為克基斯對巨大的喜悅情緒沒有處理經驗,所以只能像孩子一樣發洩。婚禮上的賓客都是他們倆的熟人,對克基斯的性格也是深有體會,沒有人覺得尷尬或者難堪,那是他挺過歷經磨難的前半生後,命運給予的厚饋。眾人笑著為他們鼓掌,給他們送上祝福,在藍天白雲的看顧中翻開生命的新頁。

「餘生我將做你最忠實的僚機。」平復心情後,克基斯睜著他那雙天空賜予的鷹之眸,盯著珊娜的眼神閃閃發亮,眼中蘊含著比陽光更加璀璨的情感,輕而堅定的吐出獨屬於他的誓言。

長久以來,珊娜都覺得自己的婚禮極為美滿,是很能自豪炫耀的經歷。

※                 ※           ※

眼前的男人在床頭燈的光芒下一直盯著自己,似乎自己沒睡著他捨不得闔眼。但珊娜突然無法成眠,腦海裡徘徊不去克基斯獨自趴在書房桌上的畫面。

她不知道他今天究竟難受到甚麼程度,珊娜猛然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注意過克基斯身體狀態了,上一次好像還是瑪格麗特跟她說覺得爸爸怪怪的。這男人能活著就已經是足以載入醫學教科書的特殊範例,平常忍受著各種傷病後遺症的他幾乎沒有完全舒服的時候,即使按克基斯自己的說法他已經很習慣,珊娜卻認為人永遠習慣不了時常沒來由發燒暈眩和疼痛的人生。但經過剛才的粗略檢查,珊娜認為他確實沒什麼嚴重問題。

那又為何不待在習慣的場所?書房是珊娜的領域,她一天之中除了床之外待在書房的時間最多,思慮至此珊娜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可能性:自己以前也很喜歡待在克基斯常坐的地方,裹著他保暖用的毯子或外套,在克基斯不在的時候盡情享受對方的氣味和溫度。

她從很久以前,克基斯身上總是有菸草和強烈的藥物代謝氣味開始,經歷過菸草消失、藥水味變淡、散發出乳液和洗衣粉的味道、開始有汗水味,到現在克基斯身上已經幾乎只剩下她選的嬰兒油香氛,以及他天生的體味。珊娜非常喜歡那味道,她總是會在氣味混雜的克基斯衣物裡仔細嗅聞去尋找那一絲痕跡。每當能嗅到時,其中的體味分子和男性物質會帶給她強烈的安全感。克基斯知道這件事後,也時常主動用氣味安撫珊娜。

難道他也喜歡我的氣息,所以我人不在時,就待在有我氣味的場所來安撫自己?珊娜忍不住想到,但立即否決了這個推論。她認為克基斯作為一個男人,並沒有那麼強的伴侶依戀性,或者說”少女感”。他對伴侶所提供的情感安撫需求應該遠小於珊娜自己。

不過,她深知克基斯在冷靜堅毅沉默寡言的外在行為下,隱藏著反差很大的敏感纖細。

※                 ※          ※

「Puppy,我決定以後設立一個新的互動規則:每一個禮拜至少要撫摸你25分鐘!」
「?」克基斯困惑的眨了兩下眼睛。
珊娜摟著他的脖子,說道:「怕你會寂寞。」
「不會。」克基斯淡淡的嘆了一口氣。
「那也可以摸摸呀,我知道你喜歡。」珊娜輕輕親吻克基斯頸部:「擁抱讓人愉快。」說著將手掌順著克基斯的背脊往下輕擼。

※                 ※          ※

「Kitty,現在這算嗎?」
「算啊,親密肢體接觸都算。」
「……」

※          ※           ※

格天珊娜醒來時已經過了中午,今天是她難得的休息日。

通常,克基斯六點就會起床為家裡人準備早餐並照顧小孩,然後在九到十點左右將珊娜叫醒吃飯,不過若他認為珊娜太累,就會放任她一直睡,今天明顯就是這樣的情況。她起床梳洗完畢後,看到克基斯和瑪格麗特正在客廳裡活動,桌上放著盛裝好的中式丸子湯和小碗燉菜,以及切片的麵包與沙拉。

瑪格麗特坐在地上玩著某個叮噹作響的電子玩具,嘴裡發出咻咻咻的聲音,她爸則手上捧著一台圓形白色的小機器,神情肅穆的在沙發上看著說明書。見他那樣珊娜就忍不住嘆氣,那東西是掃地機器人,是她叫克基斯不要買但克基斯不聽硬是買回來的東西。本想讓打掃更輕鬆,結果一天到晚捲到客廳地毯卡住不動,明明說明書上就寫說它會自己避開地毯,但卻一次都沒有成功避開過。

克基斯惡狠狠地皺了一下眉頭,用螺絲起子把掃地機器人底盤拆開,但東看西看也沒看出問題在哪,珊娜搖著頭過去一起檢查,雖然是生物學家但她對大部分理工學科都略懂,稍微看了一下就發現電路板的電阻元件上有一小塊焦痕。

「不行了Puppy,這玩意還在保固嗎?過保了就扔掉吧。」
克基斯搖搖頭,嘆了一口氣,起身去車庫找出掃地機器人的紙箱把它裝起來放在門口,明顯是打算送去修。
「早就跟你說不要買那東西,你打掃房子都到了有點潔癖的地步了,我不相信你會信任這玩意的清潔力。」
克基斯沒有回應,他將螺絲和說明書收回去車庫後,拍拍手上的灰塵回到沙發上坐下,才剛坐下沒多久嬰兒床裡的羅伊發出幾聲意義不明的嘟噥後開始唉唉叫,克基斯立刻又站起來去拿冰箱裡的儲存母奶出來加熱,整個午後時間珊娜就看著他忙進忙出不停鼓搗小孩和雜事。

完全沒有一點曾是叱吒長空的超級飛行員的樣子,就是個非常非常平凡的家庭主夫。珊娜心裡忍不住有點唏噓,她第一次見到克基斯的時候,這人是套在軍禮服中意氣風發的老鷹,昂首闊步環視周圍的神情都有著炯然無懼的凌厲;第二次見到他則是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萎頓不堪還精神不太穩定,珊娜自認為這個人最好和最糟的樣子她都見過了,但卻沒想過步入長年穩定的家庭生活後,他會是這個模樣。

身上還穿著短袖的軍常服襯衫,褲頭紮得平整彷彿馬上就會去參與會議或任務,但頭上那頂戴了很多年髒兮兮的軍便帽已經收起來了。那又瘦又高弱不禁風的身體看了十多年,怎麼樣也沒有變,即使和他同期沒戰死的夥伴都有了中年男子的大肚腩,他卻一直是差不多的模樣。擁有一半中國血統使他的五官一直都顯得比實際年齡幼小,可歷戰的殘軀又讓他看上去比真正的歲數蒼老。

珊娜盯著他,這些年來她依然身邊充斥著優秀的男人們,即使她明顯已婚,但時光對她特別寬厚,年輕時就宛若天仙的容貌如今依然風姿綽約。男人們依然本能的接近她,他們有的富可敵國;有的大權在握;有的學歷比天;有的潘安再世;有的幽默風趣。真要說起來,領退伍金和傷殘補助靠投資過活、宅在家裡生活封閉的克基斯,外在條件沒有任何一點能贏過她周圍的男性們。

她看著自己的老公結束所有的家務,剛坐下來不久,女兒就拿著電動遊戲光碟過來吵著要玩,男人一言不發的接過塑膠盒,打開電視下方的遊戲主機,將光碟推進去並進行遊戲設定。隨後,他們在珊娜注視下拿起搖桿,開始在虛擬的雲端賽車。可愛的圓潤造型小車子從螢幕上越過彩虹和雲朵,穿過星星得到分數後沿著星空的軌跡飛翔,電視發出令人愉快的叮叮聲,瑪格麗特笑得很開心。

「爹地。」
「?」
「戰機通過雲的時候也會有特別的聲音嗎?」
「不會,」前飛官淡淡的說:「雲朵只是一團水氣,戰機本身就有聲音。」
「是叮叮聲嗎?」
「不,類似轟轟或者咻咻,轉彎時有嗚嗚聲。」

「那戰機會有叮叮聲嗎?」
「危險的時候。」克基斯伸手拉了一下瑪格麗特反捲的領口:「敵人盯上你的時候就會有。」

※                 ※           ※

下午四點,珊娜剛給幼子餵完奶,玩累的女兒躺在沙發上搖著腳,克基斯洗了澡將身上打掃的灰塵全去掉,頭上掛著毛巾從浴室裡出來,坐在沙發上開始擦拭頭髮。

珊娜忽然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摸過克基斯潮濕的頭了。

克基斯的頭部也受過重傷,吹風機的熱度會讓他頭皮感到不適,因此一直以來都只用毛巾把水分盡可能擦乾,剩下就依靠短髮的通氣性自然風乾。以前珊娜常常會幫克基斯擦頭,每當她觸摸對方頭髮時,克基斯就會露出非常享受的表情,他總會輕輕地瞇起眼睛,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沉浸在一種遙遠的幸福回憶裡。摸頭也是他們第一次互相感到快樂的親密肢體接觸動作,當時克基斯還對異性的非必要碰觸相當不習慣,對擁抱有著不信任的恐懼。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觸摸克基斯後腦時,男人臉上脆弱但滿足的模樣,就像一隻第一次被撫摸的小狗露出快樂的笑容。但隨著孩子出生,她再也沒有餘裕去擦拭老公,小嬰兒需要更多的關照和擦拭,時間過去這些擦拭的工作也逐漸被克基斯包辦了。

她突然覺得自己一直都只是看著克基斯在養孩子,她珊娜只是一個活著的奶水提供器,孩子從小到大把屎把尿都是克基斯的工作,而這些事情佔據了克基斯全部的時間。她覺得他們間再沒有過去的浪漫和激情,連親密的互動模式都在不知不覺間消失。曾幾何時他們是親密得形影不離,珊娜珍惜這段感情而頂著自己母親百分之一萬兩千的反對嫁給了克基斯,可這些事情現在都有點模糊。

不僅已經很久沒有摸過頭,珊娜忽然覺得自己也已經很久沒有看過克基斯笑了。他從以前就是個表情很少的人,即使情感豐沛也不表現,總是冷冷的用沉默面對苦難,但珊娜知道他會笑,即使很少。感到快樂的時候會微笑,非常高興的時候也會笑出聲來,如今那些記憶都變得很遙遠,珊娜想著自己上一次看到克基斯笑是甚麼時候,好像是……女兒在幼稚園表演後把得到的花塞在他前胸口袋的時候?

「爹地,我給你折小星星!貼上星星會變成將軍嗎?」
「不會,我已經離開軍隊了。」
「那我可以當將軍嗎?」
「當然。」
「等我當上將軍,就給爹地發很多勳章!」
「……」


當時克基斯笑得很開心,但珊娜想不起來孩子出生後,上一次克基斯因為她而笑是甚麼時候了。不只沒有笑容,珊娜也沒想起上一次他們之間還有夫妻歡愉的時候是何時,難道最後一次就是羅伊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嗎?這麼多年來都沒有一丁點激情的日子,到底是怎麼突然就過了,又何故習慣了?

※                 ※           ※

她把克基斯叫過來,讓他坐在自己身邊,開始給他擦頭髮。克基斯一開始縮了縮身體,珊娜覺得有一點點難過,似乎他又變回以前抗拒肢體接觸的樣子,好在克基斯很快放鬆身體,又露出了久違的幸福神情。

「Kitty,這算在25分鐘內嗎?」冷不防的他問。
「算啊。」珊娜回答,然後她發現珍貴的幸福轉瞬即逝。

瑪格麗特對父母親正在做的活動很感興趣,睜大著和父親同款的深栗色眼睛瞧著他們問:「為甚麼要幫爹地擦頭?」珊娜忽然覺得自己不必把照顧老公和照顧孩子特地分開,她對孩子笑了笑:「不然會感冒啊,你想摸看看嗎?」
「想!」瑪格麗特立刻爬過來。
「喂……」克基斯小聲抗議。
「有甚麼關係嘛!」珊娜笑著擼了他一下。

「梅姬,你先把玩具收好才能來摸我。」克基斯機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深手指著地上的積木:「樂高非常危險,踩到跟地雷一樣。」
瑪格麗特嘟嘴:「等一下再收嘛,我想先摸爹地的頭!」
「不行!」克基斯正色道:「你等一下就會踩到,現在收!」
「可是……」
「好的軍人要怎樣?」
「服從……」瑪格麗特嘟著嘴,一臉不高興的開始把積木塊撿回去塑膠箱子裡,克基斯盯著她把全部小片都收好並蓋上蓋子後,才說道:「非常好,口頭嘉獎一次。」瑪格麗特興高采烈地爬上沙發,珊娜看著這一切有點無奈的搖了搖頭,完全可以想像自己不在的時候,這對父女到底都怎麼互動,肯定無時無刻都在玩軍隊扮演遊戲。

她舉起手讓瑪格麗特摸摸自己父親的後腦勺,瑪格麗特手指不安分的摳了他幾下:「爹地頭上有一條凸凸的!」
「小心點,那是傷痕,」珊娜說:「不要太大力會把你爸弄痛。」
「咦!那摸摸會舒服嗎?」小女孩馬上縮手,望著父親問,克基斯點了點頭。
沒有看過父親這種狀態的孩子又問:「喜歡嗎?」得到父親肯定答案後再問:「為甚麼爹地喜歡被摸頭?」

「以前我父親都這樣摸我。」克基斯說,珊娜感到一陣心寒,不知道這個男人在自己身邊,是否得到過如短暫童年時感受到的幸福。
「那我也要摸摸!」瑪格麗特拾起被她扔在桌上的絨毛熊玩具後再次回到父親懷裡,克基斯張開手臂讓瑪格麗特坐在自己兩腿間,一手摟著孩子依靠自己,另一手輕撫她,就像史考特‧安格里上校對他做過的。珊娜探頭看了一眼女兒,一瞬間覺得這個畫面非常好笑,三個人像猴子一樣前後坐著互相理毛抓蝨子,自己正給老公抓,而老公給孩子抓,孩子還在給她的玩具熊抓。

可珊娜感受到的趣味剎那就消失了,因為她從克基斯的頭上找到了一根白毫。她本覺得只是一個壞掉的毛囊,但很快她又發現零星幾根,克基斯的頭髮是純黑色,白髮在中相當明顯,毫無疑問他正在老去。

「Puppy!你甚麼時候長白毛了!」珊娜驚叫。
克基斯不為所動:「是嗎?我可能要長大了。」
「蛤?」
克基斯的聲音還是很穩定沒有情緒:「你不是說過,白頭海鵰成年後才會長出頭上的白毛?也許我終於成年了,正在換毛?」瑪格麗特聞言大笑,珊娜卻一點都笑不出來,她不覺得這個笑話有任何一丁點的有趣,反而讓她更加難過。

她猛然發現,這種毫無激情甚至有點無趣和疲勞的日常生活,其實是自己造成的。

※                 ※           ※

不知道甚麼時候開始,自己把經營家庭的所有活動都丟給老公,而全心全意投入在工作上,她變得更加重要也更加忙碌,在一回首發現自己已經完全沒了家庭生活的時間和心力。每一天回來都很累,每一次出差都很忙,只要孩子們還好,只要老公沒病倒,她就覺得日子好。

漸漸的她犧牲夫妻的親密生活,珊娜將時間都優先留給工作,剩下的就安排給孩子或自己休息,為此克基斯也不曾有過怨言,他確實像他說過的一樣,一直在做著最忠實的僚機,照顧珊娜一切讓她能毫無後顧之憂的在職場上奮戰。可她就因此飛得太遠,想著老公可以照顧家庭後就將萬事託付,即使偶爾隱約覺得有事情需要母親腳色來處理,她也總是很累很忙自顧不暇。這些事情克基斯都看在眼裡,珊娜知道他在盡可能減輕自己的負擔,便樂得輕鬆只顧自己,反正克基斯有得是時間。

很久以前克基斯確實會偶爾靠近她,做出讓珊娜認為是撒嬌的行為,也曾經會低聲告訴她自己很痛,當時珊娜非常喜歡他這些完全信任的表現,可她也知道克基斯視此類行為為她的精神負擔,所以很少會做。他很習慣距離感,一定發現她不再注意自己表現出的輕微情緒訊號後,就將它們完全藏起來了。尤其近年克基斯已經很少受PTSD折磨,不再會長時間看到或聽到不存在的東西,做惡夢也不至於嚇醒枕邊人,珊娜就沒再問過他的情緒,她只知道克基斯一直堅持不讓她一個人照顧四個人。

暴露軟弱不是職業軍人可以被容許的行為,對他來說向親密的人暴露軟弱固然能得到慰藉,可在沒有慰藉的時候全副武裝的保護自己更舒服也更習慣,自然就又回到以前那種忍耐逞強的狀態。珊娜很悲傷的發現他從來都沒有把那些扭曲病態的受苦能力忘掉,彷彿若有必要,他還可以再去打個艱苦的十年仗。

自己錯過了克基斯的許多變化,沒注意到他在變老、沒注意到他和孩子的關係在成長、沒注意到他的悲傷或快樂、沒注意到他身體的狀況、沒注意到他又回到以前的心理狀態、也沒有再關心過他的需求了。

因為自己實在太忙太累。

珊娜發現是自己在漸行漸遠,克基斯依然盡責的在做父親,在為這個家竭盡心力,並且為珊娜著想,可她沒有餘力去為他付出了。恍然間克基斯變得有點陌生,珊娜突然覺得他和記憶中很不一樣,甚至都不知道他現在在想甚麼,以前只要克基斯眨眨眼她就能知道對方感受,可昨天他為甚麼會在書房待到睡著,她發現自己沒有答案。

也許會有那麼一天,在自己長年的忽視下,克基斯再也沒有得到足夠的關心和照料,他會突然倒下然後一病不起並很快地離開。這絕對不是多慮,所有認識克基斯的人都知道他能多活一天就是再一天的奇蹟,而珊娜將會因為沒有足夠的時間和他告別痛苦萬分。她知道自己還是愛他,還想愛他,只是真的沒有餘力了。要想像以前一樣天天親密的互動那珊娜就得犧牲工作,而克基斯得犧牲照顧孩子的時間,這點兩個人都不會願意。

心有餘而力不足。為甚麼人一天沒有48小時呢?珊娜悲傷得想哭。

※                 ※            ※

頭髮乾了,珊娜把毛巾扔進洗衣籃,瑪格麗特把握著和母親難得的長時間相處機會,正滔滔不絕分享著生活瑣事。克基斯給自己泡了一杯美式咖啡,坐在另一張沙發上看著自己妻女,兩人都時不時將視線往嬰兒床瞟過去看顧兒子的狀態,羅伊正在學起身,常常在嬰兒床裡自己挺起又坐下,現在看起來是自得其樂在玩著手指。

珊娜雖然表現出很專注在聽女兒講話的樣子,但心裡卻不停的想著自己是不是正在變成失職的母親和妻子,她知道這時候要是不專心就更失職,可她無法擺脫剛發現責任在己的悲傷感,她開始覺得自己虧欠老公和孩子。

「……然後,爹地就一直撞到牆!所以今天完全是我贏了!」瑪格麗特蹦蹦跳跳:「我的彩虹飛車越來越厲害了!」
「是的,電動遊戲很好玩,還可以訓練手眼協調,可是不能一天打太多哦。」
「才沒有打太多,長官會生氣。」
「當然會生氣啊,要是你顧著打電動都不做作業就糟了,你得聽爹地的話。」珊娜瞄了一眼克基斯,她知道他一定有在管瑪格麗特的遊戲時間,但還是想確認一下。

這不看還好,一看珊娜就發現克基斯正在做奇怪的事。

克基斯用毯子蓋著自己,手放在裡面正在搓揉肚腹,他神情戒備一發現珊娜看向自己,就停止動作把手從毯子裡拿出來,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珊娜對他瞇眼,他歪著頭回看後繼續喝咖啡。

「嗎咪!媽咪!」發現母親不專心,瑪格麗特叫喚:「你聽我說啦!」
「好啦好啦,然後呢?」
「然後罐子裡的水就都滿出來了!都流到地上,我的手都變藍了,老師就很生氣,但不是我的錯啊!」
珊娜再也忍受不了了,她對女兒說:「好的,你等一下再講,我去跟你爸說一句話。」
「咦?」女孩不滿的嘟著嘴,珊娜站起身到克基斯的身邊:「克基斯,你肚子痛?」

克基斯一臉困惑:「沒。」
「你就在揉啊!怎麼回事你跟我講!」
「我又沒怎樣。」
「你──」

「媽咪!」瑪格麗特大叫:「你今天為甚麼一直覺得爹地生病啦!你那麼多天沒有跟我說說話,然後一直纏著爹地,你明天也可以跟他說話啊但我明天要上學,我回來你又會說很累你要工作,你──」
克基斯馬上起身去安撫她:「沒事沒事,我沒事,今天媽媽是你的,我發誓我一點問題都沒有,你跟媽媽聊天吧。我去睡個午覺,好嗎?」說著拍拍女兒並把毯子披在她身上後離開客廳回到房間裡。

珊娜愕然看著這一切。

她的擔憂並非毫無道理,克基斯腹部受過多次重創,不只被破裂的機體割過,也曾經被步槍打中,甚至被敵方機砲的彈頭碎片在空戰中直接打穿軀幹。戰地緊急手術不僅沒有時間仔細處理內臟,他破碎的腹壁連將腹腔完整包覆都有困難,因此繼發嚴重的感染,導致幾乎全身器官都衰竭過,當時沒有人相信他能活下來。雖然後來神奇地保住了命,但克基斯腹腔內器官感染後互相沾黏得亂七八糟,使他有很長一段時間只能依靠流質食物維持生命,並一直處於營養不良的狀態。一年後狀況稍微好了一點,但頻繁發作的內臟絞痛和嚴重痙攣對生活造成很大影響,又經過數次手術重建器官位置後才總算開始穩定好轉。

期間珊娜目睹過他發作不少次,也在醫院照顧過。她無法忘記一次可怕的情況,不知何故發生捻轉讓克基斯痛得動彈不得,無法進食還吐到休克,送醫當天就直接進了刀房。事後醫生告訴他們要是再慢一點就會發生器官壞死,而以克基斯的身體狀況如果再有內臟受損肯定無法撐下去。所幸那次手術非常順利,不只讓消化功能恢復也將許多不定時炸彈般的異常組織除去,出院後克基斯在珊娜的仔細照料下還恢復到接近正常體重,體力和精神都好多了,可以和朋友去健行爬山甚至追逐,並再也沒有感到致休克級的疼痛。

可那一次剛發作的時候,克基斯也是說自己只是想稍微休息一下,但緊接著就在珊娜面前倒地不起。

珊娜緊盯著克基斯回房的腳步,後者似乎隱約感覺到妻子非常擔心,沒將房間門關上而是直接躺在珊娜視野範圍內,讓她能明白自己真的只是睡個午覺。

※                 ※           ※

瑪格麗特雖然很想巴著母親一直說話,但她畢竟還很年幼,未發育好的身體儲電量並不比她那被多次拆解拼裝過的老爸強到哪去,纏著珊娜又說了半小時話後就眼睛眨巴眨巴,頭一點一點的了。

珊娜把她抱到沙發上蓋上毯子,確認女兒睡熟後,輕手輕腳的進了房間,克基斯也是睡著的,她輕輕從床邊坐下,盡可能不晃動打擾到他,如今整家人只有她醒著,被有點傷心和不愉快的感覺圍繞。她伸手輕輕擼克基斯側腹,清醒時雖然很能忍耐,但不表示他在無意識的睡夢中依然可以管理自己的表情或姿勢,往往會蜷著身子或輕輕喘氣。珊娜確認過他現在沒有難受的樣子,鬆了一口氣。

不小心把他弄醒了。

克基斯眨眨剛睡醒還有點朦朧的眼睛,抬了抬頭的模樣像極了早晨清醒的鷹隼,他直勾勾看著珊娜,發現珊娜在摸自己後,輕輕用手擋住她的手掌,將珊娜手從自己身上移開:「我不痛,稍微怪怪的而已。」
珊娜強顏歡笑的給了他一個振奮的表情:「就當保健按摩?我們以前不也常常這樣,是小情趣吧?」
克基斯眨了一下眼,依然不動波瀾:「我想把額度留到明天。」
聞言珊娜的心猛然抽緊。

「這不算在25分鐘內。」她才剛說完,克基斯立刻將身體打平手臂放在軀幹邊,看著她,那模樣就是做好準備接受按摩了,珊娜苦笑了一下,伸手搓搓他。
「謝謝。」享受著親密肢體接觸但表情無動於衷的男人輕輕地說。
「……」珊娜沒有回答。

冷不防她問:「你快樂嗎?」
點頭。
「很快樂嗎?」
點頭。
「這幾年都很快樂嗎?」
點點頭。

「Kitty,一般都是男人在照顧家裡人,」克基斯看著珊娜的臉:「我有時候會想,是不是該把這位置讓出來,讓能力好,不,讓更不需要你擔心的人在這裡──」
「我──」
「但是我捨不得。」克基斯低聲說:

「你快樂嗎?」
珊娜點點頭,她正想大聲回應克基斯的提問,羅伊卻突然發出呼喚父母的聲音,明顯是尿布需要更換了,克基斯立刻一鼓碌從床上爬起來,手腳麻利的出房間到儲藏室去拿取乾淨的嬰兒用品後,把兒子抱到已經被珊娜鋪好浴巾的床上開始整理,珊娜看他熟練的清潔嬰兒,忽然想起母奶已經沒有,趕緊發揮母親的生理機能為小孩準備下一餐。

※                 ※           ※
整個晚上珊娜都覺得自己有點魂不守舍,彷彿甚麼事情都不對勁。他注意到克基斯有意的和她們母女保持距離,那意思明顯不過:他想讓她們有更多時間相處,但珊娜力不從心。瑪格麗特對母親的狀態很不滿意,幾次想和母親互動都沒有得到滿意的回應後,哭喪著臉去尋找父親的安慰了。克基斯覺得她快哭出來,趕緊拉過去隨便講了件關於自己以前駕駛戰機閃避導彈的驚險遭遇,來轉移她注意力,瑪格麗特精神馬上脫離埋怨進入故事的緊張狀態,他哄好小孩後又把她丟回去給母親,自己急急忙忙找了個理由出門。

「Puppy你去哪?」
「散步。」
「這麼晚了散步?」
「免得消化不良。」見老公突然動作很利索的套上外套和慢跑鞋溜了,珊娜稍微氣急敗壞,但她馬上發現克基斯的決定是對的,這男人一從她眼前消失,她就瞬間有心力和精神面對女兒的情感索求了。她了悟到克基斯一直都知道自己會讓她不由自主的擔心,看來不只是克基斯忍耐的壞毛病沒真正改,自己過度憂慮的思維惡習也沒改,到現在都不信任克基斯。

不對!那種破破爛爛的身體怎麼能信任呢,他整個人就沒有一塊好肉!珊娜在心裡又好笑又氣,自己到底在幹甚麼?

瑪格麗特求珊娜陪她玩樂高,一邊裝一邊抱怨自己想要蓋出一座城堡,但每次在爸爸的協助下總是崩塌,爸爸不是拼錯零件就是搞錯顏色,又或者在蓋了一小節之後發現底下不對稱。珊娜被她的說法逗笑了,克基斯的立體視覺因腦傷受損後本就不太能分辨物體遠近,大一些的東西或生活用品還好,小物件在近處的距離他就幾乎無法分辨,平時走路就有點跌跌撞撞,會閃避不了人行道上的小物件而跌倒,讓他拼裝微小零件簡直是純純的折磨。珊娜覺得他肯定是數積木上的突起數量來確定拼裝位置的,可忙中有錯就發生讓女兒很不高興的意外了。

「你爸啊,他那個手指最多也就摁著戰機操控桿上的按鈕可以啦,比按鈕更微小細緻的東西他手指很遲鈍,樂高當然裝不好啊。」
「诶?」
「以前你爸有一個朋友,常常來家裡玩,我都以為她會和你爸一起組裝模型,後來才知道全都是她裝的。諾,就你爸櫃子裡那堆飛機,全~部~都是那個人裝的。你爸只負責買回來,看她裝,然後收起來而已。」
「那些都不是爹地做的嗎?可是他很懂!」瑪格麗特大驚。
珊娜笑著摸摸孩子:「他是不是全都會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全都不會裝……說起來那個朋友每次跟他一起裝聖誕樹都很危險啊,他們倆個會一起幹很多蠢事……光是把聖誕樹裝倒就不只一次了。」
瑪格麗特摸摸自己的肩膀瑟縮了一下:「那……今年可以跟媽咪一起裝聖誕樹嗎?

「怎麼,不喜歡跟爸爸一起裝了?」
「……因為湯米說聖誕樹如果沒裝好,聖誕老人就不會來了,難道就是這樣,去年聖誕老人才沒有來嗎?我等了一整個晚上都沒有聽到馴鹿的聲音。」小女孩委屈巴巴的說:「只有禮物來了,聖誕老人沒有來……」
珊娜神秘的笑了一下:「那是因為,

「來我們家的聖誕老人是開隱形戰機的哦,還會把聲音關起來,所以你是不會看到他的。」
「為甚麼啊!」
「因為馴鹿太慢了,禮物太多了啦。」

※                 ※           ※

當天晚上睡覺前,克基斯去把兒子哄好,他哄小孩的技術其實不怎麼高明,總是反覆抱起撫摸又放下,或只單純把小孩靠在身上,幾乎不會和孩子低語,但不知怎地安格里家的孩子都對這種粗糙的安撫很能接受,不了多時就趴在父親手臂上睡著了。

珊娜將頭髮放鬆,躺在床上看著老公慢悠悠摸過來鑽進被裡,她正想伸手去關床邊燈,克基斯叫住她:

「Kitty,怎麼了?」
「啊?沒有啊。」珊娜回應,皺起眉頭想著克基斯為啥突然疑神疑鬼。
克基斯慢慢地伸出手去圈妻子:「你今天很奇怪,不開心。」
「我沒有不開心。」

「你有,我不是第一天認識你。」克基斯嘆了一口氣,將珊娜拉往自己:
「Kitty,你的職位在國防部等同中校軍銜,我以上校身分命令你告訴我到底怎麼了,不可以違抗。」他的語氣很溫柔,珊娜知道克基斯這是沒法子才會如是說。

一種辛酸和激動的感覺突然湧上來,在昏黃的燈光下,珊娜突然不受控制的低聲啜泣。她告訴克基斯自己一整天的感受,想要好好愛家人──想好好照顧老公但是沒有空,想參與瑪格麗特的成長卻已經錯過,想陪著克基斯變老也沒有趕上,不想只當羅伊的奶水瓶,但她又知道自己的工作無法被割捨。

「為甚麼沒有時間呢?Puppy……我感覺我正在離開你們,正在離開你,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往哪裡去,好像甚麼事都很重要,又都不重要……」

※                 ※           ※

「Kitty,」克基斯輕輕叫喚她,將她的頭靠在自己前胸:「……你還喜歡我的味道?」
「喜歡啊,當然喜歡……」
「我心跳還穩定吧?」珊娜趴在克基斯身上,靜靜的聽了一會。
克基斯挨著她:「體溫還算暖?」
「嗯……」
「摸這個,」他將珊娜的手拉到自己腰際:「前天量體重,增加兩公斤。」
「!」

「上次體檢,醫生說維持得很好,差不多……算比較弱的普通狀態。」克基斯拍拍珊娜:「你可以飛,隨心所欲的去,我能把自己照顧到跟上你的速度,沒問題。」
「……」
「最近覺得怪怪的,醫生說只是活動量變大,內臟摩擦增加。」
「……」
「再跟你說一件事,」克基斯神神秘秘的壓低音量:「我肝臟新長了一部份。」

「甚麼!?」珊娜這下震驚了:「肝臟只會在受傷後一年左右的時間長到原本八成大,你都過那麼久了怎麼還會長啊?增生真的沒問題嗎?」
克基斯發出有點得意的聲音:「哼哼……就是長了。華生醫生做了很多檢查過,是健康的肝組織,他告訴我大概本來就會長,只是之前狀況不好。所以現在我肚子裡有點壅擠……算是遲來的恢復造成輕微不適?他給我開了緩和肌肉緊繃的藥,說過一陣子身體就會習慣,總之絕對不是生病。」
珊娜皺眉:「你好奇怪……怎麼會一直有醫學奇蹟呢?」

「開心就會有奇蹟吧。」
「……」

「你有奇蹟了也不跟我講。」
「……小事而已。」
「小事就是生活的趣味啊!你不講,我們的生活不就沒有樂趣,天天圍著我的工作和你的小孩轉嗎?」珊娜擦著眼淚埋怨。

克基斯眨眨眼:「那……再跟你講一件小事。」
「?」
「上個月我發現,你長了一根白髮,混在金毛裡看不出來。當時我沒說,因為你很在乎外表,而且五角大廈緊急召會你應該壓力很大。當天晚上我思考了這件事,有點高興。」
「有甚麼好高興……」

「我們在一起變老。」克基斯說:「畢竟我一定會比你早開始衰弱,我總會想我死的時候你若依然很年輕,往後還不知道有多少日子能活,你會想念我?會感到悲傷?還有人能在你身邊陪著?要是你為我痛苦了很久很久,久到……比我們曾經一起度過的日子還長,那怎麼辦?」
「……」
「我覺得是我在遠離你,你一直維持速度但我終有一天會跟不上,我無能為力,只能看著這一切發生。」
「……」
「所以當我發現,你其實也無法一直那麼快速的飛,我們依然在一起往終點前進,我很高興……時間沒有把我們拉開……」克基斯輕吻珊娜的額頭,她泣不成聲。

「我也想跟你更多的在一起……但是家庭和婚姻和工作就不能都做好嘛!我做不好!」珊娜啜泣著:「我覺得我應該要做好,我是……我可是──」
「就因為你是天才才做不好。」克基斯輕輕摟著妻子搖:「你是天才所以工作比別人多,你是天才所以比別人更重視家人,也因為你是天才,你才想費盡心思照顧我。」
珊娜緊緊用手抓住克基斯的睡衣:「那我要怎麼辦……」
克基斯哄著輕拍她:「工作對你有意義,我不推薦犧牲掉。

「如果國防部明天召喚我去執行任務,無論是自殺任務或者偷火狐狸,我都會馬上去。」他將自己額頭和妻子的輕輕相抵,兩人鼻尖溫柔的互觸。珊娜看著面前的男人,燈光下那雙含蓄的眼睛閃爍著某種興奮,某種遺憾和某種悲傷與快樂。珊娜忽然明白並不只有自己發愁,克基斯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但兩人的願望依然是相同的。她深深吐出一口氣,感到如釋重負,將頭埋進克基斯胸膛:

「你甚麼時候才要忘記殉國的愚蠢想法?」
「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忘掉,

「不過,最近很少想起來了。」

※                 ※           ※

隔天早上,克基斯送女兒上公車去學校後,進城處理了些雜事,中午帶著珊娜最喜歡的城裡某餐館的煙燻雞肉火腿潛艇堡和炸雞塊回來給她當午餐,才剛回到家又被兒子的生理需求和嬰兒無端哭鬧搞得團團轉。彼時珊娜在書房裡遠端辦公,一早打開郵件又有40+封,下午居然還有視訊會議,她唉聲嘆氣的碎念個不停,加上羅伊尖銳的哭聲,安格里家頓時彷彿某種人間煉獄。

幸好久經沙場的飛行員臨危不亂,此起彼落的緊急提示音和全都必須立刻處理的緊急狀況他不陌生,克基斯把午餐放在珊娜桌上,輕聲離開書房後把嬰兒抱走,用溫水和色彩鮮艷的玩意安撫它,然後再把它餵飽,一手搖著小孩一手去開冰箱幫珊娜倒杯果汁再拿來,然後把變得安靜的嬰兒放回去床裡。珊娜反芻般吃著午餐給自己勞累了一早的腦子放空下,觀賞老公走來走去忙於家務。搞定兒子後她本以為克基斯會坐在沙發上看報紙休息享受私人時間,不料他罕見的又回書房來,珊娜看到他將長久沒有客人來訪所以堆在角落的行軍床打開,拉到自己旁邊,出去把兒子安頓在視野範圍內後,拿起沙發上的毯子,居然以獸化的姿態再進書房。

珊娜困惑的放下工作看著克基斯,她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有看過他獸化的模樣,她確定上一次看到時孩子都還沒出生。雖然一直保有身為種的能力,這個男人重視紀律和秩序,除了玩樂外不喜歡獸化,自從那位貪玩的朋友不再來訪後便沒有需求,而珊娜也不特別喜歡狗這種動物,故而克基斯幾乎不再展現這個姿態。與之相反,珊娜在孩子視線外依然經常獸化,克基斯很喜歡貓毛的觸感、有彈性的貓爪鞘和足墊,以及珊娜斑狀的花色。

獸化相當於全裸,珊娜盯著克基斯披上毯子保暖,後者爬上放在妻子腳邊的行軍床,將前腳交疊枕在下巴,用看門狗的模樣盯著珊娜看。

她突然理解了克基斯想要甚麼。

果然是寂寞了吧。

「來吧Puppy,現在不算。」珊娜拍拍自己大腿,克基斯便把頭放在她腿上,她單手擼著他的狗毛,撫摸下顎和雙耳,克基斯一聲不吭的待著。狗頭的高度和重量都恰到好處,放在珊娜腿上不像人身較重且占據空間。她轉回去工作,一隻手搖著滑鼠另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克基斯。打字的時候不摸,打完字珊娜只需要輕鬆的把手垂下來就能自然放在他腦袋上。過了半小時左右她低頭一看,克基斯側躺著望她,薄薄的尖耳朵輕輕往後折著,看起來像柴犬在擺飛機耳。

她忍不住發噱:「賣萌的新招式?」
克基斯閉上眼反駁:「才沒有。」但珊娜看得出他神情有些得意。
「你撒嬌的花樣越來越多了啊,安格里上校?」
克基斯把眼睛睜開一條小縫:「沒有,我在幫你補充你嫌不夠的相處時間。」
「那不就是在撒嬌嗎?」教授笑得合不攏嘴。
「沒要你摸。」
「你趴在這裡不是討摸,不然是甚麼?」
「我只是在陪你。」克基斯面無表情。
「這就叫做撒嬌!」

珊娜放下滑鼠,兩手捧起克基斯的臉搓揉他:「好啦我知道了,我們把規則更改一下。
「因為我太忙了沒辦法好好計算,由你來執行一周撫摸25分鐘。」
「變成一天25分鐘不能怪我。」
珊娜笑著搓搓他:「我就知道你想這樣幹,可惡,那我出差的時候要累計起來,等我回家你補償我。」說著把克基斯放回腿上,後者像條真正的狗般賴著不動,說道:「你又沒有時間接受補償。」
「那就請假吧,」珊娜舉起手伸懶腰:「請不了就跑路,反正他們不能拿我怎樣。陣亡將士紀念日快到了,我們去A-17墓園看看你爸和傑佛遜,怎麼樣?」

克基斯的狗嘴張開,眼睛瞇起,舌頭稍微伸出來,發出了兩聲輕喘,珊娜突然發現他笑了,久違的笑了,還是以狗頭的樣子笑了,她立刻緊抓住克基斯的臉對他喊道:「變回去!快變回去!」
「啊?」
「我多久沒看過你笑了?你現在給我一個狗臉是甚麼意思?給我變回去,Puppy!現在馬上變回去!」
「我變回去是全裸──」
「你現在難道不是全裸嗎?」珊娜抓著他搖了兩下:「在自己家裡有甚麼關係!」

克基斯慌張又尷尬的解除獸化,他從以前就沒有上空或者只穿貼身衣物的習慣,受傷後更是覺得暴露軀幹很不自在,馬上就手忙腳亂的把自己裹進毯子裡,一邊嘟噥:「想讓你看看我現在沒那麼瘦──」
「你爸和傑佛遜可不想看你的狗頭。」珊娜伸手捏了捏他的腰:「知道了啦,長肉了很好很好,我可還沒忘記要把你養胖起來塞進軍禮服。」
「……現在要?我去穿。」克基斯用毯子圍住自己腰部後說。
「不是,」珊娜一時語塞:「離我印象中最棒的時候還有一點距離!給我努力一下啊!不是只去讓祂們看看你身體恢復得怎樣,是去讓祂們看自己兒子和長官很帥的樣子啦!重點是我要看,你要滿足我!」
克基斯無奈:「為甚麼一直對我少校的時候念念不忘?完全搞不懂。」
「你搞懂幹甚麼?只要把自己養回那時候的體格就好了!傑佛遜也懂的!」
「……」

「Kitty,他們本來要給我的飛行代號是Ugly,跟Angerley是諧音。」
「笑死,空軍的人都是瞎子……喂,別跑!你說要陪我的!」

※                 ※           ※

珊娜沒想到克基斯真的去把軍禮服外套穿來了,她看著自己老公一天中展現了不少罕見的樣子,突然有點興奮。她關掉電腦螢幕鏡頭站起身,蠕動幾下手指後,把克基斯剛認真打好的領帶拆掉,又把他襯衫翻出來扣子解開,上下其手擼他軀幹,後者沉默著無動於衷任她擺布。對珊娜來說,克基斯滿覆火焰勳章的身體有種奇怪的吸引力,男人虛弱的事實讓她憐憫疼惜,輝煌的事蹟又讓她愛不釋手,傷痕不尋常的觸感會激起她非理性的保護慾和占有慾。

「Puppy,他們以前說你是人形戰機,真得很貼切呢。」
「?」
「外表看起來很硬很強,幹事又快又俐落,雷厲風行無所畏懼,但其實裡面超級敏感,一有點風吹草動都會偵測到,然後就馬上有反應。雖然性能很了不起,但必須費時的整理和精密照顧,甚至有很多地方很老土。」
「……」
「真討厭欸,而且跟機器一樣,需要維護還不會主動說。」
「……」

「……那可未必,戰機是否需要維護,飛一下肯定能知道。」克基斯意有所指的瞥了珊娜一眼。
「但是──」
「你想飛一下,檢查看看性能嗎?」

「我看這行軍床好像不太穩?」珊娜說著伸手搖了搖灰色帆布床架。不料克基斯發出詫異的聲音:「你真的沒發現嗎?」
「發現?我該發現甚麼?」珊娜面露困惑,克基斯伸手指著她剛起身離開的椅子,珊娜這才發現書房的椅子不知何時換新了。
珊娜眨眨眼:「為甚麼要換啊?」
克基斯伸手搖了搖那張椅子:「舊的椅子不符合人體工學,坐久了腰痛。趁你出差買了新的,這張能讓大腿和後背都放鬆,坐著休息還有可能睡著。」
「你就是不小心在這張椅子上睡著了嗎……」
「不只椅墊舒服有彈性,而且很穩!」

※                 ※           ※

落地後,珊娜對飛行很滿意。

打第一次起她就驚喜的發現,這架千瘡百孔的戰機有著不符外表的高性能,不只滯空時間長,飛行節奏也很好,索敵投彈都很俐落,在自己的驅動下每每能讓她興奮到難以自拔,和他一起飛行從來沒有顧慮過油料缺乏。即使很長時間沒有接觸,克基斯的後燃機依然很有力,能讓珊娜一次衝上愉悅的雲霄,巡航結束降落也是和緩平穩,沒讓她感受到墜機的無助。並且正如他過去的習慣,起飛前檢查也是做足做好一絲不苟,飄帶拆除都不馬虎。

新買的椅子像滑道般默默承受了所有,兩人在浴室將從長空鏖戰歸來後塵土飛揚的機身洗淨。

克基斯手拿著蓮蓬頭,水珠粒子從蓮蓬頭的孔洞裡細細滾落,在浴室氤氳的光芒下閃爍著潑灑在珊娜身上,從她驕陽色的髮梢往下流躺,越過山峰與河谷,在她腳邊匯聚著滾動,將不愉快和煩憂溶洗而出,朝著地下水排放口汩汩而去。

她玩心大起,用手捧起水往克基斯身上潑,克基斯的臉上還帶著興奮過後稍微有點病態的嫣紅,用手臂擋著珊娜的攻擊,將肥皂在手上搓搓後,把泡泡往她身上抹。珊娜開始搓洗自己,一邊用腳去踩克基斯腳背上的水珠。

「Kitty,謝謝你還在這裡。」克基斯將自己也打溼,靠在珊娜額上,輕聲說。粗糙的手指摩娑著珊娜生育過而有點鬆垮的下腹與臀部。珊娜靠在他胸膛上,伸手緊緊環抱住:

「……你今天未免太黏人了!是不是想預支一個月的撒嬌額度?」
「我以為你發的卡沒額度。」
「可惡!」珊娜笑叫:「確實是沒額度!我的銀行要倒了!」
「哼哼哼……」克基斯笑著幫珊娜搓洗頭髮:「那你只好跟我借款。」

「Puppy。」
「?」
「Take off again?」
「Negative!」

       《25分鐘》完
                                         20240822 PM 01:24於新莊家中


-------------------------------------後記-------------------------------------
戰機真是個好東西,開戰機不需要黃字。
這篇我本來很猶豫要放在克基斯的tag還是眾生之歌,畢竟其實整篇都是珊娜的視角,不過珊娜和克基斯結婚了可以算同一鍋,好吧共用一個tag

之所以是25分鐘不是其他時間,是因為30分鐘比較長顯得珊娜很有餘裕,20分鐘又太短顯得珊娜沒有很在乎克基斯,所以25分鐘感覺比較有"雖然有份量但還是不夠"的感覺。

 


快把萌燦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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