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啥特别的,又是关于刻板印象的小故事一则(X)
忍了好久没给标题取成“豆汁店”,emmmm,毕竟感觉不怎么好吃的样子(炸
中庭市政府大楼附近的街道上有间豆品店,专营各种豆制料理和饮品。平日里周边写字楼的打工人们常会借外勤的名义来这里休息摸鱼,于是这小而精致的门店总是很有人气。但今天不太一样,橱窗外的主干道上聚集着很多人,可没有一个人对豆品店有兴趣。就连店里唯一的员工也提前请假跑出去了,加入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
那些人相互推搡着,将主干道堵了个水泄不通,每个人都梗着脖子往不远处的政府大楼望。从豆品店的位置,看不见大楼前的情况,于是留在小店里坐镇的女老板打开了挂在吧台旁的电视。屏幕上,新闻台果然在直播市政府前的盛况,大铁门之外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而大门之内,一个比人群更黑的巨物正横在庭院的草地里,将树和灌木都压成了一摊饼。
厉害,龙竟然那么大啊,那镜头正对巨龙的脑袋,龙鼻尖到龙颊角便填满了几乎整个屏幕。龙鳞近乎纯黑,龙角亮白似雪,在太阳底下犹如玉石在发光。它的身躯更是大到没有边际,翅膀往地下一铺就占据了全部停车场,挤得四周的车辆滋儿哇乱叫,却没有人敢上前去关警报。还真是又巨大又漂亮啊,女店主看着电视喃喃感叹,难怪打工的小年轻要特地跑去围观。
这龙似乎是来商讨山原市扩张方案和新建城际公路选线的。为了维持店里的清新氛围,电视声音开得很小,店主专心盯着屏幕下方的一行小字看得入神,没注意到门口进来个男人。那人顾自找了个旁边有插座的位置坐下,给手机充上电后,才慢悠悠地指着柜台出声:“给我份合成肉排,还有豆奶,要冰的。”
店主这才惊觉有客人,赶紧麻利地准备餐食去,她眼睛撇过男人时忍不住多停了几秒。那人看上去确实不太寻常,操着一口北陆口音,穿着边陲地区的打扮,深色的兽皮大衣一看就有种猎户风情,还有他的头发,是紫色的,怎么看都不是本地人或是城里人——而像山原的白人。店主记得刚才新闻里有提到一些山原人也来了首都,举着“反对城建工程向野生动物低头”、“开拓荒野是北若兰的立国之本”、“清算吃人野兽,为开发者讨回公道”的牌子在政府大楼前蠢蠢欲动。那里面就有不少白人,顶着一头青蓝色系的头发,和利奇洲的本地人很不一样。店主听说那些人可凶了,毕竟直到现代化的工程机械开进自然洲北部时,白人们都还在蛮荒苔原上过着茹毛饮血的游牧生活,所以尽管好奇,她也不敢多看。
她只是一边下厨一边以眼角余光瞥视,见那一向以凶狠闻名的白人此刻正悠闲地瘫缩在沙发椅上,口中喃喃感叹文明世界的椅子真舒服,同时抱着得到电量成功复活的手机刷得起劲。他连上店里的网络,浏览着文明人搞出来的新奇玩意儿,乐得咯咯叫。
原来白人猎户也会玩手机的吗?她还以为这些人只会打雪仗呢……想到这,店主突然意识到刚才电视里闪过的山原市工程愿景里就有高楼大厦的画面,顿时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也是,再远的边疆,也是文明的一部分嘛。
店主拿出上好的进口肉排放进煎锅,热油顿时发出嗞嗞爆鸣,一股豆香气顺着轻烟升了起来。说起来那人进店点的还是合成肉,相当“入乡随俗”,不像传闻说的白人到哪里都只会吃血腥残忍的真肉。城里吃真肉的人不多,大家都更喜欢香气更浓、营养更好、口感也更嫩的人造肉,但她听说常和荒野打交道的猎户却酷爱真肉的味道,那些人就习惯不稳定的肥瘦比例和血腥气浓郁的口味——简直就跟野兽的爱好一样。
说到野兽……她抬头望电视,正好在直播会议室里的情景,她一眼就看见那诺大的阶梯式厅堂里有一块区域的桌椅全都被挪走了,只剩第一排还留着,空旷得和会议室里严肃秩序的氛围不太搭调。而此时此刻,那空旷地板上还趴着两个更不和谐的巨物,一头红龙正眼睛直勾勾瞪着挂满天花板的灯泡、不知道在盘算什么,另一头暴龙则是坐在地上啃咬自己的前爪、就像在为狩猎打磨武器,咔嚓咔嚓的细微响动听起来让人心惊肉跳。
而在这种恐怖场景里竟有一个蓝发的瘦高女子双手抱肘悠然坐在第一排两头巨龙中间,坐在两头张口就能把人生吞的巨龙中间却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更奇异的是,那人的外形看上去还很不正常,头上显然多了对黑漆漆的龙角,背上背着乱蓬蓬的羽翼,仔细看似乎还有条尾巴在桌子下面晃来晃去,怪异得很。店主都没来得及对这人的存在感到疑惑,屏幕上就显出了那人的名字和身份:一个她难以读出的异国名字,和一个她无法理解的异族头衔。
尽管从未出过远门,但平日里时常接触形形色色的人群,店主自认也是见多识广。她听闻过现任的龙族领袖长得像人,她还以为这只是一种夸张的描述,兴许是什么又高又瘦的小型龙而已。结果没料到,还真的是人模人样啊,有鼻子有眼的,摘掉属于龙的部件后简直就是个头发湛蓝皮肤偏白的白人。想到这她忍不住瞧客人,都是一样圆圆的脸和立体的五官,还真是颇为相像。她听说过有些野兽能够通过魔法变幻成人形,这龙想必也是相同的原理吧,北方的龙变成北陆的人种,也是相当合理。
她见那头化为人形的龙一边心不在焉地打呵欠,一边时不时招呼俩龙低头私语、还对主席台上正在讲解开发计划的发言人指指点点,显然是在讨论台上的人哪部分肉最好吃——毫无疑问,龙当然只会讨论这样的话题。想着想着,她顿时觉得从自己锅里飘出的阵阵肉香也变得有些可怕,不由得锅铲都在抖。
于是她赶紧收心做好客人的肉排,充满豆筋味和香料气的素肉排金闪闪的,可算是冲淡了新闻带来的惊悚气息。端上桌时她注意到那白人正在玩即时通讯软件,便忍不住偏头瞥了一眼——不,这才不是偷窥,仅仅是对异乡人生活的合理好奇罢了。
只见那客人似是正在和人聊天,屏幕上你一句我一句显示着好几行对白。店主定睛一瞧,好家伙,居然用的还不是北若兰的国语,而是云国的语言。店里的优质豆制肉就是从云国进口的,云国有全世界最好的豆制品,所以店主还算对这种念起来像鸟叫、写起来像云朵的语言略有涉猎,至少能看懂些日常用语。她注意到聊天对象的称呼写的是云国语中的“母亲”,而且还是相当书面文绉的措辞。下面的对话也是看上去有几分官方:
“我看到新闻了,你们到中庭啦?”
“刚到,正在找地方吃早饭。”
“你没参会?”
“当然没有,这种会议无聊得很,我才不去呢。”
“那小炎一个人没问题吗?”
“不是一个人哦,玄爪和火纹也在,他俩的家正好都在开发区里面。”
“好吧,你们在那边注意安全。”
“开玩笑,老爹和老妹都在,能有什么危险?”
说实在的,店主没太看明白,这些名字听起来都不像本地人,所以这是家园被影响于是受邀前来参会的一大家子白人吗?但为什么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丝毫不若外面那些扯大旗的白人兴奋?而且还说什么“安全”,难道是负责维护白人群体游行秩序的?想来也是,要是这些抵制恶龙的人真脑子一热做出什么过激举动,谁都不敢保证龙又会干出什么来……但现在外面的游行声势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维护秩序的人还能在这里悠闲吃肉排吗?至于山原白人为什么要用云国语交流反而不是什么槽点最大的问题了,店主忍不住对这个疑似在工作期间摸鱼的男子一通侧目,此时电视里的动静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发言人刚提到需要进行开发的某座山林的地名,刹那间那暴龙停止啃爪子,精黄双目直勾勾盯着主席台上展示出山区照片的屏幕,随后猛地伸了一下腿。木板桌子哪里经得住暴龙的踢脚,整排木桌顿时向前倾倒,“哐当”一声巨响,在会议室里荡起层层回音。巨响穿透了空间,顺着信号像毒蛇流窜,吓得电视前的店主都都差点把豆浆洒桌上,唯有离巨龙的人不为所动,只见在桌子倒下的一瞬间,人形龙提起桌面上的茶杯,浅酌一口,再顺手放在翻倒的桌腿上,整套动作丝滑得就跟暴龙的大动作完全不存在似的。
此时那客人却忽的大笑起来,也不知道这可怖的场景到底哪里逗乐了,他笑得根本合不拢嘴,还把刚放进口的肉汁喷得满桌都是。这毫不顾忌形象的狂笑令店主直觉得有些尴尬,便赶紧退回到了自己的吧台里。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快得店主都没有注意到客人手机的聊天窗口中又多出了两行字:
“我的意思是,他们俩本身就是‘危险’。”
“你看直播了吗?就刚才那种事,我可管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惜没人能理解他的快乐,不仅电视前的平凡人被吓得够呛,就连会议室里见多识广的众人也纷纷朝龙群侧目,发言人不安地举起双手、不知道自己下句话该说啥,等在角落里的特警更是提着枪戒备起来。电视台也识趣地把镜头转到室外,拍摄一脸迷茫的人群,和依然在安静休眠的漆黑巨龙,随后刚才那队全副武装的特警黯然从大楼里走出,排在门廊外面——摄影师还贴心地给那些装备和枪械来了个落寞的特写。
难道是在和龙的交火中落了下风被赶出来的吗?以店主对龙的了解,她相信这些野兽能干得出这种嚣张事,完全可能!虽然没有听到巨龙的吼叫声,但店主直感觉自己的脑瓜子也跟被野兽对着耳朵嘶吼过一样嗡嗡地响,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这些特警和人群把门外的巨龙惊醒会是怎样恐怖的景象。
她放好餐盘后又悄悄瞥了眼客人,没想到那人看到这般细思极恐的凶残事,居然还能笑得出声,就跟看到的是什么精彩表演似的。她感觉有些不自在,决定还是跟这店里唯一的怪客人聊点她能理解的话题。
“这位客人,你是从山原来的吗?”听到她的问题,那人终于收起魔性的笑声,抬头对她轻点。自己的判断果然没错,店主感觉受到了鼓舞,继续聊下去:“看穿着,客人是猎人吗?在龙峰打猎不容易吧?”她问道,指着窗外举着反龙标牌的人群,大部分都是猎人。
“啊?还好吧,猎物挺多……”那客人看了一眼店主的手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问题,立即接道,“啊,对,确实,山上龙也挺多的,特别危险。”
果然如此,店主果断继续发散自己的好奇心:“你们平时都捕些什么呀?”
“大角鹿,羊,岩牛,熊,还有龙犬,都很好……”客人又顿了一下,“我是说,都不好抓,我们一般就捉些兔子……对,兔子,还有老鼠。”
“那蛇和蜥蜴呢?应该很多又好抓吧?”
“哈哈,开玩笑,怎么会抓他们!”结果客人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挠头,“那边到处都是龙,怎么可以抓龙来吃,不要命啦!”
没错,山原附近的山里龙确实很多,可是种类也很多啊,抓点小型龙和那些危险的大型龙又有什么关系?这就像抓兔子和大角鹿冲撞能顶死人一样,有关联吗?店主感到无比迷惑,但想着对方既然是专业的,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只好似懂非懂地顺着客人的笑声附和:“以后就好了,等租地拿到手,开发区修起来,大型龙就少了,你们的日子就能好起来了。”
话音刚落,店主却感觉那客人收起嬉皮笑脸,突然严肃地瞪了她一眼。说错话了?店主又看了下窗外浩浩荡荡的游行人群,不应该啊,他们反龙和支持开发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店主不解,但又不敢多问,惹怒顾客可不是什么好事,况且还是个一收起笑容就看起来老凶的白人猎户。还是聊点安全的话题为好,比如,聊点她最熟悉的料理。
“呃,说到这个,客人吃得惯豆制肉吗?和你们那边的真肉口感不太一样吧。”
强行转移话题确实有效,客人脸上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果然消散了许多,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他拿餐刀敲了敲吃得干干净净的盘子,回答:“挺好,你这原料是云国的吧,跟那上面的味道很接近。”他说着,还满足地砸吧嘴。
嚯,店主不自觉挺直腰杆,看到对方会用云国语的时候她就猜到了,这客人果然是个去过云国的行家——自己的手艺能得到吃过正牌云洲豆肉的人认可,可不得得意一番。她还正在纠结该不该继续询问一个白人猎户和云洲为什么会扯上联系,那客人却看了眼手机,出声打断她的思考:“好,时间差不多了,给我再来份和之前一样的!”他指着自己面前的餐盘大手一挥,随即又补充道,“豆奶要换成热的。”
居然好吃到需要连吃两份吗?这下店主有点受宠若惊了,而且“时间差不多”是什么意思,墙上的圆盘挂钟才指向十点半,也不是饭点啊?尽管依然对客人的背景和言论感到疑惑,店主还是麻利地备菜下锅,一心想着刚才看新闻走神没发挥好,这次可不能搞砸了,毕竟难得遇到一个懂云洲豆肉的客人嘛。
她专心致志地烹饪,没注意到电视里记者的声音突然激昂起来,门外的人群也忽地亢奋。直到又有人推开她的店门,带进来一股外面的焦灼空气时,她才听见政府大楼的方向似乎传出了龙的叫声。
那头睡龙醒了?不对,它不重要,又有客人了哎?她急忙抬头招呼,见一瘦高女人迅速溜进来,身上裹着猎户的大衣,戴了个鸭舌帽,帽檐低得连脸都看不清。她还没来得及接待,来人就径直走到先前的客人身边坐下,脱去帽子,露出里面的深蓝色短发。
又是个白人?店主感觉光这一上午接触的白人都能比过去一年多了,她拿出菜单正准备呈上去,却发现俩白人已经熟络地聊了起来。
“原人开会不是一般都管饭的吗?怎么,没留你吃午饭呀?”
“想什么呢,那些人巴不得我们早点离开。再说原人的饭能吃?”新来的客人回答,她一边说话一边抬手理顺被帽子压乱的头发。为了营造轻松休闲适合摸鱼的氛围,店内的灯光偏暗,恍惚间店主感觉客人的头发看上去有些奇怪,但又说不清怪在哪里。
“哈哈,你猜我为啥叫你过来?”谈到这儿,男人突然朝店主一挥手,喊道,“喂老板,肉排好了吗?好了就快点端过来!”
店主偷听得正起劲,虽然不明白谈话的语境但直觉告诉她接下来的话题肯定很劲爆,这猛地被点名,立即吓出个哆嗦。她赶紧把肉排和刚温好的豆奶都端上桌,同时悄悄端详新来的客人,按她的推测,八成就是先前男人聊天记录里提到的负责游行安保的亲戚吧……
等等,不对劲,她放下餐盘、目光撇过女客人的头顶时,她发觉自己的头皮都耸了起来。她的余光看见了先前感到怪异的地方:客人头上赫然长了一对向后延伸的尖角,不像古海那些人立野兽的软耳朵,而是看上去又直又硬的龙角——简直就跟刚才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模一样。真不对劲,她忍不住细看,便又在客人背后隐约察觉到几团扭曲的空气,分明组成了翅膀和尾巴的形状。
店主感觉浑身的血都被抽出来在空调下吹了两小时再塞回体内,冷到发麻。妈的,确实不对劲,这新来的客人正是方才电视里的龙啊!那之前的男客人肯定也是龙吧,难怪刚才聊到吃蛇,他的反应一下子就变了!
她浑身冻得僵硬,感觉自己溜回吧台时身上每个关节都紧张得咔咔响,还好没有被龙听到。她甚至不敢再站立,只得瑟缩成一团蹲在吧台的角落里发抖,听空旷的房间里响起利刃切肉的声音。还好,她的恐慌显然也没有被龙注意到,那俩“白人”依然在不紧不慢地聊着天。
“好吃吧?听说肉都是从云洲进的哦,正宗云洲豆制肉。”
“口感确实挺像,嗯……不过这个做法做熊肉应该更好吃点……”
“噫!真不是我说你的品味怪,熊肉又柴又硬的,到底哪里好吃?老人的肋排都没熊肉柴耶。”
“啧,我不吃人肉,有毒。”
等等,它们刚才是不是说到人肉了?店主耳朵紧张地要立起来,它们刚才谈到人肉了是吧?
“哦对,你不能吃,可惜。”店主感觉双耳敏感到发麻,都能听见男人摇头叹气的声音,“那会议怎么样?都谈好了?”
“嗯。火纹的意见都采纳了,玄爪倒是从一开始就挺满意的。”
“哈哈哈哈,他来的路上不是还很凶吗,一路都在磨爪子,怎么那么好说话呀?”
男人又开始拍着大腿嘻笑,每笑一声都像榔头砸在店主脑瓜上,笑得她不由自主地越缩越紧。她现在可算是搞明白了,什么异常的名字、什么奇怪的工作、什么诡秘的云洲经历、还有什么“安全”“危险”一类的话题到底是怎么回事:它们不是被开发工程影响的白人,而是被影响的龙啊!
那它们一定很讨厌原人吧,想想自己的小店要是哪天因为隔壁写字楼扩建突然要被吞并,她肯定也会不高兴——不,龙可没有“不高兴”这种情绪,那些野兽只会想吃人!她常看新闻,听说其他国家可是出过好几次开矿队进入龙山采矿、结果被吃掉的事故呢!并且外面那些山原人举的标语里,就有对巨龙吃人的控诉对吧!
而现在被控诉的龙就在她的小店里,正拿着刀一边吃豆肉一边憧憬真肉……这真的不会下一步就过来吃她吗?她越想越害怕,双手抱头作蹲防状,生怕龙想起来房间里还有个弱小无助但能吃的人存在。
可是怕什么就会来什么,不知何时那魔鬼般的笑声已经停下了,男人的话语声在冰冷的房间内响起:“咦?老板呢?刚才不是还在吗?”
“你笑声太夸张了,吓跑了吧。”
“怎么会?我钱都还没结啊?”
接下来便是一些对于原人小店服务速度和质量的牢骚,什么“山原的咖啡店也是这样,叫人没反应,等起身要走立即就来了”啊、什么“收钱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啊,每一句话单拎出来听都跟个普通客人没有两样。然而店主早已看穿了一切,开玩笑,龙可是凶残的野兽,怎么可能懂付钱啊!这些邪龙显然是想要假借买单的名义把人骗出去杀啊,她才不会上当呢!她甚至屏住呼吸,并拖了个装食材的箱子挡在身前,小心不要发出任何声响,确保就算对方来吧台找人,也绝不会轻易发现她的踪迹。
所幸龙并没有主动寻找她,客人的方向传来一阵不满的嘟囔和窸窸窣窣的杂音后,便归于恒久的寂静。店主尖起耳朵听了半晌,确实再无动静,又细细回忆最后听到的似乎正是关门的声音……走了吗?那两个食人龙都走了?她害怕得要命,但一直猫在原地也不是个事儿啊,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抖抖索索地从吧台角落探出脑袋来。
店里果然安安静静,不见一丝人影,可落地窗外的景象却惊得她差点又重新缩回去:此时此刻,外面的街道上也空无一人,因为正有头货真价实的红龙杵在那里。和电视里的黑龙相比,红龙体型要小上很多,但肉眼看见的冲击力可比通过屏幕远观强多了,店主敢打包票它比自己见过的任何野兽都要恐怖,那一身猩红鳞片好似愤怒的火,隐藏在鳞片下的肌肉更是跟钢筋似的,保准一巴掌就能把人扇飞十米。
更惊人的是那个男人、那个前几分钟还在她店里探讨豆肉口味的男客人,现在果然跨坐在红龙肩上,除了手上没扛长枪,姿态简直跟电影里的恶龙骑士一模一样。他甚至还跟骑马似的拽住龙脖子让龙立起上身扑腾了下翅膀,劲风顿时呼啦啦地锤在小店的玻璃窗上。完了,就这架势,下一步肯定得找个人来吃,店主双手捂住眼睛,怕得要命但又不敢让凶兽离开自己的视野,直到从手指缝里瞧见那红龙连跑带跳地飞起来,从窗外消失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更大的龙爪就轰然降临——只能看到龙爪和小腿,白森森的爪子黑漆漆的鳞片慢悠悠从橱窗前走过去,是那头庞大到连全貌都看不见的黑龙。巨龙走动的每一步都像地震,震得小店里的玻璃杯柜子咔咔的响,震得店主的小心脏也不断漏拍,震得头皮发麻眼睛发昏,人都要昏厥了。
她感觉自己眼睛也花了,竟然还看见那黑龙的一只前爪抱着头暴龙,跟牵了只鸡崽似的,而那暴龙手里又拽了根电灯杆,金属杆子的一端拖在地上,滋哇儿地尖啸。她保持着捂脸的姿势,直到再也感受不到恐怖的地震、再也听不见金属的鸣叫,才哆哆嗦嗦地直起身来。
真走了?她转头看向电视,发觉自己的脖子僵硬得扭一下就发痛。屏幕上,红龙的身躯正于高楼上空转圈,而黑龙也慢悠悠踱到了附近的市中心大广场上。随着一阵惊叫和海浪般的风啸声,黑龙的巨翼也出现在城市的天空里。那一刻,店主才真切地知道什么叫做遮天蔽日。黑龙于广场上盘旋升空,比乌云更厚重的投影也一圈圈落在小店前的街道,好似有人在肆意开关太阳。
店主壮着胆子摸索到橱窗边,隔着玻璃看那漆黑龙翼自楼宇顶端掠过,越飞越小、越升越高,直到和红龙的翅膀一样变成两只飞虫的大小,再也看不清了。这下她可算是能喘口气了,她拍拍胸脯,这时才听见自己的小心脏早已跳得哐哐乱响。她不禁感慨活着真好啊,毕竟还有谁能直面饥饿的巨龙还活下来的,还有谁!
她一边舒气一边收拾刚才“客人”留下的餐盘,正想自我安慰钱没收就算了、命保住就行,却突然发觉桌上有个金色的小圆片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龙和金色小圆片?不是吧……她急忙捡起来一看,亮晶晶凉冰冰沉甸甸的,上面印着复杂得好似国徽的图案,好家伙,还真是金币,一枚看上去颇有年代感、肯定很值钱的金币!
这是啥意思?她想起方才男客人的话,这东西……总不能是饭钱吧?野兽真的会懂得付钱吗,不可能吧!还是说龙不小心落下的?那它们还会回来吗?她知道龙的故事里总是会有金子,但那并不是什么好事,多的是巨龙为了财宝杀人屠城的凶案,哪有像现在这般和平宁静的……
刚想到宁静,店主身后猛响起开门的声音,叮呤咣啷加上着急的跑步,惊得店主到手的金币都差点飞出去。不会是真回来了吧!她神经质地半蹲下回头一瞥,只见个黄皮肤黄头发的人蹦蹦跳跳就进来了,还指着门上挂的标牌说:“曹姐,你不是说你要留下继续营业吗?咋门口挂着打烊的牌子呀?”没事没事,不是龙,是正儿八经的人,店里的员工凑完热闹回来了。
但他说什么?往店门望过去,店主果然看见玻璃门上挂的标牌,“营业中”的一行字是朝内的。不应该啊,她分明记得自己是在正常营业啊,莫非是早上看到街上的游行队伍走神了挂错了?难怪一上午都没客人……不对,有客……
“曹姐我跟你说,你没去看实在太可惜了!”员工丝毫没有察觉店主的疑惑与惊魂未定,依然兴奋地分享自己的见闻,“那个龙,看起来恐怖,但其实乖得很,他们老大叫坐下就坐下、叫起身就起身,我从没想过龙也能那么听话!”
对,她也见识过了,龙看起来很恐……等下,他在说什么?
“尤其是那个暴龙,太可爱了!听说在会议上被枪吓哭了,所以出来后政府那边送了它一根电灯杆玩。你敢想?那么大一只龙玩灯杆,就跟玩逗猫棒似的。”
不是,那真是送的嘛?她刚才隐约看见了,那大暴龙爪里的电线杆子还拖着水泥块和长长的电线呢,怎么看都是从地里硬拔出来的啊!
“那些白人都害怕得要死,真的搞不懂,龙明明挺乖的啊,能听话的动物怎么会危险呢?”他继续说着店主听不懂的话,终于看见桌上还放着餐盘,便迅速迎了过来,“诶呀,早上还是有客人吗?我来收吧。”
那是客人吗?那是聊个天都能聊到吃人话题的龙啊!她正欲感慨,可想起员工的话,想起那些龙也只是嘴上说的吓人但并没有真正妨害她,想起巨龙过境时连她的橱窗玻璃都没有震碎……
所以也许那些龙确实没有它们看上去那么危险?——它们甚至真的懂得付钱!她看着手中的金币,陷入了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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