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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紅峽青燦 于 2025-3-5 23:36 编辑
「我沒想過,居然會和你在現代地球遭遇危機。」克基斯深深抽了一口菸,隨著他吸氣時捲入氧氣,菸斗內的火光瞬間增亮,映得他那張蒼白消瘦陰沉如鬼魅般的臉,在黑夜中更顯詭異。

小蛙皺著鼻樑暗示自己對二手菸的不滿,從利齒縫裡噴氣般地說:「媽的,我也不想啊,我現在只想回去你那他媽的美國碉堡窩裡好好睡上一覺!煩死了!」

退伍軍人不說話,將視線從帳篷上的透明布料窗中投出去,下著暴雨的暗夜四野轟隆作響,陡然間空中閃過一刀亮白將黑天扯裂,隨後便響起爆彈般的轟雷,天地似乎都被炸得微微晃動起來。

※                 ※           ※
事情要從約十天前說起。

一如往常千山獨行的旅人偶然想起自己蝸居草原的好友,便隨即到訪,卻發現對方裹著厚厚的毯子縮在沙發或床鋪間動彈不得,纖瘦身體包在保暖衣物中彷彿用竹籤捲了一層棉花,可憐但好笑。時值美國正被冬季風暴侵襲,不用問也知道他被天氣影響了身體,舊傷輪番起來折騰。朋友明顯沒有餘裕陪她玩樂,戶外大雪小蛙也不想在外頭受凍,雪得是下著剛停了才最好玩。兩人在屋內才玩一局桌遊,克基斯就疼得受不了決定吃藥。

「去泡溫泉啦!」看著克基斯手拿藥罐,眼看牆上日曆的記號──他在算自己這個月已經吃過多少次止痛藥,是不是存在成癮的隱憂──不想放棄跟朋友出遊的小蛙提議道:「溫泉對筋骨的舊傷舒緩效果超好的喔?走嘛!反正現在下雪無聊死了。」
克基斯點頭把藥罐扔回去櫃子裡:「……我去收東西。」
「耶!」小蛙高興得跳起來收拾桌上的遊戲零件:「天氣冷就是要去溫暖的地方玩啊!欸Colonel我跟你說,我好久之前在一個地方發現有很寬敞的野溪溫泉!而且水溫不太高,最舒服那種!」
「鬼老太婆經營的日式溫泉?」
「竹子館?不是那個啦,那哪算野溪啊?是在……我想一下。」
「倉庫裡架子上有新買的露營帳。」克基斯說,催促小蛙也去做旅行準備,野狼輕嗷一聲跳起來一溜煙就不見了。

※                 ※           ※
當他們用了珊娜決定假裝不知道以避免自己的科學素養崩潰或者重讀三個物理學博士的魔法到達目的地後,小蛙卻又馬上唉聲嘆氣的瘋狂抱怨起來。在她記憶中是一望無際荒野的溫泉所在地,已經被開發成了露營景區,佔地頗大,到處都是一片片的供人紮營用木棧板或水泥平台,露營區一側挨著山壁,一側臨著大河,河岸邊也經過整治,被石頭堆砌出了玩水的淺灘。

見朋友大失所望似乎想馬上離開此處,克基斯安慰她:「完全沒人我們獨享……有自來水,很好吧?」相比於小蛙喜歡的”荒山野嶺”,文明人克基斯上校更中意開發過的景區,水泥平路面對身障人士友善得多,能走路不跌倒讓他很滿意。另一方面雖然重物都不是他搬,但拖著渾身不適的軀體陪著小蛙到此地,克基斯感覺累斃了,實在不想換出遊地點了。並且此處綠水青山,風景和北美大平原截然不同,遠黛層疊藍天高遠,空氣都透著溫暖濕潤的青草味,他望著如畫的山水,心情也開朗了起來。克基斯說服小蛙選了一個靠近山壁側離自來水龍頭最近的水泥平台紮營,小蛙全程都在抱怨,但克基斯沒管她,這小鬼即使玩得很盡興也會抱怨,又不是第一天認識。

克基斯體弱無法負擔勞力活,撐起主帳支架、釘釘子和搬運等重活基本都是小蛙做的。今天狀況猶差,天氣變化造成的舊傷疼痛並不會因為到溫暖的環境就立馬消失,手腳都伸展不開的他只能幫忙鋪內襯、安排帳內物件擺放位置或搓點火煤棒,幹活時小蛙還取笑他動作慢。

「你不是軍人嗎!怎麼野營技巧這麼爛啦!你這樣在野外會死的!」
「我是飛行員。」
「可是,軍隊沒有教嗎?一定有吧?」
「……我沒待過讓飛行員搭野帳的悲慘部隊。」
「齁真的欸!色貓子說你們都是被伺候好的,跟個公子哥似的,飛機有人幫你照顧好,裝備也有人整理,甚至要上飛機還可以坐小車子接駁,直接到飛機下面登機。」
「……那叫各司其職。」

閒話聊著帳篷就搭好了,但搞定後才發現那自來水管線根本沒有水。

小蛙又開始怨天尤人的碎念,說著今天一定要吃到軟嫩的肉不然會生氣等等,克基斯明白那是甚麼意思:她要去森林裡跟當地掠食動物搶食物吃了。克基斯沒有攔阻她,正因為她都會捕食野生動物,兩人露營時才不需要帶太多食材。雖然明知珊娜和華生醫生知道了都會暴怒,但克基斯覺得露營吃野味別有一番趣味。眼見天色似乎不如剛才明亮,雖還未到黃昏,克基斯還是建議小蛙要打獵速速去,即使這裡是溫暖的國度,他也不想在入夜後才在帳棚外吹著風吃晚餐。

※                 ※           ※

小蛙走後,克基斯再次檢查帳篷各處是否牢固。即使和小蛙廝混不短時間,他依然不習慣時空旅行的”瞬間感”,早上還在窗外下著暴雪的美國渾身疼痛幾乎起不來床,現在已經在潮濕悶熱不知哪個國度的叢林裡度假了,彷彿一天之內度過了一整年。為了讓古怪的時間錯亂感消失,他打開折凳,坐在帳篷前抽煙斗,品味讓他能安心的氣味並望著天空。

天空是他眷戀的領土,也是他鏖戰的沙場,有太多太多的故事發生在空中,有歡笑也有淚水。那些日子構成他這個人幾乎全部,是他之所以為他的原因,克基斯常常覺得自己現在不算是活著,他出生在世上的使命就是駕駛戰機在天上飛,而那使命已經結束了。以往他感到悲傷或無助時就常往天空看,他相信自己信賴的夥伴們就在那裏,可今天他的感傷唐突的被天空本身給打斷。

被山巒包圍的遼闊天空一碧如洗,只在邊緣有一塊顏色潔白的小孤雲,克基斯認為它是一朵積雲。積雲的底部一般頗為平坦,然而這塊雲下方有一小截不尋常的突起。遠遠看去像一根細小的雲絲,克基斯瞇起他那雙能看到超遠敵機的鷹之眸,凝視了它一會,發現它有點像人手。那隻手從雲中伸出來,手臂隱藏在雲中,指掌細長但含上拇指只有四個手指,每隻指頭尖端有彎曲尖銳的鷹爪狀結構,整個手都是淡淡的灰白色,爪子卻很鮮紅。形狀雖近似人手,卻又明顯不同。

一開始,克基斯認為那是某種鳥類的爪趾,可作為一個駕機在天上看過無數鳥類還遭過鳥擊、和野生動物成日廝混、女朋友還是個生物學家的人,他無論如何說服不了自己。以距離而言,那隻手的大小暗示著主人體型龐大,按比例上來說應該遠大於伸出手爪的小積雲,可雲上卻空無一物徒有手。那手正以一種非常詭異的形式在動:手腕關節不會動,有時手指併攏並整條手臂輕輕揮舞像是在對人招手,有時又停止大動作僅手指部分機械式的一小抽一小抽狀,無規則扭曲著各指,偶爾會緊緊握拳,但突然又痙攣著鬆開。

那隻手動的樣子太過奇怪,克基斯無法把視線從它上面移開,看久了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不安的情緒逐漸浮現,好像有甚麼事情要發生了。他一邊盯著不知名的怪手,一邊想逼迫自己轉移視線,在心裡不停地說服自己:「你是個PTSD病患,你又看到幻覺了,最近天氣冷身體不聽話,沒有好好管理精神狀態,你又開始不穩定了。」然而即便如此,克基斯的心底還是有個聲音在提醒他:那不是幻覺,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幻覺,一直以來看到的幻覺都是墜機或空戰場面,不曾出現過不明所以的玩意。

一面看著天上的不明物體,一面在心裡詰問自己究竟精神是否正常,感覺不安正逐漸加深。克基斯注意到他的肉體承受不了此種狀態,開始發生恐慌症狀,他渾身發抖,呼吸困難,反胃和頭暈,手上的菸斗都拿不住掉到地上。菸斗落地的聲音讓克基斯的注意力稍微脫離了天空,他彎腰去撿菸斗。就在此時,突然有隻手大力拍在他肩膀上,同時有人和他說話,本就魂不守舍的克基斯受驚幾乎跳起來,兩腿一個踉蹌踢翻了折凳往後跌坐在帳棚入口處,身體直接跌進了帳內。

※                 ※           ※

「嘿兄弟……你沒事吧!我拉你!啊?」觸碰克基斯的是一名身材壯碩的中年男子,臉頰和肚腩都有些肥胖,手腳粗大,看上去以前做過勞力工作,但現在穿得像個有錢人。他伸出手把克基斯從帳篷裡拉出來,本來還爽朗的正大聲和他說話,一見到克基斯的臉從帳篷陰影中露出,一時語塞了。

他被那張明顯是洋面孔的臉嚇愣,過幾秒才支支吾吾卻頗冒失的問:「……你……會說普通話嗎?」中文對克基斯來說算半個母語,但除了小蛙,日常沒人會和他說中文,且小蛙的中文也有著和他不同的地區特色,此次幾乎可算是克基斯第一次在他母親的土地上聽見有人用他母親的語言和他說話,加之還在天上異物造成的恐慌中,他反應變得極為遲鈍,直到面前男子表情已經從緊張疑惑換到不耐煩了,才輕輕點了一次頭。
見他有反應,胖男大樂:「啊你看著像外國人啊?沒事,能說就好。是這樣的,兄弟,你這塊地方是我們預約的露營位置,能麻煩你挪一挪嗎?」

克基斯睜大眼:「……預約?」
「是是是,」胖男子搓了搓手:「是我們訂了的,這邊這一排靠近水管的啊,都是我們預訂了的,所以能麻煩兄弟你把帳篷移到對面那一排去嗎?那邊的位置沒有人預約。」
「水管沒水。」克基斯提醒道,可胖男依然揮著手堅持要克基斯遷移,甚至沒有親自去擰開水龍頭檢查。克基斯不想與他起爭執,可以他自己的力氣又無法在營帳拆除後重新架起,然後他也不願意跟對方承認自己做不到,一時陷入了三難。他想了幾秒,只能等小蛙回來讓她重新搭建了,雖然很對不起小蛙,但既然對方有預約在先,自己等人隨便闖進露營區就開始紮營確實不對,他默默的動手拔帳。

豈料他才拔了兩根營釘,胖男就嫌他動作慢:「唉兄弟你不用勞煩自己,我讓我這邊的人來幫你吧?再不多時天黑了我們搭營就麻煩了,我們這裡很多小孩子搭營不能晚。怎麼樣,我幫你吧?嘿!那邊李棟、李平和李梅,去叫你們爸爸都過來幫這位瘦老哥拔帳篷!」說著朝露營區入口大喊道,克基斯站起來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露營區門口停了三四輛皮卡,似乎還有一輛轎車,有快二十個人正在將東西從皮卡上往下搬,其中大約一半是成年人。三個看起來年紀比較大的孩子得令後將自己父親叫過來,加上胖男四個男人旋風一樣就把克基斯的帳篷拆了。

「豁!哥你這帳篷不簡單啊?料子摸著就很厚實,還有防雨透明窗呢!是外國貨吧?還頗重!」

拆除帳篷隨後他們又將克基斯的物品都搬到對面營位,直接拿到離他們要紮營的地點最遠的那一個營位上,克基斯被半推半就的逼迫重新於此紮營,那個營位的地面水泥檯子有裂痕,位置也靠近坡邊,坡下就是條洶湧的大河,是非常不理想的紮營地點。其實有其他的營位平台可以選,可以胖男為首的四名男子並沒有多做考量也未詢問克基斯的意見,逕自就幫他在那不佳的營位上重新搭起帳篷。

他們搭得很潦草,營繩歪七扭八,和小蛙謹慎仔細拉妥務必使帳篷兩側張力相同的樣子完全不能比,本應橫斷面是五邊形房子狀的帳篷被他們搭成了三角形,甚至於外帳還前後架反。可克基斯性格就討厭與人爭執,便在那做為幫手的三人離去後,自行再拆掉外帳改成正確方向,胖男發現後立刻趕過來幫忙,和克基斯一起調整帳篷的結構。

「對不起啊兄弟,我那幾個親友比較急,他們都有孩子,想早早去給孩子搭帳棚了。」一邊幫著調整,胖男笑嘻嘻的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有點受潮發皺的名片塞進克基斯手中:「我叫李海,人家一般叫我胖李,我在下面油泥鎮那邊開工廠的,大胖木材廠,聽過嗎?就是我的。這回是帶著廠子裡的幹部都出來做旅遊,一起在這邊玩幾天呢,兄弟你怎麼稱呼啊?」
「……」
「兄弟,敢問貴姓?」
「……」

見克基斯一直不說話,李海又追問了幾句後,失去耐心了:「不是會說中文嗎?」
克基斯淡淡的嘆了一口氣:「安格里。」本不想理他,一想到接著自己和小蛙還要在此處玩幾天,一開始就和鄰人處於尷尬情況似乎不太好。直覺的要報上姓名,又想起自己現在算非法入境,印象中小蛙會用三個字的音稱呼他的姓Angerley,他馬上當機立斷的如此自稱。
「啊?安先生?你真的是外國人啊?哪一國的?」李海顯得有點大驚小怪:「外國人怎麼會說普通話?還說挺好啊?誰教你的?」
克基斯有點慌張,生怕告訴對方自己是美國人後會有麻煩,決定這下都賴小蛙:「華樟人。」
「華樟?沒有聽過啊……是歐洲的某個小國家嗎?」李海說,他的反應讓克基斯頗為訝異,居然有亞洲人沒有聽過同屬亞洲的國家華樟!但他馬上又想到可能這邊的時空間裡華樟民國還不存在,又或者這裡就是個不一樣的世界,鬼之道小蛙怎麼老是能找到些奇怪的世界做旅遊目的。

克基斯點頭敷衍,李海又問:「靠近哪一國?」
「……日本。」克基斯說出在地圖上離華樟最近的國家。
李海笑道:「日本?那裏有嗎?我知道了,華樟就是過去一點就英國,然後靠著法國旁邊那裡吧,歐洲的中心。」
「……嗯。」克基斯忽然覺得吐槽李海的地理常識完全沒必要。

李海重新替他把營繩拉緊後又開始問:「安先生做甚麼的?」
「……」
「是做聲音很大的工作嗎?」李海說,克基斯覺得他在諷刺自己耳聾。
「機械駕駛員。」
「那難怪,機器聲都很傷耳朵。」將克基斯的不友善冷漠完全理解為聽覺問題後,李海大鬆了一口氣:「是甚麼?拖車?貨車?挖土機還是?」
克基斯覺得戰機不算交通工具,便說道:「會起降的重機械。」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相當機智,雖然這點小聰明比不過珊娜的任何一個主意,但以他來說已經算思維敏捷了。
「啊哈!堆高機嘛!就是那種可以把木頭搬起來升上去,然後再把平台降下來的機械對吧!你們那裡沒有這個詞嗎?」李海笑著拍拍克基斯的手臂:「你挺能幹啊兄弟,是好工作!」這人滿腦子都是木材工廠的機具,克基斯看了他一眼,雖然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感覺到逗趣,有股想笑的衝動。

李海幫他把帳篷固定好後就走了,克基斯見他們一夥人已經吵吵鬧鬧的開始烤肉,母親們正在準備食材,孩子們都笑得很開心,剛付出過勞力的男人三三兩兩站在帳篷邊緣抽菸或大笑著交談,每個人都很快樂。此時正值傍晚,夕陽將營地撒上一層金橘色,山嵐從峰間落下,讓煤油露營燈光忙變得濕潤而柔和,暖洋洋的晚風吹過,樹叢發出沙沙的聲響好似輕笑。人群的喧鬧聲將歸鳥啼鳴和河水湍流都掩蓋了,逐漸有肉香味飄過來,調皮的兒童聞到香氣就像追尋魚餌的彩色小魚般游回母親懷中,天倫之樂莫過於此,他人的一切都洋溢著歡愉的氣氛。

克基斯喜歡這種光景,他喜歡看人喜悅的樣子,特別是散發出幸福感的小家庭,往往能讓他注視上很長時間,即使是他國人亦然。李海雖然煩人,但和孩子相處的樣子就是和藹的父親,剛才沒耐心的某個男人甚至把兒子背在肩膀上舉高玩樂,見狀克基斯馬上原諒了他們。遙遠的童年被喚醒,他眼中帶著笑意又點起一斗新菸,繼續作為旁人觀賞著人間至福和闔家溫情。

笑聲撫慰了克基斯,他忘記查看天空中那奇怪的手爪是否還在,全心全意的沉溺在菸草的芬芳和幸福中。

※                 ※           ※

好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不出意料,小蛙回來後怒不可遏。

她不認為這片露營區存在預約制,李海一幫人明顯只是想用自來水,就將克基斯趕走,趕走也就算了,還將他們的營帳紮在最差最遠的營位,分明就是讓奇怪的外國陌生人離自己遠點。無論克基斯怎麼說他覺得李海人不壞,小蛙依然固執己見,她打算去跟對方理論──或者用克基斯對她的了解,是去吵架和鬧事──看了一下午天倫之樂的克基斯不願小蛙去毀滅人類的小幸福,便攔住憤怒的野獸告誡她要是亂鬧,下次不跟她一起出去玩了。

這招果然對小孩子特別有用,小蛙停止無理取鬧,默默地去肢解她帶回來的兔子,只是臉上的憤怒溢乎言表,眼神兇惡得讓克基斯覺得自己真的和野生狼在同一個帳篷裡。整晚上小蛙都很不開心,沒纏著克基斯講些奇怪的經驗或要求他說軍營的鬼故事和戰機相關的趣聞。吃完飯後她獸化自己,忿忿的蜷成一團在墊子上睡覺了。

克基斯沒管她,逕自換上柔軟的衣物,躺在溫暖的睡袋裡休息。睡袋一邊是小蛙暖呼呼毛絨絨的軀幹,另一邊是兩人的行李袋,位置很安全。今天他也累了一天,身體的痛楚好不容易才消散,照理說能馬上睡著睡得很好,可他卻無論如何怎麼都睡不著。帳篷外隱約傳來的聲音已經從孩子們的笑鬧,變成父母催促去睡的宣告,接著是把酒言歡的男人大聊,直到寂靜無聲。

周圍又出現了稀稀落落的蟲鳴,可蟲鳴聲克基斯有時候聽不見,聽力已經被戰機引擎聲損害了一部分。他的世界變得安靜,靜得令人發慌,克基斯發現自己又不安起來,心臟跳動得非常快,已經差不多要心悸了。平常在風神城的夜晚也很安靜,可克基斯很少因此而產生恐慌感,他覺得可能是因風神城的房子他認為很牢固,而如今自己和外界只隔著兩層薄薄的帳篷布,太不安全了。

不對,這不可能,克基斯,你知道的。你和小蛙一起露營過那麼多次了,怎麼現在才覺得不安全了呢?你明知道旁邊睡得呼嚕作響那傢伙是全世界最危險的活體武器,待在她旁邊比在家裡安全多了,一旦有危險她比你更早能發現,且野外就沒有能危害她的猛獸,那可是把恐龍都殺了的恐怖人型兵器啊……克基斯,沒有東西可以危害她和她旁邊的你。

克基斯如此告訴自己,然而心慌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大口呼吸來對抗缺氧感,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已經窒息了。他意識到自己為何情緒如此不安:那隻手,那隻在天上奇怪的爪子般的手!想到那隻手,克基斯的視野中無法克制地又開始撥放下午天空的畫面,就像撥放著戰爭錄影的PTSD一樣,只差此時播放的是詭異的恐怖片。克基斯咬著睡袋邊緣發起抖來,他幾乎要叫出聲。這種感覺太不舒服了,不是他熟悉又惱人的PTSD,而是更純粹的恐懼,有甚麼要來了的預感。

他由衷希望自己現在看到墜機或者空戰的幻覺,雖然一再目睹夥伴陣亡畫面使他精神飽受折磨,可如今他已經接受那些事實,也接受自己只是因為記憶過於痛苦才難以釋懷。無論如何戰爭畫面都真實發生過,夥伴們在激烈的空戰中被敵機擊中而殉國,可天上的手究竟是甚麼?究竟為何會令人不悅的扭動抽搐?仔細看著無法抑制的幻覺畫面重播,克基斯驚恐的發現,那隻手和那朵雲應該不在正常雲氣生成的高度,而是低到谷間在這片露營區的上方,不高過周圍群山的半空,低於戰鬥機巡航高度。

為甚麼一開始沒發現?肯定是我立體視覺受損,沒看出它的遠近!

那到底是甚麼東西?離我們這麼近?離這些孩子這麼近!

該不會是要抓人……

※                 ※           ※

「呼!呼哈!」一下子喘不過氣,克基斯猛的從睡袋裡坐起來,把小蛙也驚醒了。
「Colonel?做惡夢了?」小蛙問著,扭開帳篷內的露營燈,毛絨絨的野狼腦袋挨了過來,克基斯一把攬住她的尾巴摸了好幾下小蛙粗糙厚實的狼毛,才總算稍微克制住自己。小蛙一動不動的讓他摸,作為克基斯的朋友,她當然看過他PTSD發作從輕度到嚴重。克基斯被PTSD影響而做出奇怪的舉動對小蛙來說沒什麼好大驚小怪,他不會傷害自己或他人,只需陪伴就好,做惡夢屬於最常見的情況之一。

克基斯冒著冷汗:「沒有……」
眼角上吊的焰黃狼眼眨了兩下:「那是怎樣?身體痛?你不是做惡夢嚇醒了嗎?」
「不,我……我看到了奇怪的東西。」克基斯深呼吸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小蛙趴在他身邊用軀幹和尾巴環繞他,克基斯便擼著小蛙的狼尾,將自己看到天上的手爪事情和小蛙說了。

「我也不知道是甚麼,沒聽過或看過類似玩意。」小蛙說:「在雲裡面,有沒有可能是神仙?」
「神仙?」
「嗯,中國的神仙。」小蛙說:「在中國神仙裡,和水有關的神明都可能變成龍,祂們有”龍身”的形態,你可能剛好看到了吧,雖然說一般不會被沒有相關因果的人看見。」
「相關因果?」克基斯問道。
小蛙語氣輕鬆的回答:「是的,就是目擊資格的意思。比如要是有天眼通或者陰陽眼之類特殊能力的人,就能看到鬼神;又或者有些特種人類比如說妖御啦,能看到屏蔽其他動物視覺的奇幻生物;還有和神有連結的人也有機會看到,好比說我是豆子的傳人,豆子是河神,我就有河神的因果,有時能看到其他黃河系的水神。但絕大部分情況是鬼神自己決定要不要被看到,或要給誰看到。」
「……故意讓我看到?」克基斯皺起眉頭。
小蛙抖抖耳朵:「應該不是吧……你跟中國神仙沒有往來,也沒有見鬼的特殊能力啊?」
「我看過傑佛遜和安格里上校站在我床邊。」克基斯忽然陰森森的說:「不只一次。」
小蛙發出噗嗤的笑聲:「那是祂們讓你看到的,祂們來看你了。」
「……」

克基斯深呼吸了一口氣,感覺心情平復了,他放開小蛙的尾巴。小蛙打了一個大呵欠:「總之,我覺得有神仙不小心露出龍身了吧,不然就是奇幻生物沒藏好被你看到了,奇幻生物那麼多,我也不認識全部啊。再說我回來的時候沒發現甚麼奇怪的地方,應該沒有危險。」
克基斯點點頭,突然覺得自己竟會被一個很可能是來自自己幻覺而實際上不存在的東西嚇得半死,屬實有點荒唐。他深呼吸幾次讓自己完全平靜後,躺回睡袋裡。

小蛙揶揄他:「嘿,天空之王,你也會怕天上的東西啊?」
「閉嘴,跟你說了那可能是我的幻覺,PTSD又不是我能控制。」
「是是是。」

「抱歉,吵醒你了。」
「無所謂啦,但我現在要睡了。」小蛙說著又打了一個超大的哈欠,舌頭伸老長尖牙外露。克基斯挑高一邊眉毛看著她,她伸手把露營燈關了趴回去。

一片漆黑中,克基斯想起自己曾經有過經驗,在生命垂危的時候看到傑佛遜站在床邊,握著他的手低聲安撫,溫柔的聲音和關心的話語確實讓他感覺好多了,可在清醒後卻發現從未有人來過,而實際上傑佛遜已經死了好幾年。很長一段時間中這經驗讓他既傷心又懷念,珊娜和小蛙都認為這證明了傑佛遜還在做他的僚機,在不同的世界保護他。

克基斯躺在睡袋裡鄭重的告訴自己:「天空中的怪東西我還看得少嗎?區區一個不小心顯形的神明而已,哪有比超過己方五倍數量的敵機機隊可怕?哪有比幽靈機和不知道為甚麼不會消失的雷達上敵機指示可怕?退一步說哪有比被嚇得忘記怎麼降落的菜鳥可怕?天空中可怕的東西多了去了,傑佛遜他們都還在那裏,我有甚麼好怕的?」

※                 ※           ※

隔天兩人都醒得很晚。克基斯沒睡好身體又不舒服,小蛙本就喜歡賴床。他們一直睡到被帳外的聲音吵醒為止,李海帶來的孩子們在早上活力四射的大叫玩鬧衝來衝去,不停擴張遊戲範圍,近中午時分終於玩到了小蛙她們的帳篷附近,伴隨著尖叫帳面上傳來輕微的砰咚聲──有東西打到帳篷──接著便是一陣此起彼落的大笑。

「幹你娘!」小蛙爆起怒吼一聲就要撲出去,克基斯眼疾手快抓住她尾巴:「不要跟小孩一般見識。」
「他們在拿東西扔我們帳篷!媽的死熊孩子是不是沒遇過壞人──」
「他們只──」克基斯話還沒說完,兩人就聽到帳篷外響起一個男人高分貝大吼:「李棟!誰讓你扔別人帳篷的!你這小畜生!」接著便是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圍繞他們帳篷的孩子們逃開了,怒吼的父親追過來,被抓住的孩子大叫似乎遭到體罰,遠處的母親又叫老公差不多停手。一連串人類叫喊弄得小蛙近乎抓狂,她齜牙咧嘴回頭瞪著克基斯,克基斯裹著睡袋一手去拿外衣,一手依然握著小蛙的尾巴:「你要出去咬小孩嗎?」
「我要教訓一下那些混帳,給我老實記住不能弄別人帳篷!」小蛙大叫。
克基斯依然一張波瀾不興面無表情的臉:「你大叫他們已經聽見了。你就這樣出去?」
聞言小蛙罵了一聲髒話,不再拽自己的尾巴,克基斯放開手讓她去換外衣,自己則背對小蛙更衣。兩人整理好衣著後,克基斯用礦泉水洗潄,小蛙拿著軟質水桶出去,沿著陡峭的河岸爬下,提了一桶河水回來煮。通常她們喝煮沸過的溪水,大河的水不乾淨,煮過後也僅用來清潔,小蛙計畫今天要抓捕更大的獵物,故先準備好清潔用水。

水差不多煮好的時候,李海又來到他們營帳旁邊:「嘿,姑娘,你爸爸呢?」
小蛙愕然:「我爸爸?」
「安先生呢?诶你看著就不像洋人……」
終於意會過來李海誤以為克基斯是自己父親,小蛙忍無可忍地站起來對他喊:「你夠了沒有?他不是我爸!你想幹嘛?昨天我們先來的你硬是趕我們走,現在又要找他幹甚麼?早上的事情你沒有話對我們說嗎?你想裝沒事嗎?你能不能滾回去管好你那一窩小熊,少來煩我們!」
李海被小蛙挑釁的態度激怒:「你說這是甚麼話?我是來跟你們道歉的!李棟他不懂事拿彈弓射你們帳篷,我們已經教訓過他,我還來給你陪不是呢,你不懂好好說話嗎?一點教養也沒有!」
「教養?低能也配跟我談教養?假稱有預約就把我們趕走,也不聽我朋友跟你說這裡沒自來水,還直接把我們的帳篷搭在危險的地方,能幹出這種事情的人懂你媽個屁的教養!」
「你一張狗嘴在那瞎吠甚麼!你看見我們這麼多孩子了嗎?最大的都沒有你一半大!要是我們搭在河邊這側,孩子玩著玩著摔下去了怎麼辦?你還能再沒有同理心一點啊!為了孩子安全請你們稍微挪一下地方,我們還幫你們把帳篷搭好了,還有甚麼不滿!」
「張口閉口都是孩子孩子,就有你這種父母養出毀天滅地的熊孩子啦!要是真擔心小孩安全,怎麼會選危險的場所帶他們來?你才是有問題的父母吧!小孩都還是會滾進河裡的年紀,就該待在室內游泳池的幼童戲水區!把他們帶到山上野溪出事了怎麼說都是你這種失職父母的責任啊!小孩還小就不要帶出來禍害別人,自私又無恥!」
「你──」
憋了一晚上的怒火徹底失控,小蛙連珠炮似的朝對方咆嘯,語速之快音量之大讓李海沒能招架住,其他幾個男人過來加入戰局,但小蛙完全不理他們只衝著李海發作,帳篷裡的克基斯深深嘆了一口氣,心很累的覺得他努力了,還是沒有阻止衝突爆發。

他莫可奈何的打開帳門爬出來強行介入爭執:「小蛙,別吵了,我們換地方。」
「可是──」
克基斯嚴厲地瞪著她:「吵這沒完沒了,人家已經來了,你討厭人群,再待下去大家都不愉快。我們不是非要露營區不可的人,離開把地方給人家就是了。」
「你就老是忍讓才會被欺負!要是色貓子在這裡,她也不會讓!」
「去別的地方紮營對大家都好,你可以離人群遠遠的,難道不好嗎?」
小蛙將怒火轉向克基斯:「你這個窩裡反,我同意留在這還不是為了你好,你走不動山路吧?你想在開發過的地方休息吧?臉色這麼差,根本沒辦法和我一起野營啊!這裡是離溫泉最近的平地,我們是出來讓你身體放鬆,不是來體驗中東衝突或越戰的!」
「我知道,但,我不想你不開心。」克基斯說:「如果搞下去你一直在生氣的話,不如回去玩桌遊。」
被噴得滿臉血後保持了一陣子沉默的李海終於搞清楚克基斯和小蛙的目的,順勢介入對話:「安先生,景區不只這個露營區,你們往上游走還有一個小點的。

「但我從來沒聽過這裡有溫泉。」

克基斯冷冷看了他一眼,李海和他對上視線後身體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馬上別過頭。克基斯沒再和他多說甚麼,既然對方不是真的有預約,自己不存在理虧,那就不必客氣了。他看小蛙已經安靜下來,明顯同意了自己的建議,兩人便開始收拾營帳。

這趟出遊好累!他想。

※                 ※           ※

克基斯和小蛙走後,李棟的父親──李房,將他罵了一頓,李海在旁邊看著,唉聲嘆氣。
「胖李哥,雖然是我兒子不懂事,但也不必過意不去那兩人啊?他們看著就不是甚麼好荏。」
「小房老弟,話不能這麼說,」李海搖頭道:「確實咱是把人家給趕走了,小棟也是我們沒管好,雖然那女孩一點同理心都沒有自私得很,可他們好像是來療養,你也看到吧安先生有氣無力八成是病人,有些對不住啊。」
李房笑道:「甚麼好對不住的?按那女娃說孩子小有危險別出來為好,那他病人怎麼不在家裡待著休養?淨出來給人添麻煩。」
「老弟,他沒有給誰添麻煩啊?是我們要他讓位,然後你兒子去打人帳篷才惹的事情,我感覺還是我們不佔理。」

李房沒再回嘴,從上衣口袋裡抖出一根香菸遞給李海。兩人站在克基斯和小蛙剛離開不久的營位上抽了幾口,李房忽然開口:「其實吧……他們沒多鬧就走了是我們很幸運,那個姓安的看著就不像普通工人。」
「你說他太受嗎?咱廠子裡開堆高機的老杜不也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李房搖搖頭:「老哥,你就是人太好,沒有敏銳度了啊!那個姓安的眼神看著就很滲人你不覺得嗎?這能跟敦厚老實的老杜是一回事?瘦歸瘦,他那氣質不尋常,我感覺大概是軍人。」
「你真愛說笑。」
李房擺擺手:「你不曉得,打過仗的軍人就他那種氣質,渾身透著一股血腥味,去不掉的,跟鄧家那些參軍後只知道擺架子的壓根不是一回事。以前我待的部隊老的連長,就打死過好幾個人。平常也是客客氣氣,但要是和他對上過一次眼,就知道這人危險,近不得。」
李海給了他一個無奈的笑容:「想多了老弟,哪有那麼多打仗的軍人!現在局勢已經穩定了,國內也有外國人旅遊了啊,他們倆都有口音的,明顯是外國人嘛!說是甚麼來著……華樟人,歐洲來的。」
「甚麼國家?沒聽過。」
李海笑道:「你怎麼不知道?我估計就是在英國和法國旁邊,雖然他說靠近日本那裡!」
李房冷笑:「胖李哥,你說啥其他的小弟我都信,唯獨你說這個國家位置我不能信啊!上回怎麼來著?你說美國下面是非洲!華樟聽都沒聽過,肯定是假的!正好碰上你這都不懂的,還傻傻信了!你想開放到現在,外國人也不多,都在東岸一線城市玩不完了,名勝古蹟自然美景咱還少嗎?全國的旅遊熱點他們走一遍都要一輩子!偏偏深入這裡內地開發不成功的景區幹甚麼呢?也沒帶個嚮導。」
「人家會普通話,不需要嚮導,在內地自由行休養身體也不是不可能啊?那女孩子也可能不是外國人,長得不像洋面孔,她可能就是嚮導。」
「這不更可疑了嗎?看上去沒超過十三歲吧!胖李哥,你會讓蕙蕙十二三歲就帶著個生病的外國軍人周遊內地休養身體?怎麼想都不正常!而且你看到沒有?她力氣好大啊,那個帳棚我們昨天兩個人搬都感覺有點重,加上支架啥的收起來體積很大,她一手就拿起來了,這能是一般女孩子辦得到的嗎?按我看來她肯定是偽裝的十多歲小孩,其實也是訓練過的特務,他們就是間諜或者在幹甚麼不為人知的事情,怕是得跟上頭報告比較妥當。」

李海看著李房,臉色沉了:「老弟,這事情可不好辦,要真去報告,咱少不了也有麻煩,你知道廠子裡那些事情吧?如果不是給陳隊每年包點東西,我們都要倒大楣。也許你說得對,他們是有問題,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這樣吧,幸好對方馬上離開了,就裝做不知道就好,反正他們也沒害我們,你我留個心眼。就不要和女人小孩說了,大家難得一起出來玩,別壞了心情。
李房點點頭同意,兩人迅速查看一遍露營地周圍確認小蛙和克基斯已經走遠,便回到家人身邊享受天倫之樂。

※                 ※           ※

另一邊,非法入境的退伍外國軍人和經歷過不為人知長時間修行的蠻力少女,遠離帶崽的人群後,沿著年久失修的步道往上游走,幾小時後來到另一片露營區。這片露營區雖然結構和下游類似,一側連山一側往下是河道,但風景不如下游,從河岸往下看河谷又深又陡峭難以下切,自然不存在休憩玩水區。營地面積也小,四處叢生雜草和散落倒木,似乎建設好後就再也沒人整理了,不僅荒涼凌亂,營地內遍布野生動物的痕跡。普通人見了肯定不想紮營,但對小蛙和克基斯來說還算理想,他們把雜物推開,清理出一片完整的露營位後就地搭帳棚。

克基斯跌跌撞撞走了幾小時的路已經累得不想動了,帳棚剛紮好就躺在帳棚裡閉目養神。小蛙拿著小手斧將營地內散落的倒木枯枝等劈短並蒐集過來,這些枝幹都乾燥到了最適合燃燒的程度,額外獲得大量營火資源讓她心情好了不少。將木材放在防水墊上並拖到外帳架起的遮雨棚內後,小蛙聽見周圍樹叢傳來聲響,轉頭一看居然是頭年輕公鹿,頭上頂著沒分岔的鹿角,從帳篷後山壁上的灌木叢裡伸出頭來好奇觀看人類。此地久無人煙,已經完全變成野生動物的地盤了。

大自然不允許初級消費者太過好奇,有探索行為的小公鹿馬上慘遭天擇。小蛙擦乾淨手上的血跡,哼著小調舉刀支解獵物,對她來說這就是天賜良機,一頭公鹿他倆挑食也能吃一個星期。柴火有了飯也有了情緒變得很好,她不得不承認克基斯是對的:離開人群可以改善她的心情,進而改善兩人的旅行體驗。分好肉後她架起火堆對大肉塊進行表面燻乾,將不需要的骨架與內臟等提至河谷邊準備拋棄,通常小蛙不吃動物內臟,未免屍體引來其他掠食者增加遭遇風險,她會把屍體拋進河川或山溝等遠離自己紮營地的場所,反正野生動物死亡後被河流沖走也不罕見。正當她要放手的時候,猛然想到河流下游那一窩討厭的帶崽露營客,鹿屍體上有明顯的刀痕,沖下去要是那幫人又發瘋去報警有人私獵野生動物麻煩就大了。

她探頭順著河水流向往下游看,果然還能隱約看見原本的露營地,雖然距離很遠看不清楚細節,但那幾頂顏色鮮豔的帳篷化成彩色小點綴在青山綠水間格外顯眼,小蛙唉聲嘆氣,決定拿去山中扔掉,扔在離他們一兩公里遠的地方應該就沒事了。現在天色還不算晚,雖然天空邊緣已經泛著黃光,雲朵正染上霞色,但以自己的速度應該能在全黑前回來,臨走前她把克基斯叫醒讓對方小心安全後,便獸化為狼,拖著鹿骨消失在茂密的樹叢中。

一邊穿過叢林,小蛙一邊想著,剛才在河谷中看到有一小團水氣離水面很近,正往下游緩緩飄去,那團雲霧潔白濃密不像山嵐或涼霧,可她從未看過濃密的雲如此接近地表。考慮昨天克基斯的見聞,小蛙認為那團雲就是克基斯噩夢的主角,可她仔細觀察也沒看出雲裡有甚麼不正常的東西,更別提手了。雖然自知眼睛不如克基斯好,她認為克基斯昨天精神狀態更不好,結果在一朵特別低的雲上看見幻覺,沒什麼大不了,以前克基斯還會對著空無一物的天空嚷嚷有敵機呢。

為了不使他再受驚,小蛙叫醒他時,沒告訴他自己也有看見特別低的雲。

※                 ※           ※

她回來時克基斯已經在料理晚餐了。薄平底鍋內預先用皮下脂肪擦了一遍後,粗略切成片狀的鹿肉被放在鍋上直接煎,一面煎熟翻面後克基斯用湯匙塗上烤肉醬來遮蓋野生動物肉的獸騷味並放上奶油,鹹香的烤肉味道便隨著熱氣上升在空中散發開來。
「太香了吧!這罪孽深重的烤肉醬!」小蛙笑著說:「看起來非常不健康,你沒問題嗎?」
克基斯瞇著眼斜眼看她,嘴角微微上揚,小蛙用手肘推了他一下:「急診我不管哦!」
「哼!哪有那麼容易。」克基斯一邊說,一邊停下動作把剛挖起來的烤肉醬倒回去罐子裡並擰上蓋子,再順手把湯匙上的剩餘擦在一片醬料比較少的肉上。

他們吃了麵包夾烤肉,又切蘋果煮了燉肉湯來喝,就著溫暖的營火一邊慢慢吃一邊閒聊,小蛙講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長得克基斯都有點記不清楚這故事一開始受害者是怎麼被騙去參加集會,之後怎麼發現自己上當了。好不容易她故事講完,克基斯想了一下覺得受害者也不全然是無辜的,於是他們又對事件細節進行深度研討,但最後克基斯認為討論下去沒有必要,按小蛙的說法受害人不僅聽不進去別人建議,還採取了偏激手段,最後她再也幫不了對方,只能在同行中途退出。

「你怎麼老是能惹上複雜的事。」他頭疼的說:「你總是能把很簡單的事情變得複雜。」
小蛙不滿的哼了一聲:「討厭啦Colonel,你害我想到早上那群混帳了,煩死了好不容易心情好了覺得出來玩愉快,別提醒我。」
克基斯眨眨眼:「不說那件事,但,他們說這裡沒溫泉?」
「有啦!」小蛙說:「我之前泡過,就在離河岸不遠的岩石區,詳細地形有點記不起來,但應該在下游附近。」
「……那不是十五世紀的事吧?」「不是!我上次來的時候,這裡的人已經在說白話文了啦!」
「枯竭了?」
「不可能!溫泉脈這種東西,沒人開發它可以存在幾百年欸!」
克基斯說:「但有沒有可能你記錯了?你去過太多野溪溫泉地點搞混了?我不認為景區開發會漏掉溫泉作為觀光資源。」
小蛙的聲音裡帶上了一點點惱:「不可能,我跟你保證就是有,我明天去找!」

克基斯不再回話,兩人一起看向星光熠熠的夜空。奧藍的蒼空裡星斗閃爍著,星光聚為奶河橫過天際越過山脈,無數星點散發出微光將周圍夜天漂成淡藍。深深淺淺的繁星兀自發亮,綴著絲絲淡雲,使遼遠夜色藍得不均,猛一看好似深海。星群如魚穿行其中,偶有流星劃過天際如躍出水面的銀鱗,殘留下視網膜上逐漸消失的後片像魚鰭滴落海面的串串水滴。

營火劈啪燃燒著,淡煙盤旋而升,金紅色火光撩亮一方天角,克基斯展開地墊後躺在地上觀星,小蛙一時興起衝著無月的夜色大聲長嚎,引得山中野狼連番宣示主權,此起彼落的嗷嗚聲在山野間迴盪。克基斯稍微大力拍了一下小蛙,每回小蛙幹這種事他都很擔心野狼會突襲營地,幸好他的擔憂一次也沒成真過。

「幹嘛啦!」小蛙用尾巴抽克基斯。
「會引來狼!」
「不會!」小蛙說:「狼很好奇但很謹慎,今晚就不敢來了。

「反正來了我就把牠攆走,絕對沒問題!」小蛙笑著,抽著尾巴打拍子開始唱歌,克基斯挑高一邊眉毛看她,躺在地上咬著菸斗,用牙齒晃著煙斗玩。

※                 ※           ※

下游的李海一行人可一點都不愉快,不知怎的山裡的狼嚎叫了,孩子都嚇得要命,父親們安慰孩子野狼不會襲擊整群人,並且害怕火焰,但母親們也開始對這趟出遊產生安全性質疑。

※                 ※           ※

隔天,小蛙和克基斯在營地周圍設好足夠防護後,帶上午餐出發去找溫泉。走了一會就脫離人開發的步道轉進完全沒路的森林中,小蛙讓克基斯坐在自己背上免得摔倒。他們沿著河流的走向探索,走了遠路到下游,卻都沒發現小蛙記憶中的溫泉。

「不會真是我記錯了吧?」小蛙看著一片明顯沒有水源的林地,驚訝的說:「大概就是在這裡啊?這邊,樹林裡的空地中間有一堆石頭,大塊凹下去的地方,溫泉從這裡流出來,然後流到河岸邊的圓礫石地,在那裡積成了兩個差不多半米深的溫水池」一邊說她以後腳站起來伸出前腳比劃,克基斯拿著登山杖小心走進樹林間的石堆,石頭上堆著厚厚的乾燥落葉,一點濕氣都沒。

「沒關係,只是出來玩也很好,我們很少在外國露營。」克基斯說,一路走來森林芬芳讓他心情舒暢,溫暖的氣候也安撫了身體,沒泡到溫泉無所謂,大不了回美國在自家浴室沖沖熱水。他坐在石塊上看著碧葉掩映的天空,樹枝從粗到細孕育出繁複的碎形,幾何學美感充斥在植物之間,山鳥叫著在頭頂上跳躍,身邊還有蛺蝶飛舞,不知何處飄來野花的芬芳,在暖風遞送下圍著他倆打轉。

和他的輕鬆愉快相比,小蛙滿臉沮喪:「討厭死了,沒有溫泉,還跟低能家庭吵架,這趟旅行好像有點糟糕。Colonel,我們回去把東西收拾好,去另一個地方!」
「別急,再找找?」克基斯不想馬上離開這片令他舒適的林地,敷衍地說。小蛙將食物背包飲水都放在他旁邊,垂著尾巴唉聲嘆氣的在周圍仔細探索,找了一陣子,克基斯覺得坐夠了站起身,兩人復又往森林深處前進。

森林深處柳暗花明,他們發現一處小瀑布連著淺淺的水潭,雖然不是溫泉,但在炎熱的正午清涼潭水正好消暑。蒼蒼鬱鬱的樹林間銀鍊子垂著嘩啦作響,滴滴水珠跳盪擊打小潭水面,發出清脆似玉珠滾落旋轉銅盤之上的彈跳音,潭水青碧如琉璃,深處翠綠勝山黛,淺方粼波若凝冰。薰風吹拂,潭面上皺起一弧弧閃爍白光的弦波,黑灰白土金各色的小圓礫石在淺水中光影搖曳。小蛙大喊一聲跳進水裡去,濺起水粒子拋撒在空中,陽光將每顆水珠都鍍上銀光。

克基斯比較謹慎,脫下外衣後先塗上保護燒傷疤痕的乳液才下水,也不敢整個人直接躺在冰涼的水裡。他摸著水底的石頭找了個平坦處坐下,等身體習慣水溫後移往水深處,他想起來卻有阻力拉著,回頭一看發現自己被一根夾在淺灘的樹枝勾住內褲。

「哈哈哈哈哈哈!」目睹全程的小蛙沒心沒肺的大笑,克基斯無奈移除樹枝後,用手撥水潑她。小蛙狗爬式游到克基斯身邊:「色貓子要是在,她會直接把你內褲扯掉。」
克基斯瞪了她一眼,小蛙繼續說:「信不信她會在水裡埋伏你,把你剝個精光。」
「不可能。」
「為甚麼這麼肯定?」
「她不會游泳。」
小蛙笑得更大聲了:「好遜喔!我來教她游!」
「你別,她怕水。」克基斯舀水持續潑小蛙:「幼稚!」

兩人在清淺的小潭裡玩得不亦樂乎,玩夠了才起來把已經變成下午茶的午餐拿出來。克基斯用毛巾把自己徹底擦乾後換上乾淨衣物,小蛙則只甩了甩毛,見狀克基斯扔給她另一條乾淨的毛巾要求她解除獸化擦乾自己,否則等會他就得坐在濕淋淋的狼背上。

※                 ※           ※

吃著昨晚烤好的鹿肉排,小蛙敏銳的嗅覺感受到一絲涼意,她抬頭看向天空,雲朵不知何時聚積起來了,天色也稍微變暗。她立刻收拾東西:「Colonel,要下雨了快走。」克基斯也看見天光變弱,馬上行動起來。兩人倉促將物件塞進背包後小蛙獸化,克基斯騎上她的背拉緊背包背帶,野狼便奮身而起,她想走最短路徑回到營地。兩人本沿著河道往下游走之後再轉進樹林中,以行徑方向來說大致拐了個直角。但小蛙認為可以直切三角形斜邊回到營地。於是他們走入之前從未探索過的山林,饒是小蛙第一次來時也未曾走過。

不多時已經看不到剛玩耍的小潭了,小瀑布聲也被河川水濤聲掩蓋,他們離河谷很近,小蛙估計若當場轉往大河的方向走,就會接上沿河的步道,然後通過李海等人紮營的露營區。她當然不想這麼做,克基斯也不想,他看著天空中的雲朵逐漸密集和變灰,忽然又想起那隻從雲中伸出的詭異手。為擺脫不愉快的經驗並防止自己恐慌發作,他催促小蛙加緊腳步回去。

就在此時,一些人造物件突兀地從樹叢後露出,吸引住兩人的注意力。

有幾個梯形的大石墩坐落在樹叢間,周圍散落著不自然的石塊,每個都存在人為開鑿的平整面痕跡,石塊周圍有些石板,某些石板上還有著圓型的大孔。小蛙推測這是小型村落遺址,可建物已崩壞腐朽,除了考古學家,再難以辨認那是何朝何代何人所為。人造物中只有一件還算完好,是一口用石塊砌成的井,井口高度約五十公分左右,位處在斷垣殘壁中間。

他們走近那口井往裡看,井水黑黝黝深不見底,井中有兩根又粗又長的鐵鍊從水裡透過井口伸出來,橫過整片聚落遺跡向著森林深處延伸,直到視野盡頭。鐵鍊本身相當陳舊,可與它同時期的村落已然崩塌,鐵鍊竟還未鏽斷。沿著鐵鍊望去,其所到之處盡是小樹歪斜殘草破碎,灌木叢被撕出一個大洞,地上散亂著樹枝,大樹幹上也有磨擦痕跡露出內裡木質,似乎有一隻巨大的動物沿著鐵鍊的方向走過,將路徑上的植物都破壞了。

小蛙走向那些痕跡,聞聞看樹上的擦痕,沒有氣味,地上也沒有腳印。但以木材潮濕的樣子和植物折斷面的乾燥狀態,她判斷那隻動物應該在幾天前通過這裡。她對克基斯說:「好奇怪,沒有毛髮殘留下來,這樣的體型應該是哺乳類啊?連腳印和氣味都沒有,簡直像是穿著太空衣飄浮穿過似的。」聞言克基斯也往她的方向走,卻在此時山林間吹起一陣有冷意的涼風,混合著濕潤的水氣和泥土味往他們身上撲來,天色似乎又暗了幾分。

「小蛙,真的要下雨了,快走吧。」他催促,小蛙點點頭再次背上不良於行的朋友,離開偶然發現的遺跡。

遠處的天邊隱隱有雷聲滾滾,風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冷,小蛙感覺自己鼻子越來越濕,她要克基斯抓緊自己後撒開四腿奔跑,很快就回到營地。幸好營地沒被野生動物破壞,風吹得營帳微微搖晃,克基斯倉皇將木材完全用防水布包裹好,小蛙抓緊時間再次把營釘拉穩。之後兩人鑽進帳裡拉上帳門,克基斯才剛坐下,正打算拿出濕掉的毛巾和衣物攤開掛起,就聽得一聲霹靂裂空,滂沱大雨覆天蓋地的下起來。

從透明塑膠布窗看出去,帳外四野變得漆黑,還未到太陽下山的時間已經伸手不見五指,小蛙打開露營燈,克基斯伸手指了指窗戶示意她把遮布放下。兩人坐在帳篷中間,面對面隔著小小的露營燈,燈火將兩人的影子放得巨大,投映在因戶外狂風而顫動的帳篷上。這頂帳篷嶄新堅固又昂貴,上方有厚實的防水外帳,帳篷本身也覆蓋一層塑膠布,小蛙又把所有能固定的位置都繫上了營繩敲緊營釘,克基斯一點也不擔心它會進水或被暴雨打垮。可奢求布料撐出的避難所像水泥房屋般完全隔絕暴雨影響當然不可能,帳棚內側的布料變得冰冷,大風颳起時也會晃。

對小蛙來說這不是她遇過最大的雷暴雨,但是和克基斯一起露營至今遭遇過最大的,她有點擔心帳篷會垮,便對克基斯說:「Colonel,一旦帳棚有漏我們就馬上回美國,至少你家的屋子不會進狂風。」
克基斯面無表情地說:「帳棚不會垮。」
「你怎麼確定?」

「我經歷過比這更大的風雨,帳棚爛透了也沒進水。」
「你不是說沒待過讓飛行員露營的可悲部隊嗎!」小蛙忍不住笑:「果然你也露過營啊,少騙我!」
克基斯挑眉:「不是我搭帳棚。」語畢嘴角輕輕捲了一下。
小蛙用手拍地:「賴皮!肯定是士兵搭起來給軍官睡的吧!飛行員真是公子哥呢。」
克基斯維持著一慣的面無表情:「不,屋裡空間不夠,我就出去睡帳棚。」
「啊?長官欺負你?」小蛙睜大眼睛:「又種族歧視?」
「沒,我要求出去。」克基斯說:「隔天有任務,不能讓隊員沒睡好。」
「那你沒睡好沒關係嗎?」

「我睡得很好,能擺脫煩人精一晚還是滿好的,有人從離開美國就前前後後黏著我,睡覺都快爬到我床上了。」克基斯笑了,但小蛙不認為他真覺得好笑,他眼裡有悲傷在閃爍,實際情況大概也非輕描淡寫。
她嘆了一口氣:「我通常在大暴雨來之前都能及時找到避難所,又或者趕快蓋一個簡單的地方,但以前不會蓋避難所,只能找地方躲雨。有一次我都快被雨打死了,好不容一發現一個廢棄的房屋,結果你猜裡面有甚麼?」
「一箱黃金?」
「才不是咧!」小蛙大笑:「聽好了Colonel,是怪物!

「一種專吃獵人的怪物,是獵人剝下來的獸皮變成的,會襲擊狩獵那種動物的人!超可怕!我一次遇到了三隻!當時也是一個大暴雨的夜晚……」

※                 ※           ※

風雨下了幾乎一夜,直到天亮後才逐漸停歇。小蛙從帳篷裡醒來時還隱約聽見淅瀝瀝的聲音,她抬起頭抖鬆身上的皮毛,發現同伴還捲在睡袋裡一動也不動。

她伸出前腳推推對方:「Colonel?」
「what’s up……」聲音聽起來不怎麼好。
小蛙正坐起來面對棉被裡的克基斯:「你不舒服了?」
「沒有……」
「少來,你要舒服的話六點就起來了吧?現在賴床是甚麼意思?」說著她伸出前腳掌摸對方額頭:「哪裡不舒服?」
克基斯說:「把你腳拿走。」
「這不是腳,是手!」小蛙糾正他:「玩到現在四天你有三天都不舒服,這怎麼玩啊!回去啦,等下我又被色貓子罵!」
克基斯長長嘆了一口氣,忍無可忍的轉過身:「你需要複習我們為甚麼在這裡?」
「都是為了讓你舒服點啊!」
「對!所以我現在覺得很好,不必回去。只是舊傷稍微有點怪,再睡一會就好。」克基斯說,明確表示自己不想現在回去,他喜歡這片山谷的氣氛,想再多待一會。
小蛙的聲音帶上了點不悅:「可是你難受!」
「我要不難受就不用退伍了,永遠都不會舒服!別吵,讓我再睡一會。何不趁這機會去看昨天的遺跡?」克基斯說,他精神和心情都不錯,但大約是昨天泡冷水太久,四肢舊傷都在痛,稍微一動痛楚就從肌肉鑽進骨髓裡,使他很難起身。他不想讓小蛙聯想到原因,怕小蛙覺得沒找到溫泉又害朋友冷痛而難過,便催她出去。

小蛙沒辦法,嘆了口氣後將帳門打開一小截探頭出去,雨已經完全停了。

經過一夜大雨,整片山谷都被洗刷了一遍,蒼翠碧葉透著陽光,好像一張張又薄又寬的祖母綠,陽光從葉縫裡透下來,穿過地面還殘留的水霧,留下一針針水晶簇似的光柱。營地的落葉倒木和亂草散發出微微甜膩的土香,是新雨的氣味。遠山和河谷籠罩在淺淺的煙雨霧靄中,狀似迷茫的灰尖晶被研細了,堆砌成閃爍的砂質雲海,山峰露頭如孤島,一座座洗鍊的暗綠東菱玉從霧砂的汪洋中上浮,各自做著閃亮的夢。

天空也帶著一層若有似無的水綠,絲絲條條雲絮橫掠其上如大片天河石琢面,風完全停了,雲朵固著彷彿千年未變,天地合為一面無垠的山河麗圖,遼遠且悠久。遠望去一切都靜止著,沒有風聲沒有鳥鳴,水珠自葉梢滾落的聲音很輕,輕得近乎要消失在晨光裡。視野所見只有無邊的自然美景,艷勝水墨畫,卻厚實溫暖遠比油畫寫意。

小蛙眺望此景,忽然瞭解此處為何被開發成景區、李海等人為何選擇此地露營,克基斯又為何固執地不肯回去。對他來說亞洲山林的風光十分新奇,從未想過能不被打擾無憂無慮的實際體驗。若不是跟著小蛙,他大概一輩子都不可能到此一遊,即使有錢有閒出國旅行,珊娜和華生醫生絕不會允許他在此露營、吃野生鹿肉和泡冷水潭幹瘋狂又刺激的事。就算他們不阻撓,沒有小蛙幫助克基斯也不可能有此體驗,至少光把帳棚搭得堅固對他來說已非易事。

也許他還會思考,母親是否成長於如此壯麗的風景間?是否有特殊的氣質吸引父親注意,而將自己帶到世界上來?

「去你媽的。」小蛙啐道,覺得自己想太多。她回頭大叫:「Colonel,我要煮早餐了,留一份給你喔!」接著隨便把半乾的鹿肉翻出來,到帳外拿出柴火煮了鍋肉粥,一面吹一面喝西里糊塗吃了大半後就走了。昨夜的防範措施做得很足,木材並未被被雨濡濕,雖然有些微潮氣,仍可升起火。臨走前小蛙把帳棚邊的火堆添上新柴,使帳外溫度稍微提升,有利於帳棚表面水分蒸發。

※                 ※           ※

克基斯說得沒錯,小蛙對村落遺跡很有興趣。她喜歡探索人文遺跡,廢村廢城等場所都是她熱衷探險的地方,偶爾還會遇到歹徒可以順便搶劫。此處林中的村落明顯已經崩塌到不可能窩藏非法之徒,她依然饒富興致想知道原本的結構與規模。

還有那口井,究竟鐵鍊末端通向哪裡,井裡又沉著甚麼東西沒被發現?

旋風般小蛙展開輕功,旋即來到昨日發現的殘村。暴雨洗刷了一夜後塵土與落葉都被拂去,村中到處是深深淺淺的水坑,狼足在濕軟泥土上留下一朵朵梅花印。井中鐵鍊依然在,依然指向未知的遠方,小蛙沿著鐵鍊往前走,昨日在鐵鍊周圍發現的破壞痕跡已經又被大雨進一步摧毀,暴雨蝕痕和碎植物混在一起無法分辨,再難看出似乎有大動物沿著鐵鍊方向突進的獸道。先前就沒發現氣味或獸毛,雨後更不可能。

小蛙順著鐵鍊方向穿過混雜枯枝倒樹的灌木叢,用自己的腳步估計鐵鍊長度。兩條鐵鍊平行著從井口處往森林裡延伸超過三百米,一路上都沒有固定鐵鍊的裝置,她很疑惑這麼長的旋轉半徑究竟功能為何,難道要以井為圓心定期掃蕩直徑六百米的大圓?村落所有遺跡都位於圓面積內,一旦旋轉鐵鍊,村落也會被夷平,到底是做甚麼用的?直到走到頭她才看見,兩條鐵鍊都沒有綁東西,都是斷的。一根斷面不平整,末端幾個環也變形了,清楚暗示有外力將其扯斷;另一根末端特別巨大的D型鐵環,上頭有銳利的刻痕。

她感到奇怪,往回頭走又回到井邊,決定試著拉扯鐵鍊確認是否固定於井中。小蛙解除獸化披上外衣,握住其中一條鐵鍊猛力一拉,她本以為鐵鍊沉水很深,孰料這一拉整條鐵鍊便被她甩起,用力過猛之下她甚至跌坐在地弄了一身髒泥。仔細一看,這鐵鍊哪是兩條?分明是同一條!只是回折的部分剛好沒在水裡,井水又漆黑看不清楚罷了。

她再次探頭往井裡看,發現井壁上有一塊巨石,石上一處顯眼的凹痕邊上有著不尋常的銳利刻劃,刻痕表面極為乾淨,不似巨石被青苔包覆,大雨沖洗過後甚至露出巨石內的紋理,凹痕上有兩處很深的鑽孔似是人為痕跡,小蛙用手比了一下,凹痕正好和鐵鍊末端的D型環同寬,而巨石在井外的部分尚存有兩根併攏少女食中兩指般寬的鐵釘。小蛙愣了一下,種種跡象似乎在暗示這口井超過六百米深,原先有個物件被綁在鐵鍊末端並沉在井中。

「這不是科拉超深井吧?!」她自言自語道,但旋即又否定自己的假說。小蛙認為以古井和周邊村落結構的樣子推測,井被建好時此地還未有西方文明進入,甚至還未進入工業革命,要以古老技術挖掘出超過半公里深的井肯定耗時費力,應當不是此處小規模遺跡暗示的總人口能完成的壯舉。思慮至此小蛙以前腳撐著井壁往內再探了探,一股遠勝腐屍和嘔吐物的惡臭突然襲來,薰得她反射性反胃手差點鬆了摔進去。狼狽不堪的小蛙稟住氣從井裡退出來,大口呼吸著山林新雨後的甘美氣味,心想也許古人真挖成了,可此井水濁黑腥臭明顯不能飲用,沒準正是因為井水腐化失去飲水源頭,村子才沒落了。

真噁心,怎麼會有人想把某個東西沉在這麼深這麼臭的井裡面!然後居然還有人把那玩意拉起來,敲斷了鎖鏈頭後拿著那東西和鎖頭走了三百多公尺才終於把那東西和鐵鍊分開!一開始既然能把東西拉起來,也能把鎖鏈連接處敲碎,那直接在井邊敲斷拿走不就好了嘛!小蛙不明所以,一邊想著一邊離開現場,腦海裡對井中沉藏的寶物充滿想像。

路過昨天玩水的小潭,洗淨身上沾染的臭氣與髒土,沿著瀑布飛落的山壁往上爬,逆溯小瀑布來源的溪,小蛙的注意力被鬼斧神工的大自然吸引住,她駐足其間流連忘返直到太陽從雲靄中開始西斜。山風又帶著濕氣和嵐霧迅速迫近,她才匆匆返回露營區。回到營地發現克基斯不僅把食物準備好,也趁機清潔了昨日的濕衣物,帳棚上的落葉和樹枝都清掉了,外帳甚至已經風乾。火堆邊架著烘乾的外衣,火旁放著一根底部沾滿泥土的登山杖,顯然克基斯在小蛙離去期間有獨自四處活動,明示他經過休息身體狀況還行。

小蛙匆匆返回時,克基斯正坐在篝火邊的折凳上觀賞山色,嘴裡煙斗吹著圓圈圈。見到小蛙,他晃了一下嘴裡的煙斗以示歡迎。

「抽你媽的別抽了,快進去,要下雨了啊!」野狼急急忙忙地說。
退伍軍人長長的吸了一口菸草,拿下煙斗一邊吹出菸氣一邊說:「你洗洗前後腳。」
見他抽菸氣不打一處來的小蛙啐道:「洗三小,沒水啊!我進去後用毛巾擦擦就好。你他媽的真的別抽了,臭死了!你要是得肺癌暴斃珊娜會崩潰,想死也不要帶上我,去你媽的!」
「別說得像我能活到得肺癌。」克基斯毫無說服力的反擊,伸出菸斗指著山壁上的自來水管,小蛙狐疑的看他一眼,過去伸爪一擰,水龍頭居然汩汩流出乾淨的水。她立刻迅速解除獸化在水龍頭下把身體表面泥塵砂土和草屑沖乾淨,沒料到少女會突然變回人型的克基斯馬上轉頭避開,趁機將一斗菸抽完。

待小蛙洗好澡進帳棚裡擦乾穿上衣服,克基斯已將營火熄滅,兩人在帳棚內打開鯖魚罐頭和麵包配肉,一面倒出熱水壺的水來沖飲料。帳外一聲驚雷乍起宣告他們又幸運躲開了大雨。克基斯洋洋得意對小蛙炫耀自己買的帳篷質料是軍規等級,還是最專業的美國登山用品公司頂級產品。小蛙笑他昨天暴雨來襲時心裡沒底不敢說,經過一夜測試確認帳篷堅固度後尾巴就翹了起來。

兩人開始閒談,分享今日各自活動內容,小蛙描述自己在村落遺址的發現,克基斯評論道:「也許井裡關著一隻怪物,牠爬上來扯下鐵鍊,帶著鐵鍊頭走了四分之一英里終於把鐵鍊弄斷了。」
小蛙否定:「不合理,如果牠最終能弄斷鐵鍊,一開始弄斷不就好了嗎?為甚麼要帶著鐵鍊走呢?」
克基斯說:「弄不斷鐵鍊,只能打碎石頭,又怕鐵鍊長勾住東西。」
小蛙擺擺手,全然不信:「欸,Colonel,你為甚麼突然會想到這方面?以我對你的認識,你想像力很貧乏啊?有怪物這種話不像你會說出來的。」
克基斯喝了一口熱可可:「……因為,可能我前幾天看到了。」
「你還在糾結那隻手嗎!」小蛙伸手抹了一把臉,黑色眼眸眨了幾下,莫可奈何的說:「那不是粗心大意的神仙,就是你的幻覺吧!」

「從來沒有我沒見過的東西在幻覺裡。」克基斯低頭伸手無聊的翻著包包清點藥:「你得信我,我已經看了好幾年的幻覺了。」
小蛙瞥著他的包內轉移話題:「是是是長官說得都是,欸,趁色貓子不在,你帶了很多巧克力欸?」
「帶給你吃的,我不嗜甜。」
兩人聊著直到累了關上燈倒頭就睡,畢竟都還年輕。

※                 ※           ※

相比於小蛙兩人一整天悠閒寫意享受人生,下游處李海一行人的營地從昨晚就不安寧。暴雨和雷電的聲音把小孩子嚇得魂飛魄散無法入睡,每家父母都在哄孩子。李海的女兒李蕙哭個不停,一直指著帳棚上方說要塌了,妻子打算把孩子帶到皮卡車裡比較安心,但帳外雨大得寸步難行。大人們雖然努力在安撫孩子,自己也心慌得很,他們使用的帳棚都是簡易的家庭帳,遠不如小蛙和克基斯的堅固,加之露營經驗亦不如小蛙豐富,即使是開發過的露營地,沒完全紮牢布料拉緊營釘加之偷懶只綁最少所需營繩,讓所有帳篷都在風雨中抖得像盤子裡倒扣的布丁,每個人都擔心帳篷會垮,整片營地沒有人能真正睡著。

在李海等人一夜無眠的恐懼中夜色漸明,營地外忽然傳來一聲沉重的撞擊,似乎有東西打在地上,小孩子大叫起來,家長們輪番安撫。李棟哭鬧要李房去外面看看,李房對他說:「那是大樹倒了!沒什麼好看的。」李海則認為是有人家的帳篷垮了,他本想外出確認,妻子拉住他。於是李海只好稍微拉開帳棚的門用手電筒往外照看了一眼,雨點被風吹起撲面而來,外頭的霧氣和雨線大得看不清楚,隱約只看出有個突起的異物在露營地中間。

「沒事,風颳來了樹幹而已。」他說。
聞言本來還反對他出去的妻子突然嗔道:「豈是『而已』!萬一樹幹滾過來,打進帳篷怎麼辦!」李海覺得有道理,便冒著大雨出去查看了。

暴雨從雨衣頸部灌入,瞬間把李海整個人澆得濕透,眼睛都睜不開了。他顫抖著往那根樹幹方向走去,一隻手不停擦著臉想看清楚,另一手將手電筒對準樹幹,哆嗦抱怨著靠近。在他離樹幹大約兩米距離時,本如傾盆或飛瀑般的暴雨,瞬間停止好似有人擰緊了天上水龍頭的開關。李海覺得奇怪抬頭往上看,烏雲竟迅速散開,天光變得開朗,此時約為早晨六點,朝暾從厚雲邊透出臉,將東方的暗沉雲靄全鑲上一圈閃耀的寬包金。

「怎麼回事?」李海困惑地說著,再次將視線轉向樹幹,一看清楚後他馬上大聲驚叫,將整個營地的家人好友大人小孩都叫過來一起圍觀。

露營區的水泥地基正中間地上,躺著一條十多米接近二十米的巨物,巨物通體灰白色,像蟒蛇爬行時般趴在地上身體伸展開,全身覆蓋著黏液。純黑的頭部像有鱗的豬,耳朵後方長著兩支巨大的二叉鹿角,鼻孔兩邊有一公尺來長的一條黑色長鬚,嘴里長著尖牙。牠頸部也漆黑,過渡到灰白軀幹的相接處有兩支手,手像人一樣,但只有四根手指,指甲又尖又紅。光滑的身體看不出有無鱗片,尾巴末端有幾根尖銳的長刺。從頭部開始的背脊分佈著直立的骨板直到尾端。

巨物雙眼緊閉,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牠的頸部有一圈很深的勒痕,血肉都被切開,斷面流著鮮紅的血液和黏稠的綠汁以及體液,牙齒斷得零零落落,身上也有多處腐爛,腹側的傷口爛至見骨,渾身散發惡臭難聞的氣味。眾人圍著這隻奇怪的動物看,小孩子被臭氣熏得受不了就遠遠避開了,幾個大人討論這是甚麼東西,最後一致同意牠應該是龍,那種呼風喚雨,吉祥福氣的皇帝象徵,蜿蜒在天上神聖不可侵犯的中國龍。

仔細觀察龍的身體後李海說:「真可憐,傷得這麼重,幸好還活著。」
「是牠替我們將風雨停下吧?這些傷也許是被閃電劈中。」「我們可以照顧牠,一定會有好報的。」「龍竟然真的存在啊?這可太驚喜了。」「相機,我帶著相機,咱先拍照吧!」李房將相機拿出來,所有人聚集在龍身前,前後拍了幾張照片確定大家都入鏡了,之後開始討論怎麼處理。李海認為應該打電話通知公家單位,可山上一點訊號也沒有,加上昨夜大雨後山區道路濕滑開車危險,等地乾了點再開車下山去報告也可以。另外幾人不這麼認為,李房太太堅持龍的事情不可以公開,她對其他人說道:

「今日見龍是我們遭逢大吉了,你們都聽過桃花源記那些故事吧?神秘的大吉要是說出去,往往反而遭來災禍,又或者外人不信,我覺得不聲張得好。」
李海的太太說:「都甚麼年代了搞封建迷信,咱發現了稀有動物,報告出去能上報紙頭條,大家會都認識我們!」
李海附和說:「就是就是,我們大胖木材廠就有名氣,發達了,賺大錢!」
李房太太搖頭道:「別想得簡單,古人的智慧都是真的,這龍可能是水神大人或者海神太子,咱就把牠交上去會怎麼樣?肯定給研究機構拿去切,關在籠子裡吧?到時候海龍王追究起來,咱有得跑嗎!降災下來沒直接弄死都算小事吧?」
李海看著她:「那你說應當怎麼辦?」
李房太太回應道:「我聽說只要給落龍澆澆水,誦唸經文,牠就能恢復力氣,會飛回天上,然後還會給幫助牠的人賜福,龍有靈性。」

李海反駁:「這不是矛盾嘛!牠在大雨天裡掉下來,還用得著給牠澆水?」
李房太太堅持:「老祖宗就是這麼辦!也許雨水太髒了,必須用乾淨的水!」
「上哪裡找乾淨的水啊?」
此時李棟為首的一幫小孩子聽著父母們在爭論,跑去開了下山壁上他們好不容易攆走克基斯和小蛙後得到的自來水管線龍頭,居然真汩汩流出水來。

「有水了!真的有水呢!」「是山泉水嗎?」「好涼好清甜好好喝啊!」「爹!娘!水來了,水已經來了!」兒童歡欣鼓舞,大人們見狀也不再多做商討,按著李房太太的說法,拿了水桶去裝水回來倒在龍身上。太陽不知何時變得越來越熱,地面潮濕水氣受烈陽照射大量蒸發,沒一會四處都有著燠熱的霧氣。李房按太太的指示拆下自家帳篷的大外帳給龍搭了個遮陽棚,幾人合力將龍的身體用陰影完全蓋得嚴實,不讓毒辣的炙陽再傷龍分毫。

眾人輪番給龍澆水,李房太太拿出隨身攜帶的佛經,將小孩子都召集過來一同念誦為龍祈福,整片營地像在做法事一樣。山林溪谷間因奇特且激烈的氣候轉變產生大量灰紗質地的流霧,天空晴朗得過分,所有潮濕的物體都閃爍著來自水珠的炫光。李房太太欣喜的指著碧藍如洗的天空和縹緲的遠山上點點金光,直說是上天感應到他們幫助龍神的善心,顯現出奇蹟的風景。

李海的女兒李蕙還年幼,念了幾句經就耐不住煩跑去父母身邊看澆水,力氣小又幫不上忙只能在龍身旁轉悠,她母親一把捉住她將她帶遠:「別靠近!」
「為甚麼?」。
李海妻子正色對女兒說:「你看龍嘴巴那麼大,還有尖牙,不知道吃人不?要是牠突然咬你,小孩子哪跑得了呢?離遠點。」
李房太太聽見後大聲駁斥:「季荷,別和孩子亂說,龍神不會吃人,牠知道我們善良!」
季荷忍無可忍的轉過頭:「孫梅,我覺得──」她話還沒說完,躺在陰影中的龍突然動起來,牠發出一聲牛鳴般的長嗚,擺動尾部並張開眼睛,牠的眼窩裡沒有眼珠,張開只看到兩個鮮紅的血坑,直面龍頭的季荷母女見到此景,李蕙嚇得尖叫著媽媽並緊緊抓住季荷的手,季荷也很害怕,帶著女兒馬上往帳篷方向跑。

孫梅見她們跑開,著急地說:「你們別亂說話,惹龍神生氣了啊!」季荷不搭理她,催促著女兒進帳棚裡收拾,李海見到紛爭趕過來,季荷一把拉住自己老公,壓低聲音:「阿海,咱快走吧,我感覺那不是甚麼龍神,應該是邪龍,你瞧見牠臉了嗎?沒有眼睛!多可怕!真龍神能這麼可怕,這麼臭嗎?我不覺得老祖宗會崇拜這樣的怪物!雖然形狀像龍,但怎麼看都沒有祥瑞之氣。」
李海四處張望後也小聲回應妻子:「對,我也認為那不是甚麼好東西,但是孫梅和郭象都深信不疑,小荷,我知道你擔心,我也很擔心,可我們不能得罪李房和吳峰他們兩家。

「咱廠子裡那個事,李房和郭象完全沒有責任,郭象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也算受害人,吳峰雖然有參與可他按理說責任很輕,他甚至能推是我做老闆的命令他去。李房和孫梅對此一清二楚,要是他們煽動郭象一起去舉報,讓吳峰做汙點證人咱要倒大楣!」
「李房和你二十年兄弟怎麼可能背叛你!」季荷對丈夫怒目而視:「都那麼久了你現在還想那件事,怪物吃我們孩子一口一個的可能你怎麼就不想了?李房自己也有孩子啊!李棟不怕怪物吃嗎?孫梅只是迷信,她老公慣著她,你怎麼也慣起來了?」
李海嘆了一口氣:「我也想不管那事啊,但這次出遊從來第一天開始,李房就一直跟我提那事,我總覺得心裡不踏實。孫梅你也知道,拗起來六親不認,怕不是李房想害我而是孫梅生氣就不管不顧了呀!」
「這些事情能有生命安全重要嗎?大不了咱坐幾年牢財產充公,一家人還是活著可以東山再起,死了就甚麼也沒有了,我們那麼努力好不容易才有小蕙,你讓她在這種危險的地方和怪物待在一起,我做母親的立場放哪裡?」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就把東西收好了隨時可以準備走那樣,重要的都搬到車上去,讓小蕙在車上待著,真出了事咱馬上開車其他都不要了。」李海同意後囑咐妻子,旋即回到眾人身邊說道:

「大家兄弟姊妹啊,我和內人討論了一下,要不孩子們就都別過來了,都去自己家帳篷或車子待著吧?這條龍實在臭,咱這些孩子身體都還在發育,怕吸多了臭味損害成長,不都說聞著油漆味長大的孩子腦子笨嘛……」此言一出,其他家長紛紛附和將孩子們帶開,一夜沒睡的孩子們今日也沒力氣玩耍,紛紛回到帳篷裡補眠。只有孫梅不但不讓李棟進帳棚,還要求他過來一起念經,她對兒子說:

「認真點!在龍神旁邊大聲唸!未來龍神報恩的時候才能記得你,知道沒!」

※                  ※           ※

第二個雨夜過後,小蛙和克基斯精神抖擻神采奕奕地又迎接了一個美好的早晨。

他們在溫暖的陽光下呼吸著清涼潮濕的空氣,吃帶來的蘋果和麵包,喝加了鹿肉的沖泡玉米濃湯,連日暴雨讓鹿肉無法乾燥到足以長時間存放的狀態,只有第一天烤熟了的沒有腐壞,其他都扔了,兩人決定今天去小蛙昨日玩得流連忘返的山谷釣魚來吃。吃過早飯整理下物品後,克基斯本想抽斗菸草又被小蛙罵了一頓,他煩不勝煩的要求小蛙別對自己管太多,人生沒多少嗜好連抽個菸都不行他覺得不愉快。小蛙自然不讓步,對她而言克基斯是值得珍惜的朋友,她自然希望對方身體狀況能更好一些。

兩人吵吵鬧鬧──或說小蛙單方面一直在罵──渾然不知下方的露營區正壟罩在驚愕的氛圍中。經歷過一個雨夜,父親們在第二次暴雨前都已將帳篷加固過,大人小孩對雨聲也有心理準備,大夥人終於能睡上一覺,豈料一覺醒來那頭奄奄一息的龍就消失了,地上只留下幾個小孩巴掌大的黑色碟狀鱗片。李海撿起一個用手掂了掂,還頗沉重。

龍消失後李海和季荷心裡的大石頭終於掉下,孩子安全了。孫梅則認為是自己領頭念佛的功德治癒了龍,正帶著一家人在對上天念禱詞。

※                 ※           ※

穿過前天玩水的小潭,沿著瀑布上溯,小瀑布的來源是一條清澈如玻璃般的小溪,夾在一線天的窄谷中。此時河川水位低,溪水清淺且只在河道左側地勢較低的地方流動,谷中右側河床裸露乾燥能行走,遍地都是卵石五彩斑斕,小蛙的爪子踩上去發出輕微的喀喀聲。旁邊溪流中水持續沖刷的卵石粒粒乾淨,水波一弧弧的折射讓石頭看上去更加渾圓且色彩多變,整條溪谷好似舖滿了經過粗琢的各色寶石。

投進谷中的陽光經過水面折射,在兩側絕壁上映出扭動多邊形的亮痕,石壁的節理與沉積層讓光芒有了深淺的層次,粼粼水光將整片山谷綴成了迪斯可舞廳,配上潺潺聲,萬籟俱寂中唯有一人一狼提著釣竿相伴而行。谷上的蓊鬱森林將風聲過濾,葉與風的輪舞交織成小碎鈴聲與玻璃鐘盞的低吟,只有細碎的聲響垂落下來,在狹窄的谷中回聲往復,並逐漸被流水聲吞沒。

小蛙覺得自己行走在風景畫中,諸多輕柔歡快的天籟圍繞著她,一向喜愛唱歌又喋喋不休的狼難得保持沉默,不願破壞大自然的合唱。克基斯見小蛙如此安靜起先感到疑惑,他已經習慣友人聒噪不停和他說話,但他很快就不再注意小蛙,森林河谷的溫柔接觸安撫著他長年被孤寂禁錮在痛苦身體中的心靈,他感到輕快和放鬆,覺得自己似乎又能品味活著的意義。

汩汩溪水源源不絕唱著歌對他們招呼,接著頭也不回奔流而去,與他們的生命再也不能交集。

沿著河谷走了很長一段路,兩人停在一處淺灘邊歇腳。小蛙耐不住玩水的慾望又踩進溪裡,發現水裡滾動的卵石有部分是和玉料。「挖靠!發大財喽!我先挑幾塊好的!」她一向喜歡玉石,見到溪裡有大量水洗玉石可供挑選,馬上一頭扎進水裡翻起來,克基斯無奈,這小鬼只要一遇到喜歡且供選擇的東西,不找上兩三小時不會善罷甘休。現在吃飯要緊,一條魚沒釣到,小蛙又要玩三小時的石頭,那自己豈不是餓死在溪邊了?

他站起來,隨手撿起一塊小石頭朝小蛙旁邊扔過去打斷她玩樂:「玉等下再撿,你先來搞你自己的魚竿。」小蛙這才想起兩人要釣魚吃。甩乾身上的水後走回克基斯身邊,小蛙解除獸化摸出魚竿準備裝魚鉤,突然意識到,這一路走來都沒看到一條魚。

「釣個屁,你看到這條溪裡有魚嗎?」「……好像沒有?」克基斯說,拿著當做魚餌的鹿肉的手停了下來。
小蛙收斂起嘻皮笑臉的表情:「前天我們在下面水潭玩的時候,也沒看到魚,對嗎?」
克基斯點點頭,小蛙環視周圍,豎直了她尖銳的黑色三角雷達,沉默幾分鐘後開口:「沒有鳥叫,沒有蟲子,完全沒有其他動物的聲音……奇怪,一路走來都沒有,對嗎?」
「因為窄谷?」
「應該不是,溪流沒魚就算了,鳥類在溪谷上方活動的聲音呢?Colonel,不要在這裡釣了,感覺不對勁。」

克基斯點點頭立刻起身收拾,他一向非常相信小蛙的野生直覺。

※                 ※           ※

他們繼續往上溯,川之光的美景依然不變,但周圍幽深的森林和潺潺的溪谷似乎逐漸詭異起來。天地間萬籟俱寂到有點陰森,風聲變得毛骨悚然,克基斯認為自己起了心理作用,聽到小蛙言論後有了成見,就好像把探索頻道中鯊魚游泳的畫面配上電影《大白鯊》沉重的砰砰節奏背景音樂,立刻就變成恐怖片。

小蛙也不若方才輕鬆了,坐在狼背上的克基斯明顯感覺到她肌肉繃緊邁步節奏變快,兩人離開休息的淺灘不久,小蛙就決定讓克基斯坐在自己背上以方便應對突發狀況,克基斯能感覺到她越走越快,已經近乎小跑步。一路上他專注觀察周遭環境,發現確實除了他倆,沒有其他動物。

水裡沒有魚,天上沒有鳥,小蛙穿過草叢時沒有昆蟲竄出,花叢上也沒有蝴蝶。印象中看過電視介紹地球上存在完全沒動物生存的環境,克基斯本想提問,但看小蛙的樣子就知道即使在其他環境裡正常,也不適用於此。

疾走的小蛙突然停下腳步,坐在她背上的克基斯遭受慣性差點往前摔下,幸虧小蛙停步的瞬間就抬起頭,他立刻扶住小蛙脖子穩定身體。野狼黑色的尖鼻頭在風中探索,隨後低聲碎念:「好臭,怎麼到處都有奇怪的臭氣。」說著又慢步往前走。走了一會,長年吸戰機廢氣和抽菸導致嗅覺遲鈍的克基斯也聞到異味了,彼時嗅覺靈敏的野狼已經毛臉皺成一團。

「他媽的也太臭了吧!是甚麼死了八百年的鯨魚嗎!還佐發酵橘皮是吧?」小蛙罵罵咧咧。克基斯沒聞過她口中死了八百年的鯨魚是甚麼味道,但此時風中的惡臭他很熟悉。那是發炎壞死的組織和腐爛的內臟發出的味道;是細菌在傷口上狂歡的信號;是生物體內恆定調節被破壞、代謝崩潰的產物;也是拔河繩正在被死神抽去的跡象。

他曾在自己身上聞過這種氣味,意識清醒看著醫生和護士憐憫的眼神。

這趟旅行從一開始就不順遂,先看到了奇怪的東西、和其他人有小磨擦、沒找到溫泉、晚上又都下著暴雨。雖然中間有不少難以忘懷的美麗景色和放鬆身心的舒服體驗,但克基斯承認本次出遊以他和小蛙同行的經驗來說算不上很愉快。兩人並非未曾歷險,可這一回,克基斯一直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有事情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發生並逐漸失控,大自然隨時間過去變得詭異,乍看之下很和平,仔細觀察卻發現到處都是令人不安的痕跡。

他覺得是時候了:「停吧小蛙,我們回營地收拾東西,回我家。」
「啊?你現在想回家啦?」小蛙說:「前天我說要回家你不還打算賴在這裡嗎?」
克基斯說:「情況不同,我覺得不太妙。」
「身體不妙?」
「不,氣氛不妙。不知道怎麼跟你解釋,類似戰場直覺……」
小蛙同意:「行,走吧,我其實也覺得有點不安。」說著立刻調轉身體往來時的方向疾奔,在她轉身前克基斯往前方溪流盡頭看去,發現該處有異常劇烈的水花暴起,他覺得那是溪水暴漲的徵兆。小蛙聽見後大驚,一線天狹谷中若遇到山洪根本無處可躲,她立刻加快腳步使出輕功幾分鐘內就從數公里的溪谷中脫離。

可怪事發生得比小蛙逃命還快,才剛鑽出溪谷從小瀑布上下來,天色就立刻變暗了,大片大片的烏雲張牙舞爪爬上天空將本來溫暖甚至熾熱的陽光完全遮蓋,陰風呼號著從森林裡竄出來,氣溫驟降濕度上升,雷聲滾動在黝黑的雲層裡,馬上就要下雨了。小蛙讓克基斯抱緊自己脖子整個人趴在她背上後撒腿狂奔,雨點幾乎立刻以箭陣之勢射向大地,大雨狂砸著地面轟隆作響如千萬鐵蹄踏過山林。樹木間灰霧如幽靈般湧出,小蛙前方視野內的環境亮度迅速減少,而她的身後已然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潑瓢傾盆。

彷彿暴風雨在追趕他們。

※                 ※           ※

幸好掠水無紋還是略速一籌,兩人回到防水的營帳內時,只有小蛙的尾巴和後腳被雨打濕。

克基斯大力調整自己的呼吸,雖然不是他跑,但在疾奔的狼背上保持自己不掉下去也相當累人,正如騎馬時屁股會痠痛。他把毛巾扔給小蛙,自己喘氣平息後倒了點水來喝,對小蛙說:「明天一早雨停了把外面東西收好馬上回──你能不能解除獸化前提醒我一下!」
小蛙忙著擦腳敷衍道:「好好好……你們美國人不是最開放了嗎?」
「但是──」克基斯正想辯解,帳篷上突發一陣奇怪的聲音打斷他說話,有東西打在外帳上發出砰的一聲,接著嘶拉拉沿著帳面滑落下來。
「風颳來樹枝?」小蛙話音剛落,同樣的聲音又響起,這次在帳篷另一面。此時兩人面對面在帳內方形的空間裡,兩人中間的地墊上放著露營燈和乾糧以及小雜物,克基斯的右手邊與小蛙的左手邊是帳篷入口,兩人背後的帳篷面上各有一個透明防水布開的窗,與門正對側也有窗。克基斯鞋子脫在門口內的墊布,盤腿坐在自己睡袋上,背後是兩人的行李。小蛙和他相比更靠近帳篷邊緣,身後只有一條薄毯。

怪聲第一次響起時在克基斯背後,第二次在小蛙背後。小蛙起身將三面帳篷窗的布簾都捲起,外頭一片漆黑。她不悅的說:「靠,現在幾點啊,不是太陽還沒下山嗎?」
克基斯看了看自己手錶:「接近六點。」
「不應該啊!我們第一天到的時候,快七點太陽才下山欸!」
「可能下雨──」克基斯還沒說完,那詭異的聲音第三次響起。小蛙覺得聽起來像有尖銳物戳在外帳上後往下刮,不知道外帳是否被刮破。她拿起露營燈輪番查看三面窗,卻只看到朦朧的雨中有不少山風刮來的植物殘骸堆積在帳棚外側。

她嘆氣道:「感覺之後會有大麻煩,帳篷潮濕如果不馬上清洗曬乾的話,布料會受損,可我們回美國的時候還是下雪天欸,哪有辦法清裡帳篷啊。」
克基斯說:「那就隔天再清,沒法的事抱怨沒用。」
小蛙沮喪的說:「但美國現在很冷欸,回去之後你又會奄奄一息的躺著不動。」
「我好多了,有桌遊。」
「要不……再找一個溫泉地?」小蛙提議,克基斯連連搖頭,他有明確的預感自己這趟回去要大病一場,實在太累了。他正想著怎麼阻止珊娜發現又或者如何防止自己病到得進醫院的程度,他的主治醫生華生根本就是珊娜的線人。
小蛙長長嘆了一口氣後說:「也好啦……我想吃點乾淨的食物了,這裡動物不能吃了,那條溪上游肯定有東西死在水裡,屍水毒死了溪裡的魚。」

兩人預先整理起零碎物件來加快隔天收拾速度,並把最後的乾糧吃完,現在他們剩下沖泡食物和巧克力了。無事可幹又感到疲憊不安,克基斯決定早早睡覺,小蛙沒任何意見,她看得出克基斯今天一通忙亂下來已經快體力透支了,若真讓他累倒以他那每一天活著都是奇蹟的身體,不知道會出甚麼大事。她待在原本的位置趴下靠近克基斯旁邊,背部和尾部對著他,將露營燈放在自己頭部旁,翻閱著克基斯拿來的小說。書頁的英文字她一個都看不懂,只是無聊的翻著每隔幾頁出現的插圖猜測故事內容。

外頭狂雨越下越大,四野轟轟作響,不知是否因被割破亦或今日未加固,外帳開始承受不住大雨的潑灑而劇烈搖晃,偶爾會撞到內帳上使內帳也跟著晃動起來。雖然帳棚防水功能依舊完善,可帳內熱度逐漸被外頭的濕冷奪去。小蛙不小心碰到帳篷布立刻冷得打了個機靈,她往後退靠近克基斯的位置。克基斯已經睡著了,可顯然睡得不安穩,翻身動作頻繁,嘴裡囁嚅著些小蛙聽不懂的單字,小蛙認為他在做惡夢,PTSD總是趁人之危襲擊脆弱的受害者。

克基斯常做惡夢,但不一定會嚇醒,很多時候他只是在睡眠中被迫重溫幾個零碎但悲慘的回憶,就到起床時間了。每當珊娜發現他做惡夢時,往往把他叫醒安撫一陣後讓他重睡,可小蛙覺得麻煩,她沒有幾噸的肉麻情話可以跟克基斯說,所以她採取放任政策:等克基斯嚇醒後再給他摸摸自己毛絨絨的獸毛,他就會平靜下來,現在讓他去夢的天空中反覆執行作戰也沒關係。體感上幾小時過去了,克基斯已經飛行了幾個睡眠周期都沒降落,小蛙感到無聊,開始有瞌睡蟲在啃噬她尾巴。

正當她也要睡著的時候,一道驚雷破空而落震動大地,霹靂之聲將天地擊出尖銳的回音,小蛙感到耳膜抽痛。落雷把克基斯的任務強制終止,他張開惺忪睡眼望向趴在自己身邊的狼,野狼也正眼神懶散看著他,兩人視線相交後互相想說點甚麼,卻在一瞬間同時變得異常清醒。

那個奇怪的聲音,又回來了。

※                 ※           ※

一開始,出現在小蛙背後的帳篷上方,接著是小蛙右手邊的帳面,再來是克基斯背後,最後是帳篷入口面。每一次,都先有個尖銳物擊打在帳篷布料的撞擊聲,其後有物體往下摩擦的嘶嘶聲,待嘶嘶聲消失,這兩聲一組的未知音響就在另一面布料上重現。

和幾小時前不同,這一次,怪聲很規律的環繞帳篷連響四次後消失,經過幾分鐘又捲土重來連響四次。

有東西在沿著他們的帳篷探索,一面一面試圖割開或找到入口。

小蛙悄聲說:「該不會是熊吧?下這麼大雨還跑到人類營地,翻不到垃圾要翻帳篷了嗎?」
克基斯擰起眉毛瞪了她一眼:「你把鹿肉扔在營地附近?」
「怎麼可能。」

兩人一言不發各自默契的迅速進入備戰狀態。小蛙解除身體大部分獸化,穿回衣服後伸手從克基斯的背包裡拿出藍波刀緊握在手裡,克基斯也穿上鞋子和外套,並從另一個行李袋中摸出槍套和一把貝雷塔m9,在小蛙的注視下將彈匣推入,上膛。

見狀小蛙挑眉壓低聲音:「美國空軍真勇喔,居然敢不把立體視覺受損還有精神問題的退伍軍人的配槍收走。」
克基斯冷冷地回她:「還不是因為有人把我的求生刀據為己有。」
「湊合著用的好嘛!再說你用刀的技術我看跟珊娜也差不多吧?近戰格鬥你真的會嗎?」
「……」克基斯懶得搭裡小蛙的揶揄。

做好隨時交戰的準備後,小蛙將視線投向克基斯背後的窗:「會從哪裡衝進來呢?」屋外的雨聲和雷聲依然轟隆作響,但兩人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環繞帳篷的詭異聲音上。
克基斯確認槍枝保險:「也許不能進來,帳篷是防刃布,野獸爪牙割不開。」這句話讓帳篷內的氣氛變得輕鬆,小蛙笑著說怪不得這帳篷重得難以想像,不知道克基斯花了多少錢買這頂帳篷就只為了跟她偶爾出去玩用,甚至可能一次就報廢了。克基斯沒跟她爭論,兩人的戰力基本只有小蛙,要是熊從自己這側來襲,他根本防禦不了。幸好小蛙的視線在守他這一側,而她的反應速度也足夠應付背後襲擊,克基斯全身都處在小蛙的保護傘範圍內。

他看著小蛙身後的窗,大雨中窗面只是個黑色方框毫無意義,怪聲剛從自己身後轉移到帳篷入口上,嘶拉拉的刮擦聲一結束,復又從小蛙後面的帳篷上端響起。隨著撞擊聲和滑落聲,克基斯看到一截灰白的東西從窗面上方跟隨聲音一起往下伸,進入窗面後映入他視野內。一看清楚,克基斯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他挺起身體不太利索但依然及時的拉開保險。

那是一隻手,一隻只有四隻手指,尖端有爪子的人手,是幾天前看過垂在雲朵下方的手。克基斯舉起槍指向詭異的手,小蛙見狀立刻轉頭,霎時帳外響起一聲炸雷,三面窗外都被雷電閃得白花花。雷光中那隻手倐地抽走消失,克基斯只看到窗外遠處有個模糊的黑影,小蛙甚麼也沒看見。

雷光隱去,滂沱的雨聲重掌天地,下得比先前還猛烈,克基斯覺得他們在瀑布正下方紮營,整頂帳篷被暴雨打得哆嗦起來,卻依然沒有垮。圍繞帳篷的怪異擦刮聲消失了,穹下只有暴雨滾滾,單調的轟轟聲茫茫不知所止。

※                 ※           ※

「到底是甚麼!」兩人戰戰兢兢等了十分鐘,怪聲不再出現,只有大雨似乎要填滿整座山谷,外頭地面出現湍流,帳篷角落被地上水流沖擊,輕輕顫動。

小蛙轉身靠向自己身後的窗舉起露營燈,她擔心現在營外地面上水位已經高過帳篷平台,隨時可能灌進帳內。帳外外帳下放置的折疊桌椅、登山杖、帆布和卡式爐等物件兩人已不抱希望,那些東西雖挺過了兩個雨夜,如今大概都被狂雨捲走流入峽谷再難尋回,就算只是卡在附近的草叢,克基斯還總是買灰色或迷彩色的,找起來就像在挑樹叢中的狙擊手讓人頭痛。眼下小蛙只想確認外頭還有無可能剩下一點物品能回收,她貼在被暴雨晃動的透明防水布上往外看。

窗外深不見底的黑夜中,突然出現一張咧嘴而笑的長臉。

那張臉瞪著兩枚巨大的血紅眼,一張U字型血盆大口中白森森的尖牙外露,從數米外急速靠近帳篷,小蛙嚇得往後退跌坐在帳內地上,克基斯也看到了。笑臉晃動著衝向帳篷,伴隨著剛剛出現過的嘶嘶拖拉聲,隔著透明窗在兩人視野中越變越大,碰的一聲撞在帳篷面上。帳篷受力往內凹陷,現出外頭的玩意形狀像個還未開傘的蘑菇蛋,圓形部分是頭貼在帳上,細長身體還有兩個突起物正往帳內戳。它挨在帳篷上不停蠕動,想穿破帳篷鑽進來。

它臉上血紅色眼睛大睜著,貼著透明防水布,小蛙在燈光下看得一清二楚,那玩意的大紅眼並非眼珠──它根本就沒有眼珠──正瞪著他倆的是兩個發著光的大血窟窿,黏稠血液還在往外流,沾在帳棚上被雨水稀釋後流淌成淺紅色水痕。怪物緊靠著帳面發出嗚嗚聲,大力推帳篷,營釘承受不了它的力道被扯起,整個帳面被往內按,內部空間迅速縮小,兩人眼睜睜看著它隔著無法划破的防刃布步步逼近。

小蛙高舉手上藍波刀想先發制人,克基斯一把抓住她右手阻止──怪物明顯無法突破防刃布,可防刃布不防刺,一旦小蛙刺破布料發起攻擊,怪物就能立刻把帳篷撕破──克基斯想著是否該拉開帳棚拉鍊往外逃生,但他明白在大雨中自己的生存機會基本等於零,身體健壯時能否跑過這怪物就已經是未知數,如今半殘的自己離開小蛙身邊只有死路一條。

克基斯想的事小蛙也都已經腦內演算了一遍,留在帳篷中生存的可能性不為零那就別出去,她抽回自己手用身體擋在克基斯和怪物中間。怪物品種、襲擊目的和危險性都不明,她不願貿然交戰,情急下靈光一閃將露營燈關掉,帳內頓時變得一片漆黑。

黑暗中怪物發光的眼睛洞顯得更亮更紅,光一消失它就發出高亢的嗚嗚聲彷彿女人在哀號,緊接著往後退,兩人看著帳篷逐漸從受壓狀態回復形狀直到帳面又變得平整。但怪物似乎還想糾纏,它發出悠長的嗚──嗚──聲,臉貼在帳篷上又蠕動了好幾下,眼眶裡擠出幾汪血沾在帳篷面上,那張血盆大口裡也滴著血和黃綠色的汁液,整面窗都被它用穢物塗滿。幸而大雨依然在下,黏稠的汙物很快被沖走,小蛙和克基斯才得以持續關注怪物的行為。整整五分鐘怪物都貼在帳篷上扭動呻吟哀嚎,發出一聲高過一聲淒厲的鳴叫,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之後才緩緩後退消失在黑夜中。

※                 ※           ※

兩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覷摸不著頭緒,維持好一陣子備戰姿勢,十多分鐘內靜默穿梭在兩人之間,直到克基斯率先放鬆肌肉,點起菸斗抽。戶外依然雨聲磅礡風聲蕭索,但不再有詭異爬擦聲傳來,怪物似乎已經遠離。

小蛙沒有放鬆,這次出遊她頭一回沒阻止克基斯抽菸,她只是自己警覺地聽著雨聲,試圖分辨怪物的些微聲響有無混在雨陣中,但遲遲沒有答案。

「好像走了。」她雙手發酸,低聲說。
克基斯點點頭。
「那到底是甚麼東西?」
克基斯保持沉默顯示自己的無知。

良久,他才開口:「我沒想過,居然會和你在現代地球遭遇危機。」

大雨依舊下個不停。

※                 ※           ※

又過了頗一段長時間,暴雨單調的聲音讓人精神麻痺。小蛙覺得怪物不會再回來了,跪坐著挺直身體將露營燈點亮,說道:「我覺得它──」沒等她話說完,又是砰的一響。

怪物的臉再次突然出現並撞在克基斯身後的帳篷上,克基斯撲向露營燈將它關掉,隨後側臥著持槍對準帳篷窗,小蛙從地墊上彈起握著藍波刀準備反擊,但燈火已經熄滅,她眼睜睜看著怪物在窗上又留下一堆血與黏液後,圍著帳篷繞了幾圈,一路哀號消失在遠方。與此同時本來發瘋狂倒的暴雨截然而止,似是有人關上了那堵放水的閘門,幾分鐘過去帳外雨聲已完全停止,甚至隱約能聽到蟲鳴。似乎怪物離開露營地,一切就又復歸平靜的夏夜。

他們不敢再點亮燈,大氣也不敢喘的在帳棚中保持沉默,一句話都不敢說,直到帳外蟲聲唧唧,銀光灑落將濕潤的營地照得明晃晃,小蛙鼓起勇氣打開帳篷探出半個身子,冰涼夜氣湧來包圍她,眼前所見是滿天無垠閃爍的星光。

※                 ※           ※

「那頭怪物為甚麼趨光?」
「我不知道,我──喂!Colonel,你去哪!」剛鑽出帳篷的克基斯沒等小蛙回答完,就拿起槍和手電筒往帳篷邊緊臨著河谷的方向跌跌撞撞跑過去,小蛙錯愕趕上前要拉他,但她馬上明白克基斯意圖了。沿著河谷往下看能見到李海等人紮營的大營地,他們好幾家人帶那麼多孩子,晚上很可能有的帳篷不熄燈,既然怪物趨光,襲擊營地的機率極高。

她拉住克基斯避免對方失足墜崖,自己也往下游望去,卻看到河谷完全被霧氣填滿,兩人所處的上游已經晴朗,星光將河上的霧照得閃閃發亮,下游天空卻一片漆黑,濃霧中完全看不清楚營地位置。

「下去看。」克基斯說著,往連通兩個露營區的步道走。
小蛙攔住他:「不甘我們的事吧!把帳篷收了回去!你別甚麼人都想救,他們不是美國人啊!」
克基斯稍微睜大眼望著小蛙:「我不敢相信這種話,來自曾在侏儸紀公園裡對著情緒失控的外國人伸援手的你嘴裡。」
小蛙惱怒,大聲反駁:「那是因為你不會害我!你看起來需要幫助,幫了也不會有壞處嘛!」
「當時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害你?我可是配槍沒被軍方收走的有精神疾病的退伍軍人。」克基斯繼續咄咄逼人瞪著小蛙:「我發狂的話,比下面幾個熊孩子和寵壞他們的蠢父母都危險。

「你因為他們無禮,就不救了?」
「才沒有!是因為……那是怪物!」小蛙辯解:「說真的我不知道能不能打過。你去也沒用!我打不倒的東西,你以為你能打倒?」
克基斯繼續往前走:「當然不,所以我只是去看看能不能幫助。」

借助明亮的星光,克基斯緩緩前進,小蛙大嘆一口氣,跟上他腳步:「有人說過你太喜歡救人嗎?應該去當醫生?」
「……」
「每次你看到可憐的受傷動物都會撿回去!」
「……」
「你看你,撿過多少不會養的東西!你連自己都養得亂七八糟,結果撿貓撿狗撿鳥撿蛇還撿狐狸和鹿!」
「……不然要怎樣?和你一樣把受傷的鹿吃了嗎?」
「不是這麼說的啊!做好事量力而為欸!」
「我還撿沒朋友的流浪兒童來我家撒野、買飛機模型給逃家少女玩、陪半夜睡不著的小孩去太平洋上划船,還有甚麼?」克基斯說著,依舊面不改色跌跌撞撞的在步道上走:「我沒量力而為?沒打給野生動物保育機構?有人約去爬活火山的時候我沒拒絕?幫不上他們也沒辦法,至少先試試。」
小蛙無奈,苦笑道:「行行行我知道了,走吧一起去。

「你這速度走到天亮都到不了下面,來吧我帶你。」小蛙問道:「你哪一隻手沒骨折過?」
克基斯回答:「四肢中右手最少。」
小蛙嘆氣:「那好吧,腰帶紮緊啊。」她給克基斯幾秒把褲子繫緊,接著抓住他腰部後方皮帶猛力一扯,克基斯只覺得自己被從腰部吊起來,接著就在天上甩動。視野中兩人的帳棚突然變得很小,星空上下晃動,樹林忽大忽小,夜色中晦暗不明的石板路也忽大忽小。他意識到自己被小蛙拉著在空中急速前進,小蛙施展輕功了,而他整個人對折被小蛙提在手裡,晃得像六點半左右的時針與分針。

誠實說,輕功搬運體驗的難受程度僅次於彈射座椅。被皮帶勒住腹部讓他感到反胃,小蛙前進時克基斯認為自己在承受高G力只是方向和駕駛戰機不同,有腦充血的感覺。幸好在他完全失去意識前小蛙停止高速移動,她站立於一棵小樹之上將克基斯輕輕放下,後者趴在石板路上喘氣,幾乎無法站立。

「哇靠,那是怎樣啊!」耳中只聽見小蛙震驚的叫喊。

※                 ※           ※

小蛙把幾近暈厥的克基斯放在地上,此時兩人離李海等人的露營區僅剩兩三百米距離,石板步道地勢高於露營區,下方一切盡收眼裡。露營區上烏雲密布下著大雨,雨區很窄周圍其他範圍都是晴空,平和的夏夜氣氛和被大雨籠罩的營地有雲泥之別。

營地中的眾人尖叫逃竄大聲哭喊,帳篷都被翻倒或劃破,碎成各色布片,幾家人的露營用品散落在整個營地中,好幾盞露營燈和手電筒在暴雨中閃爍,唯一一頂還撐著帳篷形狀的淺黃色三角帳位在營地邊緣緊貼山壁,帳裡有熊熊火光燃燒著,熱氣從被割破的大口子裡冒出來,在暴雨中化為陣陣白氣。整片營地四處有枯枝樹葉和攔腰折斷的大樹,混亂且寸步難行。有人奔逃有人跪在地上一動不動,有些小孩子淒厲哭嚎和母親們擠在一起,但更多躺在地上全無移動能力。

那條怪物在營地低空盤旋,飛舞於離地約兩米的高度,一面發出毛骨悚然的嗚嗚尖笑,一面忽高忽低繞圈兒飛,時不時整個身體擦撞地面掀起雜物,接著在凌亂的帳篷殘骸上癲狂扭動,用頭和長長的身體到處碰撞,激起片片水花。小蛙明顯看出牠會追人,追上了就用那雙克基斯感到發毛的手抓住對方,幸好牠手似乎抓不緊,成人扭幾下就能掙脫,可小孩子脫身不了,會被怪物大嘴咬幾下再吐出扔地上。

雨水和濕滑地面彷彿路障,人們逃離不了露營區,走不到車邊去,怪物圍繞他們玩弄他們像把老鼠咬殘後戲耍的貓,一但人要逃走,牠就飛過去將人抓回來或者直接用身體衝撞。不僅抓人,怪物還對燈光有反應,牠有時撿起露營燈往自己臉上塞,其中一個比較小的手電筒被牠攫到,小蛙瞠目結舌看著牠將那根手電筒前端插進自己空洞的眼窩,卻無法整根推入,只得又拔出來,伴隨手電筒脫離牠眼眶噴出閃閃發光的紅血。牠顯然因此疼痛難忍,尖叫著飛上天空後又直墜下來,一頭砸在地上,身軀痙攣貼地游竄,彷彿被噴殺蟲劑後無法自控團團轉的蟑螂,伴隨怪物身上的惡臭把凌亂的露營區浸染成了可怖的鬼片場景。

克基斯緩過來了,和小蛙一起目睹駭人場景後震驚得說不出話,小蛙告訴他:「我把那些人帶過來。」接著便手提藍波刀衝入雨陣。

暴雨猛烈打濕她全身。

她獸化眼睛衝向混亂的露營地,用刀將地上的露營燈或手電筒敲毀消滅掉光源,同時對處在恐慌中的人群大喊:「快跑!往山坡上的步道跑!」可許多人已經嚇得失去行動能力,特別是小孩子,只有幾個成人還在試圖逃離現場。小蛙向還在努力脫離危險場所的李海夫婦喊話,李海抱著女兒朝她跑來,卻從背後被怪物一頭撞倒,李蕙從父親懷裡甩出,重重掉進一旁的樹叢。山坡上克基斯見狀立刻往下急奔,對人群大喊丟掉照明,季荷本來想拿一旁的手電筒去找樹叢裡的女兒,聞言立刻把手電筒扔掉摸黑在樹叢裡尋找李蕙。

此時小蛙已用刀把內部燃燒的帳篷割開,起火源不重要,火焰早已吞噬帳篷內的物件,睡袋和衣料易燃使火焰熊熊舞動,但隔水的帳篷被割破後,大雨立刻擎滅了火炎。周圍霎時一片漆黑,人們再不能看見彼此,只有怪物鮮紅的血洞和小蛙的兩點狼焰在暗夜中閃爍。另一邊李房李棟趁著怪物的注意力在李海這邊時,已經朝山坡上跑,但此時剛撞倒李海的怪物發現李房父子,復又襲來。李房用身體擋著兒子結果被怪物抓住,拎到空中的時候還在喊他兒子快跑,見狀小蛙衝向怪物,起跳揮刀削向怪物的手,怪物吃痛將李房扔下,趁這機會李房得以脫身。李棟作為幾個孩子裡年紀最大的身體發育比較全,獨立跑到克基斯身邊,克基斯叫他沿著步道往上走不要回頭,直走到他的帳篷那裡才安全。

同時李海和季荷把摔昏了的李蕙拉出來,季荷抱著她往克基斯的方向走,李海則說要回去幫其他人,怪物發現季荷脫離馬上朝她飛去,但小蛙早有防備,她抓住怪物的長鬚借力挺起身體,把藍波刀捅進怪物的軀幹,怪物痛得大叫往天上直竄,小蛙鬆手落在地上,看著怪物復在天上盤旋,眼中滴滴答答流著血淚。

「Can you kill it?」克基斯戰圈外大叫。
小蛙緊盯怪物:「沒把握!把人撤離就閃!」

又是一聲天雷破空,眾人這才如夢初醒,趁著小蛙和怪物對峙的時候帶上孩子朝克基斯所在的位置奔去,克基斯要求家長清點人數,一家人都到齊就趕快往上游營地逃。有人孩子和配偶倒在下面遲遲不願走,但只有李海脫困後又跑回去抱起一個倒在地上的孩子,將她送到其他人身邊再返回去尋找。

「李海快走,太危險了。」克基斯勸阻他:「你太太和女兒先上去了。」
李海回道:「安先生,謝謝你來幫咱,但下面還有人沒去救,我可以跑。」說著又往下去,克基斯攔不住他,也知道自己若跟上去就是給小蛙添亂,便對李海大喊:「有三個孩子和兩個大人還在現場!」此時另一個家庭的家長也叫道:「胖李哥!求求你救我們家阿貴!」「胖李,在那裡,我兒子!」「拜託你了胖李!」「胖李叔叔,我爸爸不見了!」「誰來救救我家孩兒!他被龍咬了啊!是生是死……」其他還未找齊成員的家庭也紛紛哀求,甚至就地哭起來。

見狀克基斯怒斥:「閉嘴混帳!全都上去!」他覺得這些人莫名愚蠢,只是離怪物稍遠都還稱不上安全脫身,就吵吵鬧鬧沒有危機意識,跟看到敵機飛走就歡呼的菜雞一樣,難道敵機不能調頭再來?那隻怪物雖然沒有眼睛,卻明顯能看見,若非正在跟小蛙糾纏無法脫身,可能直接朝眾人襲擊。
小蛙當然也聽見步道上吵鬧,可她沒餘力教訓民眾,天上的怪物正一次又一次朝她張大嘴伸出手撲來,每次都被小蛙出刀刺中後騰空而起。知道小蛙難纏後怪物又想撲咬李海,幸而小蛙總能抓住牠尾巴或鬍鬚強行打斷。小蛙也想給怪物致命一擊卸除牠戰鬥能力,無奈暴雨中她張眼看清楚都很困難,怪物還渾身濕黏滑溜,黃綠的膿狀體液和血不斷流到小蛙手上,抓都抓不住。

「還有多少人?」她向克基斯吼道:「這玩意臭死了!」
「還有個小孩!最後一個!其他人都走了!」克基斯大喊:「在12號營位旁!」可憐的孩子正在樹枝和帳篷的殘骸間無法憑自己力氣脫身,李海數次想幫助他,卻因周圍太多樹幹而無法迅速靠近,反而引得怪物多次朝他攻擊。
「死胖子你上去,我找!」小蛙大吼,她認為自己殺不掉怪物,只要將孩子救走後脫身即可。
李海一面往上爬,一面問:「萬一牠追咱怎辦?」
克基斯拿出強光手電筒:「用這個。」

眼角餘光瞥到李海已經回克基斯身邊,和其他傻愣如被強光照射的鴿子般不動的人擠在一起,小蛙不再和怪物糾纏,衝向最後一個小孩,地面積水被她踩成零碎波濤,她伸手將孩子從雜物間攔腰抱起,對克基斯大喊:「開燈!」克基斯立刻打開強光手電筒,一道光柱直穿天際好似一柄雪白光劍,怪物受到光線吸引朝克基斯等人衝去,周圍人群一陣尖叫,在驚恐的呼喊聲中退伍軍人居高臨下使出全身力量將手電筒往露營地對面的河谷方向扔,手電筒旋轉著白光在夜色中化成橫飛光棍。

怪物受光吸引朝手電筒衝,可克基斯未能將手電筒拋過整片營地,燈光落在破裂的帳篷上,怪物一頭朝帳篷撞去。帳篷布料受沖擊手電筒彈起,此時早已放下孩子的小蛙子彈化身般射向手電筒,以捕手飛撲的姿勢腹面朝地伸長手握住手電筒,怪物從帳篷裡拔起頭時,小蛙已經旋轉蓄力後的手臂,把燈餌遠遠的擲向暴漲奔流的大河,怪物高笑尖叫,就如追搶龍珠的飛龍般,扭動身體以游蛇過水的姿態循手電筒的拋物弧線飛往河谷。

※                  ※           ※

山道上眾人看著白色光柱旋轉飛舞後消失,可怕的怪物也消失了,同時淅瀝瀝下整夜的大雨迅速停止,正如龍墜於營地的早晨,奇蹟似的,黑雲退去,滿天星斗繁爍得不真實,星光美得令人害怕。

人們就像幾小時前的小蛙和克基斯一樣在驚恐中沉默,除了他們倆。克基斯大力喘氣,全身都因突然用力過猛以及非預期的激烈運動而顫抖,小蛙則手緊握刀萬分戒備看著河谷,她擔心怪物再次來襲,就像自己和克基斯在上游營地經歷的情況。有些緩過勁的家長想檢查被咬的孩子是否受傷,可所有光源都已經破壞,人眼在黑夜中無法清晰視物,星光下他們能看見彼此,但也僅只於此。

李海作為出遊頭領和公司老闆,最早脫離受驚狀態,他嘶啞的對眾人說:「天快亮了,天一亮就開車走,馬上到醫院去。」其它人紛紛附和,小蛙側頭看克基斯手腕,軍錶指針嵌有氚管,在黑夜中能清楚看見盤上指著四點五十七分。天確實快亮了,她感到有點疲勞,決定回到克基斯家後也先睡上一覺。

「都往上走,離開這裡比較安全。」緩緩移行的人群列成長隊,小蛙在隊尾一邊催促一邊伸手拉搖搖晃晃的克基斯,她覺得對方快昏倒了。隊伍最前方是抱著李蕙的季荷,她在確認李海脫離危險後,就抱著孩子頭也不回往上爬,李棟跟在季荷後面,兩人此時已離大部隊有一段距離。其他家長帶著自己孩子鬆散跟在後面,眾人都逐漸放下緊張,開始往上走尋找可以坐下休息的平面,甚至有孩子從驚嚇中恢復後開始哭泣,被父母掩著嘴試圖降低音量。

星斗將潮濕地面照亮,在步道的樹影掩映間,地面閃爍的水光像零星散落地面的鑽石,又好似天上落下了星屑。夜啼鳥叫聲悠長遙遠,草叢裡青蛙和金鐘兒細碎的聲音流淌在陰影中,隊伍中段的李房忽然回頭,匆匆趕過小蛙和克基斯,往破碎的營地跑去。李海呼叫他,他頭也不回,只說了一句:「我相機呢!裡面有龍的照片!」

「你天亮再拿行不!」李海的聲音疲憊中帶著驚訝:「不差一小時吧!別回去,萬一怪物又來怎麼辦啊!走了,咱都上去,安先生營地那裏安全啊!」
「不是怪物,是龍神!」孫梅澄清,卻被後面的人高聲打斷:「你有病是不是!我孩子都要給牠吃了你還管那怪物叫龍神!」
「閉嘴!」克基斯忍無可忍,眾人雖在夜中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卻感覺到一股兇猛的壓迫感從後方升起,幾人只是生活平和的普通市民,馬上住了嘴。小蛙感到驚訝瞥了一眼克基斯,印象中她從沒見過這個好脾氣的退伍軍人發怒,珊娜也說他就算被人當眾羞辱也無動於衷,小蛙想不懂克基斯為何會對一群嚇傻又單純的黔首百姓生氣。當然群眾鬆懈下來後就吵吵鬧鬧她也感到煩,但她不知道出聲阻止會否又把怪物引來,故而忍著不說,可克基斯罕見地先有了反應。

克基斯看到龜速行走還爭執不休的眾人,心裡萬分焦躁,他不知道這些人是否真正了解”怪物沒有死,只是暫時被引開了,隨時可能回來”的事實,還是以為自己已經脫險到差一步就回到家了?隊伍行進速度緩慢到他開始做怪物又襲擊的心理準備,在黑暗中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腰上的槍。雖然自身沒有經驗,但在軍中聽過來自其他部隊的飛行員說戰場上要撤離非戰鬥人員,特別是平民非常困難。總有人不把軍方給的撤離時間當一回事、脫離戰區後又回來拿東西、不相信軍方而把小孩留在家中,甚至有整家人死賴著不走勸不聽的人。即使民眾配合撤離,撤出速度也非常緩慢,往往讓主導撤出的部隊覺得自己像隻趕牲畜的牧羊犬,而失去耐心對民眾大呼小叫甚至動粗。

他一直覺得原因在於被撤出的平民眷戀自己家園,他們的故鄉可能就是戰場,對他們來說戰火摧毀了一切,即使撤離也已經一無所有。思慮至此克基斯火氣就來,此處只是個景區他不明白對這些人來說重要性在哪?有生命重要嗎?怎麼可以慢悠悠拖拖拉拉的走,居然還有人要回去拿相機?小命都不保了還保龍的照片有甚麼意義。

小蛙也有同感,她也認為這群人是她見過危機意識最薄弱的蠢蛋。李房經過小蛙身邊當下,她沒有攔阻,還決定這傢伙之後再發生任何危險她都不會去救了,即使在自己面前被怪物啃噬她都要冷眼看著他被吃掉。反正,這傢伙就是拿石頭丟帳篷的熊孩子他爸,和自己有仇!

她嗤之以鼻發出不屑的聲音,看著李房邁著興奮的小碎步往下跑。

不看還好,這回頭一看,小蛙發現剛才還因怪物退去而開天霽夜的星空有一角不見了。此時天色已漸亮,寶藍中東方顏色較淡,可那正是河水奔流而去的方向,晨光被天上又捲起的朵朵烏雲遮掩。她心下一緊,對克基斯說怪物又要隨著暴雨而來了。克基斯再次催促眾人加速,小蛙則提著刀踏著迅捷勝風的輕功趕先李房來到營地。她穿過零碎的廢棄物堆後走到河邊,往洶湧的大河裡看。

烏漆媽黑波濤洶湧的暗夜長河中,怪物血紅的笑臉正在發光,仰面漂浮在水上。

相比於襲擊小蛙兩人營帳時只有鮮紅眼洞在亮,如今水中的怪物嘴裡也有明晃晃的血色光芒,小蛙認為牠吞下克基斯的手電筒後體內獲得了新的光。她悄悄退回朋友身邊,將目前不利的情況告訴他。克基斯大駭,黑夜中小蛙遺憾地錯過了他難得的驚嚇表情,兩人將事情告知還在慢悠悠走的群眾,人群立刻被恐懼情緒席捲。有人說自己再也走不動了,有人要前面人迅速讓開他想急奔而上,有小孩又開始失控哭泣,克基斯和小蛙不知道怎麼安撫群眾,只能不停催促他們快走。

此時,李房找到遺落在地上的相機,除了表面刻痕之外沒摔壞,他看著山道上驚恐的同行夥伴們在逐漸變白的晨光中變得很小如螻蟻般匆匆,畫面實在有趣,可以做為龍事件的更多證據,便舉起相機朝著眾人按下快門。

喀嚓一聲,相機的閃光燈彈起,白光閃過剛被襲擊得七零八落的營地。

※                 ※           ※
趨光的怪物從水裡爆起,發出嗚嗚聲嘶吼如女鬼,甩開長長身體趴在地上高速蠕動兩手前抓爬到李房身邊一口將他咬起又竄上天,彼時天空還未完全被雨雲遮蔽,霧白晨光中怪物灰白身體的下半段竟是半透明的。牠一面發出哀號似的叫聲一面捲著受害者在天上痙攣式翻滾,山道上的人抱頭鼠竄,有人嘗試爬進山林有人躲在草叢,有人高速往上游營地衝刺也有人往下跑,小孩尖叫大人慌亂,克基斯不知道怎麼辦。

小蛙將藍波刀握在手上擋在克基斯身前眼睛直盯天上怪物的一舉一動,克基斯瞥見李海帶著另外兩個大人抱著三個孩子正往上游跑,季荷跟在後面,怪物攫著李房在營地和山道間的天上不規則繞著八字型飛,身上腐爛的臭血滴得眾人滿頭滿臉,牠越飛越快越飛越高,忽然朝隊伍前方的李海等人方向竄去,接著鬆手就把李房往下拋。見狀克基斯推了小蛙一把,小蛙大罵一聲髒話後還是老實往李海等人方向衝去接,以防李房掉下來砸傷其他人。

而怪物扔掉手上累贅後,轉身竟往克基斯衝來,克基斯拔腿就跑,但崎嶇的山道加上受損的立體視覺讓他馬上往前撲倒摔在地上,他立刻翻過身掀開腰間槍套拔出手槍緊握雙手伸直對著怪物連扣兩下板機。

槍擊的巨響震碎了山間本不平靜的早晨。

※                 ※           ※

其實克基斯射擊技術不算佳,他握習慣的gun,是戰機操控桿上的機砲擊發鈕。沒有後座力,沒有火藥味,只有輕輕的喀搭聲和若有似無的機身震動傳達給他,但火神砲就已經用子彈射線將敵機和他相連,把墜落傳送給敵人。

體格不算強壯,射擊測驗的分數也在及格邊緣,但作為戰鬥飛行員,沒有人會期望他拔槍射擊準度像詹姆士龐德,配槍是用作不幸彈射後落在敵軍陣地內時自保或自盡用的。然而服役時除了訓練外,克基斯擊發這把槍的次數遠超其他同袍,他曾在一天一夜內打空兩個彈匣,大部分美國空軍軍官退伍交回m9時都未曾擊發過與此相當的子彈量。裝備標準子彈的M9,對人類正面衝突攻擊的抑止效果有限,克基斯從未用這把槍殺死過人,更不知道能否阻止怪物。

但他別無選擇。

用不太靈便的手舉起槍,怪物在他視野中越來越大,大到不需要瞄準就能射中,他彎曲手指扣下板機讓槍膛撞針敲擊子彈底部擊發火藥,後座力讓他右肩往後重重砸在石板地上,克基斯幾乎聽到自己骨裂的聲音。可怪物沒有停止動作,牠只是張開血盆大口發出淒厲的尖叫,同時散發出濃濃惡臭,繼續向克基斯咬來。

然而在牠牙齒要刮上克基斯臉的瞬間,牠突然仰頭往上飛,口邊的兩條長鬚抽過克基斯前胸和臉頰,那雙讓他害怕的手爪緊緊蜷在胸前,克基斯看著牠滑溜而上整個腹部掠過自己視野,腐爛的膿血和淡綠黏液隨著慣性甩了他一身。

怪物在天上尖叫,可牠聲音立刻被另一陣更高亢尖銳的咆哮壓過:

「操,你這混帳,終於抓到你了!去死吧!」

小蛙一手抓著怪物的角,另一手握著藍波刀,刀身整個沒入怪物頭部,克基斯看一眼就知道她趁著怪物低飛往自己撲來時,跳到怪物身上抓住牠的頭角,接著發起攻擊。由於怪物全身濕滑,早先在營地交戰的時候小蛙無法控制怪物行動,攻擊也總是被彈開,現在她爬到怪物身上了,克基斯只覺得怪物終於氣數已盡。

果不其然,殘忍的習武少女緊握刀身猛然使力,將怪物頭殼縱向劈開,鮮血噴出來濺了小蛙一身一臉,怪物發出好似火車鳴笛的慘叫聲後,嘴裡和眼中的紅光漸漸熄滅了。它在天上螺旋翻滾,被黏液和血浸滿手的小蛙又沒法握牢再次掉落,而怪物則扭動抽搐著朝遠方樹林墜去。

此時天已大亮,克基斯忍著右肩的劇痛撐起身體,小蛙跑到他身邊,兩人渾身都是怪物的污血,黏稠腥臭還濕滑,小蛙的T恤和克基斯的棉長袖都看不出原本顏色了。但他們沒時間馬上查看彼此情況,克基斯扶著樹站直用下巴指了指怪物墜河的方向,小蛙點點頭但沒有去看,她深吸一口氣,使出丹田真氣朝周圍零散的人群大喊:「快去開車!快逃!」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從藏身處狼狽現身。

※                 ※          ※

李海安頓好自己的妻兒在車上,幫助李房爬上自己家的車,又讓有小孩被咬的人先走之後,他再一次回到克基斯和小蛙身邊。

克基斯臉上被怪物鬍鬚抽出一道口子,右肩一動就痛,小蛙腿和手臂都被怪物背部的骨板刮傷,兩人擦掉怪物留在他們身上的血汙後依然鮮血淋漓。李海從車裡拿了毛巾過來,對他們說:「安先生,我送你們到縣城醫院去,我車還有空位,太太抱女兒坐前座就行。」克基斯搖搖頭,小蛙隨口說:「我們也有車停在別處,你自己快走吧。」
「哪有,這裡就一個停車場,這兒,一路上都沒見到你們的車,你們哪有車呢?是徒步上來的?」李海不信:「你們到底是甚麼人?難不成真是外國軍人?你們剛是開槍了?真槍啊?」

一聽到自己開槍果然被記住,克基斯的眼神變得冰冷,李海感到一陣寒意,但他沒有放棄:「快,你們受傷了,我保證不跟上頭舉報,你們是咱的救命恩人呀!」
小蛙嘆了一口氣,瞥克基斯一眼,克基斯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甚麼,她深吸一口氣看著李海,將眼睛獸化了:「你真的想知道我們是甚麼人嗎?」看著眼前少女的眼睛突然變成火焰般的鮮黃色,李海嚇得顫抖了一下,小蛙悠悠地繼續說:「念在你是這群人裡面最樂於助人的,無妨,就告訴你吧,

「我是仙人,是這片森林的主宰,他是客神,我們有事情要辦,今日屠邪龍被你們看見了實屬不幸,現在快走吧,稍晚有更多妖獸會來,眾神要在此舉辦大獵祭,王妖獸現身後還能否保你們的性命,就非我做主了。」

李海難掩驚訝,僵直幾秒後,對著小蛙和克基斯行了個禮,匆匆離去。

※                 ※           ※

最後的車聲消失在離開景區的馬路上後,克基斯眼前一黑,雙腿發軟靠著樹幹滑坐下去,小蛙拉住他上衣防止他軀幹直接跌撞地面,接著唉聲嘆氣平躺在地上休息。

「Colonel……我覺得你家真是滿好的,桌遊也很好玩……」
「哼……」克基斯虛弱的應了一聲。
「你站得起來嗎?」
「給我五分鐘……」
小蛙爬起身:「那就是不行,我要抓著你走了。」說完伸手就要拉克基斯。
「等等……」克基斯忍著暈眩:「那怪物……死透了嗎……」
「鬼知道啊,別管怪物了,我要回去休息。」
「不把彈頭和拋殼……撿回來……會麻煩……」

「蛤?」小蛙驚叫:「彈頭?」
「你不知道……子彈有……」
「我知道啊!要那東西幹嘛!」
「我開槍了……要寫報告……如果彈頭還在……能敷衍過去……要是沒有……」
小蛙嚴肅的大歎氣:「要是沒有,軍方會把你槍收走,是嗎?」
「不只……軍方知道我PTSD……我亂開槍……長官就糟了。」克基斯用左手扶著自己額頭,深呼吸幾下緩過來後說:「退伍照理要上繳配槍……但有人讓我拿著,你懂嗎?」

「懂,長官罩你,讓你偷偷拿著槍離開軍隊是吧?然後你開槍就得寫報告解釋原因,如果有人發現你亂開槍,你的長官會被查到,然後被懲處?」
「可以這麼想。」小蛙冷笑:「我好討厭你們這些特工喔……現在你也走不了了還不得是我去找,可惡,就該把你這種生活不能自理的人的槍收走!美國槍枝氾濫根本就是軍隊帶頭的啊!」

克基斯看著小蛙,他感到很兩難。一直以來都受小蛙照顧,從搭帳棚找食物到移動都仰賴小蛙,甚至與怪物搏鬥還是自己提要求的,克基斯很想對小蛙說不用找了;但如果不找,墨比肯中將和懷斯上將就會有麻煩,他更不想自己敬愛的長官因為自己的緣故有事。本來退伍沒上交配槍就有原因,今天開槍是為了自保他也不覺得有錯,多方考慮下只能再拜託小蛙了,即使他一點也不想麻煩她。

要是自己的身體還好,能自己去找就好了。

要是自己還在座艙裡,火神砲一發就能讓那怪物下去。

沒有人會受傷,也沒有人會惹麻煩。

但,一切都不可能,說”要是”也無濟於事。

要是自己身體還好,現在也不可能在這裡露營。

也就無法認識小蛙。

也就無法拯救這些遊客。

「能拜託你找一下嗎?回去之後,我買B-1槍騎兵的模型給你。」克基斯說:「就是你上次在雜誌上看到的,翅膀長長的轟炸機。」
小蛙有點錯愕:「啊?」
「拜託了,」克基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找到彈頭和拋殼真的很重要。」
小蛙看他腳步搖晃的樣子很擔心,說道:「那走吧,留你在這裡我也不放心。」說著獸化讓克基斯坐在自己身上,低頭循著火藥味馬上找到了兩個子彈殼。

「謝謝。」
「嗯,特工真的很討厭啊,我要加碼,再給我買一個別種!我想要手會夾起來的戰鬥機。」
「甚麼?」
「很大很肥扁扁的,翅膀會往後夾起來,照片裡都是放在船上那種。」
「是F-14 Tomcat吧……」
「不知道,長得超奇怪。」
「她並沒有很奇怪……還有,我不是特工。」

※                 ※           ※
他們沿著怪物滴下的血臭味一路往森林內走,穿過暴雨後潮濕泥濘的樹叢,路過他們曾探索過小蛙認為的溫泉源頭,驚愕地發現那汪淺池又蓄滿了冒著熱氣的暖泉。

兩人在此地洗淨了身上的血汙,考量到怪物的污血可能造成嚴重感染,克基斯認為兩人都得去趟醫院──現在已經不是能向珊娜隱瞞自己要生病的情況了──聞言小蛙譏諷了他一頓:「你居然還會看情況逞強?」克基斯惡狠狠瞪了她一眼。

小蛙本還想再說些話,忽然聽到不遠處森林傳來激烈震盪和水花噴濺聲,抬頭往天上看,有鳥群受驚飛出樹冠。她立刻載著克基斯往聲音來源處走,來到兩人前幾天戲水過的小潭,發現那怪物正泡在潭裡。牠一會掙扎,捲動長長的身體翻起水花,一會又趴在潭岸上或者將全身浸在水中,原本青碧的潭水被怪物的血和體液染成褐色,整個池面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臭氣。

天已全亮,小蛙這才第一次能仔細看清怪物的樣貌。

「這玩意很像龍,但應該不是龍,細節和我見過的神明都不同,果然還是怪物吧。」她對克基斯說,克基斯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看著在水中的怪物。臉上挨了兩槍後血肉模糊,腦門上被一刀劈開頭骨白花花的大腦都流出來了,刀還嵌在骨骼上,潭水中浮著怪物身體的碎肉,體側腐爛的傷口中已經有內臟脫離腹腔,從傷口露出在水裡沉浮,渾身是小蛙用利刃割開深可見骨的洞,眼窩和嘴裡還在流著液體,混合血塊和淡綠的膿。克基斯覺得這頭怪物真的快死了,再也不是突然消失後會重新襲擊,或者只是躲在暗處,牠正在等死。

小蛙撿起一塊石頭朝怪物丟去,打中怪物後引得怪物又在水裡激烈翻滾起來,髒水和血甩得到處都是,她向克基斯要求借用手槍,決定直接把牠打死後再取出彈頭。克基斯自然不肯,沒有明確目的開兩槍已經不知道要靠軍方對他多大的信任才能避禍了,再開一槍絕對沒救。小蛙煩躁的抱怨,她不想再次肉搏,但取回怪物頭上的刀後再把牠刺死似乎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了。

見她困擾,克基斯忽然幽幽地說:「有沒有可能,牠在求救?」
「蛤?」小蛙驚訝地說:「求救?」
「牠趨光,是知道人類有光,牠想要人類幫助牠。」
「Colonel你對這玩意的想法真的很奇怪欸,很不像你欸,為甚麼牠要求救?」
「因為牠痛苦。」
「你怎麼知道牠痛苦?牠會自己砸地,還會自己把手電筒塞在眼窩裡,你跟我說這種做自虐事情的動物會痛苦?」小蛙發出不屑的嗤嗤聲:「牠要是痛苦,就找個地方趴著休息吧!」
克基斯依然用微弱且陰森的聲音繼續說:

「痛得失去理智了,想用物理手段止痛。」
「到底──」
「內臟感染非常痛,腫大的器官還會導致呼吸困難……希望你永遠不會知道。」

小蛙震驚的轉頭看克基斯,克基斯視線不和她相交,只靜靜的繼續望著怪物在水中掙扎:「想掏空肚子,一吸氣就會把肺擠出來的感覺……幸好諾貝爾獎有頒給發現抗生素的人,應該把那三人的肖像掛在軍校的大禮堂。」
「你在說甚麼?」
「但做出止痛藥的人值得三個諾貝爾獎。」克基斯陰鬱的說。

他剛說完話,小水潭裡的怪物忽然慘叫起來,發出淒厲的哞哞聲後,癱軟在池岸上一動也不動。兩人觀察一會,怪物不再動彈也沒有呼吸了,小蛙小心地靠近牠確認是否死去。還沒碰到怪物,牠的肉就呼喇喇從身上崩解,碎成一塊塊的黑褐色爛泥掉在地上,露出裡頭白慘慘的骨骼和筋,腐爛的內臟化成綠色膠狀物漂浮在水面,血液也變成黑色的細沙。

白茫茫頭骨上,赫然插著克基斯的藍波刀,額上鼻樑兩處骨碎片中心,是帕拉貝魯姆子彈的彈頭。

小蛙拔起刀,用刀撬出彈頭交給克基斯,當兩枚彈頭都取出後,怪物屍體落下的血肉上忽然長出無數細小綠植,有些變成蘚苔,有些成了羊齒,有些抽莖展葉就地開出了繁花,甚至在心臟的位置長出一顆筆直的落羽松。內臟膠液則化成浮萍散在水面上,小潭就在兩人眼前急速優養化,不一會水裡已滿是藻華。

惡臭散去,潭上飄蕩著新雨後的土香,才盛開的花吐露馥郁香氣,使人精神為之鬆懈。山林間婉轉鳴叫的鳥群滑翔著穿過樹林,撒落一地音符,偶有幾隻疲倦,即落在新發的樹上歇腳。溫柔的暖風拂過戰士們濕漉漉的身體,帶來森林的芬芳,帶走剛吐新蕾的嬌花香氣,蝴蝶聞香而來,沿著潭邊一處處訪採,寶石色的羽衣點綴著深淺碧綠渲染的小潭。小潭上的瀑布依然滾滾流動,激起一層層的飛沫,將充滿藻類的水潭打成了抹茶的質地。怪物的屍體變成一處絢麗花園,傾刻被生命佔有。

幾分鐘前還在痛苦掙扎,遭死亡盤據的肉體一瞬間變成萌生萬物的溫床,枯骨彷彿已沉睡數百年,主人已進入下一趟輪迴。頭骨上那雙奇妙的角直指天空,順著角的方向往上望,樹冠層層疊疊又交互羞避之上,白雲朵朵流過蒼藍晴空。

生靈的歌譜寫在風中,大地寧靜而遼遠,卻生機勃勃。

兩人靜靜看著一切。

※                 ※           ※

「安格里,你真的有病,我認為有必要給你下個行為能力缺失的診斷,最好讓你受監護宣告,然後搬去社會福利機構住到死為止,你這種人就沒有資格享受自由!還獨居咧!還敢讓親戚的小孩來找你玩?她父母也是心大,讓她跟你這種腦子有毛病的傢伙獨處!都三十多歲的人了,居然會在大雪天爬上屋子修理屋頂然後摔下來,摔到右肩骨裂?還讓小孩子一起受傷,兩個人手腳都得縫那麼多針,到底在搞甚麼!你從來沒在聽我跟你說話對嗎?你當我這個做醫生的不存在嗎?你知道自己身體情況嗎?你懂你有多脆弱嗎?你聽得懂英文嗎?我要打給伊凡博士,你有認知功能障礙!」風神城空軍紀念醫院的外科診療室裡,實習醫生正在幫小蛙縫手腳上被怪物割傷的創口,克基斯右手被吊帶固定住,臉上也包著紗布,被換上了病服後躺在床上。

華生醫生在他床邊口沫橫飛地大聲斥責,從克基斯和小蛙見到他開始就咆哮著痛罵克基斯,一邊幫他安排X光檢查一邊訓斥,小蛙明顯看見克基斯神色焦慮想縮起身體躲避,但他一聳肩就劇痛,只能試圖往左邊退和醫生保持距離,而華生則馬上繞到他左邊,趁他不能往右傾斜身體的情況下瘋狂輸出。

她覺得很好笑,之前就曾聽珊娜說過克基斯害怕自己的主治醫生,果然此言非虛,能見到叱吒長空讓敵機聞風喪膽的王中之王被罵到惴惴不安手足無措,小蛙覺得自己縫個幾十針也值了,反正回去塗點黃河的藥,沒幾天就能跟沒事一樣四處玩。克基斯受傷情況不嚴重,但華生不知道他胡鬧和激烈運動到有點虛脫,只發現他血壓很低,考慮到他身體狀況本身很複雜,醫生決定讓他輸液後留院觀察。

小蛙從華生的態度和處理方式猜測克基斯沒什麼大礙,為此她心情很好,看著克基斯的表情帶上了數分戲謔。她只有一個遺憾:聽不懂華生說甚麼,不知道他怎麼罵克基斯。不過這還算塞翁失馬,正因為她不會英文,華生不罵她。而克基斯被罵得灰頭土臉,找到機會就瞪小蛙,在心裡嘀咕兩人為了就醫想出的理由太過離譜,惹得華生醫生怒氣又加了好幾分。

「笑甚麼!蠢貨,你沒有美國保險,縫那幾針貴得要命,一千多元。」他低聲罵,小蛙還嘻嘻哈哈,反正不是她花錢。

「誰叫你堅持我要就醫,我不管,你還是得給我買B-1和F-15!」
「F-14啦!」克基斯糾正道,撇除被華生罵得煩,他其實心情也還算輕鬆,剛看到小蛙在清創時痛得大叫他也想笑,沒想到殺無赦的臭小鬼居然這麼怕疼。

※                 ※           ※

「我的天!小蛙,你真該跟克基斯多學學!他半個殘廢還想要幫助別人,你好手好腳會武功居然就只想著馬上跑?那我教你武功幹嘛?連蠢蛋旅行團長都比你有義氣。」

見克基斯被醫生罵幸災樂禍的小蛙,回到黃河就遭到教訓了。豆子很震驚她居然有過扔下無辜群眾只想帶克基斯逃跑的行為,為此小蛙叫起屈,辯解說她不知道能不能打過怪物,心裡很害怕。

「你試都沒試就跑,打不打得過跟對手長像沒關係啊!你看,實際上那怪物很弱吧?如果不是你當時拿的刀太短,應該一下就能殺死了。」
「牠很可怕欸!那到底是甚麼?」小蛙抱著抱枕,挨在豆子身邊說。

豆子坐在床上手裡拿著絹布卷軸一邊確認上記事項一邊回應:「走火入魔的精怪吧。」
「啊?不是龍嗎?」
「不是,」真龍──黃河主說道:「龍首先一定有四肢,形狀不會像人,而且身體是實體,你看牠這幾點都不對,不是龍。

「小蛙,龍是精怪修練得正道,成仙後獲得的身體,是神明的另一種型態,不是另外變化出來的外觀。怎麼說呢……用你也能聽懂的例子來說,狼這種動物,即使顏色和身體形狀有點不一樣,只要牠符合被分類成狼的條件,那牠就是狼,對吧?而龍也是一樣的道理,真龍的身體必然有蝦鬚豬鼻鹿角象額牛耳獅鬃蛇身虎掌鷹爪的九項特徵,啊,當然具體來說可能會有一點點個體差異,但這些部位都必須要有,才算是真龍。只要缺乏任何一個部分,就能立刻判斷牠不是龍,也就是說,不是神仙。

「你,狼種,你的真體是人類,即使變成狼的樣子,那也是用你的人體去位移拉伸改變形狀做出的,做不出的地方用魔法塑形,狼不是你真正的型態,就是一般你們說的解剖結構不同。精怪也一樣,在得道成仙獲得龍體之前,可以靠法術盡可能變成龍的模樣,但是成不了真龍的。龍身是特別的,是神明獨屬的,就好像人類的身體也是人類獨屬的,其他動物再怎麼模仿,也不會真的變成人。」
「但你怎麼知道牠是精怪呢?」

「因為牠試圖變化成龍的樣子。」豆子笑著說:「你知道的吧?精怪啊,是其他動物仰慕人類的智慧,經過修練後變成的。而成精後如果又開始仰慕神仙,那就會再修練成神。動物修練為精怪的時候,以人類做模仿對象,精怪要修練成神的時候就會以神為模仿對象。所以熙京的水族會觀察你的樣子,模仿你來更進一步接近人類的形態,而已能變成人形的精怪還想精進,就往往去模仿龍,試圖化成神仙啊。」
小蛙驚訝的說:「你也有模仿過龍嗎?」
「有呀,你小時候不是最喜歡畫龍了嗎?那時候我可都在看呢。」豆子笑道:每一次你去廟裡回來,又畫出新的龍,更精細的龍的時候,我就會試著做哦。」

「那……你怎麼知道它走火入魔了?」
「你不已經自己發現了嗎?你再好好想想?」
「不知道啦,師父,告訴我嘛!」
「呵呵呵……只有哀求的時候或撒嬌的時候才會叫師父,偏不告訴你。」豆子大樂,撓著小蛙的腰讓她癢得在床上滾成一團。

「說起來你這回會陷入麻煩,是武器太爛了。好,明天我們到習武場去,你跟我打一場,贏的話,給你一個好東西。」
小蛙哀號:「怎麼打得贏你啊!」
豆子搖了她一下:「不試一下就放棄了?我都還沒說贏的條件呢!」

※        ※           ※

致 李房 先生:
感謝您來信詢問並寄送相關樣本,經本所專業人員杜工博士與其團隊檢測後,您所提供的『龍鱗片樣本』系為大型淡水貝類外殼,經元素測定約在明朝年間已存在,另本所所派考察團前往您指稱目擊龍的地點後,經四天勘查並未發現相關痕跡,也未尋獲您所稱之遺落於現場、攝有龍照片之相機。

但我們找到大量毀壞的露營用品,相信您等人在當地遭遇過某種動物襲擊,也經歷過一些不為人知的危險,本所已建議景區加強巡邏與防護,並設置安全避難所以減低人獸衝突,在此謹祝您闔家平安。


大胖木材場裡,李房唉聲嘆氣的將研究所的回信遞給李海,李海只讀了一小部分就拍拍他的肩膀:「人平安就好,孩子們都只受輕傷已經是萬喜了,這事情就不要再深究了吧。」
「可是──」

「老弟,」李海嚴肅的說:「那個外國軍人為了救我們,開槍你也看到了,你這一個刨根掘底下去把人家找出來就不好看了,他們完全可能是政府手下的人,讓他們曝光不就恩將仇報?」
「……」
「你要去找,會出甚麼事情我可不管啊,要是來問我,我一律都不知道。」李海看著李房,李房舉起手上的信還想說點甚麼,李海繼續說:「再說要不是你太太在那邊龍神龍神的叫個不停,我們能遇險嗎?這事情攤開了大家都不乾淨,就算了吧。」

最終李房把手放了下來。

                                                      《曇變》完
                                  20250223 AM12:45於名古屋大學宿舍



-------------------------------------------後記--------------------------------------------
毛毛生日快樂!
這篇文章的靈感是毛毛生日當天突然想到的,本來可以做為毛毛生日禮物,但不知怎麼搞得寫這麼久!
明明只是一個很簡單的靈感:小蛙和克基斯出去玩遇到怪物,居然就寫了四萬六千字,70頁......我承認中間實驗超忙一天平均只寫30分鐘,上個周末不知道為甚麼又沒寫出點東西來,現在下禮拜要開大會了我才剛寫完,嘖嘖嘖,這個時間利用效率跟克基斯都在忙甚麼有得比(X

這個故事靈感來源,我相信知道的人都會認為很明顯──營口墜龍事件。那個事件先不論真假,我個人覺得很驚悚,第一次知道的時候還感覺有點害怕,因為事件裡那條龍的行為太"動物",太像很常見的野生動物救難事件經過,太真實了。一開始,龍掉落下來被人類救治後雖然自行離開,但應該已經命不久矣,果不其然不久後又再次掉下來,然後無法再自己返回棲息地(天上之類?),最後掉到河裡還垂死掙扎了很久,不停慘叫之類,然後終於死了。很像一些撞到玻璃的窗殺鳥,剛撞的時候經過休息好像能飛,但傷勢太重飛走後又會再掉下來,然後即使再撿起來照顧也不能活了,死前抽搐哀號甚麼的,總之就很像一隻野生動物臨死的過程,只是這隻動物是大型未知生物。

當然我潤色了很多細節,畢竟在烈火流星的世界裡,已經有龍隨便掉下來的故事先例(綠光)了。

這篇在時間線上算比較早期,克基斯還在當愉快的菸民(?),小蛙也沒有很厲害的樣子。這時候的小蛙還沒有標準裝備,態度和行為也沒那麼俠,小猛還沒加入他們。不過豆子後來說的"好東西"就是指零飛劍,所以算是小蛙得到專武的事由吧。這篇文章的標題困擾我很久,主要是很難取,不想在標題就寫出內容,所以迴避了墜龍之類的詞,有想過取作skyfall,由於是小蛙和克基斯一起玩的故事,心境描寫比較多在克基斯那邊,本來想放在他的分類裡,可是他的分類凡是英文標題的都是跟他在軍中有關的故事,克基斯的軍中生活+skyfall,就很有一種這是他墜機的故事的感覺(X) 後來想了一下,還是放小蛙的龍旅分類吧,但名稱是真想了很久。

好了真的該做簡報了不然老闆會走火入魔的(X

 


快把萌燦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本帖最后由 羽·凌风 于 2025-2-24 18:42 编辑
这开场让我想到《罗小黑战记》里面一个角色吐槽人类的发言:他们会把所有地方都改造成景区,收门票!WWWWWWWW
然后正想说一个看起来开发得那么好的地方怎么都没有游客,就有人来了(√(X)
所以他们其实是直接空降在露营区,没有经过前台收门票的吗(X)
克基斯面对强势陌生人的反应太i人,内心戏一大堆但是啥都不敢说只能被推着走,好可怜啊WWWWWW
不过我要吐槽一点!就是大陆人再没文化、连非洲在哪都不知道、东南亚数不出来三国名字的那种,也绝对不会搞不清楚日本在哪里!这是公民常识等级的东西!WWWWWW
看到小蛙吃完饭兽化睡觉,我在想这俩人能玩到一起还愿意一起出远门旅游,是不是也有俩人都是犬科犬属的原因在?(?)
话说小蛙回来后克基斯居然没有立即讨论那个怪云和怪爪子,而是等到夜里又想起被吓坏了才说……只能说李家人的治愈效果太好了吗(X)

艾玛,这李家人第二天大早就跟主角团队起冲突,感觉之后一定不会遇到好事啊,在带有灵异元素的冒险故事里跟主角对着干铁定遭殃的WWWWWWW
「你怎么老是能惹上复杂的事。」他头疼的说:「你总是能把很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
哈哈哈哈,堪比目暮警官吐槽毛利和柯南:“你们怎么又在案发现场!”(炸)
但大约是昨天泡冷水太久,四肢旧伤都在痛
看到前面我也想说,正常人随便在林子里面看到冷水池塘都不一定下得去,克基斯你个有伤的还真下啊!WWWWWW
话说克基斯骑小蛙到底要怎么骑啊……小蛙只是普通狼稍大,克基斯有195,比很多马都高……画面太美无法想象……

小蛙单独探索之后,终于进入主线了!虽然在这之前我还挺好奇李家人在狂风骤雨中过得怎么样,娃有没有哭一夜,爸爸们有没有被老婆唠叨到崩溃(X)
让我猜猜,铁链是绑过什么巨大的猛兽,或者说绑的正是徘徊在山谷中的那团云里的东西?
然后因为村子废弃、或是被云里的东西毁掉,导致那东西没人照顾,只能挣脱束缚?然后带着怨气继续在此地逗留?
这样的话人们在这里露营感觉果然很不安全啊,甚至景区荒废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让我们继续往下看……(?)

噗,结果探索完毕马上就回到倒霉的李家人身上了,果然很惨WWWWWW
不过能见到龙,这一趟旅行也算圆满了!但是你们这帮人是不是对现状接受的有点太快了(X)
还有那个孙梅迷信起来也好快!行那最后遭殃的人选八成就是你家了(X)
看起来像福建广东一带的风情,再往内地走山区基本都是少数民族,迷信也不会往这种方向迷信(?)
但是桥多麻袋,阗玉不是新疆昆仑山的东西吗?那地方跟文里接近东南亚的风光差距有点太远了诶(X

沿着溪谷钓鱼探险的那段不错,冒险故事的惊悚感来了!
不过到这里感觉比起惊悚更多的是冷!毕竟写明了是枯水期,但这鬼环境又是每天下雨,又是山溪又是自来水的,感觉……也太冷了吧!WWWWW
该说小蛙不愧是习武之人,能在这种环境下面不改色用自来水冲洗(X)
而夜晚这段的惊悚感更赞!尤其是不停用爪子刮挠帐篷这段很有画面感和声音WWWWWW
后面露头之后有种envy(?)原型的猎奇感+日式恐怖厉鬼的feel
就是这个龙无法分辨特种人类的气味吗?惹下面只会尖叫的普通人不好吗要来惹特种人类(X)
不是,等一下,我就说为什么一直觉得环境描写很纠结,真是夏天啊?那叫丰水期才对啊(炸)WWWWWWWW

啊,很好,怪物最后果然还是去找普通人类玩了(X)
这怪物有点厉害,伤成那样居然还能飞、还能抓人咬人玩,看来确实是有相当强烈的怨气在
这段简直很适合拍成怪兽片,又有惊悚画面、又有乱糟糟的逃命场景、又有蛰伏的危机感,甚至最后从河谷里跳起来吃人时还来个jump scare,太经典了WWWWW
怪物最后死掉时也有种幽灵公主里山兽神的感觉,生前受到过不公的对待,发狂了,死了,依然还是给了山林一片宁静

话说,这个故事到最后,你,是不是,忘记废村的坑了!!!
结合废村怎么看都是有人为因素存在吧,要么是曾经有人发现这只妖怪、将它囚禁导致最后它疯掉(例如想利用它的下雨能力让村子附近风调雨顺),要么就是一开始发现时就疯了只是把它封印在井下(但概率不大毕竟上面还有房屋)
从怪物死后四周立马花团锦簇也可以看出来,这玩意儿本身应该是有很高的植物亲和力的,而考虑到下雨和种植都是古代村子最重要的东西,所以囚禁说很有可能性
但最后都没一个人往这方面去还原案情!就被说成是单纯的修炼入魔,怪物觉得很淦!(X)WWWWWWWW
如果还原一下,你想,一个矜矜业业为村子祈求风调雨顺甚至努力修炼变成龙形的小妖怪,被不知足的村民囚禁,最后被逼疯了走火入魔,被村民伤害或者自己杀害村民后用自残的方式逃出来,这时候克基斯再来感慨一下哇他好痛,比莫名共情还被小蛙呛强吧?(炸)WWWW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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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会把所有地方都改造成景区,收门票!

對!你看小蛙去過多少值得開發成景區的地方?終於有一個確實淪陷了WWWWWWWWWWWWW

他们其实是直接空降在露营区,没有经过前台收门票的吗(X)

對啊!小蛙找了一個之前去過的地方打洞(x)開時光隧道(√)拉著克基斯去了啊,大概還走了一段路才到露營區,所以克基斯才很累不想換地方了WWWWWWWWWWW不然他們哪進得去啊,他們是真‧非法入境WWWWWWWWWW
他們確實是沒有走前台,因此聽到可以預訂直接被唬住了,克基斯還覺得自己亂搭帳棚理虧WWWWWW

克基斯面对强势陌生人的反应太i人,内心戏一大堆但是啥都不敢说只能被推着走,好可怜

他就是很iWWWWWWWWWWWWWW
你看他哪一次不i?被醫生罵總是很害怕,被長官/小蛙/珊娜/傑佛遜教訓就很微弱的反抗一兩句後一直閉著嘴,那個調換兒故事的主角欺負他也沒有反應,他一直都是給E人照顧的WWWWWWWWWWW
(克基斯:我需要軍銜保護我!我需要因為自己階級高所以下屬必須閉嘴!不要跟我吵架我很害怕!(X
但他也不是不敢說,比較接近懶得說不想吵或覺得這些都是雞毛蒜皮小事,真正他在乎的事情還是會說的,比如糾正小蛙戰機名稱(X
毛毛你不也是i人嘛你可以懂得WWWWWW

绝对不会搞不清楚日本在哪里!这是公民常识等级的东西!

只有李海一個人搞不清楚,你看李房都吐槽他說的地理位置不能信WWWWWWW
我是想把他塑造成一個比較草根的暴發戶,有錢、講義氣、重視家庭但心思不細膩而且比較不客氣的感覺,像一些我之前接觸過的材料行老闆WWWWWWWWWWWW
畢竟之前熊不是說過我寫的人物時常太刻板了,這次決定營造一個之前沒有嘗試過的類型。

我在想这俩人能玩到一起还愿意一起出远门旅游,是不是也有俩人都是犬科犬属的原因

為甚麼啊?甚麼原因?我沒有聯想到WWWW

话说小蛙回来后克基斯居然没有立即讨论那个怪云和怪爪子

他被治癒了,然後小蛙回來又在發脾氣他又要哄小孩,就把這事擱著了啊
就像我早上被大老闆罵一頓,中午翹班去看飛行表演之後心情很好,下午又忙著幫人收拾善後,晚上還跟你們聊天,然後直到睡覺才想起來被老闆罵了突然覺得很不高興一樣啦WWWWWWWWWWW

李家人第二天大早就跟主角团队起冲突

不不不這是來刷個臉熟,因為他們在那裏紮營不管有沒有遇到主角團,都會被襲擊營地的!有刷臉之後主角團良心發現(?)還會來救他們,你看,後面不就來了嗎?WWWWWWWWWWWWW

目暮警官吐槽毛利和柯南:“你们怎么又在案发现场!”(炸)

克基斯:「我早說了,這次出遊好累!」
這不就是你們對我的評價嘛WWWWWWWWWW總是參或進鳥事,然後又常把簡單事情複雜化WWWWWWW

正常人随便在林子里面看到冷水池塘都不一定下得去,克基斯你个有伤的还真下啊!

叮咚!羽凌風已加入群組「24小時擔心克基斯」群組成員珊娜、華生已歡迎(X)WWWWWWWWWWW
克基斯:我已經塗乳液了啊!逞強一時爽,一直逞強一直爽!燒傷不知道溫度啦!(無辜

你現在知道為甚麼珊娜會追著他罵,說他都跟小蛙不幹正經事找罪受了吧
可是我小時候就是真的看到野溪池塘啥的水不髒就會下去玩,但那種裡面一堆水生植物看不到池底的我絕對不去,一般都是下去野溪

话说克基斯骑小蛙到底要怎么骑啊……

這個事情......就跟恐怖龍王和綠光是怎麼交配的一樣......
但認真說,克基斯要砍身高了,砍多少我還沒決定好,但確定他195絕對坐不進F-16裡面。191的演員都進不了F-14,F-14比F-16還大的,所以......他是不可能再維持190以上的身高了啦
現在可能是腳踏車後座窄裙女生的坐法(?)

在这之前我还挺好奇李家人在狂风骤雨中过得怎么样

我其實本來有想先寫那段,和克基斯他們閒適地度過暴雨做個對比,但要是先寫那段就得寫上很冗長的小孩子哭老婆嘮叨之類的WWWWW
後來決定以一步一步揭開怪物面紗的形式安排段落。

还有那个孙梅迷信起来也好快!行那最后遭殃的人选八成就是你家了(X)

其實這裡有點是我的鍋。
本來的故事設計,孫梅的不理性迷信和她老公李房明明是個明理人卻縱容她,是和他們工廠發生的事情有關。
那個工廠事件原本是設計成李海和李房逼迫工人違法工作,其中一個工人是特種人類,就想裝神弄鬼報復老闆,不料過程中發生意外導致工人身亡了,李海因為自己犯法在先就隱匿這件事情,將工人屍體偷偷處理掉。後來我覺得這個部分和故事主線沒有強烈關聯,且工廠事件只是用來當成李海不能拒絕孫梅、也不敢直接舉報克基斯等人很可疑的一個因子,我就把那段刪掉了。導致孫梅看起來很像突然迷信,其它人也似乎沒有想過更好的方法就順從她。
謎語人+1

那地方跟文里接近东南亚的风光差距有点太远了诶

和闐玉難道不是一種類玉石的名字嗎?
雖然最有名的產地是新疆,我以為只要是那種玉石都可以稱和闐玉?一定要綁產地嗎?
原來地理觀念有問題的小丑是我自己WWWWWWWWWWWW

不过到这里感觉比起惊悚更多的是冷!

啊......是這樣的......
我以前不是最喜歡說「火爐邊才能吟出最好的五月詩篇」嗎?我現在發現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原本我是想寫出夏天山谷裡的清涼感,那種流水冰冷,山風涼涼的感覺,雖然是夏天但山裡面一般都比較冷不是嗎?
然而.....身在一個每天晚上都零下兩度、超過十一點後就會因為很冷打字手指會不靈活會一直打錯字、三四點有時候會冷醒的地方,我寫不出溫暖的南方夏天了WWWWWWWWWWWWWWWWWWWWW
不知不覺寫出來的氣氛也很冷,感覺涼颼颼的,因為我每天都是在"啊好冷啊好想去棉被裡但我該寫完這篇小說"的狀態下......
啊?空調?宿舍電費太貴了我不敢開。

不停用爪子刮挠帐篷这段很有画面感和声音WWWWWW

這段其實才是這篇文章最一開始我想寫的東西WWWWWWWW結果拉拉雜雜寫了那麼多才到重點.......

这个龙无法分辨特种人类的气味吗?惹下面只会尖叫的普通人不好吗要来惹特种人类(X)

因為人家普通人在普通的景區範圍內老老實實的玩,只有特種人類闖進森林還直搗怪物棲息地WWWWWWW
特種人類沒有甚麼特別的味道啦,小蛙聞起來就是個不常洗澡的臭小孩,克基斯聞起來就是藥水味WWWWWW


我就说为什么一直觉得环境描写很纠结,真是夏天啊?那叫丰水期才对啊(炸)WWWWWWWW

我,謎語人+2
正常是豐水期的,但水被怪物吸走了,所以自來水也沒有了,這個怪物是能夠操控水的。

怪物最后死掉时也有种幽灵公主里山兽神的感觉,生前受到过不公的对待,发狂了,死了,依然还是给了山林一片宁静

這部分就是因為故事靈感的營口墜龍,(如果是真的)壓壞廠房造成破壞後掉進水裡掙扎了很久,還慘叫那麼多天,但最後就默默地在蘆葦叢裡面死掉了,被發現的時候只剩下一具枯骨。我腦海裡的畫面是在茂密的蘆葦叢中的淺水裡趴著一副龍白骨,很寧靜的感覺。

话说,这个故事到最后,你,是不是,忘记废村的坑了!!!

毛毛發動技能:尋坑手ex (X
WWWWWWWWWWWWWWWWWWWWWWWW

不,我沒忘記,但怎麼說呢......後來不想寫出來了WWWWWWWWWWWWW
我突然想學一下海明威,結果弄巧成拙了,謎語人+3。果然還是不能當謎語人,該說的還是要說清楚啊
其實本來是有設定怪物故事的,但是寫完的時候覺得沒有地方可以插進去,小蛙和克基斯自然不可能知道事情全貌,讓豆子來說又很像......很像就把豆子抓出來當解說役,而且他雖然是神,他何德何能知道不是自己轄區內的事情?還是他成神以前的?這事情發生的時間線上豆子自己都還是妖怪之流呢WWWWWWWWWW

還有我覺得我不能每次寫小說都染上解說病,寫註釋簡直是職業病,我認為除了科研文章外應該戒除。於是我想,其實內文已經暗示了很多線索,最後實情的全貌給讀者去自己揣摩好了,讀者認為是甚麼就是甚麼了。所以後來就沒有寫,讓豆子故弄玄虛一下,提醒讀者可以自己揣度就好了。所以你看,你想出來的案情其實很合理而且完整,這就可以當成是真相了WWWWWWWWWWW

不過我幾小時前做實驗時稍微瞟了一眼你的回覆,就想還是把我本來設計的故事加上去吧,但你的版本顯然更好。

我的版本是,那妖怪其實是蚌精,李房和李海最後撿走的就是它的殼。山村裡的人為了淨水,把一個蚌精綁住丟進去,蚌精逃不出來只能苦心修練,在髒水裡面肉就被腐蝕了,太痛了它就逐漸走火入魔。後來蚌精逮到機會把村民都殺了,可它還是出不來,在小蛙第一次來訪的時候它都還在井裡面。直到它終於修練夠了,吸足了水脈跑出來了,就是小蛙和李家人他們來前不久的事情,它開始向人類報復,雖然李家人和小蛙他倆都是無辜的。不過蚌精傷得太重又很弱,它只是一個五百多年修行的普通精怪,最後就被殺掉了。

誠實你的版本蚌精超可憐的,你可以幫它開一個支線


【发帖际遇】:紅峽青燦 走在大街上摔了一跤,不但没有幸运地捡到钱,反而不小心丢失了 10F卡币 。

际遇事件仅作娱乐,正式设定请见【DL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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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羽·凌风 于 2025-2-26 08:30 编辑
只有李海一个人搞不清楚,你看李房都吐槽他说的地理位置不能信WWWWWWW
这么说吧,这个问题不是一个地理问题,而是倾向于原则问题了
日本是中国历史教育里最重要的一章没有之一,并且只要看电视就不会错过每年两次有关日本的纪念日(918和南京大屠杀)
除非你的这个时空从来没有发生过抗日战争,或是你想表达这个人是个从来没上过学并且不看电视的残障,不然他不会搞不清楚日本在亚洲并且在中国东边的海上这件常识
李房也不会吐槽他地理不好,而是会说“你丫到底还是不是中国人?”,但显然这并不是你想表达的方向,所以整个就显得很违和WWW
你把日本改成韩国才是你想要的感觉WWWWWWW

为甚么啊?甚么原因?我没有联想到WWWW
就是,两人明明出游习惯啥的其实差别很大,但内心深处有某个地方是一致的,所以还是可以相互忍耐对方的感觉
而这“某个地方”,就是俩人内心深处都很狗(X)WWWWWW
比如换成珊娜,那估计就一天到晚猫狗大战,出门一次就再也不会想跟对方单独玩了WWWWWW

虽然最有名的产地是新疆,我以为只要是那种玉石都可以称和阗玉?一定要绑产地吗?
就算是广义和田玉,也是北方产的啊,比如青海和俄罗斯,纬度不比昆仑山低
南方的玉有自己的名字
现在AI那么好用,强烈建议你写到把不准的知识点可以先问问AI(炸)WWWWW

我以前不是最喜欢说「火炉边才能吟出最好的五月诗篇」吗?我现在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跟具体的表现关系不太大,主要还是……你写了【枯水期】WWWWWWWW
【枯水期】这个词在常识语境里是跟【秋冬季】强相关的季节性用语,专业上更是一个形容年际长期规律的词语,而不是用来形容某一年的特殊性,你不能单纯把它理解成形容特定年份特定季节水多不多的描述性词汇(虽然实际上你的描写中雨一点也不少)
你直接把夏天说成是枯水期,怎么说呢,就像描写盛夏突然开始下大雪,冒出来一句【此时正值一年中最冷的季节】,于是人们都玩雪玩得很开心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不对,比起天气异常更表现得像缺乏常识WWWWWWW
就像前几年四川旱灾,大家也只会说这是【旱灾】(异常),而不会说今年的夏季是枯水期WWWWWWWWWW
所以正常的表述难道不应该是【此时正值丰水期,但溪水很少,XXXX】吗?WWWWWWWW
给你个更生物常识的例子,比如你想要描写一个猫妖怪变的狗,于是你说【这狗属于猫科,头很圆吻部很短】,只会让人觉得出现了常识问题,而不会觉得这是伏笔WWWWWW

我突然想学一下海明威,结果弄巧成拙了,谜语人+3。
这主要看你想表达的主题了,你如果只是想单纯写一个故事、一个情节,那确实没关系,开放式结局问题也不大,顶多就是让人觉得你丫又挖坑不填(炸)WWWWWW
但如果你想要多体现一些人文关怀(就像你不停在文中提到克基斯的PTSD),那属实是浪费了一条挺好的暗线了
如果能够更在发现线索时去跟进调查,最后由两个涉事主角发现事情的真相,然后克基斯再出于自身经历产生同情,于情于理去介入这件事,而不是像个普通老百姓那样跟小蛙吵吵哎呀要救人,整个文章后期的人文关怀能上升十个档次
如此一来最后克基斯同情怪物的痛苦才能更加让人感同身受,而不是有种【好了现在作者需要你说这句话了,你快说】的feel以至于小蛙都跟不上节奏(X)
就,归根结底,整个故事对于克基斯的表述还是有点流于【单纯的故事】表面了,很多能跟故事融合的地方都直接忽略掉了,还是有点我们以前说的【只有记叙,缺乏描写】的感觉(X)WWWWWW
你可以对比一下惊悚感很好的那段,那段人物的心理、环境、怪物的表现、剧情走向这些元素就有机融合得不错,所以可以营造出让人感同身受的感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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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的,確實你說得有道理,原則問題還是少碰為妙。
畢竟不是同一個環境,作者有時候很難真正理解到或者設想到一些比較常識的狀態,所以就顯得失真。不只失真,有時候可能被誤解為意識型態。這也是為甚麼我之前寫的一些長篇後來都沒發,主要就是自認為太過失真了。

雖然一直想避免寫偏向近代的部分,但有時又覺得以大故事走向來說繞不開,還是寫了。不過看起來感覺不太好,想想我也不是甚麼打算名留青史非得把故事寫完的文豪,這類題材以後就不碰了比較安全。

内心深处有某个地方是一致的,所以还是可以相互忍耐对方的感觉而这“某个地方”,就是俩人内心深处都很狗(X)WWWWWW

那個深處,其實就是喜歡冒險和作死WWWWWWWWWW
小蛙不用說了一天到晚哪裡危險哪裡去,克基斯不要看他平常都心如止水不太會動,他在軍中生活的部分狀似也很無聊,他其實對刺激感的追求劇高!光是他很enjoy當戰鬥機飛行員這點就可以知道他的刺激感閾值本來就高過常人,他是喜歡打空戰的啊。雖然他常常在因為失去夥伴而悲傷,但實際上根本沒有人逼他一直戰鬥,是他自己想要的,所以他其實是痛並快樂著WWWWWWWWWWWW

沒有戰鬥機可以開後他生活變得很無聊就啥都提不起勁,身體又不好想去幹啥蠢事也沒辦法,但小蛙來了之後他就又有刺激可以追求了,小蛙還能保證安全(是以不死掉或不受重傷為前提,但和克基斯過去的人生經驗比起來當然是很安全),有人能照顧他+低成本高回報的刺激體驗+基本自己做不到的冒險部分或體力活都有小蛙包了,而且小蛙帶給他的刺激可是千奇百怪想都不會想到的那種,跟開盲盒一樣。另外他就很i,跟熟悉的人一起玩可以很放鬆,一遇到陌生人組團馬上就i起來了,自然不可能去參加普通平民組織的刺激活動,也不想因為自己身體給別人添麻煩,所以跟小蛙一起混是最方便的。珊娜也曾經說過不讓他跟小蛙一起胡鬧到筋疲力竭他反而會早早死掉,珊娜一直都知道他們在幹蠢事但她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太誇張要出人命之前都裝作不知道。

至於小蛙她就是個話嘮,她是需要有人聽她一直講話,需要聽眾,實際上以她平常的冒險,和克基斯一起玩根本都像散步一樣刺激感很低的(大部分時候都是在風神城附近露營或者散步我寫過很多了),但可以八著克基斯一直講話她就滿足了啊,喜歡聽故事的克基斯不會嫌她煩。她還是需要朋友的嘛,克基斯是她離開原生的時空間後遇到的第一個朋友,這篇文章的時期小猛還沒有來。

他們是會帶珊娜一起玩的,但帶珊娜的時候為了避免變成貓狗大戰(?),都會去非常正常普通的文明區,景區住飯店、海邊住旅館、珊娜有駕照不用騎狗(?)、吃得也是餐廳,這種時候克基斯重點就在和珊娜處對象,小蛙的樂趣變成看他們談戀愛,就像我上次寫克基斯和珊娜第一次愉悅的開車文那樣的WWWWWWWWWWW
畢竟現實中我也是知道適可而止,不會帶著所有朋友都要去基地或者夜採WWWWWWWWWW(炸


你不能单纯把它理解成形容特定年份特定季节水多不多的描述性词汇(虽然实际上你的描写中雨一点也不少)

關於這個,其實我在寫的時候有考慮過,當然我知道一般來說夏天是豐水期,但我不想能被很具體定位出這裡是中國哪裡,就像我也不想讓人可以從細節推測費爾登洲在美國的哪裡一樣。因為一旦被認定是某地,讀者就會瞬間產生大量的文中細節非該地常識的失真感,就好比可能會開始糾結阿這裡的少數民族是不會蓋井的所以這裡不可能有井啊?或者這裡沒有分布鹿啊小蛙怎麼能抓到鹿來吃呢之類的感覺,所以我是故意寫了枯水期想營造一種,是在中國,但是哪裡不確定,大致就是有這麼一個地方,的感覺。

甚至於你開始感覺這裡應該沒有和闐玉,這裡的民族應該也不是這種迷信之類的,我覺得就是因為我已經不小心讓你開始產生"要定位出這裡是哪裡"的感覺了。和闐玉也是這樣,我其實有查過資料知道它是一種料的名字,也知道這種料不只和闐產,只是產地都在北方,但我寫了這就是,一來"水里的和闐玉仔料被清澈的水一直沖洗著"我自己覺得是一種很美麗的風景,美得足以蠱惑小蛙停下腳步,二來就是想讓讀者不能確定實際上在哪裡。

整个文章后期的人文关怀能上升十个档次

這我也有想過,但就像我前面說的我決定要戒除解說病,只把線索留給讀者,不讓主角去鑽研了,因為我相信讀者可以建構出完整的故事,就好像你想出來的可能性那樣。我覺得每次我讓主角去探究去把故事定型,有時候有點太刻意。至於人文關懷我那是想了一會後沒有去探討,我覺得太刻意。並且我認為以文中的情況,小蛙在有克基斯這個包袱的情況下不太可能扔下他真的去犯險,而克基斯也知道自己要真的去冒小蛙程度的險就不只是扯後腿的程度而已,所以他也不會去堅持,最後就兩人都是只想著保命(包含民眾)就好了,本身環境中主角去探索的慾望就不高。

还是有点我们以前说的【只有记叙,缺乏描写】的感觉(X)WWWWWW

說到這個,我現在說真的,對這部分improve也已經沒有追求了,記敘就記敘吧,我覺得我自己的感情都不夠寫出深刻的內容,強求不來了。

你可以对比一下惊悚感很好的那段,那段人物的心理、环境、怪物的表现、剧情走向这些元素就有机融合得不错

因為這整篇文章我就只是想寫這一段,整個故事都是為了服務這一段而建構的,這一段是真正的創作核心WWWWWWWWWWW


【发帖际遇】紅峽青燦 在森林中探险时不慎遭遇土球特工队,被成千上万土球追赶,却奇迹般地全身而退,获得&sid=88fF3O 25探险经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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