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候鸟 X最终决定，不再写散文。第一篇小说的发表与获奖，让他更加坚定了这样做的理由。编辑向他要照片，他就到一家影楼随便拍了几张。不久之后，记者们约他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环境优雅的地方见面，并为他拍摄了更多的照片。这些照片的传播范围比他的小说还广，女学生和已婚妇女们都知道他是个迷人的小说家，却不知道他到底写了什么。 他当然不是为了赚钱而写作。改写小说，是因为他彻底丢失了过去，只剩下现在。严格地来讲，小说不讲故事，小说的读者也不关心故事，他们只关心正在发生的事。把过去的事改造为正在发生的事、以及让没有发生的事凭空发生的过程，就是虚构。当然，这让X赚了很多钱，遇到很多投怀送抱的女人，她们给他故事和灵感，让他赚到更多的钱，并遇到更多的女人。他令人失望的床上本领以及对美貌佳人的日渐磨损的兴趣，反倒让他得以来去自如，专心于写作。 这是一座很大的城市，大到无边无际，城市的北端和南端、东端和西端甚至有着不同的气候。X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方居住，这也往往是他手头的小说完稿的时候。他很少保留一件衣服超过半年，大多数情况下，需要换季时就把它们扔掉。因而他的行李箱很小，拎来拎去十分方便。一个在大学里教文学的女老师说他像一只候鸟，宁愿长途迁徙，也不愿长出一身御寒的绒毛。这一充满诗意的比喻其实来自他们之间开的一个下流的小玩笑。比起传统的做法，她更喜欢用另类的方式和他亲热，这也让他们的关系得以保持得久些。 然而候鸟终于停在了某个地方。不是任何女人的床，而是一片河岸。那里是城市南方某条小河的拐弯处，曾经的商业街，现在只剩下石桥附近的一座二层小楼。墙上的金属牌写着硕大的黑字7号，街道名的小字却被人磨掉了。这栋楼属于一个名叫勇文的中年男人。一楼是咖啡馆，二楼住着他和他的女儿，其余的几间公寓对外出租。 勇文自己经营着这家咖啡馆。他做的浓缩咖啡焦糊味很重，还有一丝铁锈般的腥甜的回味，但X很喜欢，每次总是点双份。店里只有一个服务员，顾客也稀稀落落，每个从玻璃门走进来的顾客都不自觉地融入这里沉默的氛围，个个说话都压低了声音。只有勇文那个十岁上下的女儿黄，在石板铺成的地面上蹦跳，灵活地穿梭于空置的桌椅之间，偶尔帮服务员收拾一下顾客用过的杯盏。她的视力有残疾，据她自己说，看东西只是糊里糊涂的一团毛。可是X从未见她打碎过一只杯子、碰到过一张椅子。蝴蝶的视力和她相似，也像她一样飞舞在繁茂的花丛里，却不会碰到一片草叶。 勇文长得和从前的X一模一样。这一发现之所以没有让X感到惊讶，是因为他也忘记了自己从前的长相。这种所谓的发现只是一厢情愿，或一种逼真的幻觉。X拎着他那只比公文包大不了多少的行李箱，沿着河岸走到这家咖啡馆的落地窗前，看到系着围裙、正在向客人介绍菜单的勇文，就像看到一个可能的自己，在另一种命运中变成现实。于是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 
发表于 2025-2-23 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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