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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馆的老板勇文曾在一所中学教历史。他年复一年地给学生们讲述拿破仑•波拿巴的故事:科西嘉,土伦,奥斯特里茨,莫斯科,莱比锡,厄尔巴,滑铁卢,圣赫勒拿。伟大的拿破仑一世一遍又一遍地依照同样的顺序,从一个岛走向另一个岛,直到某一天,他出现在勇文的白日梦里,向正在讲故事的他求救。

“我好像被困住了。”

这位法国皇帝的周身是一片浓雾,他的战马在雾中不安地用蹄子刨着地上湿漉漉的泥土,偶尔仰首嘶鸣。指挥刀的刀鞘结满露水。

“请救救我。”

他说的肯定是法语,但勇文能听懂他说的每一个字,以及他没有说出的部分。拿破仑被困在一个已经写好的故事里。这不是虚构的故事,而是已经发生过的现实,就像奥斯特里茨战役后,欧洲的所有国王都要向拿破仑大帝低头一样,所有虚构的、可能的、自由的拿破仑,都要向那个历史上的、现实的、被困住的拿破仑低头。

“我能怎么帮你呢?”勇文问他。可他听不见他的话。

这种白日梦日渐频繁地出现。有时候,梦里的拿破仑威严沉稳地站在沙盘前,他的将军们围在他身旁,等待他下达排兵布阵的旨意,有时候他头戴皇冠,左手拿着权杖,右手挽着皇后约瑟芬的胳膊,红脸膛上洋溢着幸福的神色,可是他求救的呼喊仍从某个未知的角落里飘出来。他知道自己被困在一个无可更改的故事里,却难以遏制风发的意气和蓬勃的希望。

勇文对X说,这就是他放弃教职的原因。他有一年在课上改动了那个故事,让拿破仑打赢了莱比锡和滑铁卢,统治了整个欧洲,然后功成身退,回到科西嘉岛隐居。班上的一个学生站起来,说书上不是这样写的。他就突然歇斯底里地把黑板擦摔在地上,将整个讲台笼罩在巨响之后的静默的烟尘里。那时他想的是他刚火化不久的妻子,假如他提前一天买好了盐,她那天就根本不会出门。

柜台上记账用的电脑旁摆着那张最常见的骑白马、手指前方的拿破仑像。他妻子的遗像藏在拿破仑像的背后,透过它来望着他。他说他无法直接面对她的目光,每次看到她时,都想把手里的东西摔在地板上。他说,他还有个女儿。X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猜到这恐怕才是他放弃教职的主要原因。

勇文的父亲曾经拥有整个街区,可是公司破产后不久就去世了,只给儿子留下一栋空荡荡的楼。它比它看起来更不值钱。一楼改造成咖啡馆后,生意起初还不错,为了给刚上小学的女儿攒学费,他当起了全职的店老板,只是他不喜欢人们叫他“老板”或“经理”。从前的学生们偶尔走进这家店,像从前那样叫他“韩老师”,他就眉开眼笑地答应。久而久之,老顾客们也叫他韩老师,或者勇文老师,视熟悉的程度而定。但他的女儿黄并不姓韩,她随母亲的姓。

藏在拿破仑像背后的亡妻并没有禁止他和别的女人约会。事实上,X一年之中看见他在咖啡馆东北角那扇画着李长吉诗意图的屏风后的座位上,至少接待过二十位身份各异的女士。他每次约会都穿得十分正式且无趣,只要不是穿短袖的天气,就总要围一条黑围巾,在X的提醒下才勉强换成红褐色。这些女士之中,有的是被他第一次见面就谈起的结婚话题吓跑的,另一部分和他目的相同,却在几次约会后没有再收到他的邀请。一次醉酒后(他的酒量很差,X则完全不喝酒,只用橘子汁作陪),脸红得像山楂糕的他对X断断续续地吐露心声:这些女士之中也有人让他心动,可他最终还是担心她们将来对黄不好。

“她说,她肯定会对她好。”勇文说,“她就是这样说的。”

“我开始糊涂了。”X说,“这不就在表达诚意吗?”

“可您要知道,她是开服装店的,”勇文说,“赚的是辛苦钱。给别人孩子,可能吗?”

他说完这句话就觉得不好意思,本能地用手去遮脸,可这一动作又让他产生了新的羞耻感。最后,他决然地双手搭膝,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陷入沉默。这时已是深夜,店里的吊灯都熄灭,只有吧台上亮着几盏昏黄的小灯。拿破仑的目光从吧台对面的墙边望过来,不知是在向谁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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