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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歌

白色的雾气四处瀰漫,一个人缓缓走向海岸,她金色的衣襬飞扬在混合著大量湿气的海风中,远方的晓熙缓缓升起,空气裡,瀰漫著海鸥的啸叫。

碧绿的眼睛毫无生气,她走向海,走向灯火通明的船隻,整个身影,瞬间被湛蓝淹没。

※          ※           ※

珊娜惊醒,望著晨光中灰橘的天花板,揉揉眼睛坐起来,窗外遥远的城市剪影般贴在阳光裡。

※          ※           ※

「汪!」克基斯跳起来扑到小蛙身上和小蛙一起滚下山坡,柔软的草叶抚过耳朵,夏初的苹果花香瀰漫在原野上的流光裡,正是风神农忙时。

小蛙把他推走,用力把克基斯撞到地上,然后伸直吻部拱他的颈窝,克基斯一边扭动一边用前脚扒她的脸,小蛙放过他,跳开两步甩著尾巴开心抖落一身的草屑。

克基斯坐起来,无奈的动动耳朵苦笑:「今天到此为止啦!你力气有够大的。」
「当然啰!我是狼嘛!怎么说也有你的两倍大。」
「哈哈!也是。」

风从远处的树林那儿吹来,克基斯爬到小蛙肩上往树林看:「好像起雾了……真是,这时节风神城很少起雾。」
「那我们快回去吧,我嗅到水气的味道了。」小蛙视力远远不如克基斯,但她的嗅觉可相当出众。

※          ※           ※

「说到雾,小蛙你相信雾会伴著鬼魂吗?」回到屋内盥洗完,克基斯一边用毛巾擦著身体,一边看著门外灰白色的世界,雾已经将他家给淹没。
「什么啊!我没听过这说法。」小蛙正准备关上门前往停机坪上的时光隧道。
「军队裡的鬼故事,说什么穿过云雾的时候有机会看到雾裡有死去的弟兄架著破烂的飞机在执行任务,我是没看过啦。」克基斯的表情相当不以为然。
「我也没有看过。」小蛙耸肩,跟克基斯告别。

※          ※           ※

回到屋裡,克基斯慵懒的靠躺在沙发上闭著眼睛。

最近,他比以往更容易感到劳累,甚至会疲倦的起不了床而睡超过早上六点,为此,他甚至主动去看过医生,但医生却告诉他没有问题,或至少是没有立即性的问题。

直到刚刚,克基斯才想到这大概是小蛙的问题。小蛙现在跟他玩的遊戏越来越凶暴,已经几乎不把他当病人看待,而且小蛙最近总爱夜晚来访,打乱他规律的作息。但是这些事情也给了克基斯提醒,他发现自己比过去更常关注自己的身体了,已经没有了几年前那种无所谓的态度,一方面是不希望给友人添麻烦和担心,但真正的原因是他已有了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在这个年纪,无论如何都必须活著的理由。

「噜噜噜……」
「喂?我是安格里。」
「Puppy,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还想睡觉,小蛙刚走。」
「那我不打扰你了。」
「等等,我没有很累,珊娜你──
电话挂断了。

克基斯不解的放下话筒,珊娜竟然这么快挂电话,几乎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平常即使知道克基斯很不会聊天,珊娜也会跟他说很久,或至少说声我爱你才会挂断,这太反常了。

略一想,克基斯立刻按下回拨键,像猫一样,珊娜常常换住家,电话也不太固定,但他忘了现在还是上班时间。

「这是国防部机密线路,请立即挂断并不要试图再拨,五秒钟之后我们将视为窃密行为。」
「我要找BFRI的伊凡博士。」
「你的特别通行码?」
「呃……抱歉。」犹豫了一下,克基斯还是没有报上会暴露身分的通行码。

与此同时,门开了,珊娜站在外面。

克基斯鬆了一口气,内心责备自己太紧张了,珊娜的实验室前些日子装了时光洞,过来说不但节省电话费也可以更好的沟通,选择使用时光洞是身为种最合理的决定,他怪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容易紧张,这一点也不像他。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担心相当合理,珊娜闻起来全身都是恐惧的气息。

※          ※           ※

他看著珊娜,珊娜转身关上门时看起来还相当镇定,但随即全身一软摊倒下去,克基斯弯下腰从衣服裡拖出全身发抖的豹猫。

当他把珊娜抱起来时她那尖利的猫爪紧紧揪住克基斯的手臂,甚至穿透衬衫刺出血来,当然克基斯不介意,他把浑身毛髮竖立的猫放到胸口上让珊娜抓住自己的身体并用外套把她包裹,良久,珊娜才停止颤抖并顺从的把头靠在克基斯身上,克基斯轻轻挠她的头皮搔她的耳朵使她更放鬆并且抱住。

这是他关心的方式。

「克基斯,我看到鬼了。」
「鬼?」这可真出乎他意料之外,会认为有鬼的科学家不多。
「是鬼,或者是我的大脑骗我……我希望是后者。」毕竟理性还是珊娜的一贯思维。
「怎么了吗?」
「我看到一个鬼好几天了,它在梦裡烦我,也在生活啊──

珊娜无意间看向窗户爆出一声淒厉的尖叫,碧绿的眼睛立刻充满血丝,她恐惧的脸在克基斯面前扭曲,带刺的猫舌在口腔裡捲成一球,全身的毛髮像是海胆一样竖起,爪子爆射伸出,然后昏倒在克基斯怀裡。

克基斯立刻转头看窗,却只看见浓浓的大雾。

※          ※           ※

「珊娜,珊娜?」他摇摇她,但猫咪软软的没有反应。

克基斯感觉不妙,他仔细的观察珊娜甚至搔她敏感的鼻子,这不是第一次遇见珊娜吓昏,她坠楼或是遭受攻击也都曾吓昏,却没有一次这样醒不过来的,他从书房桌裡找出一张小蛙给他的符咒,贴在珊娜身上硬把她变回人。

这很害羞,克基斯不会帮女人穿衣服,但他镇定的把珊娜放到自己床上用棉被盖住。

窗外的雾比奶更浓,是带著灰气的脏雾,风神城的空气很好,照理来说不会产生这样的雾。

克基斯仔细的盯著浓雾瞧,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          ※           ※

克基斯坐在珊娜身边,看著她昏迷不醒的脸,为什么她这么怕鬼?

毕竟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即使幼年住在山裡还是有猫妈妈的过度保护,更甭提不满足岁就开始的城市生活,求学和竞争是珊娜生命的全部,她不像克基斯常走在死亡边缘或在困境裡打滚。

虽然也有那么一次她和他一同与死亡为伴,但这毕竟不是她生活的常态,只改变她的思考模式却没有影响性格,在安逸实验室裡过日子的科学家,对超自然的死亡威胁接受度很低。

可是自己真的能接受超自然的现象吗?

克基斯用手撑著头,仔细审视自己的内心,身为种他却一直对自己的身体感到很疑惑,每次的兽化都好像做梦,小蛙说他对自己的信任不够才会没有力量,但是他很信任自己的身份和飞行技术!

军事教育太彻底了,你无法接受其他说法,思考太僵化无法转弯或换个角度想。

这是小蛙对他的评价,儘管克基斯很不想承认,但随著小蛙冒险的次数渐多,他的核心价值屡次遭受挑战,显然世界不是他一直以为的那样。

但世界是怎样?

克基斯告诉自己必须放弃成见,他试著想,要是真有鬼呢?要是以往的经歷其实都有超自然因素作祟能够解释吗?

他闭上眼睛,让自己深深的陷入回忆裡。

※          ※           ※

「不行了!插管!插管!这样他撑不住的!」
「不,又没有呼吸困难,那不是在喘!他想要叫!」
「叫什么?抽搐吧?」
「上校?上校!那裡有什么?你想说什么?」
「你在害怕吗?」

※          ※           ※

克基斯猛然清醒过来,身上同一次留下的烧伤和刀口疤痕却凶狠的作痛,他忍耐著一步一步从大脑裡找出这件事的拼图。

那可是他不愿回首的往事,整个过程已被药物打碎,一时要找齐碎片不容易,甚至有很多部分太痛无法承受,但他仍然坚强的找到了一些,至少是他现在想好好思考的那一部分。

越想下去,偋弃医生的判断和药物的效果,克基斯几乎怀疑自己又发疯了,他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承认并接受自己精神出过状况,直到现在的良好,对他来说要去质疑这个事实、重新认为自己一直都没有精神异常本身就是个异常的行为了,他真的很担心会发疯又必须吃那种药。

臭小蛙,衝著你一句说我没有病害我想到这些事了,要是我疯了你可有责任啊。

克基斯深吸一口气,开始回忆那时看见的状况,他相信自己够坚强可以再经歷一遍,也相信自己已经恢復到不会再被这种事件的阴影颠覆精神,可以冷然面对。

※           ※            ※

那一晚,是满月。

月光鬼魅般无声穿越病房的玻璃窗,在地上留下一块白色的方印,而那东西,就站在裡面。

他躺在床上,因为止痛药而昏沉,突然的转头无意间注意到了床边的月光,而看见了那东西,那让他被转到精神科的东西。

「杰佛逊?」隔著呼吸辅助器,他无法发出完整的音节。

杰佛逊站在月光裡,身上宝蓝的正装镶著月光的银边,金色的头髮依然潇洒,海蓝的眼睛也很温柔,克基斯不记得自己有看过副官这么帅,即使他一向是个黄金汉,但此时的他更是个完美的人类。

杰佛逊漂浮般无声走到他身边,握住他插满管子的手。他的手还是那么温暖,力道刚好那样的舒服,但他抿著嘴角像是在忍耐什么,眼神也带著泪花的淒凉。

「不准哭!你给我严肃点!」克基斯想起自己当时无力的骂道,他不喜欢看见军人掉眼泪,但杰佛逊没有理他,依然温柔的用手指把克基斯眼角温热的液体抹掉。

「长官,痛吗?」那样关心的话语可是好久没听见了。
「才不。」回答这句话已是直觉。
「请好好休息,我可以留在这裡吗?」
「你出去。」
「他们不知道你要什么,可是我知道啊,我比谁都知道你的脾气和习惯。」
「要我说几次?别在这裡烦我……你怎么……总是喜欢这样……」
「这是上校给我的工作啊!啊!长官,你也升到上校啦?」

我现在是上校了,你说的上校是墨比肯少将吧?等等,杰佛逊你是?

「长官,请保重。不可以到这边来啊,我会很难过呢。」

这句话,像是爆炸在机舱的弹头。

※          ※           ※

克基斯看见杰佛逊肩上金闪闪的橡叶肩章,少校的标誌,他根本不记得杰佛逊是什么时候变成少校的,从少尉开始,副官每升一等他都会请他吃一回高级大餐,他不记得杰佛逊成为少校的时候他做了什么。

仔细一想,他记得。

杰佛逊的少校身分是殉职追晋的,那时候他还曾经在他的墓前站了一整天,小时候母亲曾说看望死人时要带食物并烧纸钱好给死者在灵界享受花用,但这是中国人的习俗,那时,他只带了一大把雏菊。

因为不知道杰佛逊喜欢什么花。

他看著杰佛逊,忽然发现他左胸缎带一样的鲜红是冒出来的鲜血,那时候的场景刺痛的钻进脑海,杰佛逊的鲜血落在雪地上,滴成一片红海,而海水裡翻滚著他自己的泪花。

眼前的杰佛逊变得憔悴而苍白,垂死者的面容再一次刺激了克基斯痛楚的记忆,副官已经死了,还是在自己怀裡断气的。

终于,生理上的耗损、疼痛对精神上的折磨以及痛苦回忆对思考的刺激让他的情绪崩溃,克基斯记起自己是如何哭喊、如何让泪水朦胧自己的视线,医护人员之后是如何使用大量的药物让他平静,还有之后自己对那个角落的恐惧并且害怕再见到杰佛逊的凄惨死状因而夜夜嚎叫,最终被送去精神科。

但这是表像,他记起自己当时的哭喊是为了什么。

「你是个好副官和好朋友,谢谢你曾经在我身边。」当时,他只想对杰佛逊这样说,但却泣不成声。

※          ※           ※

克基斯很平静的张开眼睛,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恐惧的最初原因,是来自于没有好好对杰佛逊说出那句话的愧疚,他担心杰佛逊一直以为自己很讨厌他这个副官。这些年以来,克基斯不断的在心中对杰佛逊道歉,为在他生前没有好对待他、总是呼来唤去、也没有告诉杰佛逊它在自己心裡是多么重要而道歉,一直饱受有话没说的折磨。

对不起,在你活著的时候,我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一个不明所以的医生给了他大量的药物,而他为了逃避愧疚感,选择接受自己有精神问题、选择接受那一晚的经歷是自己想像出来的进而继续更依赖药物,只为了否定那晚战友鬼魂的来到、为自己没能说出的话找藉口。

但是现在不能再逃避了,心爱的女人也为鬼而困扰,要是自己也选择无能的否定,珊娜要找谁倾诉?

以她的骄傲,自己是唯一的对象,是她坚强感情盾牌唯一的缺口,对同事、朋友甚至小蛙她大概都不会露出真心。

※          ※           ※

雾依然浓重,夜色已深,克基斯抱著珊娜坐在床上。

他没有带她去医院,他担心接触到雾气会给她带来伤害,不知怎地,中午自己跟小蛙说过的玩笑话,现在自己倒是很相信。

他冷静的看著夜雾一手按著枪,即使自己也疑惑枪能不能对付鬼,但身为美国人似乎不相信枪是不应该的。

正当他专注的看著雾茫茫时,珊娜突然大叫一声醒过来抱住克基斯,克基斯受到惊吓,枪掉到地上,他抓住珊娜的肩膀使她冷静。

「到底怎么了?」
「我又看见鬼了!」珊娜也抓住克基斯,不顾自己身上裸著。
「我没看见啊!」
「在我梦裡!」珊娜哭求:「救我!我已经被这个梦烦好久了!」
克基斯把珊娜的头按在自己胸膛上,让她听他的心跳和呼吸,温柔的拍她的肩膀。

「是我,你会信任吧?」

※          ※           ※

「……只是这样的梦。」珊娜身上穿著克基斯的外套,下半身盖在被子裡。
「这个梦又不可怕。」
「但是……但是……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是谁?」
「我妹妹黛西。」
「打电话问问黛西还好吗?还是她住在森林裡没有电话?那我们去找她。」克基斯安慰珊娜:「也许只是你想多了,或是太想她了。」

「不,她死了。」珊娜垂下头:「这样说我很害怕,但……好像是我杀死她的。」
「珊娜,」克基斯捧起她的脸,用深栗色的眼睛望著她:「即使是你杀的,你也必需勇敢面对,正视你的恐惧,然后克服它。」
「可是我不想承认或是接受我杀人!我没杀过人啊!」
「也许你没杀过,也许你有,但是,你必须正视事实,不要逃避它。」
「你以为这很容易吗?说的简单!你已经杀人杀麻木了可是我一次都没有过!」珊娜挣脱克基斯吼叫。

「我确实是杀麻木了,但是,我经歷过的痛苦更多,你不反对吧?」

「可是我很害怕啊。」珊娜慢慢靠近他,再一次趴到他身上:「我只要一想到就脑袋一团混乱,好像要疯掉一样,根本无法思考,我恨这样的自己。」
「我知道那种感觉,但是得克服,你想像我一样白吃几年药吗?」

「逃避,这问题就会变成终生的疾病,药物不是办法。」克基斯很肯定的说:「我知道你会害怕,我对我自己的逃避也很害怕,但是我必须正面它,所以我会陪你,我们把这问题解决。」

※          ※           ※

「克基斯,你的恐惧是什么?」
「我没有来得及对杰佛逊说他是个很重要的人,为此我感到羞愧。」
「仅仅如此?」
「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克基斯皱眉。

「抱歉,问了你这样的问题。」
「不,没关係。我也必须面对。」克基斯冷静的继续说:「那我要失礼了,黛西怎么死的?」

「我害死的。」珊娜哭丧著脸。
「不,我是说她的死因。」

※          ※           ※

凌晨,海风呼啸,晨曦未明。

两个女人站在海岸边上,望向蜿蜒的暗黄,海岸线在晨光中闪闪发亮,似乎有些贝壳在浪间舞蹈,然后停驻于沙滩,鸥鸟在熙微的晨光裡鸣叫,远处的渔船缓缓靠近海湾。

「黛西,你要干麻?」珊娜的白袍在风裡飞扬,像高傲的天使。
「幽浮,请叫我雪间。」黛西穿著金色的长裙,怪异却老气,显现出没有打扮的习惯。

或是没有穿衣服的习惯。

「好啦随便。雪间,干麻?」珊娜没好气的说,她根本不打算在这方面浪费唇舌。

「幽浮,你是猫还是人?」

※          ※           ※

「我当然是人啊!我是豹猫种耶!」珊娜奇怪的说,对这问题很不以为然。
「你是人吗?」黛西用不解的眼神看珊娜,一样的绿眼睛裡有著姊姊没有的迷茫:「那我是什么?」
「人啊!这还用问?」
「不,我是豹猫。」

「你不是豹猫啦!你是人类!好吗?Homo sapiens!不是Leopardus pardalis!算了跟你说学名你根本听不懂,反正你是人类!你可以跟人生下后代,跟豹猫生不出来!」珊娜没耐性的说。
「为什么生不出来?可是我有喜欢的公猫啊!人也是这样吧?结婚就可以生啦不是吗?」
珊娜重重叹了一口气,把一颗小石头远远踢走。

海浪声很远,海鸥的叫声很高,衬出四周静无人烟,空盪的海滩上,晨光乍现,天地之间彷彿只有她们两个人。

※          ※           ※

「伊凡妈妈,我想跟你谈一下你那两个孩子,可以吗?」
「是的,巴菲特小姐?」
「你那个大女儿,今年要升二年级那个,建议你带去做鑑定。」
「怎么回事?珊娜不乖吗?还是有哪裡有问题?」
「根据我担任校长这么多年的经验,她是我看过最资赋异禀的学生了,你相信小一的学生在客堂上大谈天体运行论和地震说吗?她可以跳级!相信我!」
「天啊!我真不敢相信!」
「是的,不要担心,这部分学校有专业的老师给予建议,你等等可以跟李先生谈一谈。另外,小的那个,叫黛西吧?也应该要鑑定。」
「黛西怎么样?她也很聪明吗?」
「不,她很显然有学习障碍,至少我觉得她有很明显的拼读障碍,还有手部发育不良,她根本不会握笔。」

※          ※           ※

无尽的天边忽然传来轰轰的巨大声响,黛西抬头看,耳朵微微动了,她坐在礁石上,两隻手掌放在腿间,像是一个故意模仿猫姿态的”猫剧”演员。

但她不是故意的,这是她自然的姿势。

「唉!黛西,不是你想生就可以生的,我知道你听不懂,但是你永远不可能当一隻真正的可以繁殖的豹猫,你是人类。」珊娜坐在另一颗礁石,翘著腿,风姿万种。
「我不是人类!我是豹猫!」黛西固执的说:「你看看!豹猫会的我都会!我比很多母猫都厉害!但是你看你,你会写字也会读书,妈妈也会写字,可是我不会啊!很多人类会的我都不会,我这样不算是人类吧?」
「即使人类会的你都不会也不表示你不是人!即使豹猫会的你都会你也不是豹猫!飞机比鸟会飞,但飞机终究不是鸟啊!」珊娜吸一口气说服自己冷静,耐心的打比方说。

一架战斗机现身并掠过天空,珊娜抬头,她也认不出机型。

「可是飞机不能变成鸟,但是我可以变成豹猫,豹猫有的部位我都有,不是吗?」黛西看著战斗机,伸出手对它空抓了抓。

※          ※           ※

「妈妈,你带黛西去爬树啦!她好烦喔一直干扰我!你不知道算微积分要专心吗?」
「幽浮!我跟你说喔!我已经会抓鱼了!」
「好啦好啦你去抓啦!不要干扰我算数学!」
「你偶尔也跟我和妈妈一起去抓鱼嘛!你看看你,跑不快爬树也爬不高。」
「爬那么高干麻啦!我反正会爬,倒是你干麻不唸书?」
「我不会拿笔嘛!」
「是因为你懒惰!找藉口和理由不唸书!告诉你,没知识的人是很难生存下去的,自己不努力,长大了不要我来养你!」

※          ※           ※

太阳又升起来更多了,海面上能看见一个金盘,不知哪裡飘来的浓雾,让本就不靠近的姐妹已经看不见对方。

「幽浮,你是因为讨厌我,才不告诉我变成豹猫的方法吧?你读过那么多书,一定有办法啊!」
「没有就是没有!」
「可是我想变成豹猫啊!」
「等你死了下辈子吧!我要回实验室去了。」

※          ※           ※

说到这裡,珊娜已经泣不成声,她紧紧抓住克基斯的手臂,用潮红的绿眼睛无助的望著他。

可以想见黛西最后做了什么抉择。

浓雾已然散去,窗外月华洒了一地的银白,叶尖在空中舞蹈,风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远方山区的狼嚎叫著,一声又一声的远唱。

「……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她那么单纯……从小到大,她有问题都只能和妈妈还有我商量……她那么信任我的知识……可是……可是我都很没耐性的对待她……」
「你为什么对她没耐性?」
「因为……因为……我觉得很羞耻……我觉得我这样的天才学生……有这种智障姐妹很丢脸……唸麻省的时候我甚至因为不想看到她而不回家……一想到她是智障我就觉得蒙羞……」
「学习障碍不是智障吧?我在军中遇过很多学习障碍的人,但他们是好人。」
「可是……我就觉得丢脸……你不是天才,你懂吗?」

※          ※            ※

克基斯苦笑。

「是啊!我不是天才,但是天才就是该对庸才付出更多耐性。你看看,你可以对我付出这么多耐性,陪我住院、陪我看病和照顾我,对你那身体健康的妹妹应该也可以吧?她又不用你操心。」
「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克基斯叹气。手足一直都是他很羡慕的东西,虽然看著小蛙和珊娜都因为手足问题而痛苦,但他一直对这很渴望。

他多么希望小时候有个人能跟他一起分担等父亲回家的孤独痛苦,等成年了之后有个人能跟他打打电话,一起回忆小时后的点点滴滴。

曾经,杰佛逊为他扮演了这个脚色,那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克基斯甚至有个心愿,要是有来生能够拥有手足,他一定不要对方当军人,因为失去兄弟的痛苦不想再尝试了,但他又不忍心自己的手足承受这种痛楚,可要他不再从军也很困扰,最后这个无解的谜题他决定丢给来生。

「也许黛西想跟你说什么吧。」克基斯犹豫的一下,不知道这样说适不适合:「我总觉得,鬼魂无法安息,是有什么想说。」
「那我要怎么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不确定。」

※          ※           ※

「……这样啊。」小蛙坐在地上,歪著头望著珊娜和克基斯,用尾巴轻轻扫著草丛,一副不解的样子。

「可是我听说,死者会守护著生前最放不下心的人,而且,我见过杰佛逊。」

※          ※           ※

夜色很重,云雾缭绕在天空,灰黑的乌云压著空气,四处都有种诡异的压迫,病房裡的气氛也很凝重,克基斯无声的沉睡著,小蛙坐在床边正在看书。

「嗨!你是谁?」有个似乎很遥远的声音这样说道,小蛙起抬头,看见一个很帅气的年轻军官站在自己面前,正对著自己瞧,但表情不是很友善。

他用四海一家方言。

「我是他的朋友,」小蛙指著床上的克基斯:「你怎么进来的?你也是种吗?」
「不,我一直都在,现在你能看见和听见我,是因为我想让你看见。」军官不耐烦的说,他释出的压迫让小蛙瞬间明白他不是生者。
「你想伤害克基斯吗?我会把你打趴喔!」小蛙放下书站起来,凶狠的瞪视来人,并且把手放进口袋准备要掏出迫魂咒。

军官看著她,冷笑两声,眼角吊高七孔都流出血来,惨白的脸狰狞的皱起,身上的军服也沾满了血迹,他伸出血淋淋的手作势要抓小蛙,小蛙跑到床的另一边,她曾见识过知道战死的鬼魂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但是那时她看见的鬼魂比这个恐怖多了。

「你是杰佛逊吗?」她看了看他胸前的名牌。
鬼魂停止动作,恢復先前的样子,看著她:「你知道我。」

「嗯,反正现在他不知道,我告诉你吧。克基斯一直都很想念你,你是他最重要的人喔!你知道他都会去你的坟墓前面放花吗?逢年过节喔!他真的很想念你。」

「我知道……他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会做这些事啊?他信任你吗?」鬼魂似乎很欣慰,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是的,我是他的好朋友,请交给我吧,你好好安息。」小蛙肯定的说。

「那是不可能的,我会担心。」杰佛逊的身影融进了无尽的灰暗。

※          ※           ※

「死者其实应该知道我们做了什么吧?」克基斯叹气,摘下帽子握在手裡。
「也有可能不知道,我们做的一切只是在自欺欺人,安慰自己罢了。」珊娜恢復了理性的思维:「没有证据指出我们能跟死者沟通,他们和我们之间有管道吗?也许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对他们的愧疚或是道歉,我们也无法传达。」
「要试著通灵吗?」小蛙用后脚挠挠耳朵:「我去叫小猛。」
「不了,我不相信那些。」珊娜拒绝。

「我们必定一生带著对死者的羞愧过日子,至少这是一辈子的事了。」克基斯肯定的说。

「知道是在自欺欺人,我们也必须继续这样下去,因为不继续欺骗自己,就无法在羞愧中获得稍稍的平静,即使做了好像在安慰死者的事情,也只是为了安慰我们自己。」珊娜下结论。
「是啊!可安慰自己是必须的。」小蛙反射性的说道,看著珊娜化成了豹猫,走进森林深处。

「我们为了弥补过错而对死者做的一切,都只是使我们自己安心。」

※          ※           ※

海浪的潮声单调的起伏著,天边条带状的云切割了奥蓝,鸥鸟依然飞翔在海上,远方有隐隐的渔歌。

阳光将地面洒满金粉,含石英的砂砾闪烁夺目,贝壳无语休憩在沙裡,肉体却已前往下一轮生命。

猫足步在沙滩上,追逐潮线的深浅,白色浪花破碎在风中,万里晴空。

珊娜转身看著沙滩上留下的一串梅花,一步一步的徘徊在沙滩上,用脚掌留下一点点一滴滴的回忆。她写字,但没用手,也没有笔。

「Dear Snowspace,you are a wonderful hunter .I am very proud o you .Next time you will became a leopard cat .Your sister Ufo.」

一个特别大的浪扑过来,打溼了珊娜的毛也冲走了字,海滩又变得于原先一样一丝痕迹也不留。

也许字迹已经被海浪带给在另一个世界的雪间了,也许没有。

但珊娜笑了,此时她愿意放弃一切科学思维去相信,她觉得自己已得到安慰。

※          ※           ※

「小蛙,其实我在想,鬼魂真的会守护生前最重要的人吗?」沉默了一段时间,克基斯突然说道。
「我想会吧。」小蛙靠近他,用鼻子碰碰他的肩膀。
「但是你看,死者守护生者,而生者死后又有它必须守护的人,那死者怎么办?」
「进入新的生命循环吧?我也不知道我又没死过。」

是吗?怪不得我死了之后杰佛逊会难过啊。那样他就失去守护的意义了吗?

真是的,我不能死的理由怎么又增加了呢?

「所以,为了死者,也为了我们所爱的人,我们必须努力的活著,并且去保护我们重视的人。」小蛙笑著说,在风裡摆动她的耳朵。
克基斯没有回答,但是他笑了。

「而且,你刚刚看珊娜的眼神,超温柔的喔!」

                                                   亡歌<完>2013/7/17

 


快把萌灿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哪有转移注意力,明明就很闪(抹脸
小蛙你这个灯泡不停地冒出来抢珊娜戏份好可恶WWWWWW(炸!

感觉前面部分结构上有点小乱(意识流意味)
场景转换很多而且大部分都是靠对话来撑起剧情
进展地好快思维上有些跟不上(掩面
后来到珊娜讲述自己妹妹的故事时,情节的发展速度比较缓就好多了~~~

「可是我想变成豹猫啊!」
「等你死了下辈子吧!我要回实验室去了。」
OMG!瞬间联想到亲人间生气吵嘴说“你怎么不去死”然后被骂的一方跑出门撒气结果就遭遇车祸的梗
这给生者留下的阴影真的很可怕啊(拍拍珊娜~~~

杰佛逊的戏份也好多:3
感觉到了,克基斯和杰佛逊间的……嗯我是说战友间的情谊(?)
死者离去后将永远守护生前最重要的人,不计回报
说起来有种浓浓的忧伤感啊~~~
祝愿黛西能够看到姐姐留下的话语,放下自己的心结也让珊娜放下心结吧:3

是说明明生活在一个具有各种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的世界里而且自己还是主角
居然还不相信存在“超自然”现象这不科学啊WWWWWWWW(盯珊娜(被拖走——


【发帖际遇】:羽·凌风 走在大街上摔了一跤,竟然发现地上躺着 16F卡币 ,赶紧捡起来!

际遇事件仅作娱乐,正式设定请见【DL故事集】
欢迎来到Dragicland,【总版规】请记得要看哦,还有这个也是好东西→如何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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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小蛙是个职业级灯泡!(?)

最近真的戒不掉对话行文好讨厌><
而且克基斯的思维超跳很烦我知道,那裏应该可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因为这篇其实没有特别要表达什么,只是想写生活中的一个转折,克基斯的解脱和珊纳的牵绊。
其实我最擅长的是描写海洋(认真)
其他的都还要再练习才行

所以珊娜认为是她害死了黛西啊
但其实是黛西自己的选择
其实对种来说,在很小的时候(13岁)就具有了另一个身体又刚好在中二期(?)
会产生自己是人还是兽的混淆是很常见的
多数都能够找到自己是人的认知和平衡
但像黛西这种生活中刻意迴避并且没受到足够的人类文明刺激
从而认定自己是动物的也是有。

杰佛逊啊
我试著处理他跟克基斯那种隐藏在长官和部下之间的兄弟情谊
虽然不是很满意(认真)
大概是因为死者本来就难表现
小蛙又一直想冒出来

珊娜她是可以信科学就信的人啊~
她知道超自然的存在但更多时候她会选择忽视或告诉自己是大脑作祟
直到没办法了才去相信
但像死亡这种科学一直无解的问题
又跟她生活不太相关,她是不会信的。

快把萌灿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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