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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红峡青灿 于 2025-3-5 23:36 编辑
「我没想过,居然会和你在现代地球遭遇危机。」克基斯深深抽了一口菸,随著他吸气时捲入氧气,菸斗内的火光瞬间增亮,映得他那张苍白消瘦阴沉如鬼魅般的脸,在黑夜中更显诡异。

小蛙皱著鼻樑暗示自己对二手菸的不满,从利齿缝裡喷气般地说:「妈的,我也不想啊,我现在只想回去你那他妈的美国碉堡窝裡好好睡上一觉!烦死了!」

退伍军人不说话,将视线从帐篷上的透明布料窗中投出去,下著暴雨的暗夜四野轰隆作响,陡然间空中闪过一刀亮白将黑天扯裂,随后便响起爆弹般的轰雷,天地似乎都被炸得微微晃动起来。

※                 ※           ※
事情要从约十天前说起。

一如往常千山独行的旅人偶然想起自己蜗居草原的好友,便随即到访,却发现对方裹著厚厚的毯子缩在沙发或床铺间动弹不得,纤瘦身体包在保暖衣物中彷彿用竹籤捲了一层棉花,可怜但好笑。时值美国正被冬季风暴侵袭,不用问也知道他被天气影响了身体,旧伤轮番起来折腾。朋友明显没有余裕陪她玩乐,户外大雪小蛙也不想在外头受冻,雪得是下著刚停了才最好玩。两人在屋内才玩一局桌遊,克基斯就疼得受不了决定吃药。

「去泡温泉啦!」看著克基斯手拿药罐,眼看墙上日曆的记号──他在算自己这个月已经吃过多少次止痛药,是不是存在成瘾的隐忧──不想放弃跟朋友出遊的小蛙提议道:「温泉对筋骨的旧伤舒缓效果超好的喔?走嘛!反正现在下雪无聊死了。」
克基斯点头把药罐扔回去柜子裡:「……我去收东西。」
「耶!」小蛙高兴得跳起来收拾桌上的遊戏零件:「天气冷就是要去温暖的地方玩啊!欸Colonel我跟你说,我好久之前在一个地方发现有很宽敞的野溪温泉!而且水温不太高,最舒服那种!」
「鬼老太婆经营的日式温泉?」
「竹子馆?不是那个啦,那哪算野溪啊?是在……我想一下。」
「仓库裡架子上有新买的露营帐。」克基斯说,催促小蛙也去做旅行准备,野狼轻嗷一声跳起来一溜烟就不见了。

※                 ※           ※
当他们用了珊娜决定假装不知道以避免自己的科学素养崩溃或者重读三个物理学博士的魔法到达目的地后,小蛙却又马上唉声叹气的疯狂抱怨起来。在她记忆中是一望无际荒野的温泉所在地,已经被开发成了露营景区,佔地颇大,到处都是一片片的供人扎营用木栈板或水泥平台,露营区一侧挨著山壁,一侧临著大河,河岸边也经过整治,被石头堆砌出了玩水的浅滩。

见朋友大失所望似乎想马上离开此处,克基斯安慰她:「完全没人我们独享……有自来水,很好吧?」相比于小蛙喜欢的”荒山野岭”,文明人克基斯上校更中意开发过的景区,水泥平路面对身障人士友善得多,能走路不跌倒让他很满意。另一方面虽然重物都不是他搬,但拖著浑身不适的躯体陪著小蛙到此地,克基斯感觉累毙了,实在不想换出遊地点了。并且此处绿水青山,风景和北美大平原截然不同,远黛层疊蓝天高远,空气都透著温暖湿润的青草味,他望著如画的山水,心情也开朗了起来。克基斯说服小蛙选了一个靠近山壁侧离自来水龙头最近的水泥平台扎营,小蛙全程都在抱怨,但克基斯没管她,这小鬼即使玩得很尽兴也会抱怨,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克基斯体弱无法负担劳力活,撑起主帐支架、钉钉子和搬运等重活基本都是小蛙做的。今天状况犹差,天气变化造成的旧伤疼痛并不会因为到温暖的环境就立马消失,手脚都伸展不开的他只能帮忙铺内衬、安排帐内物件摆放位置或搓点火煤棒,干活时小蛙还取笑他动作慢。

「你不是军人吗!怎么野营技巧这么烂啦!你这样在野外会死的!」
「我是飞行员。」
「可是,军队没有教吗?一定有吧?」
「……我没待过让飞行员搭野帐的悲惨部队。」
「齁真的欸!色猫子说你们都是被伺候好的,跟个公子哥似的,飞机有人帮你照顾好,装备也有人整理,甚至要上飞机还可以坐小车子接驳,直接到飞机下面登机。」
「……那叫各司其职。」

閒话聊著帐篷就搭好了,但搞定后才发现那自来水管线根本没有水。

小蛙又开始怨天尤人的碎念,说著今天一定要吃到软嫩的肉不然会生气等等,克基斯明白那是甚么意思:她要去森林裡跟当地掠食动物抢食物吃了。克基斯没有拦阻她,正因为她都会捕食野生动物,两人露营时才不需要带太多食材。虽然明知珊娜和华生医生知道了都会暴怒,但克基斯觉得露营吃野味别有一番趣味。眼见天色似乎不如刚才明亮,虽还未到黄昏,克基斯还是建议小蛙要打猎速速去,即使这裡是温暖的国度,他也不想在入夜后才在帐棚外吹著风吃晚餐。

※                 ※           ※

小蛙走后,克基斯再次检查帐篷各处是否牢固。即使和小蛙厮混不短时间,他依然不习惯时空旅行的”瞬间感”,早上还在窗外下著暴雪的美国浑身疼痛几乎起不来床,现在已经在潮湿闷热不知哪个国度的丛林裡度假了,彷彿一天之内度过了一整年。为了让古怪的时间错乱感消失,他打开折凳,坐在帐篷前抽烟斗,品味让他能安心的气味并望著天空。

天空是他眷恋的领土,也是他鏖战的沙场,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发生在空中,有欢笑也有泪水。那些日子构成他这个人几乎全部,是他之所以为他的原因,克基斯常常觉得自己现在不算是活著,他出生在世上的使命就是驾驶战机在天上飞,而那使命已经结束了。以往他感到悲伤或无助时就常往天空看,他相信自己信赖的伙伴们就在那裏,可今天他的感伤唐突的被天空本身给打断。

被山峦包围的辽阔天空一碧如洗,只在边缘有一块颜色洁白的小孤云,克基斯认为它是一朵积云。积云的底部一般颇为平坦,然而这块云下方有一小截不寻常的突起。远远看去像一根细小的云丝,克基斯瞇起他那双能看到超远敌机的鹰之眸,凝视了它一会,发现它有点像人手。那隻手从云中伸出来,手臂隐藏在云中,指掌细长但含上拇指只有四个手指,每隻指头尖端有弯曲尖锐的鹰爪状结构,整个手都是淡淡的灰白色,爪子却很鲜红。形状虽近似人手,却又明显不同。

一开始,克基斯认为那是某种鸟类的爪趾,可作为一个驾机在天上看过无数鸟类还遭过鸟击、和野生动物成日厮混、女朋友还是个生物学家的人,他无论如何说服不了自己。以距离而言,那隻手的大小暗示著主人体型庞大,按比例上来说应该远大于伸出手爪的小积云,可云上却空无一物徒有手。那手正以一种非常诡异的形式在动:手腕关节不会动,有时手指併拢并整条手臂轻轻挥舞像是在对人招手,有时又停止大动作仅手指部分机械式的一小抽一小抽状,无规则扭曲著各指,偶尔会紧紧握拳,但突然又痉挛著鬆开。

那隻手动的样子太过奇怪,克基斯无法把视线从它上面移开,看久了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安的情绪逐渐浮现,好像有甚么事情要发生了。他一边盯著不知名的怪手,一边想逼迫自己转移视线,在心裡不停地说服自己:「你是个PTSD病患,你又看到幻觉了,最近天气冷身体不听话,没有好好管理精神状态,你又开始不稳定了。」然而即便如此,克基斯的心底还是有个声音在提醒他:那不是幻觉,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幻觉,一直以来看到的幻觉都是坠机或空战场面,不曾出现过不明所以的玩意。

一面看著天上的不明物体,一面在心裡诘问自己究竟精神是否正常,感觉不安正逐渐加深。克基斯注意到他的肉体承受不了此种状态,开始发生恐慌症状,他浑身发抖,呼吸困难,反胃和头晕,手上的菸斗都拿不住掉到地上。菸斗落地的声音让克基斯的注意力稍微脱离了天空,他弯腰去捡菸斗。就在此时,突然有隻手大力拍在他肩膀上,同时有人和他说话,本就魂不守舍的克基斯受惊几乎跳起来,两腿一个踉跄踢翻了折凳往后跌坐在帐棚入口处,身体直接跌进了帐内。

※                 ※           ※

「嘿兄弟……你没事吧!我拉你!啊?」触碰克基斯的是一名身材壮硕的中年男子,脸颊和肚腩都有些肥胖,手脚粗大,看上去以前做过劳力工作,但现在穿得像个有钱人。他伸出手把克基斯从帐篷裡拉出来,本来还爽朗的正大声和他说话,一见到克基斯的脸从帐篷阴影中露出,一时语塞了。

他被那张明显是洋面孔的脸吓愣,过几秒才支支吾吾却颇冒失的问:「……你……会说普通话吗?」中文对克基斯来说算半个母语,但除了小蛙,日常没人会和他说中文,且小蛙的中文也有著和他不同的地区特色,此次几乎可算是克基斯第一次在他母亲的土地上听见有人用他母亲的语言和他说话,加之还在天上异物造成的恐慌中,他反应变得极为迟钝,直到面前男子表情已经从紧张疑惑换到不耐烦了,才轻轻点了一次头。
见他有反应,胖男大乐:「啊你看著像外国人啊?没事,能说就好。是这样的,兄弟,你这块地方是我们预约的露营位置,能麻烦你挪一挪吗?」

克基斯睁大眼:「……预约?」
「是是是,」胖男子搓了搓手:「是我们订了的,这边这一排靠近水管的啊,都是我们预订了的,所以能麻烦兄弟你把帐篷移到对面那一排去吗?那边的位置没有人预约。」
「水管没水。」克基斯提醒道,可胖男依然挥著手坚持要克基斯迁移,甚至没有亲自去拧开水龙头检查。克基斯不想与他起争执,可以他自己的力气又无法在营帐拆除后重新架起,然后他也不愿意跟对方承认自己做不到,一时陷入了三难。他想了几秒,只能等小蛙回来让她重新搭建了,虽然很对不起小蛙,但既然对方有预约在先,自己等人随便闯进露营区就开始扎营确实不对,他默默的动手拔帐。

岂料他才拔了两根营钉,胖男就嫌他动作慢:「唉兄弟你不用劳烦自己,我让我这边的人来帮你吧?再不多时天黑了我们搭营就麻烦了,我们这裡很多小孩子搭营不能晚。怎么样,我帮你吧?嘿!那边李栋、李平和李梅,去叫你们爸爸都过来帮这位瘦老哥拔帐篷!」说著朝露营区入口大喊道,克基斯站起来顺著他的方向看过去,露营区门口停了三四辆皮卡,似乎还有一辆轿车,有快二十个人正在将东西从皮卡上往下搬,其中大约一半是成年人。三个看起来年纪比较大的孩子得令后将自己父亲叫过来,加上胖男四个男人旋风一样就把克基斯的帐篷拆了。

「豁!哥你这帐篷不简单啊?料子摸著就很厚实,还有防雨透明窗呢!是外国货吧?还颇重!」

拆除帐篷随后他们又将克基斯的物品都搬到对面营位,直接拿到离他们要扎营的地点最远的那一个营位上,克基斯被半推半就的逼迫重新于此扎营,那个营位的地面水泥檯子有裂痕,位置也靠近坡边,坡下就是条汹涌的大河,是非常不理想的扎营地点。其实有其他的营位平台可以选,可以胖男为首的四名男子并没有多做考量也未询问克基斯的意见,迳自就帮他在那不佳的营位上重新搭起帐篷。

他们搭得很潦草,营绳歪七扭八,和小蛙谨慎仔细拉妥务必使帐篷两侧张力相同的样子完全不能比,本应横断面是五边形房子状的帐篷被他们搭成了三角形,甚至于外帐还前后架反。可克基斯性格就讨厌与人争执,便在那做为帮手的三人离去后,自行再拆掉外帐改成正确方向,胖男发现后立刻赶过来帮忙,和克基斯一起调整帐篷的结构。

「对不起啊兄弟,我那几个亲友比较急,他们都有孩子,想早早去给孩子搭帐棚了。」一边帮著调整,胖男笑嘻嘻的从口袋裡拿出一张有点受潮发皱的名片塞进克基斯手中:「我叫李海,人家一般叫我胖李,我在下面油泥镇那边开工厂的,大胖木材厂,听过吗?就是我的。这回是带著厂子裡的干部都出来做旅遊,一起在这边玩几天呢,兄弟你怎么称呼啊?」
「……」
「兄弟,敢问贵姓?」
「……」

见克基斯一直不说话,李海又追问了几句后,失去耐心了:「不是会说中文吗?」
克基斯淡淡的叹了一口气:「安格里。」本不想理他,一想到接著自己和小蛙还要在此处玩几天,一开始就和邻人处于尴尬情况似乎不太好。直觉的要报上姓名,又想起自己现在算非法入境,印象中小蛙会用三个字的音称呼他的姓Angerley,他马上当机立断的如此自称。
「啊?安先生?你真的是外国人啊?哪一国的?」李海显得有点大惊小怪:「外国人怎么会说普通话?还说挺好啊?谁教你的?」
克基斯有点慌张,生怕告诉对方自己是美国人后会有麻烦,决定这下都赖小蛙:「华樟人。」
「华樟?没有听过啊……是欧洲的某个小国家吗?」李海说,他的反应让克基斯颇为讶异,居然有亚洲人没有听过同属亚洲的国家华樟!但他马上又想到可能这边的时空间裡华樟民国还不存在,又或者这裡就是个不一样的世界,鬼之道小蛙怎么老是能找到些奇怪的世界做旅遊目的。

克基斯点头敷衍,李海又问:「靠近哪一国?」
「……日本。」克基斯说出在地图上离华樟最近的国家。
李海笑道:「日本?那裏有吗?我知道了,华樟就是过去一点就英国,然后靠著法国旁边那裡吧,欧洲的中心。」
「……嗯。」克基斯忽然觉得吐槽李海的地理常识完全没必要。

李海重新替他把营绳拉紧后又开始问:「安先生做甚么的?」
「……」
「是做声音很大的工作吗?」李海说,克基斯觉得他在讽刺自己耳聋。
「机械驾驶员。」
「那难怪,机器声都很伤耳朵。」将克基斯的不友善冷漠完全理解为听觉问题后,李海大鬆了一口气:「是甚么?拖车?货车?挖土机还是?」
克基斯觉得战机不算交通工具,便说道:「会起降的重机械。」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相当机智,虽然这点小聪明比不过珊娜的任何一个主意,但以他来说已经算思维敏捷了。
「啊哈!堆高机嘛!就是那种可以把木头搬起来升上去,然后再把平台降下来的机械对吧!你们那裡没有这个词吗?」李海笑著拍拍克基斯的手臂:「你挺能干啊兄弟,是好工作!」这人满脑子都是木材工厂的机具,克基斯看了他一眼,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心裡却感觉到逗趣,有股想笑的衝动。

李海帮他把帐篷固定好后就走了,克基斯见他们一伙人已经吵吵闹闹的开始烤肉,母亲们正在准备食材,孩子们都笑得很开心,刚付出过劳力的男人三三两两站在帐篷边缘抽菸或大笑著交谈,每个人都很快乐。此时正值傍晚,夕阳将营地撒上一层金橘色,山岚从峰间落下,让煤油露营灯光忙变得湿润而柔和,暖洋洋的晚风吹过,树丛发出沙沙的声响好似轻笑。人群的喧闹声将归鸟啼鸣和河水湍流都掩盖了,逐渐有肉香味飘过来,调皮的儿童闻到香气就像追寻鱼饵的彩色小鱼般游回母亲怀中,天伦之乐莫过于此,他人的一切都洋溢著欢愉的气氛。

克基斯喜欢这种光景,他喜欢看人喜悦的样子,特别是散发出幸福感的小家庭,往往能让他注视上很长时间,即使是他国人亦然。李海虽然烦人,但和孩子相处的样子就是和蔼的父亲,刚才没耐心的某个男人甚至把儿子背在肩膀上举高玩乐,见状克基斯马上原谅了他们。遥远的童年被唤醒,他眼中带著笑意又点起一斗新菸,继续作为旁人观赏著人间至福和阖家温情。

笑声抚慰了克基斯,他忘记查看天空中那奇怪的手爪是否还在,全心全意的沉溺在菸草的芬芳和幸福中。

※                 ※           ※

好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不出意料,小蛙回来后怒不可遏。

她不认为这片露营区存在预约制,李海一帮人明显只是想用自来水,就将克基斯赶走,赶走也就算了,还将他们的营帐扎在最差最远的营位,分明就是让奇怪的外国陌生人离自己远点。无论克基斯怎么说他觉得李海人不坏,小蛙依然固执己见,她打算去跟对方理论──或者用克基斯对她的了解,是去吵架和闹事──看了一下午天伦之乐的克基斯不愿小蛙去毁灭人类的小幸福,便拦住愤怒的野兽告诫她要是乱闹,下次不跟她一起出去玩了。

这招果然对小孩子特别有用,小蛙停止无理取闹,默默地去肢解她带回来的兔子,只是脸上的愤怒溢乎言表,眼神凶恶得让克基斯觉得自己真的和野生狼在同一个帐篷裡。整晚上小蛙都很不开心,没缠著克基斯讲些奇怪的经验或要求他说军营的鬼故事和战机相关的趣闻。吃完饭后她兽化自己,忿忿的蜷成一团在垫子上睡觉了。

克基斯没管她,迳自换上柔软的衣物,躺在温暖的睡袋裡休息。睡袋一边是小蛙暖呼呼毛绒绒的躯干,另一边是两人的行李袋,位置很安全。今天他也累了一天,身体的痛楚好不容易才消散,照理说能马上睡著睡得很好,可他却无论如何怎么都睡不著。帐篷外隐约传来的声音已经从孩子们的笑闹,变成父母催促去睡的宣告,接著是把酒言欢的男人大聊,直到寂静无声。

周围又出现了稀稀落落的虫鸣,可虫鸣声克基斯有时候听不见,听力已经被战机引擎声损害了一部分。他的世界变得安静,静得令人发慌,克基斯发现自己又不安起来,心臟跳动得非常快,已经差不多要心悸了。平常在风神城的夜晚也很安静,可克基斯很少因此而产生恐慌感,他觉得可能是因风神城的房子他认为很牢固,而如今自己和外界只隔著两层薄薄的帐篷布,太不安全了。

不对,这不可能,克基斯,你知道的。你和小蛙一起露营过那么多次了,怎么现在才觉得不安全了呢?你明知道旁边睡得呼噜作响那傢伙是全世界最危险的活体武器,待在她旁边比在家裡安全多了,一旦有危险她比你更早能发现,且野外就没有能危害她的猛兽,那可是把恐龙都杀了的恐怖人型兵器啊……克基斯,没有东西可以危害她和她旁边的你。

克基斯如此告诉自己,然而心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大口呼吸来对抗缺氧感,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已经窒息了。他意识到自己为何情绪如此不安:那隻手,那隻在天上奇怪的爪子般的手!想到那隻手,克基斯的视野中无法克制地又开始拨放下午天空的画面,就像拨放著战争录影的PTSD一样,只差此时播放的是诡异的恐怖片。克基斯咬著睡袋边缘发起抖来,他几乎要叫出声。这种感觉太不舒服了,不是他熟悉又恼人的PTSD,而是更纯粹的恐惧,有甚么要来了的预感。

他由衷希望自己现在看到坠机或者空战的幻觉,虽然一再目睹伙伴阵亡画面使他精神饱受折磨,可如今他已经接受那些事实,也接受自己只是因为记忆过于痛苦才难以释怀。无论如何战争画面都真实发生过,伙伴们在激烈的空战中被敌机击中而殉国,可天上的手究竟是甚么?究竟为何会令人不悦的扭动抽搐?仔细看著无法抑制的幻觉画面重播,克基斯惊恐的发现,那隻手和那朵云应该不在正常云气生成的高度,而是低到谷间在这片露营区的上方,不高过周围群山的半空,低于战斗机巡航高度。

为甚么一开始没发现?肯定是我立体视觉受损,没看出它的远近!

那到底是甚么东西?离我们这么近?离这些孩子这么近!

该不会是要抓人……

※                 ※           ※

「呼!呼哈!」一下子喘不过气,克基斯猛的从睡袋裡坐起来,把小蛙也惊醒了。
「Colonel?做恶梦了?」小蛙问著,扭开帐篷内的露营灯,毛绒绒的野狼脑袋挨了过来,克基斯一把揽住她的尾巴摸了好几下小蛙粗糙厚实的狼毛,才总算稍微克制住自己。小蛙一动不动的让他摸,作为克基斯的朋友,她当然看过他PTSD发作从轻度到严重。克基斯被PTSD影响而做出奇怪的举动对小蛙来说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他不会伤害自己或他人,只需陪伴就好,做恶梦属于最常见的情况之一。

克基斯冒著冷汗:「没有……」
眼角上吊的焰黄狼眼眨了两下:「那是怎样?身体痛?你不是做恶梦吓醒了吗?」
「不,我……我看到了奇怪的东西。」克基斯深呼吸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小蛙趴在他身边用躯干和尾巴环绕他,克基斯便撸著小蛙的狼尾,将自己看到天上的手爪事情和小蛙说了。

「我也不知道是甚么,没听过或看过类似玩意。」小蛙说:「在云裡面,有没有可能是神仙?」
「神仙?」
「嗯,中国的神仙。」小蛙说:「在中国神仙裡,和水有关的神明都可能变成龙,祂们有”龙身”的形态,你可能刚好看到了吧,虽然说一般不会被没有相关因果的人看见。」
「相关因果?」克基斯问道。
小蛙语气轻鬆的回答:「是的,就是目击资格的意思。比如要是有天眼通或者阴阳眼之类特殊能力的人,就能看到鬼神;又或者有些特种人类比如说妖御啦,能看到屏蔽其他动物视觉的奇幻生物;还有和神有连结的人也有机会看到,好比说我是豆子的传人,豆子是河神,我就有河神的因果,有时能看到其他黄河系的水神。但绝大部分情况是鬼神自己决定要不要被看到,或要给谁看到。」
「……故意让我看到?」克基斯皱起眉头。
小蛙抖抖耳朵:「应该不是吧……你跟中国神仙没有往来,也没有见鬼的特殊能力啊?」
「我看过杰佛逊和安格里上校站在我床边。」克基斯忽然阴森森的说:「不只一次。」
小蛙发出噗嗤的笑声:「那是祂们让你看到的,祂们来看你了。」
「……」

克基斯深呼吸了一口气,感觉心情平復了,他放开小蛙的尾巴。小蛙打了一个大呵欠:「总之,我觉得有神仙不小心露出龙身了吧,不然就是奇幻生物没藏好被你看到了,奇幻生物那么多,我也不认识全部啊。再说我回来的时候没发现甚么奇怪的地方,应该没有危险。」
克基斯点点头,突然觉得自己竟会被一个很可能是来自自己幻觉而实际上不存在的东西吓得半死,属实有点荒唐。他深呼吸几次让自己完全平静后,躺回睡袋裡。

小蛙揶揄他:「嘿,天空之王,你也会怕天上的东西啊?」
「闭嘴,跟你说了那可能是我的幻觉,PTSD又不是我能控制。」
「是是是。」

「抱歉,吵醒你了。」
「无所谓啦,但我现在要睡了。」小蛙说著又打了一个超大的哈欠,舌头伸老长尖牙外露。克基斯挑高一边眉毛看著她,她伸手把露营灯关了趴回去。

一片漆黑中,克基斯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经验,在生命垂危的时候看到杰佛逊站在床边,握著他的手低声安抚,温柔的声音和关心的话语确实让他感觉好多了,可在清醒后却发现从未有人来过,而实际上杰佛逊已经死了好几年。很长一段时间中这经验让他既伤心又怀念,珊娜和小蛙都认为这证明了杰佛逊还在做他的僚机,在不同的世界保护他。

克基斯躺在睡袋裡郑重的告诉自己:「天空中的怪东西我还看得少吗?区区一个不小心显形的神明而已,哪有比超过己方五倍数量的敌机机队可怕?哪有比幽灵机和不知道为甚么不会消失的雷达上敌机指示可怕?退一步说哪有比被吓得忘记怎么降落的菜鸟可怕?天空中可怕的东西多了去了,杰佛逊他们都还在那裏,我有甚么好怕的?」

※                 ※           ※

隔天两人都醒得很晚。克基斯没睡好身体又不舒服,小蛙本就喜欢赖床。他们一直睡到被帐外的声音吵醒为止,李海带来的孩子们在早上活力四射的大叫玩闹衝来衝去,不停扩张遊戏范围,近中午时分终于玩到了小蛙她们的帐篷附近,伴随著尖叫帐面上传来轻微的砰咚声──有东西打到帐篷──接著便是一阵此起彼落的大笑。

「干你娘!」小蛙爆起怒吼一声就要扑出去,克基斯眼疾手快抓住她尾巴:「不要跟小孩一般见识。」
「他们在拿东西扔我们帐篷!妈的死熊孩子是不是没遇过坏人──」
「他们只──」克基斯话还没说完,两人就听到帐篷外响起一个男人高分贝大吼:「李栋!谁让你扔别人帐篷的!你这小畜生!」接著便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围绕他们帐篷的孩子们逃开了,怒吼的父亲追过来,被抓住的孩子大叫似乎遭到体罚,远处的母亲又叫老公差不多停手。一连串人类叫喊弄得小蛙近乎抓狂,她龇牙咧嘴回头瞪著克基斯,克基斯裹著睡袋一手去拿外衣,一手依然握著小蛙的尾巴:「你要出去咬小孩吗?」
「我要教训一下那些混帐,给我老实记住不能弄别人帐篷!」小蛙大叫。
克基斯依然一张波澜不兴面无表情的脸:「你大叫他们已经听见了。你就这样出去?」
闻言小蛙骂了一声脏话,不再拽自己的尾巴,克基斯放开手让她去换外衣,自己则背对小蛙更衣。两人整理好衣著后,克基斯用矿泉水洗潄,小蛙拿著软质水桶出去,沿著陡峭的河岸爬下,提了一桶河水回来煮。通常她们喝煮沸过的溪水,大河的水不乾净,煮过后也仅用来清洁,小蛙计画今天要抓捕更大的猎物,故先准备好清洁用水。

水差不多煮好的时候,李海又来到他们营帐旁边:「嘿,姑娘,你爸爸呢?」
小蛙愕然:「我爸爸?」
「安先生呢?诶你看著就不像洋人……」
终于意会过来李海误以为克基斯是自己父亲,小蛙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对他喊:「你够了没有?他不是我爸!你想干嘛?昨天我们先来的你硬是赶我们走,现在又要找他干甚么?早上的事情你没有话对我们说吗?你想装没事吗?你能不能滚回去管好你那一窝小熊,少来烦我们!」
李海被小蛙挑衅的态度激怒:「你说这是甚么话?我是来跟你们道歉的!李栋他不懂事拿弹弓射你们帐篷,我们已经教训过他,我还来给你陪不是呢,你不懂好好说话吗?一点教养也没有!」
「教养?低能也配跟我谈教养?假称有预约就把我们赶走,也不听我朋友跟你说这裡没自来水,还直接把我们的帐篷搭在危险的地方,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人懂你妈个屁的教养!」
「你一张狗嘴在那瞎吠甚么!你看见我们这么多孩子了吗?最大的都没有你一半大!要是我们搭在河边这侧,孩子玩著玩著摔下去了怎么办?你还能再没有同理心一点啊!为了孩子安全请你们稍微挪一下地方,我们还帮你们把帐篷搭好了,还有甚么不满!」
「张口闭口都是孩子孩子,就有你这种父母养出毁天灭地的熊孩子啦!要是真担心小孩安全,怎么会选危险的场所带他们来?你才是有问题的父母吧!小孩都还是会滚进河裡的年纪,就该待在室内游泳池的幼童戏水区!把他们带到山上野溪出事了怎么说都是你这种失职父母的责任啊!小孩还小就不要带出来祸害别人,自私又无耻!」
「你──」
憋了一晚上的怒火彻底失控,小蛙连珠炮似的朝对方咆啸,语速之快音量之大让李海没能招架住,其他几个男人过来加入战局,但小蛙完全不理他们只衝著李海发作,帐篷裡的克基斯深深叹了一口气,心很累的觉得他努力了,还是没有阻止衝突爆发。

他莫可奈何的打开帐门爬出来强行介入争执:「小蛙,别吵了,我们换地方。」
「可是──」
克基斯严厉地瞪著她:「吵这没完没了,人家已经来了,你讨厌人群,再待下去大家都不愉快。我们不是非要露营区不可的人,离开把地方给人家就是了。」
「你就老是忍让才会被欺负!要是色猫子在这裡,她也不会让!」
「去别的地方扎营对大家都好,你可以离人群远远的,难道不好吗?」
小蛙将怒火转向克基斯:「你这个窝裡反,我同意留在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走不动山路吧?你想在开发过的地方休息吧?脸色这么差,根本没办法和我一起野营啊!这裡是离温泉最近的平地,我们是出来让你身体放鬆,不是来体验中东衝突或越战的!」
「我知道,但,我不想你不开心。」克基斯说:「如果搞下去你一直在生气的话,不如回去玩桌遊。」
被喷得满脸血后保持了一阵子沉默的李海终于搞清楚克基斯和小蛙的目的,顺势介入对话:「安先生,景区不只这个露营区,你们往上游走还有一个小点的。

「但我从来没听过这裡有温泉。」

克基斯冷冷看了他一眼,李海和他对上视线后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马上别过头。克基斯没再和他多说甚么,既然对方不是真的有预约,自己不存在理亏,那就不必客气了。他看小蛙已经安静下来,明显同意了自己的建议,两人便开始收拾营帐。

这趟出遊好累!他想。

※                 ※           ※

克基斯和小蛙走后,李栋的父亲──李房,将他骂了一顿,李海在旁边看著,唉声叹气。
「胖李哥,虽然是我儿子不懂事,但也不必过意不去那两人啊?他们看著就不是甚么好荏。」
「小房老弟,话不能这么说,」李海摇头道:「确实咱是把人家给赶走了,小栋也是我们没管好,虽然那女孩一点同理心都没有自私得很,可他们好像是来疗养,你也看到吧安先生有气无力八成是病人,有些对不住啊。」
李房笑道:「甚么好对不住的?按那女娃说孩子小有危险别出来为好,那他病人怎么不在家裡待著休养?净出来给人添麻烦。」
「老弟,他没有给谁添麻烦啊?是我们要他让位,然后你儿子去打人帐篷才惹的事情,我感觉还是我们不佔理。」

李房没再回嘴,从上衣口袋裡抖出一根香菸递给李海。两人站在克基斯和小蛙刚离开不久的营位上抽了几口,李房忽然开口:「其实吧……他们没多闹就走了是我们很幸运,那个姓安的看著就不像普通工人。」
「你说他太受吗?咱厂子裡开堆高机的老杜不也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李房摇摇头:「老哥,你就是人太好,没有敏锐度了啊!那个姓安的眼神看著就很渗人你不觉得吗?这能跟敦厚老实的老杜是一回事?瘦归瘦,他那气质不寻常,我感觉大概是军人。」
「你真爱说笑。」
李房摆摆手:「你不晓得,打过仗的军人就他那种气质,浑身透著一股血腥味,去不掉的,跟邓家那些参军后只知道摆架子的压根不是一回事。以前我待的部队老的连长,就打死过好几个人。平常也是客客气气,但要是和他对上过一次眼,就知道这人危险,近不得。」
李海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笑容:「想多了老弟,哪有那么多打仗的军人!现在局势已经稳定了,国内也有外国人旅遊了啊,他们俩都有口音的,明显是外国人嘛!说是甚么来著……华樟人,欧洲来的。」
「甚么国家?没听过。」
李海笑道:「你怎么不知道?我估计就是在英国和法国旁边,虽然他说靠近日本那裡!」
李房冷笑:「胖李哥,你说啥其他的小弟我都信,唯独你说这个国家位置我不能信啊!上回怎么来著?你说美国下面是非洲!华樟听都没听过,肯定是假的!正好碰上你这都不懂的,还傻傻信了!你想开放到现在,外国人也不多,都在东岸一线城市玩不完了,名胜古蹟自然美景咱还少吗?全国的旅遊热点他们走一遍都要一辈子!偏偏深入这裡内地开发不成功的景区干甚么呢?也没带个响导。」
「人家会普通话,不需要响导,在内地自由行休养身体也不是不可能啊?那女孩子也可能不是外国人,长得不像洋面孔,她可能就是响导。」
「这不更可疑了吗?看上去没超过十三岁吧!胖李哥,你会让蕙蕙十二三岁就带著个生病的外国军人周遊内地休养身体?怎么想都不正常!而且你看到没有?她力气好大啊,那个帐棚我们昨天两个人搬都感觉有点重,加上支架啥的收起来体积很大,她一手就拿起来了,这能是一般女孩子办得到的吗?按我看来她肯定是伪装的十多岁小孩,其实也是训练过的特务,他们就是间谍或者在干甚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怕是得跟上头报告比较妥当。」

李海看著李房,脸色沉了:「老弟,这事情可不好办,要真去报告,咱少不了也有麻烦,你知道厂子裡那些事情吧?如果不是给陈队每年包点东西,我们都要倒大楣。也许你说得对,他们是有问题,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这样吧,幸好对方马上离开了,就装做不知道就好,反正他们也没害我们,你我留个心眼。就不要和女人小孩说了,大家难得一起出来玩,别坏了心情。
李房点点头同意,两人迅速查看一遍露营地周围确认小蛙和克基斯已经走远,便回到家人身边享受天伦之乐。

※                 ※           ※

另一边,非法入境的退伍外国军人和经歷过不为人知长时间修行的蛮力少女,远离带崽的人群后,沿著年久失修的步道往上游走,几小时后来到另一片露营区。这片露营区虽然结构和下游类似,一侧连山一侧往下是河道,但风景不如下游,从河岸往下看河谷又深又陡峭难以下切,自然不存在休憩玩水区。营地面积也小,四处丛生杂草和散落倒木,似乎建设好后就再也没人整理了,不仅荒凉凌乱,营地内遍布野生动物的痕迹。普通人见了肯定不想扎营,但对小蛙和克基斯来说还算理想,他们把杂物推开,清理出一片完整的露营位后就地搭帐棚。

克基斯跌跌撞撞走了几小时的路已经累得不想动了,帐棚刚扎好就躺在帐棚裡闭目养神。小蛙拿著小手斧将营地内散落的倒木枯枝等劈短并蒐集过来,这些枝干都乾燥到了最适合燃烧的程度,额外获得大量营火资源让她心情好了不少。将木材放在防水垫上并拖到外帐架起的遮雨棚内后,小蛙听见周围树丛传来声响,转头一看居然是头年轻公鹿,头上顶著没分岔的鹿角,从帐篷后山壁上的灌木丛裡伸出头来好奇观看人类。此地久无人烟,已经完全变成野生动物的地盘了。

大自然不允许初级消费者太过好奇,有探索行为的小公鹿马上惨遭天择。小蛙擦乾净手上的血迹,哼著小调举刀支解猎物,对她来说这就是天赐良机,一头公鹿他俩挑食也能吃一个星期。柴火有了饭也有了情绪变得很好,她不得不承认克基斯是对的:离开人群可以改善她的心情,进而改善两人的旅行体验。分好肉后她架起火堆对大肉块进行表面熏乾,将不需要的骨架与内臟等提至河谷边准备抛弃,通常小蛙不吃动物内臟,未免尸体引来其他掠食者增加遭遇风险,她会把尸体抛进河川或山沟等远离自己扎营地的场所,反正野生动物死亡后被河流冲走也不罕见。正当她要放手的时候,猛然想到河流下游那一窝讨厌的带崽露营客,鹿尸体上有明显的刀痕,冲下去要是那帮人又发疯去报警有人私猎野生动物麻烦就大了。

她探头顺著河水流向往下游看,果然还能隐约看见原本的露营地,虽然距离很远看不清楚细节,但那几顶颜色鲜豔的帐篷化成彩色小点缀在青山绿水间格外显眼,小蛙唉声叹气,决定拿去山中扔掉,扔在离他们一两公里远的地方应该就没事了。现在天色还不算晚,虽然天空边缘已经泛著黄光,云朵正染上霞色,但以自己的速度应该能在全黑前回来,临走前她把克基斯叫醒让对方小心安全后,便兽化为狼,拖著鹿骨消失在茂密的树丛中。

一边穿过丛林,小蛙一边想著,刚才在河谷中看到有一小团水气离水面很近,正往下游缓缓飘去,那团云雾洁白浓密不像山岚或凉雾,可她从未看过浓密的云如此接近地表。考虑昨天克基斯的见闻,小蛙认为那团云就是克基斯噩梦的主角,可她仔细观察也没看出云裡有甚么不正常的东西,更别提手了。虽然自知眼睛不如克基斯好,她认为克基斯昨天精神状态更不好,结果在一朵特别低的云上看见幻觉,没什么大不了,以前克基斯还会对著空无一物的天空嚷嚷有敌机呢。

为了不使他再受惊,小蛙叫醒他时,没告诉他自己也有看见特别低的云。

※                 ※           ※

她回来时克基斯已经在料理晚餐了。薄平底锅内预先用皮下脂肪擦了一遍后,粗略切成片状的鹿肉被放在锅上直接煎,一面煎熟翻面后克基斯用汤匙涂上烤肉酱来遮盖野生动物肉的兽骚味并放上奶油,咸香的烤肉味道便随著热气上升在空中散发开来。
「太香了吧!这罪孽深重的烤肉酱!」小蛙笑著说:「看起来非常不健康,你没问题吗?」
克基斯瞇著眼斜眼看她,嘴角微微上扬,小蛙用手肘推了他一下:「急诊我不管哦!」
「哼!哪有那么容易。」克基斯一边说,一边停下动作把刚挖起来的烤肉酱倒回去罐子裡并拧上盖子,再顺手把汤匙上的剩余擦在一片酱料比较少的肉上。

他们吃了麵包夹烤肉,又切苹果煮了炖肉汤来喝,就著温暖的营火一边慢慢吃一边閒聊,小蛙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长得克基斯都有点记不清楚这故事一开始受害者是怎么被骗去参加集会,之后怎么发现自己上当了。好不容易她故事讲完,克基斯想了一下觉得受害者也不全然是无辜的,于是他们又对事件细节进行深度研讨,但最后克基斯认为讨论下去没有必要,按小蛙的说法受害人不仅听不进去别人建议,还采取了偏激手段,最后她再也帮不了对方,只能在同行中途退出。

「你怎么老是能惹上复杂的事。」他头疼的说:「你总是能把很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
小蛙不满的哼了一声:「讨厌啦Colonel,你害我想到早上那群混帐了,烦死了好不容易心情好了觉得出来玩愉快,别提醒我。」
克基斯眨眨眼:「不说那件事,但,他们说这裡没温泉?」
「有啦!」小蛙说:「我之前泡过,就在离河岸不远的岩石区,详细地形有点记不起来,但应该在下游附近。」
「……那不是十五世纪的事吧?」「不是!我上次来的时候,这裡的人已经在说白话文了啦!」
「枯竭了?」
「不可能!温泉脉这种东西,没人开发它可以存在几百年欸!」
克基斯说:「但有没有可能你记错了?你去过太多野溪温泉地点搞混了?我不认为景区开发会漏掉温泉作为观光资源。」
小蛙的声音裡带上了一点点恼:「不可能,我跟你保证就是有,我明天去找!」

克基斯不再回话,两人一起看向星光熠熠的夜空。奥蓝的苍空裡星斗闪烁著,星光聚为奶河横过天际越过山脉,无数星点散发出微光将周围夜天漂成淡蓝。深深浅浅的繁星兀自发亮,缀著丝丝淡云,使辽远夜色蓝得不均,猛一看好似深海。星群如鱼穿行其中,偶有流星划过天际如跃出水面的银鳞,残留下视网膜上逐渐消失的后片像鱼鳍滴落海面的串串水滴。

营火劈啪燃烧著,淡烟盘旋而升,金红色火光撩亮一方天角,克基斯展开地垫后躺在地上观星,小蛙一时兴起衝著无月的夜色大声长嚎,引得山中野狼连番宣示主权,此起彼落的嗷呜声在山野间迴盪。克基斯稍微大力拍了一下小蛙,每回小蛙干这种事他都很担心野狼会突袭营地,幸好他的担忧一次也没成真过。

「干嘛啦!」小蛙用尾巴抽克基斯。
「会引来狼!」
「不会!」小蛙说:「狼很好奇但很谨慎,今晚就不敢来了。

「反正来了我就把牠撵走,绝对没问题!」小蛙笑著,抽著尾巴打拍子开始唱歌,克基斯挑高一边眉毛看她,躺在地上咬著菸斗,用牙齿晃著烟斗玩。

※                 ※           ※

下游的李海一行人可一点都不愉快,不知怎的山裡的狼嚎叫了,孩子都吓得要命,父亲们安慰孩子野狼不会袭击整群人,并且害怕火焰,但母亲们也开始对这趟出遊产生安全性质疑。

※                 ※           ※

隔天,小蛙和克基斯在营地周围设好足够防护后,带上午餐出发去找温泉。走了一会就脱离人开发的步道转进完全没路的森林中,小蛙让克基斯坐在自己背上免得摔倒。他们沿著河流的走向探索,走了远路到下游,却都没发现小蛙记忆中的温泉。

「不会真是我记错了吧?」小蛙看著一片明显没有水源的林地,惊讶的说:「大概就是在这裡啊?这边,树林裡的空地中间有一堆石头,大块凹下去的地方,温泉从这裡流出来,然后流到河岸边的圆砾石地,在那裡积成了两个差不多半米深的温水池」一边说她以后脚站起来伸出前脚比划,克基斯拿著登山杖小心走进树林间的石堆,石头上堆著厚厚的乾燥落叶,一点湿气都没。

「没关係,只是出来玩也很好,我们很少在外国露营。」克基斯说,一路走来森林芬芳让他心情舒畅,温暖的气候也安抚了身体,没泡到温泉无所谓,大不了回美国在自家浴室冲冲热水。他坐在石块上看著碧叶掩映的天空,树枝从粗到细孕育出繁复的碎形,几何学美感充斥在植物之间,山鸟叫著在头顶上跳跃,身边还有蛱蝶飞舞,不知何处飘来野花的芬芳,在暖风递送下围著他俩打转。

和他的轻鬆愉快相比,小蛙满脸沮丧:「讨厌死了,没有温泉,还跟低能家庭吵架,这趟旅行好像有点糟糕。Colonel,我们回去把东西收拾好,去另一个地方!」
「别急,再找找?」克基斯不想马上离开这片令他舒适的林地,敷衍地说。小蛙将食物背包饮水都放在他旁边,垂著尾巴唉声叹气的在周围仔细探索,找了一阵子,克基斯觉得坐够了站起身,两人復又往森林深处前进。

森林深处柳暗花明,他们发现一处小瀑布连著浅浅的水潭,虽然不是温泉,但在炎热的正午清凉潭水正好消暑。苍苍郁郁的树林间银鍊子垂著哗啦作响,滴滴水珠跳盪击打小潭水面,发出清脆似玉珠滚落旋转铜盘之上的弹跳音,潭水青碧如琉璃,深处翠绿胜山黛,浅方粼波若凝冰。薰风吹拂,潭面上皱起一弧弧闪烁白光的弦波,黑灰白土金各色的小圆砾石在浅水中光影摇曳。小蛙大喊一声跳进水裡去,溅起水粒子抛撒在空中,阳光将每颗水珠都镀上银光。

克基斯比较谨慎,脱下外衣后先涂上保护烧伤疤痕的乳液才下水,也不敢整个人直接躺在冰凉的水裡。他摸著水底的石头找了个平坦处坐下,等身体习惯水温后移往水深处,他想起来却有阻力拉著,回头一看发现自己被一根夹在浅滩的树枝勾住内裤。

「哈哈哈哈哈哈!」目睹全程的小蛙没心没肺的大笑,克基斯无奈移除树枝后,用手拨水泼她。小蛙狗爬式游到克基斯身边:「色猫子要是在,她会直接把你内裤扯掉。」
克基斯瞪了她一眼,小蛙继续说:「信不信她会在水裡埋伏你,把你剥个精光。」
「不可能。」
「为甚么这么肯定?」
「她不会游泳。」
小蛙笑得更大声了:「好逊喔!我来教她游!」
「你别,她怕水。」克基斯舀水持续泼小蛙:「幼稚!」

两人在清浅的小潭裡玩得不亦乐乎,玩够了才起来把已经变成下午茶的午餐拿出来。克基斯用毛巾把自己彻底擦乾后换上乾净衣物,小蛙则只甩了甩毛,见状克基斯扔给她另一条乾净的毛巾要求她解除兽化擦乾自己,否则等会他就得坐在湿淋淋的狼背上。

※                 ※           ※

吃著昨晚烤好的鹿肉排,小蛙敏锐的嗅觉感受到一丝凉意,她抬头看向天空,云朵不知何时聚积起来了,天色也稍微变暗。她立刻收拾东西:「Colonel,要下雨了快走。」克基斯也看见天光变弱,马上行动起来。两人仓促将物件塞进背包后小蛙兽化,克基斯骑上她的背拉紧背包背带,野狼便奋身而起,她想走最短路径回到营地。两人本沿著河道往下游走之后再转进树林中,以行径方向来说大致拐了个直角。但小蛙认为可以直切三角形斜边回到营地。于是他们走入之前从未探索过的山林,饶是小蛙第一次来时也未曾走过。

不多时已经看不到刚玩耍的小潭了,小瀑布声也被河川水涛声掩盖,他们离河谷很近,小蛙估计若当场转往大河的方向走,就会接上沿河的步道,然后通过李海等人扎营的露营区。她当然不想这么做,克基斯也不想,他看著天空中的云朵逐渐密集和变灰,忽然又想起那隻从云中伸出的诡异手。为摆脱不愉快的经验并防止自己恐慌发作,他催促小蛙加紧脚步回去。

就在此时,一些人造物件突兀地从树丛后露出,吸引住两人的注意力。

有几个梯形的大石墩坐落在树丛间,周围散落著不自然的石块,每个都存在人为开凿的平整面痕迹,石块周围有些石板,某些石板上还有著圆型的大孔。小蛙推测这是小型村落遗址,可建物已崩坏腐朽,除了考古学家,再难以辨认那是何朝何代何人所为。人造物中只有一件还算完好,是一口用石块砌成的井,井口高度约五十公分左右,位处在断垣残壁中间。

他们走近那口井往裡看,井水黑黝黝深不见底,井中有两根又粗又长的铁鍊从水裡透过井口伸出来,横过整片聚落遗迹向著森林深处延伸,直到视野尽头。铁鍊本身相当陈旧,可与它同时期的村落已然崩塌,铁鍊竟还未锈断。沿著铁鍊望去,其所到之处尽是小树歪斜残草破碎,灌木丛被撕出一个大洞,地上散乱著树枝,大树干上也有磨擦痕迹露出内裡木质,似乎有一隻巨大的动物沿著铁鍊的方向走过,将路径上的植物都破坏了。

小蛙走向那些痕迹,闻闻看树上的擦痕,没有气味,地上也没有脚印。但以木材潮湿的样子和植物折断面的乾燥状态,她判断那隻动物应该在几天前通过这裡。她对克基斯说:「好奇怪,没有毛髮残留下来,这样的体型应该是哺乳类啊?连脚印和气味都没有,简直像是穿著太空衣飘浮穿过似的。」闻言克基斯也往她的方向走,却在此时山林间吹起一阵有冷意的凉风,混合著湿润的水气和泥土味往他们身上扑来,天色似乎又暗了几分。

「小蛙,真的要下雨了,快走吧。」他催促,小蛙点点头再次背上不良于行的朋友,离开偶然发现的遗迹。

远处的天边隐隐有雷声滚滚,风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冷,小蛙感觉自己鼻子越来越湿,她要克基斯抓紧自己后撒开四腿奔跑,很快就回到营地。幸好营地没被野生动物破坏,风吹得营帐微微摇晃,克基斯仓皇将木材完全用防水布包裹好,小蛙抓紧时间再次把营钉拉稳。之后两人钻进帐裡拉上帐门,克基斯才刚坐下,正打算拿出湿掉的毛巾和衣物摊开挂起,就听得一声霹雳裂空,滂沱大雨覆天盖地的下起来。

从透明塑胶布窗看出去,帐外四野变得漆黑,还未到太阳下山的时间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小蛙打开露营灯,克基斯伸手指了指窗户示意她把遮布放下。两人坐在帐篷中间,面对面隔著小小的露营灯,灯火将两人的影子放得巨大,投映在因户外狂风而颤动的帐篷上。这顶帐篷崭新坚固又昂贵,上方有厚实的防水外帐,帐篷本身也覆盖一层塑胶布,小蛙又把所有能固定的位置都繫上了营绳敲紧营钉,克基斯一点也不担心它会进水或被暴雨打垮。可奢求布料撑出的避难所像水泥房屋般完全隔绝暴雨影响当然不可能,帐棚内侧的布料变得冰冷,大风颳起时也会晃。

对小蛙来说这不是她遇过最大的雷暴雨,但是和克基斯一起露营至今遭遇过最大的,她有点担心帐篷会垮,便对克基斯说:「Colonel,一旦帐棚有漏我们就马上回美国,至少你家的屋子不会进狂风。」
克基斯面无表情地说:「帐棚不会垮。」
「你怎么确定?」

「我经歷过比这更大的风雨,帐棚烂透了也没进水。」
「你不是说没待过让飞行员露营的可悲部队吗!」小蛙忍不住笑:「果然你也露过营啊,少骗我!」
克基斯挑眉:「不是我搭帐棚。」语毕嘴角轻轻捲了一下。
小蛙用手拍地:「赖皮!肯定是士兵搭起来给军官睡的吧!飞行员真是公子哥呢。」
克基斯维持著一惯的面无表情:「不,屋裡空间不够,我就出去睡帐棚。」
「啊?长官欺负你?」小蛙睁大眼睛:「又种族歧视?」
「没,我要求出去。」克基斯说:「隔天有任务,不能让队员没睡好。」
「那你没睡好没关係吗?」

「我睡得很好,能摆脱烦人精一晚还是满好的,有人从离开美国就前前后后黏著我,睡觉都快爬到我床上了。」克基斯笑了,但小蛙不认为他真觉得好笑,他眼裡有悲伤在闪烁,实际情况大概也非轻描淡写。
她叹了一口气:「我通常在大暴雨来之前都能及时找到避难所,又或者赶快盖一个简单的地方,但以前不会盖避难所,只能找地方躲雨。有一次我都快被雨打死了,好不容一发现一个废弃的房屋,结果你猜裡面有甚么?」
「一箱黄金?」
「才不是咧!」小蛙大笑:「听好了Colonel,是怪物!

「一种专吃猎人的怪物,是猎人剥下来的兽皮变成的,会袭击狩猎那种动物的人!超可怕!我一次遇到了三隻!当时也是一个大暴雨的夜晚……」

※                 ※           ※

风雨下了几乎一夜,直到天亮后才逐渐停歇。小蛙从帐篷裡醒来时还隐约听见淅沥沥的声音,她抬起头抖鬆身上的皮毛,发现同伴还捲在睡袋裡一动也不动。

她伸出前脚推推对方:「Colonel?」
「what’s up……」声音听起来不怎么好。
小蛙正坐起来面对棉被裡的克基斯:「你不舒服了?」
「没有……」
「少来,你要舒服的话六点就起来了吧?现在赖床是甚么意思?」说著她伸出前脚掌摸对方额头:「哪裡不舒服?」
克基斯说:「把你脚拿走。」
「这不是脚,是手!」小蛙纠正他:「玩到现在四天你有三天都不舒服,这怎么玩啊!回去啦,等下我又被色猫子骂!」
克基斯长长叹了一口气,忍无可忍的转过身:「你需要复习我们为甚么在这裡?」
「都是为了让你舒服点啊!」
「对!所以我现在觉得很好,不必回去。只是旧伤稍微有点怪,再睡一会就好。」克基斯说,明确表示自己不想现在回去,他喜欢这片山谷的气氛,想再多待一会。
小蛙的声音带上了点不悦:「可是你难受!」
「我要不难受就不用退伍了,永远都不会舒服!别吵,让我再睡一会。何不趁这机会去看昨天的遗迹?」克基斯说,他精神和心情都不错,但大约是昨天泡冷水太久,四肢旧伤都在痛,稍微一动痛楚就从肌肉钻进骨髓裡,使他很难起身。他不想让小蛙联想到原因,怕小蛙觉得没找到温泉又害朋友冷痛而难过,便催她出去。

小蛙没办法,叹了口气后将帐门打开一小截探头出去,雨已经完全停了。

经过一夜大雨,整片山谷都被洗刷了一遍,苍翠碧叶透著阳光,好像一张张又薄又宽的祖母绿,阳光从叶缝裡透下来,穿过地面还残留的水雾,留下一针针水晶簇似的光柱。营地的落叶倒木和乱草散发出微微甜腻的土香,是新雨的气味。远山和河谷笼罩在浅浅的烟雨雾霭中,状似迷茫的灰尖晶被研细了,堆砌成闪烁的砂质云海,山峰露头如孤岛,一座座洗鍊的暗绿东菱玉从雾砂的汪洋中上浮,各自做著闪亮的梦。

天空也带著一层若有似无的水绿,丝丝条条云絮横掠其上如大片天河石琢面,风完全停了,云朵固著彷彿千年未变,天地合为一面无垠的山河丽图,辽远且悠久。远望去一切都静止著,没有风声没有鸟鸣,水珠自叶梢滚落的声音很轻,轻得近乎要消失在晨光裡。视野所见只有无边的自然美景,艳胜水墨画,却厚实温暖远比油画写意。

小蛙眺望此景,忽然瞭解此处为何被开发成景区、李海等人为何选择此地露营,克基斯又为何固执地不肯回去。对他来说亚洲山林的风光十分新奇,从未想过能不被打扰无忧无虑的实际体验。若不是跟著小蛙,他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到此一遊,即使有钱有閒出国旅行,珊娜和华生医生绝不会允许他在此露营、吃野生鹿肉和泡冷水潭干疯狂又刺激的事。就算他们不阻挠,没有小蛙帮助克基斯也不可能有此体验,至少光把帐棚搭得坚固对他来说已非易事。

也许他还会思考,母亲是否成长于如此壮丽的风景间?是否有特殊的气质吸引父亲注意,而将自己带到世界上来?

「去你妈的。」小蛙啐道,觉得自己想太多。她回头大叫:「Colonel,我要煮早餐了,留一份给你喔!」接著随便把半乾的鹿肉翻出来,到帐外拿出柴火煮了锅肉粥,一面吹一面喝西里糊涂吃了大半后就走了。昨夜的防范措施做得很足,木材并未被被雨濡湿,虽然有些微潮气,仍可升起火。临走前小蛙把帐棚边的火堆添上新柴,使帐外温度稍微提升,有利于帐棚表面水分蒸发。

※                 ※           ※

克基斯说得没错,小蛙对村落遗迹很有兴趣。她喜欢探索人文遗迹,废村废城等场所都是她热衷探险的地方,偶尔还会遇到歹徒可以顺便抢劫。此处林中的村落明显已经崩塌到不可能窝藏非法之徒,她依然饶富兴致想知道原本的结构与规模。

还有那口井,究竟铁鍊末端通向哪裡,井裡又沉著甚么东西没被发现?

旋风般小蛙展开轻功,旋即来到昨日发现的残村。暴雨洗刷了一夜后尘土与落叶都被拂去,村中到处是深深浅浅的水坑,狼足在湿软泥土上留下一朵朵梅花印。井中铁鍊依然在,依然指向未知的远方,小蛙沿著铁鍊往前走,昨日在铁鍊周围发现的破坏痕迹已经又被大雨进一步摧毁,暴雨蚀痕和碎植物混在一起无法分辨,再难看出似乎有大动物沿著铁鍊方向突进的兽道。先前就没发现气味或兽毛,雨后更不可能。

小蛙顺著铁鍊方向穿过混杂枯枝倒树的灌木丛,用自己的脚步估计铁鍊长度。两条铁鍊平行著从井口处往森林裡延伸超过三百米,一路上都没有固定铁鍊的装置,她很疑惑这么长的旋转半径究竟功能为何,难道要以井为圆心定期扫荡直径六百米的大圆?村落所有遗迹都位于圆面积内,一旦旋转铁鍊,村落也会被夷平,到底是做甚么用的?直到走到头她才看见,两条铁鍊都没有绑东西,都是断的。一根断面不平整,末端几个环也变形了,清楚暗示有外力将其扯断;另一根末端特别巨大的D型铁环,上头有锐利的刻痕。

她感到奇怪,往回头走又回到井边,决定试著拉扯铁鍊确认是否固定于井中。小蛙解除兽化披上外衣,握住其中一条铁鍊猛力一拉,她本以为铁鍊沉水很深,孰料这一拉整条铁鍊便被她甩起,用力过猛之下她甚至跌坐在地弄了一身脏泥。仔细一看,这铁鍊哪是两条?分明是同一条!只是回折的部分刚好没在水裡,井水又漆黑看不清楚罢了。

她再次探头往井裡看,发现井壁上有一块巨石,石上一处显眼的凹痕边上有著不寻常的锐利刻划,刻痕表面极为乾净,不似巨石被青苔包覆,大雨冲洗过后甚至露出巨石内的纹理,凹痕上有两处很深的钻孔似是人为痕迹,小蛙用手比了一下,凹痕正好和铁鍊末端的D型环同宽,而巨石在井外的部分尚存有两根併拢少女食中两指般宽的铁钉。小蛙愣了一下,种种迹象似乎在暗示这口井超过六百米深,原先有个物件被绑在铁鍊末端并沉在井中。

「这不是科拉超深井吧?!」她自言自语道,但旋即又否定自己的假说。小蛙认为以古井和周边村落结构的样子推测,井被建好时此地还未有西方文明进入,甚至还未进入工业革命,要以古老技术挖掘出超过半公里深的井肯定耗时费力,应当不是此处小规模遗迹暗示的总人口能完成的壮举。思虑至此小蛙以前脚撑著井壁往内再探了探,一股远胜腐尸和呕吐物的恶臭突然袭来,薰得她反射性反胃手差点鬆了摔进去。狼狈不堪的小蛙禀住气从井裡退出来,大口呼吸著山林新雨后的甘美气味,心想也许古人真挖成了,可此井水浊黑腥臭明显不能饮用,没准正是因为井水腐化失去饮水源头,村子才没落了。

真噁心,怎么会有人想把某个东西沉在这么深这么臭的井裡面!然后居然还有人把那玩意拉起来,敲断了锁链头后拿著那东西和锁头走了三百多公尺才终于把那东西和铁鍊分开!一开始既然能把东西拉起来,也能把锁链连接处敲碎,那直接在井边敲断拿走不就好了嘛!小蛙不明所以,一边想著一边离开现场,脑海裡对井中沉藏的宝物充满想像。

路过昨天玩水的小潭,洗净身上沾染的臭气与脏土,沿著瀑布飞落的山壁往上爬,逆溯小瀑布来源的溪,小蛙的注意力被鬼斧神工的大自然吸引住,她驻足其间流连忘返直到太阳从云霭中开始西斜。山风又带著湿气和岚雾迅速迫近,她才匆匆返回露营区。回到营地发现克基斯不仅把食物准备好,也趁机清洁了昨日的湿衣物,帐棚上的落叶和树枝都清掉了,外帐甚至已经风乾。火堆边架著烘乾的外衣,火旁放著一根底部沾满泥土的登山杖,显然克基斯在小蛙离去期间有独自四处活动,明示他经过休息身体状况还行。

小蛙匆匆返回时,克基斯正坐在篝火边的折凳上观赏山色,嘴裡烟斗吹著圆圈圈。见到小蛙,他晃了一下嘴裡的烟斗以示欢迎。

「抽你妈的别抽了,快进去,要下雨了啊!」野狼急急忙忙地说。
退伍军人长长的吸了一口菸草,拿下烟斗一边吹出菸气一边说:「你洗洗前后脚。」
见他抽菸气不打一处来的小蛙啐道:「洗三小,没水啊!我进去后用毛巾擦擦就好。你他妈的真的别抽了,臭死了!你要是得肺癌暴毙珊娜会崩溃,想死也不要带上我,去你妈的!」
「别说得像我能活到得肺癌。」克基斯毫无说服力的反击,伸出菸斗指著山壁上的自来水管,小蛙狐疑的看他一眼,过去伸爪一拧,水龙头居然汩汩流出乾净的水。她立刻迅速解除兽化在水龙头下把身体表面泥尘砂土和草屑冲乾净,没料到少女会突然变回人型的克基斯马上转头避开,趁机将一斗菸抽完。

待小蛙洗好澡进帐棚裡擦乾穿上衣服,克基斯已将营火熄灭,两人在帐棚内打开鲭鱼罐头和麵包配肉,一面倒出热水壶的水来冲饮料。帐外一声惊雷乍起宣告他们又幸运躲开了大雨。克基斯洋洋得意对小蛙炫耀自己买的帐篷质料是军规等级,还是最专业的美国登山用品公司顶级产品。小蛙笑他昨天暴雨来袭时心裡没底不敢说,经过一夜测试确认帐篷坚固度后尾巴就翘了起来。

两人开始閒谈,分享今日各自活动内容,小蛙描述自己在村落遗址的发现,克基斯评论道:「也许井裡关著一隻怪物,牠爬上来扯下铁鍊,带著铁鍊头走了四分之一英里终于把铁鍊弄断了。」
小蛙否定:「不合理,如果牠最终能弄断铁鍊,一开始弄断不就好了吗?为甚么要带著铁鍊走呢?」
克基斯说:「弄不断铁鍊,只能打碎石头,又怕铁鍊长勾住东西。」
小蛙摆摆手,全然不信:「欸,Colonel,你为甚么突然会想到这方面?以我对你的认识,你想像力很贫乏啊?有怪物这种话不像你会说出来的。」
克基斯喝了一口热可可:「……因为,可能我前几天看到了。」
「你还在纠结那隻手吗!」小蛙伸手抹了一把脸,黑色眼眸眨了几下,莫可奈何的说:「那不是粗心大意的神仙,就是你的幻觉吧!」

「从来没有我没见过的东西在幻觉裡。」克基斯低头伸手无聊的翻著包包清点药:「你得信我,我已经看了好几年的幻觉了。」
小蛙瞥著他的包内转移话题:「是是是长官说得都是,欸,趁色猫子不在,你带了很多巧克力欸?」
「带给你吃的,我不嗜甜。」
两人聊著直到累了关上灯倒头就睡,毕竟都还年轻。

※                 ※           ※

相比于小蛙两人一整天悠閒写意享受人生,下游处李海一行人的营地从昨晚就不安宁。暴雨和雷电的声音把小孩子吓得魂飞魄散无法入睡,每家父母都在哄孩子。李海的女儿李蕙哭个不停,一直指著帐棚上方说要塌了,妻子打算把孩子带到皮卡车裡比较安心,但帐外雨大得寸步难行。大人们虽然努力在安抚孩子,自己也心慌得很,他们使用的帐棚都是简易的家庭帐,远不如小蛙和克基斯的坚固,加之露营经验亦不如小蛙丰富,即使是开发过的露营地,没完全扎牢布料拉紧营钉加之偷懒只绑最少所需营绳,让所有帐篷都在风雨中抖得像盘子裡倒扣的布丁,每个人都担心帐篷会垮,整片营地没有人能真正睡著。

在李海等人一夜无眠的恐惧中夜色渐明,营地外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撞击,似乎有东西打在地上,小孩子大叫起来,家长们轮番安抚。李栋哭闹要李房去外面看看,李房对他说:「那是大树倒了!没什么好看的。」李海则认为是有人家的帐篷垮了,他本想外出确认,妻子拉住他。于是李海只好稍微拉开帐棚的门用手电筒往外照看了一眼,雨点被风吹起扑面而来,外头的雾气和雨线大得看不清楚,隐约只看出有个突起的异物在露营地中间。

「没事,风颳来了树干而已。」他说。
闻言本来还反对他出去的妻子突然嗔道:「岂是『而已』!万一树干滚过来,打进帐篷怎么办!」李海觉得有道理,便冒著大雨出去查看了。

暴雨从雨衣颈部灌入,瞬间把李海整个人浇得湿透,眼睛都睁不开了。他颤抖著往那根树干方向走去,一隻手不停擦著脸想看清楚,另一手将手电筒对准树干,哆嗦抱怨著靠近。在他离树干大约两米距离时,本如倾盆或飞瀑般的暴雨,瞬间停止好似有人拧紧了天上水龙头的开关。李海觉得奇怪抬头往上看,乌云竟迅速散开,天光变得开朗,此时约为早晨六点,朝暾从厚云边透出脸,将东方的暗沉云霭全镶上一圈闪耀的宽包金。

「怎么回事?」李海困惑地说著,再次将视线转向树干,一看清楚后他马上大声惊叫,将整个营地的家人好友大人小孩都叫过来一起围观。

露营区的水泥地基正中间地上,躺著一条十多米接近二十米的巨物,巨物通体灰白色,像蟒蛇爬行时般趴在地上身体伸展开,全身覆盖著黏液。纯黑的头部像有鳞的猪,耳朵后方长著两支巨大的二叉鹿角,鼻孔两边有一公尺来长的一条黑色长鬚,嘴里长著尖牙。牠颈部也漆黑,过渡到灰白躯干的相接处有两支手,手像人一样,但只有四根手指,指甲又尖又红。光滑的身体看不出有无鳞片,尾巴末端有几根尖锐的长刺。从头部开始的背脊分佈著直立的骨板直到尾端。

巨物双眼紧闭,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牠的颈部有一圈很深的勒痕,血肉都被切开,断面流著鲜红的血液和黏稠的绿汁以及体液,牙齿断得零零落落,身上也有多处腐烂,腹侧的伤口烂至见骨,浑身散发恶臭难闻的气味。众人围著这隻奇怪的动物看,小孩子被臭气熏得受不了就远远避开了,几个大人讨论这是甚么东西,最后一致同意牠应该是龙,那种呼风唤雨,吉祥福气的皇帝象征,蜿蜒在天上神圣不可侵犯的中国龙。

仔细观察龙的身体后李海说:「真可怜,伤得这么重,幸好还活著。」
「是牠替我们将风雨停下吧?这些伤也许是被闪电劈中。」「我们可以照顾牠,一定会有好报的。」「龙竟然真的存在啊?这可太惊喜了。」「相机,我带著相机,咱先拍照吧!」李房将相机拿出来,所有人聚集在龙身前,前后拍了几张照片确定大家都入镜了,之后开始讨论怎么处理。李海认为应该打电话通知公家单位,可山上一点讯号也没有,加上昨夜大雨后山区道路湿滑开车危险,等地乾了点再开车下山去报告也可以。另外几人不这么认为,李房太太坚持龙的事情不可以公开,她对其他人说道:

「今日见龙是我们遭逢大吉了,你们都听过桃花源记那些故事吧?神秘的大吉要是说出去,往往反而遭来灾祸,又或者外人不信,我觉得不声张得好。」
李海的太太说:「都甚么年代了搞封建迷信,咱发现了稀有动物,报告出去能上报纸头条,大家会都认识我们!」
李海附和说:「就是就是,我们大胖木材厂就有名气,发达了,赚大钱!」
李房太太摇头道:「别想得简单,古人的智慧都是真的,这龙可能是水神大人或者海神太子,咱就把牠交上去会怎么样?肯定给研究机构拿去切,关在笼子裡吧?到时候海龙王追究起来,咱有得跑吗!降灾下来没直接弄死都算小事吧?」
李海看著她:「那你说应当怎么办?」
李房太太回应道:「我听说只要给落龙浇浇水,诵唸经文,牠就能恢復力气,会飞回天上,然后还会给帮助牠的人赐福,龙有灵性。」

李海反驳:「这不是矛盾嘛!牠在大雨天裡掉下来,还用得著给牠浇水?」
李房太太坚持:「老祖宗就是这么办!也许雨水太脏了,必须用乾净的水!」
「上哪裡找乾净的水啊?」
此时李栋为首的一帮小孩子听著父母们在争论,跑去开了下山壁上他们好不容易撵走克基斯和小蛙后得到的自来水管线龙头,居然真汩汩流出水来。

「有水了!真的有水呢!」「是山泉水吗?」「好凉好清甜好好喝啊!」「爹!娘!水来了,水已经来了!」儿童欢欣鼓舞,大人们见状也不再多做商讨,按著李房太太的说法,拿了水桶去装水回来倒在龙身上。太阳不知何时变得越来越热,地面潮湿水气受烈阳照射大量蒸发,没一会四处都有著燠热的雾气。李房按太太的指示拆下自家帐篷的大外帐给龙搭了个遮阳棚,几人合力将龙的身体用阴影完全盖得严实,不让毒辣的炙阳再伤龙分毫。

众人轮番给龙浇水,李房太太拿出随身携带的佛经,将小孩子都召集过来一同念诵为龙祈福,整片营地像在做法事一样。山林溪谷间因奇特且激烈的气候转变产生大量灰纱质地的流雾,天空晴朗得过分,所有潮湿的物体都闪烁著来自水珠的炫光。李房太太欣喜的指著碧蓝如洗的天空和缥缈的远山上点点金光,直说是上天感应到他们帮助龙神的善心,显现出奇蹟的风景。

李海的女儿李蕙还年幼,念了几句经就耐不住烦跑去父母身边看浇水,力气小又帮不上忙只能在龙身旁转悠,她母亲一把捉住她将她带远:「别靠近!」
「为甚么?」。
李海妻子正色对女儿说:「你看龙嘴巴那么大,还有尖牙,不知道吃人不?要是牠突然咬你,小孩子哪跑得了呢?离远点。」
李房太太听见后大声驳斥:「季荷,别和孩子乱说,龙神不会吃人,牠知道我们善良!」
季荷忍无可忍的转过头:「孙梅,我觉得──」她话还没说完,躺在阴影中的龙突然动起来,牠发出一声牛鸣般的长呜,摆动尾部并张开眼睛,牠的眼窝裡没有眼珠,张开只看到两个鲜红的血坑,直面龙头的季荷母女见到此景,李蕙吓得尖叫著妈妈并紧紧抓住季荷的手,季荷也很害怕,带著女儿马上往帐篷方向跑。

孙梅见她们跑开,著急地说:「你们别乱说话,惹龙神生气了啊!」季荷不搭理她,催促著女儿进帐棚裡收拾,李海见到纷争赶过来,季荷一把拉住自己老公,压低声音:「阿海,咱快走吧,我感觉那不是甚么龙神,应该是邪龙,你瞧见牠脸了吗?没有眼睛!多可怕!真龙神能这么可怕,这么臭吗?我不觉得老祖宗会崇拜这样的怪物!虽然形状像龙,但怎么看都没有祥瑞之气。」
李海四处张望后也小声回应妻子:「对,我也认为那不是甚么好东西,但是孙梅和郭象都深信不疑,小荷,我知道你担心,我也很担心,可我们不能得罪李房和吴峰他们两家。

「咱厂子裡那个事,李房和郭象完全没有责任,郭象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也算受害人,吴峰虽然有参与可他按理说责任很轻,他甚至能推是我做老闆的命令他去。李房和孙梅对此一清二楚,要是他们煽动郭象一起去举报,让吴峰做汙点证人咱要倒大楣!」
「李房和你二十年兄弟怎么可能背叛你!」季荷对丈夫怒目而视:「都那么久了你现在还想那件事,怪物吃我们孩子一口一个的可能你怎么就不想了?李房自己也有孩子啊!李栋不怕怪物吃吗?孙梅只是迷信,她老公惯著她,你怎么也惯起来了?」
李海叹了一口气:「我也想不管那事啊,但这次出遊从来第一天开始,李房就一直跟我提那事,我总觉得心裡不踏实。孙梅你也知道,拗起来六亲不认,怕不是李房想害我而是孙梅生气就不管不顾了呀!」
「这些事情能有生命安全重要吗?大不了咱坐几年牢财产充公,一家人还是活著可以东山再起,死了就甚么也没有了,我们那么努力好不容易才有小蕙,你让她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和怪物待在一起,我做母亲的立场放哪裡?」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就把东西收好了随时可以准备走那样,重要的都搬到车上去,让小蕙在车上待著,真出了事咱马上开车其他都不要了。」李海同意后嘱咐妻子,旋即回到众人身边说道:

「大家兄弟姊妹啊,我和内人讨论了一下,要不孩子们就都别过来了,都去自己家帐篷或车子待著吧?这条龙实在臭,咱这些孩子身体都还在发育,怕吸多了臭味损害成长,不都说闻著油漆味长大的孩子脑子笨嘛……」此言一出,其他家长纷纷附和将孩子们带开,一夜没睡的孩子们今日也没力气玩耍,纷纷回到帐篷裡补眠。只有孙梅不但不让李栋进帐棚,还要求他过来一起念经,她对儿子说:

「认真点!在龙神旁边大声唸!未来龙神报恩的时候才能记得你,知道没!」

※                  ※           ※

第二个雨夜过后,小蛙和克基斯精神抖擞神采奕奕地又迎接了一个美好的早晨。

他们在温暖的阳光下呼吸著清凉潮湿的空气,吃带来的苹果和麵包,喝加了鹿肉的冲泡玉米浓汤,连日暴雨让鹿肉无法乾燥到足以长时间存放的状态,只有第一天烤熟了的没有腐坏,其他都扔了,两人决定今天去小蛙昨日玩得流连忘返的山谷钓鱼来吃。吃过早饭整理下物品后,克基斯本想抽斗菸草又被小蛙骂了一顿,他烦不胜烦的要求小蛙别对自己管太多,人生没多少嗜好连抽个菸都不行他觉得不愉快。小蛙自然不让步,对她而言克基斯是值得珍惜的朋友,她自然希望对方身体状况能更好一些。

两人吵吵闹闹──或说小蛙单方面一直在骂──浑然不知下方的露营区正垄罩在惊愕的氛围中。经歷过一个雨夜,父亲们在第二次暴雨前都已将帐篷加固过,大人小孩对雨声也有心理准备,大伙人终于能睡上一觉,岂料一觉醒来那头奄奄一息的龙就消失了,地上只留下几个小孩巴掌大的黑色碟状鳞片。李海捡起一个用手掂了掂,还颇沉重。

龙消失后李海和季荷心裡的大石头终于掉下,孩子安全了。孙梅则认为是自己领头念佛的功德治癒了龙,正带著一家人在对上天念祷词。

※                 ※           ※

穿过前天玩水的小潭,沿著瀑布上溯,小瀑布的来源是一条清澈如玻璃般的小溪,夹在一线天的窄谷中。此时河川水位低,溪水清浅且只在河道左侧地势较低的地方流动,谷中右侧河床裸露乾燥能行走,遍地都是卵石五彩斑斓,小蛙的爪子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喀喀声。旁边溪流中水持续冲刷的卵石粒粒乾净,水波一弧弧的折射让石头看上去更加浑圆且色彩多变,整条溪谷好似舖满了经过粗琢的各色宝石。

投进谷中的阳光经过水面折射,在两侧绝壁上映出扭动多边形的亮痕,石壁的节理与沉积层让光芒有了深浅的层次,粼粼水光将整片山谷缀成了迪斯可舞厅,配上潺潺声,万籁俱寂中唯有一人一狼提著钓竿相伴而行。谷上的蓊郁森林将风声过滤,叶与风的轮舞交织成小碎铃声与玻璃钟盏的低吟,只有细碎的声响垂落下来,在狭窄的谷中回声往復,并逐渐被流水声吞没。

小蛙觉得自己行走在风景画中,诸多轻柔欢快的天籁围绕著她,一向喜爱唱歌又喋喋不休的狼难得保持沉默,不愿破坏大自然的合唱。克基斯见小蛙如此安静起先感到疑惑,他已经习惯友人聒噪不停和他说话,但他很快就不再注意小蛙,森林河谷的温柔接触安抚著他长年被孤寂禁锢在痛苦身体中的心灵,他感到轻快和放鬆,觉得自己似乎又能品味活著的意义。

汩汩溪水源源不绝唱著歌对他们招呼,接著头也不回奔流而去,与他们的生命再也不能交集。

沿著河谷走了很长一段路,两人停在一处浅滩边歇脚。小蛙耐不住玩水的慾望又踩进溪裡,发现水裡滚动的卵石有部分是和玉料。「挖靠!发大财喽!我先挑几块好的!」她一向喜欢玉石,见到溪裡有大量水洗玉石可供挑选,马上一头扎进水裡翻起来,克基斯无奈,这小鬼只要一遇到喜欢且供选择的东西,不找上两三小时不会善罢甘休。现在吃饭要紧,一条鱼没钓到,小蛙又要玩三小时的石头,那自己岂不是饿死在溪边了?

他站起来,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朝小蛙旁边扔过去打断她玩乐:「玉等下再捡,你先来搞你自己的鱼竿。」小蛙这才想起两人要钓鱼吃。甩乾身上的水后走回克基斯身边,小蛙解除兽化摸出鱼竿准备装鱼钩,突然意识到,这一路走来都没看到一条鱼。

「钓个屁,你看到这条溪裡有鱼吗?」「……好像没有?」克基斯说,拿著当做鱼饵的鹿肉的手停了下来。
小蛙收敛起嘻皮笑脸的表情:「前天我们在下面水潭玩的时候,也没看到鱼,对吗?」
克基斯点点头,小蛙环视周围,竖直了她尖锐的黑色三角雷达,沉默几分钟后开口:「没有鸟叫,没有虫子,完全没有其他动物的声音……奇怪,一路走来都没有,对吗?」
「因为窄谷?」
「应该不是,溪流没鱼就算了,鸟类在溪谷上方活动的声音呢?Colonel,不要在这裡钓了,感觉不对劲。」

克基斯点点头立刻起身收拾,他一向非常相信小蛙的野生直觉。

※                 ※           ※

他们继续往上溯,川之光的美景依然不变,但周围幽深的森林和潺潺的溪谷似乎逐渐诡异起来。天地间万籁俱寂到有点阴森,风声变得毛骨悚然,克基斯认为自己起了心理作用,听到小蛙言论后有了成见,就好像把探索频道中鲨鱼游泳的画面配上电影《大白鲨》沉重的砰砰节奏背景音乐,立刻就变成恐怖片。

小蛙也不若方才轻鬆了,坐在狼背上的克基斯明显感觉到她肌肉绷紧迈步节奏变快,两人离开休息的浅滩不久,小蛙就决定让克基斯坐在自己背上以方便应对突发状况,克基斯能感觉到她越走越快,已经近乎小跑步。一路上他专注观察周遭环境,发现确实除了他俩,没有其他动物。

水裡没有鱼,天上没有鸟,小蛙穿过草丛时没有昆虫窜出,花丛上也没有蝴蝶。印象中看过电视介绍地球上存在完全没动物生存的环境,克基斯本想提问,但看小蛙的样子就知道即使在其他环境裡正常,也不适用于此。

疾走的小蛙突然停下脚步,坐在她背上的克基斯遭受惯性差点往前摔下,幸亏小蛙停步的瞬间就抬起头,他立刻扶住小蛙脖子稳定身体。野狼黑色的尖鼻头在风中探索,随后低声碎念:「好臭,怎么到处都有奇怪的臭气。」说著又慢步往前走。走了一会,长年吸战机废气和抽菸导致嗅觉迟钝的克基斯也闻到异味了,彼时嗅觉灵敏的野狼已经毛脸皱成一团。

「他妈的也太臭了吧!是甚么死了八百年的鲸鱼吗!还佐发酵橘皮是吧?」小蛙骂骂咧咧。克基斯没闻过她口中死了八百年的鲸鱼是甚么味道,但此时风中的恶臭他很熟悉。那是发炎坏死的组织和腐烂的内臟发出的味道;是细菌在伤口上狂欢的信号;是生物体内恒定调节被破坏、代谢崩溃的产物;也是拔河绳正在被死神抽去的迹象。

他曾在自己身上闻过这种气味,意识清醒看著医生和护士怜悯的眼神。

这趟旅行从一开始就不顺遂,先看到了奇怪的东西、和其他人有小磨擦、没找到温泉、晚上又都下著暴雨。虽然中间有不少难以忘怀的美丽景色和放鬆身心的舒服体验,但克基斯承认本次出遊以他和小蛙同行的经验来说算不上很愉快。两人并非未曾歷险,可这一回,克基斯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彷彿有事情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发生并逐渐失控,大自然随时间过去变得诡异,乍看之下很和平,仔细观察却发现到处都是令人不安的痕迹。

他觉得是时候了:「停吧小蛙,我们回营地收拾东西,回我家。」
「啊?你现在想回家啦?」小蛙说:「前天我说要回家你不还打算赖在这裡吗?」
克基斯说:「情况不同,我觉得不太妙。」
「身体不妙?」
「不,气氛不妙。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类似战场直觉……」
小蛙同意:「行,走吧,我其实也觉得有点不安。」说著立刻调转身体往来时的方向疾奔,在她转身前克基斯往前方溪流尽头看去,发现该处有异常剧烈的水花暴起,他觉得那是溪水暴涨的征兆。小蛙听见后大惊,一线天狭谷中若遇到山洪根本无处可躲,她立刻加快脚步使出轻功几分钟内就从数公里的溪谷中脱离。

可怪事发生得比小蛙逃命还快,才刚钻出溪谷从小瀑布上下来,天色就立刻变暗了,大片大片的乌云张牙舞爪爬上天空将本来温暖甚至炽热的阳光完全遮盖,阴风呼号著从森林裡窜出来,气温骤降湿度上升,雷声滚动在黝黑的云层裡,马上就要下雨了。小蛙让克基斯抱紧自己脖子整个人趴在她背上后撒腿狂奔,雨点几乎立刻以箭阵之势射向大地,大雨狂砸著地面轰隆作响如千万铁蹄踏过山林。树木间灰雾如幽灵般涌出,小蛙前方视野内的环境亮度迅速减少,而她的身后已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泼瓢倾盆。

彷彿暴风雨在追赶他们。

※                 ※           ※

幸好掠水无纹还是略速一筹,两人回到防水的营帐内时,只有小蛙的尾巴和后脚被雨打湿。

克基斯大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虽然不是他跑,但在疾奔的狼背上保持自己不掉下去也相当累人,正如骑马时屁股会痠痛。他把毛巾扔给小蛙,自己喘气平息后倒了点水来喝,对小蛙说:「明天一早雨停了把外面东西收好马上回──你能不能解除兽化前提醒我一下!」
小蛙忙著擦脚敷衍道:「好好好……你们美国人不是最开放了吗?」
「但是──」克基斯正想辩解,帐篷上突发一阵奇怪的声音打断他说话,有东西打在外帐上发出砰的一声,接著嘶拉拉沿著帐面滑落下来。
「风颳来树枝?」小蛙话音刚落,同样的声音又响起,这次在帐篷另一面。此时两人面对面在帐内方形的空间裡,两人中间的地垫上放著露营灯和乾粮以及小杂物,克基斯的右手边与小蛙的左手边是帐篷入口,两人背后的帐篷面上各有一个透明防水布开的窗,与门正对侧也有窗。克基斯鞋子脱在门口内的垫布,盘腿坐在自己睡袋上,背后是两人的行李。小蛙和他相比更靠近帐篷边缘,身后只有一条薄毯。

怪声第一次响起时在克基斯背后,第二次在小蛙背后。小蛙起身将三面帐篷窗的布帘都捲起,外头一片漆黑。她不悦的说:「靠,现在几点啊,不是太阳还没下山吗?」
克基斯看了看自己手錶:「接近六点。」
「不应该啊!我们第一天到的时候,快七点太阳才下山欸!」
「可能下雨──」克基斯还没说完,那诡异的声音第三次响起。小蛙觉得听起来像有尖锐物戳在外帐上后往下刮,不知道外帐是否被刮破。她拿起露营灯轮番查看三面窗,却只看到朦胧的雨中有不少山风刮来的植物残骸堆积在帐棚外侧。

她叹气道:「感觉之后会有大麻烦,帐篷潮湿如果不马上清洗晒乾的话,布料会受损,可我们回美国的时候还是下雪天欸,哪有办法清裡帐篷啊。」
克基斯说:「那就隔天再清,没法的事抱怨没用。」
小蛙沮丧的说:「但美国现在很冷欸,回去之后你又会奄奄一息的躺著不动。」
「我好多了,有桌遊。」
「要不……再找一个温泉地?」小蛙提议,克基斯连连摇头,他有明确的预感自己这趟回去要大病一场,实在太累了。他正想著怎么阻止珊娜发现又或者如何防止自己病到得进医院的程度,他的主治医生华生根本就是珊娜的线人。
小蛙长长叹了一口气后说:「也好啦……我想吃点乾净的食物了,这裡动物不能吃了,那条溪上游肯定有东西死在水裡,尸水毒死了溪裡的鱼。」

两人预先整理起零碎物件来加快隔天收拾速度,并把最后的乾粮吃完,现在他们剩下冲泡食物和巧克力了。无事可干又感到疲惫不安,克基斯决定早早睡觉,小蛙没任何意见,她看得出克基斯今天一通忙乱下来已经快体力透支了,若真让他累倒以他那每一天活著都是奇蹟的身体,不知道会出甚么大事。她待在原本的位置趴下靠近克基斯旁边,背部和尾部对著他,将露营灯放在自己头部旁,翻阅著克基斯拿来的小说。书页的英文字她一个都看不懂,只是无聊的翻著每隔几页出现的插图猜测故事内容。

外头狂雨越下越大,四野轰轰作响,不知是否因被割破亦或今日未加固,外帐开始承受不住大雨的泼洒而剧烈摇晃,偶尔会撞到内帐上使内帐也跟著晃动起来。虽然帐棚防水功能依旧完善,可帐内热度逐渐被外头的湿冷夺去。小蛙不小心碰到帐篷布立刻冷得打了个机灵,她往后退靠近克基斯的位置。克基斯已经睡著了,可显然睡得不安稳,翻身动作频繁,嘴裡嗫嚅著些小蛙听不懂的单字,小蛙认为他在做恶梦,PTSD总是趁人之危袭击脆弱的受害者。

克基斯常做恶梦,但不一定会吓醒,很多时候他只是在睡眠中被迫重温几个零碎但悲惨的回忆,就到起床时间了。每当珊娜发现他做恶梦时,往往把他叫醒安抚一阵后让他重睡,可小蛙觉得麻烦,她没有几吨的肉麻情话可以跟克基斯说,所以她采取放任政策:等克基斯吓醒后再给他摸摸自己毛绒绒的兽毛,他就会平静下来,现在让他去梦的天空中反覆执行作战也没关係。体感上几小时过去了,克基斯已经飞行了几个睡眠周期都没降落,小蛙感到无聊,开始有瞌睡虫在啃噬她尾巴。

正当她也要睡著的时候,一道惊雷破空而落震动大地,霹雳之声将天地击出尖锐的回音,小蛙感到耳膜抽痛。落雷把克基斯的任务强制终止,他张开惺忪睡眼望向趴在自己身边的狼,野狼也正眼神懒散看著他,两人视线相交后互相想说点甚么,却在一瞬间同时变得异常清醒。

那个奇怪的声音,又回来了。

※                 ※           ※

一开始,出现在小蛙背后的帐篷上方,接著是小蛙右手边的帐面,再来是克基斯背后,最后是帐篷入口面。每一次,都先有个尖锐物击打在帐篷布料的撞击声,其后有物体往下摩擦的嘶嘶声,待嘶嘶声消失,这两声一组的未知音响就在另一面布料上重现。

和几小时前不同,这一次,怪声很规律的环绕帐篷连响四次后消失,经过几分钟又捲土重来连响四次。

有东西在沿著他们的帐篷探索,一面一面试图割开或找到入口。

小蛙悄声说:「该不会是熊吧?下这么大雨还跑到人类营地,翻不到垃圾要翻帐篷了吗?」
克基斯拧起眉毛瞪了她一眼:「你把鹿肉扔在营地附近?」
「怎么可能。」

两人一言不发各自默契的迅速进入备战状态。小蛙解除身体大部分兽化,穿回衣服后伸手从克基斯的背包裡拿出蓝波刀紧握在手裡,克基斯也穿上鞋子和外套,并从另一个行李袋中摸出枪套和一把贝雷塔m9,在小蛙的注视下将弹匣推入,上膛。

见状小蛙挑眉压低声音:「美国空军真勇喔,居然敢不把立体视觉受损还有精神问题的退伍军人的配枪收走。」
克基斯冷冷地回她:「还不是因为有人把我的求生刀据为己有。」
「凑合著用的好嘛!再说你用刀的技术我看跟珊娜也差不多吧?近战格斗你真的会吗?」
「……」克基斯懒得搭裡小蛙的揶揄。

做好随时交战的准备后,小蛙将视线投向克基斯背后的窗:「会从哪裡衝进来呢?」屋外的雨声和雷声依然轰隆作响,但两人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环绕帐篷的诡异声音上。
克基斯确认枪枝保险:「也许不能进来,帐篷是防刃布,野兽爪牙割不开。」这句话让帐篷内的气氛变得轻鬆,小蛙笑著说怪不得这帐篷重得难以想像,不知道克基斯花了多少钱买这顶帐篷就只为了跟她偶尔出去玩用,甚至可能一次就报废了。克基斯没跟她争论,两人的战力基本只有小蛙,要是熊从自己这侧来袭,他根本防御不了。幸好小蛙的视线在守他这一侧,而她的反应速度也足够应付背后袭击,克基斯全身都处在小蛙的保护伞范围内。

他看著小蛙身后的窗,大雨中窗面只是个黑色方框毫无意义,怪声刚从自己身后转移到帐篷入口上,嘶拉拉的刮擦声一结束,復又从小蛙后面的帐篷上端响起。随著撞击声和滑落声,克基斯看到一截灰白的东西从窗面上方跟随声音一起往下伸,进入窗面后映入他视野内。一看清楚,克基斯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挺起身体不太利索但依然及时的拉开保险。

那是一隻手,一隻只有四隻手指,尖端有爪子的人手,是几天前看过垂在云朵下方的手。克基斯举起枪指向诡异的手,小蛙见状立刻转头,霎时帐外响起一声炸雷,三面窗外都被雷电闪得白花花。雷光中那隻手倐地抽走消失,克基斯只看到窗外远处有个模糊的黑影,小蛙甚么也没看见。

雷光隐去,滂沱的雨声重掌天地,下得比先前还猛烈,克基斯觉得他们在瀑布正下方扎营,整顶帐篷被暴雨打得哆嗦起来,却依然没有垮。围绕帐篷的怪异擦刮声消失了,穹下只有暴雨滚滚,单调的轰轰声茫茫不知所止。

※                 ※           ※

「到底是甚么!」两人战战兢兢等了十分钟,怪声不再出现,只有大雨似乎要填满整座山谷,外头地面出现湍流,帐篷角落被地上水流冲击,轻轻颤动。

小蛙转身靠向自己身后的窗举起露营灯,她担心现在营外地面上水位已经高过帐篷平台,随时可能灌进帐内。帐外外帐下放置的折疊桌椅、登山杖、帆布和卡式炉等物件两人已不抱希望,那些东西虽挺过了两个雨夜,如今大概都被狂雨捲走流入峡谷再难寻回,就算只是卡在附近的草丛,克基斯还总是买灰色或迷彩色的,找起来就像在挑树丛中的狙击手让人头痛。眼下小蛙只想确认外头还有无可能剩下一点物品能回收,她贴在被暴雨晃动的透明防水布上往外看。

窗外深不见底的黑夜中,突然出现一张咧嘴而笑的长脸。

那张脸瞪著两枚巨大的血红眼,一张U字型血盆大口中白森森的尖牙外露,从数米外急速靠近帐篷,小蛙吓得往后退跌坐在帐内地上,克基斯也看到了。笑脸晃动著衝向帐篷,伴随著刚刚出现过的嘶嘶拖拉声,隔著透明窗在两人视野中越变越大,碰的一声撞在帐篷面上。帐篷受力往内凹陷,现出外头的玩意形状像个还未开伞的蘑菇蛋,圆形部分是头贴在帐上,细长身体还有两个突起物正往帐内戳。它挨在帐篷上不停蠕动,想穿破帐篷钻进来。

它脸上血红色眼睛大睁著,贴著透明防水布,小蛙在灯光下看得一清二楚,那玩意的大红眼并非眼珠──它根本就没有眼珠──正瞪著他俩的是两个发著光的大血窟窿,黏稠血液还在往外流,沾在帐棚上被雨水稀释后流淌成浅红色水痕。怪物紧靠著帐面发出呜呜声,大力推帐篷,营钉承受不了它的力道被扯起,整个帐面被往内按,内部空间迅速缩小,两人眼睁睁看著它隔著无法划破的防刃布步步逼近。

小蛙高举手上蓝波刀想先发制人,克基斯一把抓住她右手阻止──怪物明显无法突破防刃布,可防刃布不防刺,一旦小蛙刺破布料发起攻击,怪物就能立刻把帐篷撕破──克基斯想著是否该拉开帐棚拉鍊往外逃生,但他明白在大雨中自己的生存机会基本等于零,身体健壮时能否跑过这怪物就已经是未知数,如今半残的自己离开小蛙身边只有死路一条。

克基斯想的事小蛙也都已经脑内演算了一遍,留在帐篷中生存的可能性不为零那就别出去,她抽回自己手用身体挡在克基斯和怪物中间。怪物品种、袭击目的和危险性都不明,她不愿贸然交战,情急下灵光一闪将露营灯关掉,帐内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黑暗中怪物发光的眼睛洞显得更亮更红,光一消失它就发出高亢的呜呜声彷彿女人在哀号,紧接著往后退,两人看著帐篷逐渐从受压状态回復形状直到帐面又变得平整。但怪物似乎还想纠缠,它发出悠长的呜──呜──声,脸贴在帐篷上又蠕动了好几下,眼眶裡挤出几汪血沾在帐篷面上,那张血盆大口裡也滴著血和黄绿色的汁液,整面窗都被它用秽物涂满。幸而大雨依然在下,黏稠的汙物很快被冲走,小蛙和克基斯才得以持续关注怪物的行为。整整五分钟怪物都贴在帐篷上扭动呻吟哀嚎,发出一声高过一声淒厉的鸣叫,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之后才缓缓后退消失在黑夜中。

※                 ※           ※

两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摸不著头绪,维持好一阵子备战姿势,十多分钟内静默穿梭在两人之间,直到克基斯率先放鬆肌肉,点起菸斗抽。户外依然雨声磅礡风声萧索,但不再有诡异爬擦声传来,怪物似乎已经远离。

小蛙没有放鬆,这次出遊她头一回没阻止克基斯抽菸,她只是自己警觉地听著雨声,试图分辨怪物的些微声响有无混在雨阵中,但迟迟没有答案。

「好像走了。」她双手发酸,低声说。
克基斯点点头。
「那到底是甚么东西?」
克基斯保持沉默显示自己的无知。

良久,他才开口:「我没想过,居然会和你在现代地球遭遇危机。」

大雨依旧下个不停。

※                 ※           ※

又过了颇一段长时间,暴雨单调的声音让人精神麻痺。小蛙觉得怪物不会再回来了,跪坐著挺直身体将露营灯点亮,说道:「我觉得它──」没等她话说完,又是砰的一响。

怪物的脸再次突然出现并撞在克基斯身后的帐篷上,克基斯扑向露营灯将它关掉,随后侧卧著持枪对准帐篷窗,小蛙从地垫上弹起握著蓝波刀准备反击,但灯火已经熄灭,她眼睁睁看著怪物在窗上又留下一堆血与黏液后,围著帐篷绕了几圈,一路哀号消失在远方。与此同时本来发疯狂倒的暴雨截然而止,似是有人关上了那堵放水的闸门,几分钟过去帐外雨声已完全停止,甚至隐约能听到虫鸣。似乎怪物离开露营地,一切就又復归平静的夏夜。

他们不敢再点亮灯,大气也不敢喘的在帐棚中保持沉默,一句话都不敢说,直到帐外虫声唧唧,银光洒落将湿润的营地照得明晃晃,小蛙鼓起勇气打开帐篷探出半个身子,冰凉夜气涌来包围她,眼前所见是满天无垠闪烁的星光。

※                 ※           ※

「那头怪物为甚么趋光?」
「我不知道,我──喂!Colonel,你去哪!」刚钻出帐篷的克基斯没等小蛙回答完,就拿起枪和手电筒往帐篷边紧临著河谷的方向跌跌撞撞跑过去,小蛙错愕赶上前要拉他,但她马上明白克基斯意图了。沿著河谷往下看能见到李海等人扎营的大营地,他们好几家人带那么多孩子,晚上很可能有的帐篷不熄灯,既然怪物趋光,袭击营地的机率极高。

她拉住克基斯避免对方失足坠崖,自己也往下游望去,却看到河谷完全被雾气填满,两人所处的上游已经晴朗,星光将河上的雾照得闪闪发亮,下游天空却一片漆黑,浓雾中完全看不清楚营地位置。

「下去看。」克基斯说著,往连通两个露营区的步道走。
小蛙拦住他:「不甘我们的事吧!把帐篷收了回去!你别甚么人都想救,他们不是美国人啊!」
克基斯稍微睁大眼望著小蛙:「我不敢相信这种话,来自曾在侏儸纪公园裡对著情绪失控的外国人伸援手的你嘴裡。」
小蛙恼怒,大声反驳:「那是因为你不会害我!你看起来需要帮助,帮了也不会有坏处嘛!」
「当时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害你?我可是配枪没被军方收走的有精神疾病的退伍军人。」克基斯继续咄咄逼人瞪著小蛙:「我发狂的话,比下面几个熊孩子和宠坏他们的蠢父母都危险。

「你因为他们无礼,就不救了?」
「才没有!是因为……那是怪物!」小蛙辩解:「说真的我不知道能不能打过。你去也没用!我打不倒的东西,你以为你能打倒?」
克基斯继续往前走:「当然不,所以我只是去看看能不能帮助。」

借助明亮的星光,克基斯缓缓前进,小蛙大叹一口气,跟上他脚步:「有人说过你太喜欢救人吗?应该去当医生?」
「……」
「每次你看到可怜的受伤动物都会捡回去!」
「……」
「你看你,捡过多少不会养的东西!你连自己都养得乱七八糟,结果捡猫捡狗捡鸟捡蛇还捡狐狸和鹿!」
「……不然要怎样?和你一样把受伤的鹿吃了吗?」
「不是这么说的啊!做好事量力而为欸!」
「我还捡没朋友的流浪儿童来我家撒野、买飞机模型给逃家少女玩、陪半夜睡不著的小孩去太平洋上划船,还有甚么?」克基斯说著,依旧面不改色跌跌撞撞的在步道上走:「我没量力而为?没打给野生动物保育机构?有人约去爬活火山的时候我没拒绝?帮不上他们也没办法,至少先试试。」
小蛙无奈,苦笑道:「行行行我知道了,走吧一起去。

「你这速度走到天亮都到不了下面,来吧我带你。」小蛙问道:「你哪一隻手没骨折过?」
克基斯回答:「四肢中右手最少。」
小蛙叹气:「那好吧,腰带扎紧啊。」她给克基斯几秒把裤子繫紧,接著抓住他腰部后方皮带猛力一扯,克基斯只觉得自己被从腰部吊起来,接著就在天上甩动。视野中两人的帐棚突然变得很小,星空上下晃动,树林忽大忽小,夜色中晦暗不明的石板路也忽大忽小。他意识到自己被小蛙拉著在空中急速前进,小蛙施展轻功了,而他整个人对折被小蛙提在手裡,晃得像六点半左右的时针与分针。

诚实说,轻功搬运体验的难受程度仅次于弹射座椅。被皮带勒住腹部让他感到反胃,小蛙前进时克基斯认为自己在承受高G力只是方向和驾驶战机不同,有脑充血的感觉。幸好在他完全失去意识前小蛙停止高速移动,她站立于一棵小树之上将克基斯轻轻放下,后者趴在石板路上喘气,几乎无法站立。

「哇靠,那是怎样啊!」耳中只听见小蛙震惊的叫喊。

※                 ※           ※

小蛙把几近晕厥的克基斯放在地上,此时两人离李海等人的露营区仅剩两三百米距离,石板步道地势高于露营区,下方一切尽收眼裡。露营区上乌云密布下著大雨,雨区很窄周围其他范围都是晴空,平和的夏夜气氛和被大雨笼罩的营地有云泥之别。

营地中的众人尖叫逃窜大声哭喊,帐篷都被翻倒或划破,碎成各色布片,几家人的露营用品散落在整个营地中,好几盏露营灯和手电筒在暴雨中闪烁,唯一一顶还撑著帐篷形状的浅黄色三角帐位在营地边缘紧贴山壁,帐裡有熊熊火光燃烧著,热气从被割破的大口子裡冒出来,在暴雨中化为阵阵白气。整片营地四处有枯枝树叶和拦腰折断的大树,混乱且寸步难行。有人奔逃有人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有些小孩子淒厉哭嚎和母亲们挤在一起,但更多躺在地上全无移动能力。

那条怪物在营地低空盘旋,飞舞于离地约两米的高度,一面发出毛骨悚然的呜呜尖笑,一面忽高忽低绕圈儿飞,时不时整个身体擦撞地面掀起杂物,接著在凌乱的帐篷残骸上癫狂扭动,用头和长长的身体到处碰撞,激起片片水花。小蛙明显看出牠会追人,追上了就用那双克基斯感到发毛的手抓住对方,幸好牠手似乎抓不紧,成人扭几下就能挣脱,可小孩子脱身不了,会被怪物大嘴咬几下再吐出扔地上。

雨水和湿滑地面彷彿路障,人们逃离不了露营区,走不到车边去,怪物围绕他们玩弄他们像把老鼠咬残后戏耍的猫,一但人要逃走,牠就飞过去将人抓回来或者直接用身体衝撞。不仅抓人,怪物还对灯光有反应,牠有时捡起露营灯往自己脸上塞,其中一个比较小的手电筒被牠攫到,小蛙瞠目结舌看著牠将那根手电筒前端插进自己空洞的眼窝,却无法整根推入,只得又拔出来,伴随手电筒脱离牠眼眶喷出闪闪发光的红血。牠显然因此疼痛难忍,尖叫著飞上天空后又直坠下来,一头砸在地上,身躯痉挛贴地游窜,彷彿被喷杀虫剂后无法自控团团转的蟑螂,伴随怪物身上的恶臭把凌乱的露营区浸染成了可怖的鬼片场景。

克基斯缓过来了,和小蛙一起目睹骇人场景后震惊得说不出话,小蛙告诉他:「我把那些人带过来。」接著便手提蓝波刀衝入雨阵。

暴雨猛烈打湿她全身。

她兽化眼睛衝向混乱的露营地,用刀将地上的露营灯或手电筒敲毁消灭掉光源,同时对处在恐慌中的人群大喊:「快跑!往山坡上的步道跑!」可许多人已经吓得失去行动能力,特别是小孩子,只有几个成人还在试图逃离现场。小蛙向还在努力脱离危险场所的李海夫妇喊话,李海抱著女儿朝她跑来,却从背后被怪物一头撞倒,李蕙从父亲怀裡甩出,重重掉进一旁的树丛。山坡上克基斯见状立刻往下急奔,对人群大喊丢掉照明,季荷本来想拿一旁的手电筒去找树丛裡的女儿,闻言立刻把手电筒扔掉摸黑在树丛裡寻找李蕙。

此时小蛙已用刀把内部燃烧的帐篷割开,起火源不重要,火焰早已吞噬帐篷内的物件,睡袋和衣料易燃使火焰熊熊舞动,但隔水的帐篷被割破后,大雨立刻擎灭了火炎。周围霎时一片漆黑,人们再不能看见彼此,只有怪物鲜红的血洞和小蛙的两点狼焰在暗夜中闪烁。另一边李房李栋趁著怪物的注意力在李海这边时,已经朝山坡上跑,但此时刚撞倒李海的怪物发现李房父子,復又袭来。李房用身体挡著儿子结果被怪物抓住,拎到空中的时候还在喊他儿子快跑,见状小蛙衝向怪物,起跳挥刀削向怪物的手,怪物吃痛将李房扔下,趁这机会李房得以脱身。李栋作为几个孩子裡年纪最大的身体发育比较全,独立跑到克基斯身边,克基斯叫他沿著步道往上走不要回头,直走到他的帐篷那裡才安全。

同时李海和季荷把摔昏了的李蕙拉出来,季荷抱著她往克基斯的方向走,李海则说要回去帮其他人,怪物发现季荷脱离马上朝她飞去,但小蛙早有防备,她抓住怪物的长鬚借力挺起身体,把蓝波刀捅进怪物的躯干,怪物痛得大叫往天上直窜,小蛙鬆手落在地上,看著怪物復在天上盘旋,眼中滴滴答答流著血泪。

「Can you kill it?」克基斯战圈外大叫。
小蛙紧盯怪物:「没把握!把人撤离就闪!」

又是一声天雷破空,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趁著小蛙和怪物对峙的时候带上孩子朝克基斯所在的位置奔去,克基斯要求家长清点人数,一家人都到齐就赶快往上游营地逃。有人孩子和配偶倒在下面迟迟不愿走,但只有李海脱困后又跑回去抱起一个倒在地上的孩子,将她送到其他人身边再返回去寻找。

「李海快走,太危险了。」克基斯劝阻他:「你太太和女儿先上去了。」
李海回道:「安先生,谢谢你来帮咱,但下面还有人没去救,我可以跑。」说著又往下去,克基斯拦不住他,也知道自己若跟上去就是给小蛙添乱,便对李海大喊:「有三个孩子和两个大人还在现场!」此时另一个家庭的家长也叫道:「胖李哥!求求你救我们家阿贵!」「胖李,在那裡,我儿子!」「拜讬你了胖李!」「胖李叔叔,我爸爸不见了!」「谁来救救我家孩儿!他被龙咬了啊!是生是死……」其他还未找齐成员的家庭也纷纷哀求,甚至就地哭起来。

见状克基斯怒斥:「闭嘴混帐!全都上去!」他觉得这些人莫名愚蠢,只是离怪物稍远都还称不上安全脱身,就吵吵闹闹没有危机意识,跟看到敌机飞走就欢呼的菜鸡一样,难道敌机不能调头再来?那隻怪物虽然没有眼睛,却明显能看见,若非正在跟小蛙纠缠无法脱身,可能直接朝众人袭击。
小蛙当然也听见步道上吵闹,可她没余力教训民众,天上的怪物正一次又一次朝她张大嘴伸出手扑来,每次都被小蛙出刀刺中后腾空而起。知道小蛙难缠后怪物又想扑咬李海,幸而小蛙总能抓住牠尾巴或鬍鬚强行打断。小蛙也想给怪物致命一击卸除牠战斗能力,无奈暴雨中她张眼看清楚都很困难,怪物还浑身湿黏滑溜,黄绿的脓状体液和血不断流到小蛙手上,抓都抓不住。

「还有多少人?」她向克基斯吼道:「这玩意臭死了!」
「还有个小孩!最后一个!其他人都走了!」克基斯大喊:「在12号营位旁!」可怜的孩子正在树枝和帐篷的残骸间无法凭自己力气脱身,李海数次想帮助他,却因周围太多树干而无法迅速靠近,反而引得怪物多次朝他攻击。
「死胖子你上去,我找!」小蛙大吼,她认为自己杀不掉怪物,只要将孩子救走后脱身即可。
李海一面往上爬,一面问:「万一牠追咱怎办?」
克基斯拿出强光手电筒:「用这个。」

眼角余光瞥到李海已经回克基斯身边,和其他傻愣如被强光照射的鸽子般不动的人挤在一起,小蛙不再和怪物纠缠,衝向最后一个小孩,地面积水被她踩成零碎波涛,她伸手将孩子从杂物间拦腰抱起,对克基斯大喊:「开灯!」克基斯立刻打开强光手电筒,一道光柱直穿天际好似一柄雪白光剑,怪物受到光线吸引朝克基斯等人衝去,周围人群一阵尖叫,在惊恐的呼喊声中退伍军人居高临下使出全身力量将手电筒往露营地对面的河谷方向扔,手电筒旋转著白光在夜色中化成横飞光棍。

怪物受光吸引朝手电筒衝,可克基斯未能将手电筒抛过整片营地,灯光落在破裂的帐篷上,怪物一头朝帐篷撞去。帐篷布料受冲击手电筒弹起,此时早已放下孩子的小蛙子弹化身般射向手电筒,以捕手飞扑的姿势腹面朝地伸长手握住手电筒,怪物从帐篷裡拔起头时,小蛙已经旋转蓄力后的手臂,把灯饵远远的掷向暴涨奔流的大河,怪物高笑尖叫,就如追抢龙珠的飞龙般,扭动身体以游蛇过水的姿态循手电筒的抛物弧线飞往河谷。

※                  ※           ※

山道上众人看著白色光柱旋转飞舞后消失,可怕的怪物也消失了,同时淅沥沥下整夜的大雨迅速停止,正如龙坠于营地的早晨,奇蹟似的,黑云退去,满天星斗繁烁得不真实,星光美得令人害怕。

人们就像几小时前的小蛙和克基斯一样在惊恐中沉默,除了他们俩。克基斯大力喘气,全身都因突然用力过猛以及非预期的激烈运动而颤抖,小蛙则手紧握刀万分戒备看著河谷,她担心怪物再次来袭,就像自己和克基斯在上游营地经歷的情况。有些缓过劲的家长想检查被咬的孩子是否受伤,可所有光源都已经破坏,人眼在黑夜中无法清晰视物,星光下他们能看见彼此,但也仅只于此。

李海作为出遊头领和公司老闆,最早脱离受惊状态,他嘶哑的对众人说:「天快亮了,天一亮就开车走,马上到医院去。」其它人纷纷附和,小蛙侧头看克基斯手腕,军錶指针嵌有氚管,在黑夜中能清楚看见盘上指著四点五十七分。天确实快亮了,她感到有点疲劳,决定回到克基斯家后也先睡上一觉。

「都往上走,离开这裡比较安全。」缓缓移行的人群列成长队,小蛙在队尾一边催促一边伸手拉摇摇晃晃的克基斯,她觉得对方快昏倒了。队伍最前方是抱著李蕙的季荷,她在确认李海脱离危险后,就抱著孩子头也不回往上爬,李栋跟在季荷后面,两人此时已离大部队有一段距离。其他家长带著自己孩子鬆散跟在后面,众人都逐渐放下紧张,开始往上走寻找可以坐下休息的平面,甚至有孩子从惊吓中恢復后开始哭泣,被父母掩著嘴试图降低音量。

星斗将潮湿地面照亮,在步道的树影掩映间,地面闪烁的水光像零星散落地面的钻石,又好似天上落下了星屑。夜啼鸟叫声悠长遥远,草丛裡青蛙和金钟儿细碎的声音流淌在阴影中,队伍中段的李房忽然回头,匆匆赶过小蛙和克基斯,往破碎的营地跑去。李海呼叫他,他头也不回,只说了一句:「我相机呢!裡面有龙的照片!」

「你天亮再拿行不!」李海的声音疲惫中带著惊讶:「不差一小时吧!别回去,万一怪物又来怎么办啊!走了,咱都上去,安先生营地那裏安全啊!」
「不是怪物,是龙神!」孙梅澄清,却被后面的人高声打断:「你有病是不是!我孩子都要给牠吃了你还管那怪物叫龙神!」
「闭嘴!」克基斯忍无可忍,众人虽在夜中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却感觉到一股凶猛的压迫感从后方升起,几人只是生活平和的普通市民,马上住了嘴。小蛙感到惊讶瞥了一眼克基斯,印象中她从没见过这个好脾气的退伍军人发怒,珊娜也说他就算被人当众羞辱也无动于衷,小蛙想不懂克基斯为何会对一群吓傻又单纯的黔首百姓生气。当然群众鬆懈下来后就吵吵闹闹她也感到烦,但她不知道出声阻止会否又把怪物引来,故而忍著不说,可克基斯罕见地先有了反应。

克基斯看到龟速行走还争执不休的众人,心裡万分焦躁,他不知道这些人是否真正了解”怪物没有死,只是暂时被引开了,随时可能回来”的事实,还是以为自己已经脱险到差一步就回到家了?队伍行进速度缓慢到他开始做怪物又袭击的心理准备,在黑暗中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腰上的枪。虽然自身没有经验,但在军中听过来自其他部队的飞行员说战场上要撤离非战斗人员,特别是平民非常困难。总有人不把军方给的撤离时间当一回事、脱离战区后又回来拿东西、不相信军方而把小孩留在家中,甚至有整家人死赖著不走劝不听的人。即使民众配合撤离,撤出速度也非常缓慢,往往让主导撤出的部队觉得自己像隻赶牲畜的牧羊犬,而失去耐心对民众大呼小叫甚至动粗。

他一直觉得原因在于被撤出的平民眷恋自己家园,他们的故乡可能就是战场,对他们来说战火摧毁了一切,即使撤离也已经一无所有。思虑至此克基斯火气就来,此处只是个景区他不明白对这些人来说重要性在哪?有生命重要吗?怎么可以慢悠悠拖拖拉拉的走,居然还有人要回去拿相机?小命都不保了还保龙的照片有甚么意义。

小蛙也有同感,她也认为这群人是她见过危机意识最薄弱的蠢蛋。李房经过小蛙身边当下,她没有拦阻,还决定这傢伙之后再发生任何危险她都不会去救了,即使在自己面前被怪物啃噬她都要冷眼看著他被吃掉。反正,这傢伙就是拿石头丢帐篷的熊孩子他爸,和自己有仇!

她嗤之以鼻发出不屑的声音,看著李房迈著兴奋的小碎步往下跑。

不看还好,这回头一看,小蛙发现刚才还因怪物退去而开天霁夜的星空有一角不见了。此时天色已渐亮,宝蓝中东方颜色较淡,可那正是河水奔流而去的方向,晨光被天上又捲起的朵朵乌云遮掩。她心下一紧,对克基斯说怪物又要随著暴雨而来了。克基斯再次催促众人加速,小蛙则提著刀踏著迅捷胜风的轻功赶先李房来到营地。她穿过零碎的废弃物堆后走到河边,往汹涌的大河裡看。

乌漆妈黑波涛汹涌的暗夜长河中,怪物血红的笑脸正在发光,仰面漂浮在水上。

相比于袭击小蛙两人营帐时只有鲜红眼洞在亮,如今水中的怪物嘴裡也有明晃晃的血色光芒,小蛙认为牠吞下克基斯的手电筒后体内获得了新的光。她悄悄退回朋友身边,将目前不利的情况告诉他。克基斯大骇,黑夜中小蛙遗憾地错过了他难得的惊吓表情,两人将事情告知还在慢悠悠走的群众,人群立刻被恐惧情绪席捲。有人说自己再也走不动了,有人要前面人迅速让开他想急奔而上,有小孩又开始失控哭泣,克基斯和小蛙不知道怎么安抚群众,只能不停催促他们快走。

此时,李房找到遗落在地上的相机,除了表面刻痕之外没摔坏,他看著山道上惊恐的同行伙伴们在逐渐变白的晨光中变得很小如蝼蚁般匆匆,画面实在有趣,可以做为龙事件的更多证据,便举起相机朝著众人按下快门。

喀嚓一声,相机的闪光灯弹起,白光闪过刚被袭击得七零八落的营地。

※                 ※           ※
趋光的怪物从水裡爆起,发出呜呜声嘶吼如女鬼,甩开长长身体趴在地上高速蠕动两手前抓爬到李房身边一口将他咬起又窜上天,彼时天空还未完全被雨云遮蔽,雾白晨光中怪物灰白身体的下半段竟是半透明的。牠一面发出哀号似的叫声一面捲著受害者在天上痉挛式翻滚,山道上的人抱头鼠窜,有人尝试爬进山林有人躲在草丛,有人高速往上游营地衝刺也有人往下跑,小孩尖叫大人慌乱,克基斯不知道怎么办。

小蛙将蓝波刀握在手上挡在克基斯身前眼睛直盯天上怪物的一举一动,克基斯瞥见李海带著另外两个大人抱著三个孩子正往上游跑,季荷跟在后面,怪物攫著李房在营地和山道间的天上不规则绕著八字型飞,身上腐烂的臭血滴得众人满头满脸,牠越飞越快越飞越高,忽然朝队伍前方的李海等人方向窜去,接著鬆手就把李房往下抛。见状克基斯推了小蛙一把,小蛙大骂一声脏话后还是老实往李海等人方向衝去接,以防李房掉下来砸伤其他人。

而怪物扔掉手上累赘后,转身竟往克基斯衝来,克基斯拔腿就跑,但崎岖的山道加上受损的立体视觉让他马上往前扑倒摔在地上,他立刻翻过身掀开腰间枪套拔出手枪紧握双手伸直对著怪物连扣两下板机。

枪击的巨响震碎了山间本不平静的早晨。

※                 ※           ※

其实克基斯射击技术不算佳,他握习惯的gun,是战机操控杆上的机砲击发钮。没有后座力,没有火药味,只有轻轻的喀搭声和若有似无的机身震动传达给他,但火神砲就已经用子弹射线将敌机和他相连,把坠落传送给敌人。

体格不算强壮,射击测验的分数也在及格边缘,但作为战斗飞行员,没有人会期望他拔枪射击准度像詹姆士庞德,配枪是用作不幸弹射后落在敌军阵地内时自保或自尽用的。然而服役时除了训练外,克基斯击发这把枪的次数远超其他同袍,他曾在一天一夜内打空两个弹匣,大部分美国空军军官退伍交回m9时都未曾击发过与此相当的子弹量。装备标准子弹的M9,对人类正面衝突攻击的抑止效果有限,克基斯从未用这把枪杀死过人,更不知道能否阻止怪物。

但他别无选择。

用不太灵便的手举起枪,怪物在他视野中越来越大,大到不需要瞄准就能射中,他弯曲手指扣下板机让枪膛撞针敲击子弹底部击发火药,后座力让他右肩往后重重砸在石板地上,克基斯几乎听到自己骨裂的声音。可怪物没有停止动作,牠只是张开血盆大口发出淒厉的尖叫,同时散发出浓浓恶臭,继续向克基斯咬来。

然而在牠牙齿要刮上克基斯脸的瞬间,牠突然仰头往上飞,口边的两条长鬚抽过克基斯前胸和脸颊,那双让他害怕的手爪紧紧蜷在胸前,克基斯看著牠滑溜而上整个腹部掠过自己视野,腐烂的脓血和淡绿黏液随著惯性甩了他一身。

怪物在天上尖叫,可牠声音立刻被另一阵更高亢尖锐的咆哮压过:

「操,你这混帐,终于抓到你了!去死吧!」

小蛙一手抓著怪物的角,另一手握著蓝波刀,刀身整个没入怪物头部,克基斯看一眼就知道她趁著怪物低飞往自己扑来时,跳到怪物身上抓住牠的头角,接著发起攻击。由于怪物全身湿滑,早先在营地交战的时候小蛙无法控制怪物行动,攻击也总是被弹开,现在她爬到怪物身上了,克基斯只觉得怪物终于气数已尽。

果不其然,残忍的习武少女紧握刀身猛然使力,将怪物头壳纵向劈开,鲜血喷出来溅了小蛙一身一脸,怪物发出好似火车鸣笛的惨叫声后,嘴裡和眼中的红光渐渐熄灭了。它在天上螺旋翻滚,被黏液和血浸满手的小蛙又没法握牢再次掉落,而怪物则扭动抽搐著朝远方树林坠去。

此时天已大亮,克基斯忍著右肩的剧痛撑起身体,小蛙跑到他身边,两人浑身都是怪物的污血,黏稠腥臭还湿滑,小蛙的T恤和克基斯的棉长袖都看不出原本颜色了。但他们没时间马上查看彼此情况,克基斯扶著树站直用下巴指了指怪物坠河的方向,小蛙点点头但没有去看,她深吸一口气,使出丹田真气朝周围零散的人群大喊:「快去开车!快逃!」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从藏身处狼狈现身。

※                 ※          ※

李海安顿好自己的妻儿在车上,帮助李房爬上自己家的车,又让有小孩被咬的人先走之后,他再一次回到克基斯和小蛙身边。

克基斯脸上被怪物鬍鬚抽出一道口子,右肩一动就痛,小蛙腿和手臂都被怪物背部的骨板刮伤,两人擦掉怪物留在他们身上的血汙后依然鲜血淋漓。李海从车裡拿了毛巾过来,对他们说:「安先生,我送你们到县城医院去,我车还有空位,太太抱女儿坐前座就行。」克基斯摇摇头,小蛙随口说:「我们也有车停在别处,你自己快走吧。」
「哪有,这裡就一个停车场,这儿,一路上都没见到你们的车,你们哪有车呢?是徒步上来的?」李海不信:「你们到底是甚么人?难不成真是外国军人?你们刚是开枪了?真枪啊?」

一听到自己开枪果然被记住,克基斯的眼神变得冰冷,李海感到一阵寒意,但他没有放弃:「快,你们受伤了,我保证不跟上头举报,你们是咱的救命恩人呀!」
小蛙叹了一口气,瞥克基斯一眼,克基斯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甚么,她深吸一口气看著李海,将眼睛兽化了:「你真的想知道我们是甚么人吗?」看著眼前少女的眼睛突然变成火焰般的鲜黄色,李海吓得颤抖了一下,小蛙悠悠地继续说:「念在你是这群人裡面最乐于助人的,无妨,就告诉你吧,

「我是仙人,是这片森林的主宰,他是客神,我们有事情要办,今日屠邪龙被你们看见了实属不幸,现在快走吧,稍晚有更多妖兽会来,众神要在此举办大猎祭,王妖兽现身后还能否保你们的性命,就非我做主了。」

李海难掩惊讶,僵直几秒后,对著小蛙和克基斯行了个礼,匆匆离去。

※                 ※           ※

最后的车声消失在离开景区的马路上后,克基斯眼前一黑,双腿发软靠著树干滑坐下去,小蛙拉住他上衣防止他躯干直接跌撞地面,接著唉声叹气平躺在地上休息。

「Colonel……我觉得你家真是满好的,桌遊也很好玩……」
「哼……」克基斯虚弱的应了一声。
「你站得起来吗?」
「给我五分钟……」
小蛙爬起身:「那就是不行,我要抓著你走了。」说完伸手就要拉克基斯。
「等等……」克基斯忍著晕眩:「那怪物……死透了吗……」
「鬼知道啊,别管怪物了,我要回去休息。」
「不把弹头和抛壳……捡回来……会麻烦……」

「蛤?」小蛙惊叫:「弹头?」
「你不知道……子弹有……」
「我知道啊!要那东西干嘛!」
「我开枪了……要写报告……如果弹头还在……能敷衍过去……要是没有……」
小蛙严肃的大歎气:「要是没有,军方会把你枪收走,是吗?」
「不只……军方知道我PTSD……我乱开枪……长官就糟了。」克基斯用左手扶著自己额头,深呼吸几下缓过来后说:「退伍照理要上缴配枪……但有人让我拿著,你懂吗?」

「懂,长官罩你,让你偷偷拿著枪离开军队是吧?然后你开枪就得写报告解释原因,如果有人发现你乱开枪,你的长官会被查到,然后被惩处?」
「可以这么想。」小蛙冷笑:「我好讨厌你们这些特工喔……现在你也走不了了还不得是我去找,可恶,就该把你这种生活不能自理的人的枪收走!美国枪枝氾滥根本就是军队带头的啊!」

克基斯看著小蛙,他感到很两难。一直以来都受小蛙照顾,从搭帐棚找食物到移动都仰赖小蛙,甚至与怪物搏斗还是自己提要求的,克基斯很想对小蛙说不用找了;但如果不找,墨比肯中将和怀斯上将就会有麻烦,他更不想自己敬爱的长官因为自己的缘故有事。本来退伍没上交配枪就有原因,今天开枪是为了自保他也不觉得有错,多方考虑下只能再拜讬小蛙了,即使他一点也不想麻烦她。

要是自己的身体还好,能自己去找就好了。

要是自己还在座舱裡,火神砲一发就能让那怪物下去。

没有人会受伤,也没有人会惹麻烦。

但,一切都不可能,说”要是”也无济于事。

要是自己身体还好,现在也不可能在这裡露营。

也就无法认识小蛙。

也就无法拯救这些遊客。

「能拜讬你找一下吗?回去之后,我买B-1枪骑兵的模型给你。」克基斯说:「就是你上次在杂誌上看到的,翅膀长长的轰炸机。」
小蛙有点错愕:「啊?」
「拜讬了,」克基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找到弹头和抛壳真的很重要。」
小蛙看他脚步摇晃的样子很担心,说道:「那走吧,留你在这裡我也不放心。」说著兽化让克基斯坐在自己身上,低头循著火药味马上找到了两个子弹壳。

「谢谢。」
「嗯,特工真的很讨厌啊,我要加码,再给我买一个别种!我想要手会夹起来的战斗机。」
「甚么?」
「很大很肥扁扁的,翅膀会往后夹起来,照片裡都是放在船上那种。」
「是F-14 Tomcat吧……」
「不知道,长得超奇怪。」
「她并没有很奇怪……还有,我不是特工。」

※                 ※           ※
他们沿著怪物滴下的血臭味一路往森林内走,穿过暴雨后潮湿泥泞的树丛,路过他们曾探索过小蛙认为的温泉源头,惊愕地发现那汪浅池又蓄满了冒著热气的暖泉。

两人在此地洗净了身上的血汙,考量到怪物的污血可能造成严重感染,克基斯认为两人都得去趟医院──现在已经不是能向珊娜隐瞒自己要生病的情况了──闻言小蛙讥讽了他一顿:「你居然还会看情况逞强?」克基斯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小蛙本还想再说些话,忽然听到不远处森林传来激烈震盪和水花喷溅声,抬头往天上看,有鸟群受惊飞出树冠。她立刻载著克基斯往声音来源处走,来到两人前几天戏水过的小潭,发现那怪物正泡在潭裡。牠一会挣扎,捲动长长的身体翻起水花,一会又趴在潭岸上或者将全身浸在水中,原本青碧的潭水被怪物的血和体液染成褐色,整个池面散发著令人作呕的臭气。

天已全亮,小蛙这才第一次能仔细看清怪物的样貌。

「这玩意很像龙,但应该不是龙,细节和我见过的神明都不同,果然还是怪物吧。」她对克基斯说,克基斯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著在水中的怪物。脸上挨了两枪后血肉模糊,脑门上被一刀劈开头骨白花花的大脑都流出来了,刀还嵌在骨骼上,潭水中浮著怪物身体的碎肉,体侧腐烂的伤口中已经有内臟脱离腹腔,从伤口露出在水裡沉浮,浑身是小蛙用利刃割开深可见骨的洞,眼窝和嘴裡还在流著液体,混合血块和淡绿的脓。克基斯觉得这头怪物真的快死了,再也不是突然消失后会重新袭击,或者只是躲在暗处,牠正在等死。

小蛙捡起一块石头朝怪物丢去,打中怪物后引得怪物又在水裡激烈翻滚起来,脏水和血甩得到处都是,她向克基斯要求借用手枪,决定直接把牠打死后再取出弹头。克基斯自然不肯,没有明确目的开两枪已经不知道要靠军方对他多大的信任才能避祸了,再开一枪绝对没救。小蛙烦躁的抱怨,她不想再次肉搏,但取回怪物头上的刀后再把牠刺死似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见她困扰,克基斯忽然幽幽地说:「有没有可能,牠在求救?」
「蛤?」小蛙惊讶地说:「求救?」
「牠趋光,是知道人类有光,牠想要人类帮助牠。」
「Colonel你对这玩意的想法真的很奇怪欸,很不像你欸,为甚么牠要求救?」
「因为牠痛苦。」
「你怎么知道牠痛苦?牠会自己砸地,还会自己把手电筒塞在眼窝裡,你跟我说这种做自虐事情的动物会痛苦?」小蛙发出不屑的嗤嗤声:「牠要是痛苦,就找个地方趴著休息吧!」
克基斯依然用微弱且阴森的声音继续说:

「痛得失去理智了,想用物理手段止痛。」
「到底──」
「内臟感染非常痛,肿大的器官还会导致呼吸困难……希望你永远不会知道。」

小蛙震惊的转头看克基斯,克基斯视线不和她相交,只静静的继续望著怪物在水中挣扎:「想掏空肚子,一吸气就会把肺挤出来的感觉……幸好诺贝尔奖有颁给发现抗生素的人,应该把那三人的肖像挂在军校的大礼堂。」
「你在说甚么?」
「但做出止痛药的人值得三个诺贝尔奖。」克基斯阴郁的说。

他刚说完话,小水潭裡的怪物忽然惨叫起来,发出淒厉的哞哞声后,瘫软在池岸上一动也不动。两人观察一会,怪物不再动弹也没有呼吸了,小蛙小心地靠近牠确认是否死去。还没碰到怪物,牠的肉就呼喇喇从身上崩解,碎成一块块的黑褐色烂泥掉在地上,露出裡头白惨惨的骨骼和筋,腐烂的内臟化成绿色胶状物漂浮在水面,血液也变成黑色的细沙。

白茫茫头骨上,赫然插著克基斯的蓝波刀,额上鼻樑两处骨碎片中心,是帕拉贝鲁姆子弹的弹头。

小蛙拔起刀,用刀撬出弹头交给克基斯,当两枚弹头都取出后,怪物尸体落下的血肉上忽然长出无数细小绿植,有些变成藓苔,有些成了羊齿,有些抽茎展叶就地开出了繁花,甚至在心臟的位置长出一颗笔直的落羽松。内臟胶液则化成浮萍散在水面上,小潭就在两人眼前急速优养化,不一会水裡已满是藻华。

恶臭散去,潭上飘荡著新雨后的土香,才盛开的花吐露馥郁香气,使人精神为之鬆懈。山林间婉转鸣叫的鸟群滑翔著穿过树林,撒落一地音符,偶有几隻疲倦,即落在新发的树上歇脚。温柔的暖风拂过战士们湿漉漉的身体,带来森林的芬芳,带走刚吐新蕾的娇花香气,蝴蝶闻香而来,沿著潭边一处处访采,宝石色的羽衣点缀著深浅碧绿渲染的小潭。小潭上的瀑布依然滚滚流动,激起一层层的飞沫,将充满藻类的水潭打成了抹茶的质地。怪物的尸体变成一处绚丽花园,倾刻被生命佔有。

几分钟前还在痛苦挣扎,遭死亡盘据的肉体一瞬间变成萌生万物的温床,枯骨彷彿已沉睡数百年,主人已进入下一趟轮迴。头骨上那双奇妙的角直指天空,顺著角的方向往上望,树冠层层疊疊又交互羞避之上,白云朵朵流过苍蓝晴空。

生灵的歌谱写在风中,大地宁静而辽远,却生机勃勃。

两人静静看著一切。

※                 ※           ※

「安格里,你真的有病,我认为有必要给你下个行为能力缺失的诊断,最好让你受监护宣告,然后搬去社会福利机构住到死为止,你这种人就没有资格享受自由!还独居咧!还敢让亲戚的小孩来找你玩?她父母也是心大,让她跟你这种脑子有毛病的傢伙独处!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居然会在大雪天爬上屋子修理屋顶然后摔下来,摔到右肩骨裂?还让小孩子一起受伤,两个人手脚都得缝那么多针,到底在搞甚么!你从来没在听我跟你说话对吗?你当我这个做医生的不存在吗?你知道自己身体情况吗?你懂你有多脆弱吗?你听得懂英文吗?我要打给伊凡博士,你有认知功能障碍!」风神城空军纪念医院的外科诊疗室裡,实习医生正在帮小蛙缝手脚上被怪物割伤的创口,克基斯右手被吊带固定住,脸上也包著纱布,被换上了病服后躺在床上。

华生医生在他床边口沫横飞地大声斥责,从克基斯和小蛙见到他开始就咆哮著痛骂克基斯,一边帮他安排X光检查一边训斥,小蛙明显看见克基斯神色焦虑想缩起身体躲避,但他一耸肩就剧痛,只能试图往左边退和医生保持距离,而华生则马上绕到他左边,趁他不能往右倾斜身体的情况下疯狂输出。

她觉得很好笑,之前就曾听珊娜说过克基斯害怕自己的主治医生,果然此言非虚,能见到叱吒长空让敌机闻风丧胆的王中之王被骂到惴惴不安手足无措,小蛙觉得自己缝个几十针也值了,反正回去涂点黄河的药,没几天就能跟没事一样四处玩。克基斯受伤情况不严重,但华生不知道他胡闹和激烈运动到有点虚脱,只发现他血压很低,考虑到他身体状况本身很复杂,医生决定让他输液后留院观察。

小蛙从华生的态度和处理方式猜测克基斯没什么大碍,为此她心情很好,看著克基斯的表情带上了数分戏谑。她只有一个遗憾:听不懂华生说甚么,不知道他怎么骂克基斯。不过这还算塞翁失马,正因为她不会英文,华生不骂她。而克基斯被骂得灰头土脸,找到机会就瞪小蛙,在心裡嘀咕两人为了就医想出的理由太过离谱,惹得华生医生怒气又加了好几分。

「笑甚么!蠢货,你没有美国保险,缝那几针贵得要命,一千多元。」他低声骂,小蛙还嘻嘻哈哈,反正不是她花钱。

「谁叫你坚持我要就医,我不管,你还是得给我买B-1和F-15!」
「F-14啦!」克基斯纠正道,撇除被华生骂得烦,他其实心情也还算轻鬆,刚看到小蛙在清创时痛得大叫他也想笑,没想到杀无赦的臭小鬼居然这么怕疼。

※                 ※           ※

「我的天!小蛙,你真该跟克基斯多学学!他半个残废还想要帮助别人,你好手好脚会武功居然就只想著马上跑?那我教你武功干嘛?连蠢蛋旅行团长都比你有义气。」

见克基斯被医生骂幸灾乐祸的小蛙,回到黄河就遭到教训了。豆子很震惊她居然有过扔下无辜群众只想带克基斯逃跑的行为,为此小蛙叫起屈,辩解说她不知道能不能打过怪物,心裡很害怕。

「你试都没试就跑,打不打得过跟对手长像没关係啊!你看,实际上那怪物很弱吧?如果不是你当时拿的刀太短,应该一下就能杀死了。」
「牠很可怕欸!那到底是甚么?」小蛙抱著抱枕,挨在豆子身边说。

豆子坐在床上手裡拿著绢布卷轴一边确认上记事项一边回应:「走火入魔的精怪吧。」
「啊?不是龙吗?」
「不是,」真龙──黄河主说道:「龙首先一定有四肢,形状不会像人,而且身体是实体,你看牠这几点都不对,不是龙。

「小蛙,龙是精怪修练得正道,成仙后获得的身体,是神明的另一种型态,不是另外变化出来的外观。怎么说呢……用你也能听懂的例子来说,狼这种动物,即使颜色和身体形状有点不一样,只要牠符合被分类成狼的条件,那牠就是狼,对吧?而龙也是一样的道理,真龙的身体必然有虾鬚猪鼻鹿角象额牛耳狮鬃蛇身虎掌鹰爪的九项特征,啊,当然具体来说可能会有一点点个体差异,但这些部位都必须要有,才算是真龙。只要缺乏任何一个部分,就能立刻判断牠不是龙,也就是说,不是神仙。

「你,狼种,你的真体是人类,即使变成狼的样子,那也是用你的人体去位移拉伸改变形状做出的,做不出的地方用魔法塑形,狼不是你真正的型态,就是一般你们说的解剖结构不同。精怪也一样,在得道成仙获得龙体之前,可以靠法术尽可能变成龙的模样,但是成不了真龙的。龙身是特别的,是神明独属的,就好像人类的身体也是人类独属的,其他动物再怎么模仿,也不会真的变成人。」
「但你怎么知道牠是精怪呢?」

「因为牠试图变化成龙的样子。」豆子笑著说:「你知道的吧?精怪啊,是其他动物仰慕人类的智慧,经过修练后变成的。而成精后如果又开始仰慕神仙,那就会再修练成神。动物修练为精怪的时候,以人类做模仿对象,精怪要修练成神的时候就会以神为模仿对象。所以熙京的水族会观察你的样子,模仿你来更进一步接近人类的形态,而已能变成人形的精怪还想精进,就往往去模仿龙,试图化成神仙啊。」
小蛙惊讶的说:「你也有模仿过龙吗?」
「有呀,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画龙了吗?那时候我可都在看呢。」豆子笑道:每一次你去庙裡回来,又画出新的龙,更精细的龙的时候,我就会试著做哦。」

「那……你怎么知道它走火入魔了?」
「你不已经自己发现了吗?你再好好想想?」
「不知道啦,师父,告诉我嘛!」
「呵呵呵……只有哀求的时候或撒娇的时候才会叫师父,偏不告诉你。」豆子大乐,挠著小蛙的腰让她痒得在床上滚成一团。

「说起来你这回会陷入麻烦,是武器太烂了。好,明天我们到习武场去,你跟我打一场,赢的话,给你一个好东西。」
小蛙哀号:「怎么打得赢你啊!」
豆子摇了她一下:「不试一下就放弃了?我都还没说赢的条件呢!」

※        ※           ※

致 李房 先生:
感谢您来信询问并寄送相关样本,经本所专业人员杜工博士与其团队检测后,您所提供的『龙鳞片样本』系为大型淡水贝类外壳,经元素测定约在明朝年间已存在,另本所所派考察团前往您指称目击龙的地点后,经四天勘查并未发现相关痕迹,也未寻获您所称之遗落于现场、摄有龙照片之相机。

但我们找到大量毁坏的露营用品,相信您等人在当地遭遇过某种动物袭击,也经歷过一些不为人知的危险,本所已建议景区加强巡逻与防护,并设置安全避难所以减低人兽衝突,在此谨祝您阖家平安。


大胖木材场裡,李房唉声叹气的将研究所的回信递给李海,李海只读了一小部分就拍拍他的肩膀:「人平安就好,孩子们都只受轻伤已经是万喜了,这事情就不要再深究了吧。」
「可是──」

「老弟,」李海严肃的说:「那个外国军人为了救我们,开枪你也看到了,你这一个刨根掘底下去把人家找出来就不好看了,他们完全可能是政府手下的人,让他们曝光不就恩将仇报?」
「……」
「你要去找,会出甚么事情我可不管啊,要是来问我,我一律都不知道。」李海看著李房,李房举起手上的信还想说点甚么,李海继续说:「再说要不是你太太在那边龙神龙神的叫个不停,我们能遇险吗?这事情摊开了大家都不乾净,就算了吧。」

最终李房把手放了下来。

                                                      《昙变》完
                                  20250223 AM12:45于名古屋大学宿舍



-------------------------------------------后记--------------------------------------------
毛毛生日快乐!
这篇文章的灵感是毛毛生日当天突然想到的,本来可以做为毛毛生日礼物,但不知怎么搞得写这么久!
明明只是一个很简单的灵感:小蛙和克基斯出去玩遇到怪物,居然就写了四万六千字,70页......我承认中间实验超忙一天平均只写30分钟,上个周末不知道为甚么又没写出点东西来,现在下礼拜要开大会了我才刚写完,啧啧啧,这个时间利用效率跟克基斯都在忙甚么有得比(X

这个故事灵感来源,我相信知道的人都会认为很明显──营口坠龙事件。那个事件先不论真假,我个人觉得很惊悚,第一次知道的时候还感觉有点害怕,因为事件裡那条龙的行为太"动物",太像很常见的野生动物救难事件经过,太真实了。一开始,龙掉落下来被人类救治后虽然自行离开,但应该已经命不久矣,果不其然不久后又再次掉下来,然后无法再自己返回栖息地(天上之类?),最后掉到河裡还垂死挣扎了很久,不停惨叫之类,然后终于死了。很像一些撞到玻璃的窗杀鸟,刚撞的时候经过休息好像能飞,但伤势太重飞走后又会再掉下来,然后即使再捡起来照顾也不能活了,死前抽搐哀号甚么的,总之就很像一隻野生动物临死的过程,只是这隻动物是大型未知生物。

当然我润色了很多细节,毕竟在烈火流星的世界裡,已经有龙随便掉下来的故事先例(绿光)了。

这篇在时间线上算比较早期,克基斯还在当愉快的菸民(?),小蛙也没有很厉害的样子。这时候的小蛙还没有标准装备,态度和行为也没那么侠,小猛还没加入他们。不过豆子后来说的"好东西"就是指零飞剑,所以算是小蛙得到专武的事由吧。这篇文章的标题困扰我很久,主要是很难取,不想在标题就写出内容,所以迴避了坠龙之类的词,有想过取作skyfall,由于是小蛙和克基斯一起玩的故事,心境描写比较多在克基斯那边,本来想放在他的分类裡,可是他的分类凡是英文标题的都是跟他在军中有关的故事,克基斯的军中生活+skyfall,就很有一种这是他坠机的故事的感觉(X) 后来想了一下,还是放小蛙的龙旅分类吧,但名称是真想了很久。

好了真的该做简报了不然老闆会走火入魔的(X

 


快把萌灿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本帖最后由 羽·凌风 于 2025-2-24 18:42 编辑
这开场让我想到《罗小黑战记》里面一个角色吐槽人类的发言:他们会把所有地方都改造成景区,收门票!WWWWWWWW
然后正想说一个看起来开发得那么好的地方怎么都没有游客,就有人来了(√(X)
所以他们其实是直接空降在露营区,没有经过前台收门票的吗(X)
克基斯面对强势陌生人的反应太i人,内心戏一大堆但是啥都不敢说只能被推着走,好可怜啊WWWWWW
不过我要吐槽一点!就是大陆人再没文化、连非洲在哪都不知道、东南亚数不出来三国名字的那种,也绝对不会搞不清楚日本在哪里!这是公民常识等级的东西!WWWWWW
看到小蛙吃完饭兽化睡觉,我在想这俩人能玩到一起还愿意一起出远门旅游,是不是也有俩人都是犬科犬属的原因在?(?)
话说小蛙回来后克基斯居然没有立即讨论那个怪云和怪爪子,而是等到夜里又想起被吓坏了才说……只能说李家人的治愈效果太好了吗(X)

艾玛,这李家人第二天大早就跟主角团队起冲突,感觉之后一定不会遇到好事啊,在带有灵异元素的冒险故事里跟主角对着干铁定遭殃的WWWWWWW
「你怎么老是能惹上复杂的事。」他头疼的说:「你总是能把很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
哈哈哈哈,堪比目暮警官吐槽毛利和柯南:“你们怎么又在案发现场!”(炸)
但大约是昨天泡冷水太久,四肢旧伤都在痛
看到前面我也想说,正常人随便在林子里面看到冷水池塘都不一定下得去,克基斯你个有伤的还真下啊!WWWWWW
话说克基斯骑小蛙到底要怎么骑啊……小蛙只是普通狼稍大,克基斯有195,比很多马都高……画面太美无法想象……

小蛙单独探索之后,终于进入主线了!虽然在这之前我还挺好奇李家人在狂风骤雨中过得怎么样,娃有没有哭一夜,爸爸们有没有被老婆唠叨到崩溃(X)
让我猜猜,铁链是绑过什么巨大的猛兽,或者说绑的正是徘徊在山谷中的那团云里的东西?
然后因为村子废弃、或是被云里的东西毁掉,导致那东西没人照顾,只能挣脱束缚?然后带着怨气继续在此地逗留?
这样的话人们在这里露营感觉果然很不安全啊,甚至景区荒废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让我们继续往下看……(?)

噗,结果探索完毕马上就回到倒霉的李家人身上了,果然很惨WWWWWW
不过能见到龙,这一趟旅行也算圆满了!但是你们这帮人是不是对现状接受的有点太快了(X)
还有那个孙梅迷信起来也好快!行那最后遭殃的人选八成就是你家了(X)
看起来像福建广东一带的风情,再往内地走山区基本都是少数民族,迷信也不会往这种方向迷信(?)
但是桥多麻袋,阗玉不是新疆昆仑山的东西吗?那地方跟文里接近东南亚的风光差距有点太远了诶(X

沿着溪谷钓鱼探险的那段不错,冒险故事的惊悚感来了!
不过到这里感觉比起惊悚更多的是冷!毕竟写明了是枯水期,但这鬼环境又是每天下雨,又是山溪又是自来水的,感觉……也太冷了吧!WWWWW
该说小蛙不愧是习武之人,能在这种环境下面不改色用自来水冲洗(X)
而夜晚这段的惊悚感更赞!尤其是不停用爪子刮挠帐篷这段很有画面感和声音WWWWWW
后面露头之后有种envy(?)原型的猎奇感+日式恐怖厉鬼的feel
就是这个龙无法分辨特种人类的气味吗?惹下面只会尖叫的普通人不好吗要来惹特种人类(X)
不是,等一下,我就说为什么一直觉得环境描写很纠结,真是夏天啊?那叫丰水期才对啊(炸)WWWWWWWW

啊,很好,怪物最后果然还是去找普通人类玩了(X)
这怪物有点厉害,伤成那样居然还能飞、还能抓人咬人玩,看来确实是有相当强烈的怨气在
这段简直很适合拍成怪兽片,又有惊悚画面、又有乱糟糟的逃命场景、又有蛰伏的危机感,甚至最后从河谷里跳起来吃人时还来个jump scare,太经典了WWWWW
怪物最后死掉时也有种幽灵公主里山兽神的感觉,生前受到过不公的对待,发狂了,死了,依然还是给了山林一片宁静

话说,这个故事到最后,你,是不是,忘记废村的坑了!!!
结合废村怎么看都是有人为因素存在吧,要么是曾经有人发现这只妖怪、将它囚禁导致最后它疯掉(例如想利用它的下雨能力让村子附近风调雨顺),要么就是一开始发现时就疯了只是把它封印在井下(但概率不大毕竟上面还有房屋)
从怪物死后四周立马花团锦簇也可以看出来,这玩意儿本身应该是有很高的植物亲和力的,而考虑到下雨和种植都是古代村子最重要的东西,所以囚禁说很有可能性
但最后都没一个人往这方面去还原案情!就被说成是单纯的修炼入魔,怪物觉得很淦!(X)WWWWWWWW
如果还原一下,你想,一个矜矜业业为村子祈求风调雨顺甚至努力修炼变成龙形的小妖怪,被不知足的村民囚禁,最后被逼疯了走火入魔,被村民伤害或者自己杀害村民后用自残的方式逃出来,这时候克基斯再来感慨一下哇他好痛,比莫名共情还被小蛙呛强吧?(炸)WWWWWWWW
欢迎来到Dragicland,【总版规】请记得要看哦,还有这个也是好东西→如何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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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会把所有地方都改造成景区,收门票!

对!你看小蛙去过多少值得开发成景区的地方?终于有一个确实沦陷了WWWWWWWWWWWWW

他们其实是直接空降在露营区,没有经过前台收门票的吗(X)

对啊!小蛙找了一个之前去过的地方打洞(x)开时光隧道(√)拉著克基斯去了啊,大概还走了一段路才到露营区,所以克基斯才很累不想换地方了WWWWWWWWWWW不然他们哪进得去啊,他们是真‧非法入境WWWWWWWWWW
他们确实是没有走前台,因此听到可以预订直接被唬住了,克基斯还觉得自己乱搭帐棚理亏WWWWWW

克基斯面对强势陌生人的反应太i人,内心戏一大堆但是啥都不敢说只能被推着走,好可怜

他就是很iWWWWWWWWWWWWWW
你看他哪一次不i?被医生骂总是很害怕,被长官/小蛙/珊娜/杰佛逊教训就很微弱的反抗一两句后一直闭著嘴,那个调换儿故事的主角欺负他也没有反应,他一直都是给E人照顾的WWWWWWWWWWW
(克基斯:我需要军衔保护我!我需要因为自己阶级高所以下属必须闭嘴!不要跟我吵架我很害怕!(X
但他也不是不敢说,比较接近懒得说不想吵或觉得这些都是鸡毛蒜皮小事,真正他在乎的事情还是会说的,比如纠正小蛙战机名称(X
毛毛你不也是i人嘛你可以懂得WWWWWW

绝对不会搞不清楚日本在哪里!这是公民常识等级的东西!

只有李海一个人搞不清楚,你看李房都吐槽他说的地理位置不能信WWWWWWW
我是想把他塑造成一个比较草根的暴发户,有钱、讲义气、重视家庭但心思不细腻而且比较不客气的感觉,像一些我之前接触过的材料行老闆WWWWWWWWWWWW
毕竟之前熊不是说过我写的人物时常太刻板了,这次决定营造一个之前没有尝试过的类型。

我在想这俩人能玩到一起还愿意一起出远门旅游,是不是也有俩人都是犬科犬属的原因

为甚么啊?甚么原因?我没有联想到WWWW

话说小蛙回来后克基斯居然没有立即讨论那个怪云和怪爪子

他被治癒了,然后小蛙回来又在发脾气他又要哄小孩,就把这事搁著了啊
就像我早上被大老闆骂一顿,中午翘班去看飞行表演之后心情很好,下午又忙著帮人收拾善后,晚上还跟你们聊天,然后直到睡觉才想起来被老闆骂了突然觉得很不高兴一样啦WWWWWWWWWWW

李家人第二天大早就跟主角团队起冲突

不不不这是来刷个脸熟,因为他们在那裏扎营不管有没有遇到主角团,都会被袭击营地的!有刷脸之后主角团良心发现(?)还会来救他们,你看,后面不就来了吗?WWWWWWWWWWWWW

目暮警官吐槽毛利和柯南:“你们怎么又在案发现场!”(炸)

克基斯:「我早说了,这次出遊好累!」
这不就是你们对我的评价嘛WWWWWWWWWW总是参或进鸟事,然后又常把简单事情复杂化WWWWWWW

正常人随便在林子里面看到冷水池塘都不一定下得去,克基斯你个有伤的还真下啊!

叮咚!羽凌风已加入群组「24小时担心克基斯」群组成员珊娜、华生已欢迎(X)WWWWWWWWWWW
克基斯:我已经涂乳液了啊!逞强一时爽,一直逞强一直爽!烧伤不知道温度啦!(无辜

你现在知道为甚么珊娜会追著他骂,说他都跟小蛙不干正经事找罪受了吧
可是我小时候就是真的看到野溪池塘啥的水不脏就会下去玩,但那种裡面一堆水生植物看不到池底的我绝对不去,一般都是下去野溪

话说克基斯骑小蛙到底要怎么骑啊……

这个事情......就跟恐怖龙王和绿光是怎么交配的一样......
但认真说,克基斯要砍身高了,砍多少我还没决定好,但确定他195绝对坐不进F-16裡面。191的演员都进不了F-14,F-14比F-16还大的,所以......他是不可能再维持190以上的身高了啦
现在可能是脚踏车后座窄裙女生的坐法(?)

在这之前我还挺好奇李家人在狂风骤雨中过得怎么样

我其实本来有想先写那段,和克基斯他们閒适地度过暴雨做个对比,但要是先写那段就得写上很冗长的小孩子哭老婆唠叨之类的WWWWW
后来决定以一步一步揭开怪物面纱的形式安排段落。

还有那个孙梅迷信起来也好快!行那最后遭殃的人选八成就是你家了(X)

其实这裡有点是我的锅。
本来的故事设计,孙梅的不理性迷信和她老公李房明明是个明理人却纵容她,是和他们工厂发生的事情有关。
那个工厂事件原本是设计成李海和李房逼迫工人违法工作,其中一个工人是特种人类,就想装神弄鬼报復老闆,不料过程中发生意外导致工人身亡了,李海因为自己犯法在先就隐匿这件事情,将工人尸体偷偷处理掉。后来我觉得这个部分和故事主线没有强烈关联,且工厂事件只是用来当成李海不能拒绝孙梅、也不敢直接举报克基斯等人很可疑的一个因子,我就把那段删掉了。导致孙梅看起来很像突然迷信,其它人也似乎没有想过更好的方法就顺从她。
谜语人+1

那地方跟文里接近东南亚的风光差距有点太远了诶

和阗玉难道不是一种类玉石的名字吗?
虽然最有名的产地是新疆,我以为只要是那种玉石都可以称和阗玉?一定要绑产地吗?
原来地理观念有问题的小丑是我自己WWWWWWWWWWWW

不过到这里感觉比起惊悚更多的是冷!

啊......是这样的......
我以前不是最喜欢说「火炉边才能吟出最好的五月诗篇」吗?我现在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原本我是想写出夏天山谷裡的清凉感,那种流水冰冷,山风凉凉的感觉,虽然是夏天但山裡面一般都比较冷不是吗?
然而.....身在一个每天晚上都零下两度、超过十一点后就会因为很冷打字手指会不灵活会一直打错字、三四点有时候会冷醒的地方,我写不出温暖的南方夏天了WWWWWWWWWWWWWWWWWWWWW
不知不觉写出来的气氛也很冷,感觉凉飕飕的,因为我每天都是在"啊好冷啊好想去棉被裡但我该写完这篇小说"的状态下......
啊?空调?宿舍电费太贵了我不敢开。

不停用爪子刮挠帐篷这段很有画面感和声音WWWWWW

这段其实才是这篇文章最一开始我想写的东西WWWWWWWW结果拉拉杂杂写了那么多才到重点.......

这个龙无法分辨特种人类的气味吗?惹下面只会尖叫的普通人不好吗要来惹特种人类(X)

因为人家普通人在普通的景区范围内老老实实的玩,只有特种人类闯进森林还直捣怪物栖息地WWWWWWW
特种人类没有甚么特别的味道啦,小蛙闻起来就是个不常洗澡的臭小孩,克基斯闻起来就是药水味WWWWWW


我就说为什么一直觉得环境描写很纠结,真是夏天啊?那叫丰水期才对啊(炸)WWWWWWWW

我,谜语人+2
正常是丰水期的,但水被怪物吸走了,所以自来水也没有了,这个怪物是能够操控水的。

怪物最后死掉时也有种幽灵公主里山兽神的感觉,生前受到过不公的对待,发狂了,死了,依然还是给了山林一片宁静

这部分就是因为故事灵感的营口坠龙,(如果是真的)压坏厂房造成破坏后掉进水裡挣扎了很久,还惨叫那么多天,但最后就默默地在芦苇丛裡面死掉了,被发现的时候只剩下一具枯骨。我脑海裡的画面是在茂密的芦苇丛中的浅水裡趴著一副龙白骨,很宁静的感觉。

话说,这个故事到最后,你,是不是,忘记废村的坑了!!!

毛毛发动技能:寻坑手ex (X
WWWWWWWWWWWWWWWWWWWWWWWW

不,我没忘记,但怎么说呢......后来不想写出来了WWWWWWWWWWWWW
我突然想学一下海明威,结果弄巧成拙了,谜语人+3。果然还是不能当谜语人,该说的还是要说清楚啊
其实本来是有设定怪物故事的,但是写完的时候觉得没有地方可以插进去,小蛙和克基斯自然不可能知道事情全貌,让豆子来说又很像......很像就把豆子抓出来当解说役,而且他虽然是神,他何德何能知道不是自己辖区内的事情?还是他成神以前的?这事情发生的时间线上豆子自己都还是妖怪之流呢WWWWWWWWWW

还有我觉得我不能每次写小说都染上解说病,写註释简直是职业病,我认为除了科研文章外应该戒除。于是我想,其实内文已经暗示了很多线索,最后实情的全貌给读者去自己揣摩好了,读者认为是甚么就是甚么了。所以后来就没有写,让豆子故弄玄虚一下,提醒读者可以自己揣度就好了。所以你看,你想出来的案情其实很合理而且完整,这就可以当成是真相了WWWWWWWWWWW

不过我几小时前做实验时稍微瞟了一眼你的回覆,就想还是把我本来设计的故事加上去吧,但你的版本显然更好。

我的版本是,那妖怪其实是蚌精,李房和李海最后捡走的就是它的壳。山村裡的人为了净水,把一个蚌精绑住丢进去,蚌精逃不出来只能苦心修练,在脏水裡面肉就被腐蚀了,太痛了它就逐渐走火入魔。后来蚌精逮到机会把村民都杀了,可它还是出不来,在小蛙第一次来访的时候它都还在井裡面。直到它终于修练够了,吸足了水脉跑出来了,就是小蛙和李家人他们来前不久的事情,它开始向人类报復,虽然李家人和小蛙他俩都是无辜的。不过蚌精伤得太重又很弱,它只是一个五百多年修行的普通精怪,最后就被杀掉了。

诚实你的版本蚌精超可怜的,你可以帮它开一个支线


【发帖际遇】:红峡青灿 走在大街上摔了一跤,不但没有幸运地捡到钱,反而不小心丢失了 10F卡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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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羽·凌风 于 2025-2-26 08:30 编辑
只有李海一个人搞不清楚,你看李房都吐槽他说的地理位置不能信WWWWWWW
这么说吧,这个问题不是一个地理问题,而是倾向于原则问题了
日本是中国历史教育里最重要的一章没有之一,并且只要看电视就不会错过每年两次有关日本的纪念日(918和南京大屠杀)
除非你的这个时空从来没有发生过抗日战争,或是你想表达这个人是个从来没上过学并且不看电视的残障,不然他不会搞不清楚日本在亚洲并且在中国东边的海上这件常识
李房也不会吐槽他地理不好,而是会说“你丫到底还是不是中国人?”,但显然这并不是你想表达的方向,所以整个就显得很违和WWW
你把日本改成韩国才是你想要的感觉WWWWWWW

为甚么啊?甚么原因?我没有联想到WWWW
就是,两人明明出游习惯啥的其实差别很大,但内心深处有某个地方是一致的,所以还是可以相互忍耐对方的感觉
而这“某个地方”,就是俩人内心深处都很狗(X)WWWWWW
比如换成珊娜,那估计就一天到晚猫狗大战,出门一次就再也不会想跟对方单独玩了WWWWWW

虽然最有名的产地是新疆,我以为只要是那种玉石都可以称和阗玉?一定要绑产地吗?
就算是广义和田玉,也是北方产的啊,比如青海和俄罗斯,纬度不比昆仑山低
南方的玉有自己的名字
现在AI那么好用,强烈建议你写到把不准的知识点可以先问问AI(炸)WWWWW

我以前不是最喜欢说「火炉边才能吟出最好的五月诗篇」吗?我现在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跟具体的表现关系不太大,主要还是……你写了【枯水期】WWWWWWWW
【枯水期】这个词在常识语境里是跟【秋冬季】强相关的季节性用语,专业上更是一个形容年际长期规律的词语,而不是用来形容某一年的特殊性,你不能单纯把它理解成形容特定年份特定季节水多不多的描述性词汇(虽然实际上你的描写中雨一点也不少)
你直接把夏天说成是枯水期,怎么说呢,就像描写盛夏突然开始下大雪,冒出来一句【此时正值一年中最冷的季节】,于是人们都玩雪玩得很开心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不对,比起天气异常更表现得像缺乏常识WWWWWWW
就像前几年四川旱灾,大家也只会说这是【旱灾】(异常),而不会说今年的夏季是枯水期WWWWWWWWWW
所以正常的表述难道不应该是【此时正值丰水期,但溪水很少,XXXX】吗?WWWWWWWW
给你个更生物常识的例子,比如你想要描写一个猫妖怪变的狗,于是你说【这狗属于猫科,头很圆吻部很短】,只会让人觉得出现了常识问题,而不会觉得这是伏笔WWWWWW

我突然想学一下海明威,结果弄巧成拙了,谜语人+3。
这主要看你想表达的主题了,你如果只是想单纯写一个故事、一个情节,那确实没关系,开放式结局问题也不大,顶多就是让人觉得你丫又挖坑不填(炸)WWWWWW
但如果你想要多体现一些人文关怀(就像你不停在文中提到克基斯的PTSD),那属实是浪费了一条挺好的暗线了
如果能够更在发现线索时去跟进调查,最后由两个涉事主角发现事情的真相,然后克基斯再出于自身经历产生同情,于情于理去介入这件事,而不是像个普通老百姓那样跟小蛙吵吵哎呀要救人,整个文章后期的人文关怀能上升十个档次
如此一来最后克基斯同情怪物的痛苦才能更加让人感同身受,而不是有种【好了现在作者需要你说这句话了,你快说】的feel以至于小蛙都跟不上节奏(X)
就,归根结底,整个故事对于克基斯的表述还是有点流于【单纯的故事】表面了,很多能跟故事融合的地方都直接忽略掉了,还是有点我们以前说的【只有记叙,缺乏描写】的感觉(X)WWWWWW
你可以对比一下惊悚感很好的那段,那段人物的心理、环境、怪物的表现、剧情走向这些元素就有机融合得不错,所以可以营造出让人感同身受的感觉出来
欢迎来到Dragicland,【总版规】请记得要看哦,还有这个也是好东西→如何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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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的,确实你说得有道理,原则问题还是少碰为妙。
毕竟不是同一个环境,作者有时候很难真正理解到或者设想到一些比较常识的状态,所以就显得失真。不只失真,有时候可能被误解为意识型态。这也是为甚么我之前写的一些长篇后来都没发,主要就是自认为太过失真了。

虽然一直想避免写偏向近代的部分,但有时又觉得以大故事走向来说绕不开,还是写了。不过看起来感觉不太好,想想我也不是甚么打算名留青史非得把故事写完的文豪,这类题材以后就不碰了比较安全。

内心深处有某个地方是一致的,所以还是可以相互忍耐对方的感觉而这“某个地方”,就是俩人内心深处都很狗(X)WWWWWW

那个深处,其实就是喜欢冒险和作死WWWWWWWWWW
小蛙不用说了一天到晚哪裡危险哪裡去,克基斯不要看他平常都心如止水不太会动,他在军中生活的部分状似也很无聊,他其实对刺激感的追求剧高!光是他很enjoy当战斗机飞行员这点就可以知道他的刺激感阈值本来就高过常人,他是喜欢打空战的啊。虽然他常常在因为失去伙伴而悲伤,但实际上根本没有人逼他一直战斗,是他自己想要的,所以他其实是痛并快乐著WWWWWWWWWWWW

没有战斗机可以开后他生活变得很无聊就啥都提不起劲,身体又不好想去干啥蠢事也没办法,但小蛙来了之后他就又有刺激可以追求了,小蛙还能保证安全(是以不死掉或不受重伤为前提,但和克基斯过去的人生经验比起来当然是很安全),有人能照顾他+低成本高回报的刺激体验+基本自己做不到的冒险部分或体力活都有小蛙包了,而且小蛙带给他的刺激可是千奇百怪想都不会想到的那种,跟开盲盒一样。另外他就很i,跟熟悉的人一起玩可以很放鬆,一遇到陌生人组团马上就i起来了,自然不可能去参加普通平民组织的刺激活动,也不想因为自己身体给别人添麻烦,所以跟小蛙一起混是最方便的。珊娜也曾经说过不让他跟小蛙一起胡闹到筋疲力竭他反而会早早死掉,珊娜一直都知道他们在干蠢事但她就睁一隻眼闭一隻眼,没太夸张要出人命之前都装作不知道。

至于小蛙她就是个话唠,她是需要有人听她一直讲话,需要听众,实际上以她平常的冒险,和克基斯一起玩根本都像散步一样刺激感很低的(大部分时候都是在风神城附近露营或者散步我写过很多了),但可以八著克基斯一直讲话她就满足了啊,喜欢听故事的克基斯不会嫌她烦。她还是需要朋友的嘛,克基斯是她离开原生的时空间后遇到的第一个朋友,这篇文章的时期小猛还没有来。

他们是会带珊娜一起玩的,但带珊娜的时候为了避免变成猫狗大战(?),都会去非常正常普通的文明区,景区住饭店、海边住旅馆、珊娜有驾照不用骑狗(?)、吃得也是餐厅,这种时候克基斯重点就在和珊娜处对象,小蛙的乐趣变成看他们谈恋爱,就像我上次写克基斯和珊娜第一次愉悦的开车文那样的WWWWWWWWWWW
毕竟现实中我也是知道适可而止,不会带著所有朋友都要去基地或者夜采WWWWWWWWWW(炸


你不能单纯把它理解成形容特定年份特定季节水多不多的描述性词汇(虽然实际上你的描写中雨一点也不少)

关于这个,其实我在写的时候有考虑过,当然我知道一般来说夏天是丰水期,但我不想能被很具体定位出这裡是中国哪裡,就像我也不想让人可以从细节推测费尔登洲在美国的哪裡一样。因为一旦被认定是某地,读者就会瞬间产生大量的文中细节非该地常识的失真感,就好比可能会开始纠结阿这裡的少数民族是不会盖井的所以这裡不可能有井啊?或者这裡没有分布鹿啊小蛙怎么能抓到鹿来吃呢之类的感觉,所以我是故意写了枯水期想营造一种,是在中国,但是哪裡不确定,大致就是有这么一个地方,的感觉。

甚至于你开始感觉这裡应该没有和阗玉,这裡的民族应该也不是这种迷信之类的,我觉得就是因为我已经不小心让你开始产生"要定位出这裡是哪裡"的感觉了。和阗玉也是这样,我其实有查过资料知道它是一种料的名字,也知道这种料不只和阗产,只是产地都在北方,但我写了这就是,一来"水里的和阗玉仔料被清澈的水一直冲洗著"我自己觉得是一种很美丽的风景,美得足以蛊惑小蛙停下脚步,二来就是想让读者不能确定实际上在哪裡。

整个文章后期的人文关怀能上升十个档次

这我也有想过,但就像我前面说的我决定要戒除解说病,只把线索留给读者,不让主角去钻研了,因为我相信读者可以建构出完整的故事,就好像你想出来的可能性那样。我觉得每次我让主角去探究去把故事定型,有时候有点太刻意。至于人文关怀我那是想了一会后没有去探讨,我觉得太刻意。并且我认为以文中的情况,小蛙在有克基斯这个包袱的情况下不太可能扔下他真的去犯险,而克基斯也知道自己要真的去冒小蛙程度的险就不只是扯后腿的程度而已,所以他也不会去坚持,最后就两人都是只想著保命(包含民众)就好了,本身环境中主角去探索的慾望就不高。

还是有点我们以前说的【只有记叙,缺乏描写】的感觉(X)WWWWWW

说到这个,我现在说真的,对这部分improve也已经没有追求了,记叙就记叙吧,我觉得我自己的感情都不够写出深刻的内容,强求不来了。

你可以对比一下惊悚感很好的那段,那段人物的心理、环境、怪物的表现、剧情走向这些元素就有机融合得不错

因为这整篇文章我就只是想写这一段,整个故事都是为了服务这一段而建构的,这一段是真正的创作核心WWWWWWWWWWW


【发帖际遇】红峡青灿 在森林中探险时不慎遭遇土球特工队,被成千上万土球追赶,却奇迹般地全身而退,获得 25探险经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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